民间故事:男子不惜重金帮人还债,老太太为报恩,竟把媳妇嫁给他

发布时间:2025-09-09 12:02  浏览量:4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不多不少,一个刻度都不差。这是岳母的专属音量,因为她的耳朵背,低于这个数,她就听不清家长里短;高于这个数,我那根因为长期加班而脆弱的神经就会嗡嗡作响。于是,35成了我们家一个不成文的、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平衡点。

我放下碗筷,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七点十五分。妻子林惠今天有些反常,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此刻正拿着手机,在阳台和客厅的门槛处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我走进书房,拉开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抽屉里只有一个相框,照片上,一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靠在我的肩上,背景是大学城的香樟树。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冰凉的脸,左手手背上一道陈年旧疤微微凸起,传来一阵熟悉的、麻痒的刺痛。这是我的前妻,许晴,五年前的一场车祸带走了她。

“陈风。”

林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令的颤抖。我猛地合上抽屉,回过头,她正倚着门框,脸色在白炽灯下显得格外苍白。

“怎么了?”我问。

“我……我哥他……”她咬着嘴唇,似乎在斟酌用词,“他那边,出了点事。”

岳母在客厅把电视声音又调大了一格,到了36,一个越界的数字。我皱了皱眉,心头莫名烦躁起来。

“出什么事了?”我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没接,只是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他……他又去赌了。这次,欠了很大一笔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林惠的哥哥林伟,是我们这个家的禁忌词。一个被赌博掏空了灵魂的无底洞。

“多少?”

“八……八十万。”

我脑子“嗡”的一声。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准备换套学区房的首付,也就九十多万。

“陈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但是……”林惠欲言又止,眼圈红了,“我妈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先帮他还上。她说,高利贷的人已经找上门了,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卸他一条腿。”

我沉默了。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巨大的疲惫感。我看着林惠,她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恐惧,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这个场景,和五年前许晴出事后,她父母来找我时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那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无力感,再次将我淹没。

“别找我。”我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他的窟窿,我们填不起。”

我说完,转身走回书房,关上了门。我没有锁门,但我知道,这扇门今晚是不会再被推开了。我能听到客厅里,电视的声音被调回了35,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正常。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大概十五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陈风吗?我是你张叔,你还记得不?你爸以前的工友。”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

“张叔?记得,您有什么事吗?”

“哎呀,陈风啊,叔求你个事。我……我这儿有个人,快被逼死了,也是赌钱。我知道你人好,心善,你能不能……能不能过来一趟?就当叔求你了。地址我发给你。”

电话挂断了。几乎是同时,一条带着定位的短信发了过来。地点是城西的一个老旧小区,离我家不远。

我盯着那个地址,手背上的伤疤又开始发烫。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拿起车钥匙。或许是因为“人好,心善”这几个字,或许是因为那个“快被逼死了”的说法,触动了我心里最不愿被人触碰的一根弦。

我打开门,客厅里空无一人,林惠不在,岳母也回房了。电视机还开着,音量不大不小,正好是35。屏幕上正播着一出家庭伦理剧,女人在哭,男人在吼,像极了一场拙劣的模仿。

我换上鞋,轻轻带上了家门。我知道,我正在走向一个巨大的麻烦。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有些债,不是欠了钱,是欠了心安。

我必须去。

第一章 孽债

城西的“红旗小区”像一块被城市遗忘的补丁,楼体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油烟混合的味道。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按照短信里的地址,找到了六号楼。楼道里没有灯,我借着手机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走,墙壁上全是疏通下水道和办证的小广告。

三楼西户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我敲了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张叔,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腰也佝偻了。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陈风,你可算来了!”

屋子很小,两室一厅,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正用袖子抹眼泪。她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垂着头跪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婶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风,我老工友的儿子,现在自己当老板,是个大好人。”张叔向老太太介绍我。

老太太抬起头,一双眼睛浑浊但充满乞求,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被我按住了。

“阿姨,您别动。”

“好孩子,好孩子……”她喃喃着,眼泪又下来了。

跪着的男人就是她的儿子,李军。我扫了一眼,他眼神躲闪,一脸的颓唐和不知悔改。这就是一个典型的赌徒。

“欠了多少?谁的钱?”我开门见山。

张叔叹了口气:“黑豹的钱。高利贷,利滚利,现在……现在要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比林伟的还多。我心里冷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大半夜跑到这里来,听另一个家庭的悲剧。

“房子卖了吗?”我问。

老太太哭着说:“这是单位分的房,卖不了啊……我这点退休金,还有他爸的抚恤金,全……全被这个拿去填窟一了,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报警。”我说出和对林惠一样的两个字。

“没用的!”跪着的李军突然吼了一声,随即又低下头,“他们有的是办法……报警了,他们出来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那你想怎么样?让我替你还?”我盯着他,声音冷了下来。

李军不说话了,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老太太张翠花突然挪到我面前,“扑通”一声就要跪下。我赶紧扶住她。她的膝盖硬得像石头,硌得我手心疼。

“陈老板,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救救他,就这一次。他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她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我给你做牛做马,我给你当奴才……只要你救他……”

我看着她那张布满皱纹和泪痕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我想起了许晴的母亲,当年她也是这样跪在我面前,求我把她的女儿还给她。

我做不到。我救不了许晴。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我能救吗?或者说,我应该救吗?

我闭上眼睛,手背上的伤疤灼热得像一块烙铁。

“我凭什么帮你?”我问李军,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李军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凭……就凭我妈快被我逼死了!就凭我不想死!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打一辈子工,不要钱,行不行?”

“你的承诺,值钱吗?”我冷笑。

屋子里陷入了死寂,只有张翠花压抑的抽泣声。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朴素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素面朝天,但五官很清秀。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李军,又看了一眼我和张叔,最后目光落在了张翠花身上。

“妈,别求了。”她的声音也和她的眼神一样,平静无波,“没用的。让他自己去承担。”

“刘燕!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张翠花激动起来,“他要是出事了,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这个家,早就完了。”被称为刘燕的女人淡淡地说。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惊讶。在这样一场风暴的中心,她竟然是唯一一个保持着清醒和冷静的人。她就是李军的妻子。

“陈老板是吧?”她转向我,微微点了点头,“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您请回吧,这是我们的家事,不该把您牵扯进来。”

她的镇定,反而让我更加无法转身离开。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被绝望磨砺出的坚韧。她不是不在乎,而是已经痛到麻木了。

我掏出手机,走到阳台上,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强子,是我,陈风。”

“风哥!这么晚了,啥事?”

“帮我查个人,黑豹。城西放贷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风哥,你惹上他了?那家伙心黑手狠,不好弄。”

“你别管,帮我约他见个面。就说,李军的债,我来谈。”

挂了电话,我回到客厅。所有人都看着我。

“阿姨,您起来。”我对张翠花说,“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但是,我有条件。”

张翠花和张叔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而李军则是一脸的错愕和茫然。只有刘燕,依旧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

“什么条件?别说一个,一百个都行!”张翠花激动地说。

我走到李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一,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碰一下赌,我不是卸你一条腿,我要你的命。”

我的声音不大,但李军浑身一颤。

“第二,这笔钱算我借给你的,你给我写借条。我不要你当牛做马,我要你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去挣钱,一分一分地还给我。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算完。”

“第三,”我顿了顿,看了一眼刘燕,“和你老婆,离婚。”

这话一出,满屋震惊。

李军猛地抬头:“不行!我不同意!”

张翠花也愣住了:“陈老板,这……这不行啊,他们俩……”

“妈!”刘燕突然开口,打断了她,“我同意。”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解脱,有感激,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陈风,你疯了!”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林惠坐在沙发上等我,眼睛又红又肿。

“你去哪了?”她的声音沙哑。

“去处理了点事。”

“处理事?是去给别人当活菩萨了吧!”她站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哥的事你不管,别人的闲事你倒是一身劲!陈风,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特别伟大?”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赌鬼吗?不都是无底洞吗?”

“李军他妈快被逼死了。”

“我妈就不会被逼死吗?我哥就是我妈的命!”

我们俩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

“林惠,你讲点道理。你哥那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帮过他多少次?哪次他改了?这次是八十万,下次呢?一百八十万?我们把房子卖了给他填窟窿吗?”

“那别人呢?那个李军你就敢保证他能改?你凭什么拿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钱去赌一个外人的浪子回头?”

“我……”我语塞了。我凭什么?我凭的是我心里那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凭的是我对许晴那份永远无法弥补的亏欠。但我不能这么说,这对林惠不公平。

“那是我的钱。”我听到自己说出了一句最伤人的话。公司是我婚前办的,这几年赚的钱,大部分确实在我名下。

林惠的身体晃了一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好,好……陈风,你的钱。”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的钱,你愿意给谁就给谁,愿意当谁的救世主就当谁的救世主。”

她说完,转身走进了次卧,“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冰箱的压缩机在嗡嗡作响。我走到次卧门口,抬起手,想敲门,却迟迟落不下去。

我知道,我和林惠之间,也被关上了一扇门。

第二天,我约了黑豹。地点在一家茶楼的包间。黑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但眼神里的戾气藏不住。

“陈老板,久仰。”他给我倒了杯茶。

“豹哥,客气了。”我把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李军的债,我来还。这里面是一百万。多的,算我请兄弟们喝茶。”

黑豹笑了笑,没动那张卡。“陈老板果然爽快。不过,我们这行的规矩,不是还钱就完事的。”

“那豹哥的意思是?”

“李军这小子,耍了我们好几次。我手下的兄弟,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工夫。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慢悠悠地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陈老板你,替他还。”他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一只手。或者,陈老板你有什么别的‘诚意’,也能让我们兄弟们消消气。”

我心里一沉。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看上了我的生意。我的建材公司虽然不大,但在城东这块,也算小有名气。

人最怕的,不是没得选,是选错了还以为是天意。

我来之前,就想过所有的可能性。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把滚烫的茶水,猛地浇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背上。

“嘶——”剧烈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那道旧疤上,迅速起了一片燎泡。

黑豹愣住了。他手下的几个马仔也愣住了。

我抬起红肿的左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豹哥,这只手,五年前出过一次事,废过一次。我不介意,再废一次。李军的债,到此为止。我的生意,你也别想。这张卡,你拿着。以后,李军这个人,跟你再没任何关系。如果他还敢赌,被你抓到,你随便处置,我绝不插手。”

我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

黑豹看了我足足有半分钟,突然笑了。

“好,陈风,我记住你了。”他收起了那张卡,“这事,了了。”

从茶楼出来,我感觉整个左手都不是自己的了。火辣辣的疼。我开车去诊所简单包扎了一下,医生说二度烫伤,让我注意别感染。

回到家,岳母正在客厅看电视,音量依然是35。她看到我手上的纱布,关切地问:“小风,你这手怎么了?”

“没事妈,不小心烫的。”

她没再多问,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视上。她对我和林惠的冷战毫无察觉,或者说,她不愿意察觉。

林惠不在家。我推开次卧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她的东西都还在,但人已经走了。桌上留了张字条。

“我带朵朵回我妈那儿住几天,我们都冷静一下。”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看着电视上闪烁的画面,听着那不大不小的35分贝的嘈杂声,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拯救了别人,却弄丢了自己的家。

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以为是林惠回来了,急忙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张翠花。她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

“陈老板,我……我来谢谢你。”她说着,又要往下跪。

“阿姨,您再这样我可生气了。”我赶紧扶住她。

“黑豹的人,今天没再来。李军……李军也写了保证书,说再也不赌了。”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是我们家的活菩萨啊!”

我苦笑了一下,活菩萨?我自己的家都快散了。

“阿姨,您快请进。”

我把她让进屋。她局促地站在玄关,看着屋里的陈设,不敢往前走。

“陈老板,我……我没什么好报答您的。”她打开手里的布包,里面是几双纳的千层底布鞋,还有一个红本,“这是我给您做的鞋,您别嫌弃。还有这个……这个是我们家的房产证,虽然卖不了,但是……我给您写个字据,这房子以后就是您的,我们给您交房租……”

“阿姨,您这是干什么!”我急了,“我说了,钱是借给李军的,他要还的。我不要您的房子。”

“那怎么行!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还不完啊!”她急得满脸通红。

我们正在拉扯,门铃又响了。

我以为还是林惠,心里抱着一丝希望。可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刘燕。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她看到屋里的张翠花,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张翠花惊讶地问。

刘燕没回答她,而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决绝。

“陈老板,我和李军的离婚手续,明天就去办。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她说完,又转向张翠花,“妈,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以后,你自己多保重。”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我下意识地问。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走到哪算哪吧。”

看着她的背影,瘦弱,却挺得笔直。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等等!”我叫住她。

张翠花也拉着我,急切地说:“陈老板,你快劝劝她,她一个女人家,能去哪啊!”

我看着张翠花,又看了看刘燕。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张翠花嘴里冒了出来。

她突然抓着我的手,眼睛放光,用一种近乎诡异的兴奋语气说:“陈老板!我……我有办法报答你了!我有个主意!”

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那儿媳妇刘燕,跟我们李军过不下去了。她是个好女人,我做主,让她跟你过吧,就当是……报恩。”

第二章 错位

张翠花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反而是一种“我为你找到了最好报恩方式”的狂热和笃定。

刘燕也听到了,她僵在原地,缓缓转过身,脸上血色尽褪。她看着自己的婆婆,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悲凉。

“妈,你疯了?”她颤声说。

“我没疯!”张翠花激动地抓住刘燕的手,“燕儿,妈知道你委屈。跟了李军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陈老板是好人啊!是活菩萨!你跟着他,比跟着那个强一百倍!妈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了报恩啊!”

“报恩?”刘燕笑了,笑声凄厉,“拿我当什么?一件可以送来送去的货物吗?”

“我……”张翠花被问得一愣。

我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股怒火直冲头顶。“阿姨,请你马上离开我家!”我指着门,声音冰冷,“还有,收起你那可笑又可悲的想法!刘燕是个人,不是你用来交易的物品!”

我的愤怒似乎让张翠花清醒了一点。她看着我,又看了看刘燕,脸上的狂热褪去,只剩下慌乱和不知所措。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你什么都不用觉得。”我打断她,“现在,请你们离开。”

我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翠花还想说什么,被刘燕拉住了。刘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然后拉着失魂落魄的婆婆,走出了我的家。

门关上,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靠在门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救了一个赌徒,却引来了一场更大的荒诞剧。

这件事我没敢告诉林惠。我们的关系已经够僵了,我不敢再火上浇油。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发微信,她不回。我只能每天去她母亲家楼下,看一看她和女儿房间的灯光,亮着,我就心安一点;熄了,我就在楼下抽根烟再走。

公司里,我变得更加沉默。左手的烫伤还没好,开会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用右手盖住左手,仿佛想盖住那个愚蠢的决定。

我的标志性动作,是下意识地揉搓左手手背上的旧疤。以前,这个动作能让我平静,让我想起对许晴的亏欠,从而提醒自己要对身边的人更好。可现在,这个动作只会让我烦躁。新伤叠旧疤,提醒着我,我非但没有弥补过去的亏欠,反而制造了新的裂痕。

一周后,林惠终于回了电话。

“陈风,我们谈谈吧。”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心慌。

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她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房子,我不指望了。”她开门见山,“那笔钱,就当你借给我的,以后我慢慢还你。或者,离婚的时候从共同财产里扣。”

“林惠,你别说这种话。”我急了,“我没想过要离婚。”

“可我想过。”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波澜,“陈风,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你心里装着一个‘圣人’。你总想去拯救别人,以此来减轻你对许晴的负了感。我理解你,真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每一次‘拯救’,都是在牺牲我们的生活?你救了李军,可我们的家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朵朵?”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哥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逼你。但陈风,那是我哥,是我的家人。你宁愿花一百多万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愿意再拉我哥一把。这让我觉得,在你心里,一个虚无缥缈的‘道义’,比我和朵朵都重要。”

“不是的,林惠,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她追问。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无法告诉她,我之所以救李军,是因为我在张翠花身上看到了许晴母亲的影子,是因为我怕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家庭因为我的“不作为”而破碎。这种源于过去的创伤,我说不出口,因为那对她来说,是另一种残忍。

我的沉默,在林惠看来,就是默认。

她苦笑了一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婚姻里最冷的不是吵架,是连架都懒得吵。陈风,我们之间,好像已经没什么好吵的了。”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插进我的心脏。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公司前台的电话。

“陈总,有位叫刘燕的女士找您,她说跟您约好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刘燕?她怎么会来我公司?我什么时候跟她约好了?

林惠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她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冰冷的、了然的嘲讽。

“原来是这样。”她轻轻地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陈风,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她站起来,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追了出去,在咖啡馆门口拉住她。“林惠,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她甩开我的手,“陈风,我累了。我不想再猜你的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也不想再陪你演什么‘救赎’的戏码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说完,拦了一辆出租车,决然而去。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掏出手机,想给刘燕打电话,却发现我根本没有她的号码。

我冲回公司,在前台,我看到了刘燕。她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来干什么?”我压着火,把她叫到一旁的会议室。

“陈老板,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她先是道歉,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我面前,“这是我和李军的离婚协议书。我们昨天办的手续。”

我扫了一眼,签着李军和她的名字,盖着民政局的章。

“所以呢?”

“我没地方去了。”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我婆婆……张翠花,她那天说了那些话之后,我觉得我再也没脸待在那个家里了。李军也恨我,觉得是我让你提出了那个离婚的条件。”

“那你应该去找个地方住,而不是来找我。”

“我找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到两千块,租不起房子,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她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陈老板,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是,你能不能……暂时给我一份工作?什么都行,保洁,打杂,我什么都能做。我只要一个能糊口的地方,我不想再回到那个泥潭里去。”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她是我所有麻烦的源头;另一方面,她又确实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是我的介入,加速了她婚姻的解体,也让她陷入了无家可归的境地。

我的“好人”病又犯了。我的核心缺陷——那种源于负罪感的、过度的责任心,再一次驱动了我。我觉得我对她负有责任。

“公司最近不招人。”我硬着心肠说。

“我不要工资。”她急了,“你管我吃住就行。我可以在你公司打地铺。等我攒够了钱,我马上就走。”

她的话,让我无法再拒绝。一个女人,走投无路到这个地步。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总得有个人去做。”我对自己说,这句口头禅像一个魔咒,又一次绑架了我。

“档案室还缺个整理资料的文员。没有试用期,工资按最低标准发。公司不提供住宿。”我做了最大的让步,也是给自己留了最后的底线。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谢谢你,陈老板。住宿……我自己想办法。”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我睡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我不敢回去,那个空荡荡的家,比任何地方都让我感到窒息。

深夜,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我走出办公室,看到档案室的灯还亮着。我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刘燕正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着一件旧的大衣,旁边放着她的行李箱。

她所谓的“自己想办法”,就是睡在公司。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第三章 裂痕

我没有惊动刘燕。

我回到办公室,拿了一条毯子,轻轻地放在档案室门口,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看到毯子不见了。我去茶水间倒水,碰到刘燕,她眼圈有点红。

“谢谢你,陈老板。”她低声说。

“找个地方住吧,公司不是旅馆。”我语气生硬,不想让她觉得我很好说话。

“嗯,我今天就去找。”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惠陷入了彻底的冷战。我每天回家,面对的都是一室清冷。岳母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拉着我聊天,只是默默地把电视音量调到35,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维持着这个家最后的、脆弱的秩序。

有一次,我下班早,看到岳母正戴着老花镜,费力地戳着一个新买的智能手机。

“妈,您换手机了?”

“啊,小惠给我买的,说这个好,能跟朵朵视频。”她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可我不会用啊。这个什么……微信,怎么加人啊?”

我坐在她身边,拿过手机,耐心地教她。从怎么连接无线网,到怎么下载软件,再到怎么发起视频聊天。她的手指很粗糙,总是点错地方,一个简单的操作要重复好几遍。

“哎呀,我太笨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妈,多用几次就熟了。”我帮她点开了林惠的视频请求。

屏幕亮起,出现了林惠和朵朵的脸。

“外婆!”朵朵看到岳母,开心地叫了起来。

“哎,我的乖孙女!”岳母笑得合不拢嘴。

林惠看到屏幕一角的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没说话,只是把镜头对准了朵朵。

“爸爸!”朵朵发现了我,兴奋地挥着小手,“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和妈妈回家呀?我想你了。”

孩子无意识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心上。我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朵朵乖,爸爸……爸爸忙。”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朵朵噘起了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胡说什么呢!”林惠呵斥了她一句,然后匆匆对岳母说:“妈,我们这边要吃饭了,先挂了啊。”

视频被挂断了。

岳母看着我,叹了口气:“小风啊,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去把小惠接回来吧,一个家,不能这么散着。”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苦涩。怎么接?信任已经碎了,要怎么拼回来?

刘燕在公司很勤快,话不多,做事却很利落。不出三天,就把积压了半年的旧档案整理得井井有条。同事们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沉默寡言的女人有些好奇,但看她是我亲自招进来的,也没人多问。

我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除了工作,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我以为这样,就能把她带来的麻烦,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但我错了。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那天下午,我正在开会。李军突然冲进了公司,满身酒气,双眼通红。

“刘燕呢!让她给我滚出来!”他大吼大叫,吓得前台小姑娘脸色煞白。

保安想拦住他,被他一把推开。他像一头疯牛,在办公区横冲直撞。

我立刻中断会议,走了出去。

“李军,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他指着我,冷笑,“陈风,你少他妈在这装好人!你是不是看上我老婆了?啊?又是帮我还债,又是让她离婚,现在还把她藏在你公司里!你安的什么心?”

他的吼声引来了所有员工的围观。大家窃窃私语,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

“你喝多了,出去醒醒酒。”我强压着怒火。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他冲到我面前,揪住我的衣领,“我告诉你,陈风,刘燕是我老婆,就算离婚了,也轮不到你!你想当接盘侠?门都没有!”

“放手!”我掰开他的手。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看到了从档案室闻声出来的刘燕。

“好啊,你果然在这!”他扑了过去,抓住刘燕的头发,“你这个!是不是早就跟他勾搭上了?啊?”

“你放开我!”刘燕尖叫着挣扎。

我脑子一热,冲过去,一拳打在了李军的脸上。他被打得一个趔趄,松开了手。

“滚!”我指着门口,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军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怨毒地看着我和护在我身后的刘燕,突然笑了。

“好,好得很。陈风,刘燕,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记住你们了!”他撂下狠话,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整个公司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和躲在我身后的刘燕。

我知道,我完了。

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形象,在这一刻,碎得一塌糊涂。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我一个人坐在车里,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烟味和酒精味。我一遍遍地拨打林惠的电话,但每一次,都只有冰冷的忙音。

我给她发微信。

“林惠,求你,接我电话。”

“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真的跟她没什么。”

石沉大海。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窗被敲响了。我抬起头,看到林惠站在车外,脸色铁青。

“跟我回家。”她说。

我以为她心软了,赶紧跟着她下车。

我们坐电梯上楼,一路无言。电梯的金属壁上映出我们俩疏离的影子。

回到家,她把一份文件摔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问。

“你自己看。”

我打开,瞳孔猛地收缩。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帖子,发布在本地一个论坛上。

标题是:《惊爆!我市知名建材老板陈某,为小三抛妻弃女,豪掷百万只为博情人一笑!》

下面是添油加醋的描述,说我如何看上了别人的老婆,如何设计逼迫人家离婚,如何金屋藏娇……还配上了今天下午李军来公司闹事的照片,照片上,我把刘燕护在身后,看起来就像一对被捉奸的男女。

“这是李军干的。”我声音沙哑。

“是吗?”林惠冷笑,“就算是他干的,照片总是真的吧?陈风,你把她护在身后的样子,可真有男人味啊。”

“我那是……”

“你不用解释了。”她打断我,“我不想听。我今天来,是来拿东西的。”

她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

“林惠!”我跟进去,拉住她,“你相信我,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我留下她,只是因为我觉得……我对她有责任。”

“责任?”她停下手,转过身看着我,“你对她有责任,那你对我和朵朵呢?你对这个家呢?你有没有责任?陈风,你扪心自问,你敢不敢说,你对那个刘燕,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之外的感情?”

我愣住了。

我不敢说。

我对刘燕,确实有同情,有怜悯。但除此之外呢?当她冷静地说出“这个家,早就完了”的时候,我心里有过一丝欣赏。当她蜷缩在档案室角落的时候,我心里有过一丝不忍。当李军侮辱她,我挥出那一拳的时候,我心里有过一丝保护欲。

这些,是超越了普通老板对员工的感情吗?

我的犹豫,再次出卖了我。

林惠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都有痕迹。陈风,我们的这张纸,已经被你揉得稀巴烂了。”

她拉上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追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家,彻底空了。

第四章 倒塌

林惠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她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包括朵朵的玩具和我们结婚时的相册。这个房子里,所有关于她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只剩下我,和满室的空寂。

第二天,我让刘燕到我办公室来。

“你走吧。”我说,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这是三个月的工资,算是补偿。”

我把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

她没有接,只是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水汽。“陈老板,是不是……我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你知道就好。”

“对不起。”她低下头,“我……我马上就走。”

她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陈老板,”她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虽然给你带来了麻烦,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是除了我爸之外,第一个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尊重和保护的男人。”

她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

我看着那个信封,感觉无比讽刺。我以为我是在做一件好事,结果却把所有人的生活都搅得一团糟。

公司的流言蜚语像病毒一样蔓延。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几个重要的合作方也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地询问论坛上的事,言语间透露出对合作的担忧。

内忧外患。

我试图联系林惠,她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去她母亲家,岳母把我拦在门外,叹着气说:“小风,你让小惠先静一静吧。她这次,是真的伤透了心了。”

我隔着门,能听到朵朵在里面哭着喊“爸爸”。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就是林惠冰冷的眼神,就是朵朵哭泣的脸,就是许晴在车祸现场血肉模糊的样子。

我的“救赎”,成了一场笑话。我谁也没救成,反而把自己推入了深渊。

一天晚上,我喝得醉醺醺地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房子里漆黑一片,我摸索着开灯,却怎么也找不到开关。我烦躁地一拳砸在墙上,手背上的伤口裂开了,血渗了出来,我却感觉不到疼。

我瘫坐在地上,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嘲笑我。

“有时候,压垮骆驼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稻草。”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手机响了。是张叔。

“陈风啊,你快来医院一趟!翠花嫂子她……她不行了!”

我酒醒了一半,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在医院的急诊室,我看到了李军。他蹲在墙角,抱着头,像一只丧家之犬。

“怎么回事?”我问。

“我妈……她喝农药了。”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悔恨,“她留了遗书,说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刘燕,她不该出那种馊主意,把你家搅散了。她说她没脸活下去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张翠花被抢救过来了,但情况很不好,还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就算能活下来,身体也会垮掉。

我站在ICU门口,看着里面插满管子的老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我做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我不该自以为是地扮演“救世主”。我的善心,我的负罪感,我那可笑的英雄主义,像一把双刃剑,不仅伤了自己,也伤了身边所有的人。

我的核心缺陷——那份沉重的、想要弥补过去的执念,终于导致了这第四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情节转折:它几乎逼死了一个老人。

我走出医院,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开到了许晴的墓地。

我坐在她的墓碑前,坐了很久很久。

“许晴,我是不是很失败?”我对着冰冷的石碑喃喃自语,“我想做好人,想弥补对你的亏欠,可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把林惠弄丢了。她是个好女人,比我好一万倍。我配不上她。”

“我甚至……差点害死了一个无辜的老人。”

风吹过,墓碑上的照片,许晴依旧笑得灿烂。

我突然明白了。我一直以为,我对别人的“拯救”,是对许晴的告慰。其实不是。那只是我为了让自己心安而采取的自私行为。我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粗暴地干涉着别人的命运,满足着自己廉价的道德优越感。

林惠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她离开了。

刘燕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她选择了自己走。

只有我,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虚伪的道德高地之上,无法自拔。

“陈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菩萨?”林惠的质问,言犹在耳。

我不是菩萨。我只是一个被过去困住的、自私的懦夫。

从墓地回来,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公司全权委托给了副总,自己休了一个无限期的长假。

我卖掉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那是我们曾经计划作为婚房的地方,充满了我和许晴的回忆。卖房的钱,一部分我留给了张翠花作为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费用,另一部分,我打到了林惠的卡上,附上了一条信息。

“林惠,对不起。这些钱,给你和朵朵。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的生活了。祝你幸福。”

然后,我换掉了手机号。

我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买了一张去往西部的火车票。

我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寻找。

寻找那个在成为“好人”之前,真正的陈风。

第五章 救赎

火车在广袤的土地上奔驰,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从高楼林立到阡陌纵横,再到黄沙漫天。

我没有目的地。我只是买了一张最远的车票,在一个听起来很陌生的小站下了车。

这是一个西北的小镇,干燥,风大,阳光炽烈。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每天就是在这个小镇上漫无目的地走。

我不再是陈总,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不用再扮演任何角色,不用再背负任何人的期望。

我开始尝试着,只为自己而活。

我找了一份在当地一个小型建筑队打零工的活。每天跟着工人们一起,搬砖,和水泥,砌墙。工作很累,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但每天晚上,躺在硬板床上,我都能睡得格外踏实。

工友们大多是本地人,淳朴,热情。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叫“小陈”,是个外地来找活干的。他们会分给我粗砺的馍馍,会拉着我喝劣质的白酒,会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跟我开玩笑。

“小陈,你一个南方娃,咋跑到我们这儿吃沙子来了?”工头老王总爱这么问我。

我总是笑笑,不回答。

在这里,我学会了沉默,也学会了倾听。我听他们讲家里的婆姨和娃,讲今年的收成,讲对未来的期盼。他们的生活很简单,烦恼也很具体,但他们的快乐,却很真实。

我的手因为干粗活,变得粗糙,长满了老茧。左手手背上那个被茶水烫伤的新疤,和那个车祸留下的旧疤,在风沙和日晒下,颜色渐渐变淡,融为了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我很少再下意识地去揉搓它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林惠和朵朵。想起朵朵问我“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想起林惠说“我们的纸已经揉烂了”。心还是会疼,像被针扎一样。

但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被负罪感和悔恨淹没。我开始能够平静地看待那段失败的婚姻。

我错在我的自以为是,错在我打着爱的名义去行伤害之事。林惠的离开,是对的。她需要一个能把她和孩子放在第一位的丈夫,而不是一个沉溺于自我救赎的“圣人”。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开始怀念枷锁的温度。我曾经觉得,家庭是一种束缚,许晴的死是我永远的枷锁。现在我才明白,那份责任,那份牵挂,才是最温暖的所在。

一天,我跟着工程队去一个偏远的山村修葺一所快要倒塌的小学。

山路崎岖,车开不上去,我们只能靠人力把一袋袋水泥和砖头背上山。

在半山腰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刘燕。

她穿着一身支教老师的朴素衣服,正在给一群孩子上课。黑板就立在露天的坪坝上,孩子们坐在小马扎上,一个个聚精会神。

她也看到了我,愣住了。

孩子们下课后,她朝我走了过来。

“陈老板?”她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叫我陈风吧。”我笑了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很惊讶。

“打工。”我指了指身后的水泥袋。

我们俩都沉默了。再次相遇,竟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你呢?”我问。

“我从你公司离开后,不知道该去哪。后来在网上看到了这里的支教招募,就来了。”她看着那群在玩耍的孩子,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这里很苦,但也很安静。我觉得,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

她告诉我,她用我给她的那笔钱,一部分寄给了张翠花,另一部分,给这里的孩子买了书和文具。

“我婆婆……她后来怎么样了?”她问,有些担忧。

“抢救过来了,在康复中。我走之前,给她留了一笔钱。”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陈风,真的,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给你和你的家庭带来了那么多麻烦。”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一切都不会变成那样。刘燕,你是个好女人,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已经找到了。”她笑了,那笑容,像这高原上的阳光,干净,明亮。

临走的时候,她叫住我。

“陈风,”她说,“我听李军说,你妻子是个很好的人。别放弃。”

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西部回来,已经是半年后。

我没有立刻去找林惠。我知道,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

我重新接管了公司。经历了那场风波,公司元气大损。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拜访客户,重塑信誉,整顿内部,让公司重新走上了正轨。

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陈总”,我学会了倾听和妥协。

我也不再是那个活在过去阴影里的“好人陈风”。我把许晴的照片收了起来,放在了心底最深处。我知道,最好的怀念,不是执着于弥补,而是带着她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好好地活下去。

以前我觉得,“总得有个人去做”那些难事。现在我明白了,“总得有个人去”守护自己的家。那个人应该是我。

我开始尝试着,去修复那张被我揉烂的纸。

我打听到林惠换了工作,在一家设计公司当总监。

我没有去打扰她。我只是每天在她下班的路上,远远地看着她。看她疲惫地走出办公楼,看她开车回家。

我知道她喜欢吃城南那家店的甜品。我每天都会去买一份,放在她车子的引擎盖上,然后离开。

一开始,她把甜品扔了。

后来,她开始收下。

我知道她家的下水管道一直有点堵。我联系了物业,说是统一维修,找了个师傅上门,把它彻底修好了。

我知道朵朵快过生日了。我提前一个月,跑遍了全城,找到了她最想要的那款绝版芭比娃娃。生日那天,我扮成快递员,亲自送到了她手上。

我隔着门缝,看到朵朵抱着娃娃开心地尖叫,看到林惠看着那个娃娃,眼神复杂。

我做这些,不为求得原谅,只为弥补我的亏欠。

第六章 阳台

我终于鼓起勇气,约林惠见面。

地点在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公园,时间是黄昏。

她来了。穿着一身米色的风衣,比以前更清瘦,也更干练。

我们俩在湖边慢慢地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不起。”我终于打破了沉默。

她停下脚步,看着我,没说话。

“以前,我总觉得,我对许晴的死有责任。所以,我拼命地想去对别人好,想去‘拯救’别人,我觉得这样,就能减轻我心里的罪恶感。”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我从来没有问过,别人需不需要我的‘拯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这种行为,对你,对我们的家,是多大的伤害。”

“我打着‘爱’和‘责任’的旗号,做的却是最自私的事。我把你对我的爱,当成了我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我把你的容忍,当成了我理所当然的后盾。”

“林惠,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不是来求你原见我的。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自以为是的陈风,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想学着如何去爱,如何去承担责任的,普通男人。”

我说完,心里一片平静。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

林惠静静地听着,眼圈慢慢地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别过脸去,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眼泪。

“陈风,”她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知道吗?在你走的那半年,李军来找过我。”

我愣住了。

“他跟我道了歉。他说,是他毁了你,也毁了我。他说,他妈出院后,像变了个人,每天念叨的都是对不起你。他现在在一家工厂打工,很辛苦,但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往一张卡里存钱。他说,那张卡,是准备还给你的。”

“他还说,刘燕在山区支教,过得很好。”

我没有想到,事情的后续会是这样。

“你做的那些事,送的甜品,修的水管,朵朵的娃娃……我都知道是你。”林惠转过头,看着我,“我妈也总跟我说,说你本质不坏,就是太拧巴。”

“我……”

“我还没说完。”她打断我,“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可能。我恨你,恨你的自以为是,恨你的隐瞒。但是,我也……想你。”

她用力地吞咽了一下,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朵朵天天都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林惠,”我上前一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陈风,如果……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会怎么选?”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所有事,我们一起商量,一起面对。这个家,是我们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你的感受,比任何所谓的‘道义’都重要。”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那天晚上,我回到了那个分离了近一年的家。

房子里很干净,看得出,林惠在我离开后,也时常回来打扫。

岳母看到我,拉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

朵朵冲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的腿,怎么也不肯松开。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我抱起她,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鼻子一阵发酸。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和林惠之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客气,少了一份理所当然的亲密。那张揉皱的纸,即使被重新展开,也无法完全抚平。我们需要时间。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我走出房间,看到林惠正站在阳台上。清晨六点多的微光,勾勒出她清瘦的剪影。

我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我。

“谢谢你,还愿意回来。”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

“不是为你。”她声音很轻,“是为了朵朵,也为了……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远方的天空,从灰白,一点点变成鱼肚白,再染上一抹绚丽的朝霞。

我知道,我们的生活,也像这天空一样,正在重新被点亮。

第七章 音量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气氛,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渐渐回暖。

我不再加班到深夜,每天准时下班,陪朵朵做游戏,陪林惠一起做晚饭。厨房里,重新有了烟火气和我们的说笑声。

周末,我们会带上岳母和朵朵,去郊野公园。岳母的身体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我和林惠,很少再提起过去。我们都默契地,把那段不堪的往事尘封起来。但我们都知道,那道裂痕依然存在。

我们会在某个瞬间,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而陷入短暂的沉默。

比如,有一次吃饭,岳母说起邻居家儿子不学好,在外面欠了钱。我下意识地握紧了筷子。林惠注意到了,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知道,她在观察我,也在考验我。

而我,也在用行动,一点点地,重新赢取她的信任。

我的标志性动作,揉搓左手伤疤的习惯,几乎消失了。那道疤痕,已经不再是负罪感的象征,它只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提醒我曾经犯过的错,也见证了我的成长。

那句“总得有个人去做”的口头禅,我再也没说过。我把它换成了另一句:“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开始学着去依赖林惠,学着向她示弱。公司遇到难题,我会跟她商量;心里有烦恼,我会跟她倾诉。

我们的关系,从我单方面的“保护”,变成了平等的“扶持”。

一天晚上,我洗完澡出来,看到林惠在次卧里整理换季的衣服。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累不累?”我问。

“不累。”她摇了摇头。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林惠,”我轻声说,“我们……搬回主卧吧。”

从我回来后,为了给她空间,我一直睡在次卧。

她身体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看着我,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们久违地,睡在了同一张床上。没有激烈的情话,也没有干柴烈火,我们只是像两只受伤后互相舔舐伤口的动物,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彼此的温度。

黑暗中,我握着她的手,感觉那张被揉皱的纸,正在一点点地,被体温熨平。

生活,似乎真的要回到正轨了。

晚饭后,电视机的声音依旧在客厅里响着。岳母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最爱的电视剧,一脸满足。

朵朵写完作业,跑到我身边,把遥控器塞到我手里。

“爸爸,今天电视看几?”她仰着小脸,眨着大眼睛问我。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但在我们家,它曾经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因为答案,永远是35。那是岳母的专属音量,是这个家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

我拿着遥控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里正在洗碗的林惠。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戒备和疏离,只有一种淡淡的、温暖的默契。

我深吸一口气,也笑了。

我拿起遥控器,拇指在音量键上轻轻地摩挲着,然后,我抬起头,看着朵朵,张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