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燕子李三06

发布时间:2025-06-05 08:36  浏览量:1

张禄串通了警察局的暗探们,把李三抓捕入狱。在狱中,李三已知金兰为他坠楼身亡,他悲愤得不能自制,终于越狱逃跑,杀了坑害金兰的老鸨,烧了警察局长的公馆。他的案子竟被提交国民代表大会审议。由于再次被张禄出卖,李三被割断脚筋惨遭杀害。这位杀富济贫震惊京华的传奇英雄,满怀对旧世道的愤恨,带着各阶层人们的不同评价,长眠于九泉之下。

张禄歇了约摸半个钟头,便悄悄溜出屋门,告诉茶房仔细听着门户,自己直奔警察局长唐玉麒的涵园公馆去了。

唐玉麒头上包着纱布,躺在枕头上,正端着烟枪吞云吐雾,一听门上听差速报张禄求见,知道是报告有关飞贼李三之事,便叫“快请”。

张禄被请到西厢客厅,刚一落座,唐玉麒就身披大氅走进屋来。张禄打千问安之后便说:“飞贼正睡在我床上呐!”唐玉麒搓着手说道,“好,你真够哥儿们!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我立刻就派人去抓!”

张禄忙摆手说:“慢着,那样一来,不就把我露出来了吗?往后再有什么闪失,怕小的就无能为力了。”他附在唐玉麒耳边说了一遍自己设计好的苦肉计,唐玉麒连连点头叫好。

张禄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辞。唐玉麒特派摩托送他回到公寓。他回到房间,看到李三还在高枕酣睡,也脱衣上床,欣然就寝。

次日天光大亮,张禄将李三唤醒,他说:“兄弟,你去投案,我实在难过,就算老哥为你送行,咱俩好好吃顿北京早点,再分手不迟。”李三嘴里苦涩,四肢乏力,浑身痛懒,只好由张禄摆布。

他俩来到大栅栏,走进一家奶酪馆,这便是张禄与唐玉麒定下的那家“奶茶马”。张禄慷慨解囊,要了满满一桌小吃。李三感激涕零,忙说:“小弟不才,多蒙师兄抬爱,纵然作鬼转世,当思结草衔环以报。”

这时,“奶茶马”陆续来人上座,随着人流走进了四个密探。他们与张禄对了一下目光,知道无误,便上来两个密探,气势汹汹地把张禄卡住,说道:“你个醉鬼张禄,私通大盗李三,今天可把你捉住了!”

李三顿时火冒三丈,刚想起身解救张禄,却已被另两名密探从身后按住了双肩。他又猛地站起:“慢着,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就是李三,你们把他放了,我跟你们走!”

两密探放开张禄,向李三抱拳说道:“李三爷,惊动您了!那就请!”李三说道:“多谢各位来请!你们打算怎么办?”密探赵魁元挑衅地说:“你要文请,还是武请?”李三问他何为“文请”,他说交出珠宝,抬出窝主、牵线人。

李三一听要交出珠宝,还要抬出洪来福,让他卖友求荣决不可应,便又问“武请”。还不等赵魁元回答,年轻密探钱振祖便掏出匕首,从盘里扎了块牛肉,只见一道白光,直奔李三面部而来,说道:“这就是武请!”

李三见那道寒光朝他飞来,并不躲闪,只张开大嘴,一下把匕首叼住,把牛肉含在嘴里,拔下匕首,也扎了一块牛肉,说道:“来而不住非礼也!”将飞刀投向那钱振祖。

钱振祖不敢接,急忙躲闪,一歪头,匕首正好扎入柱子上。四个密探都大惊失色,许多人一边躲闪,又一边围拢上来,一阵惊叹,一阵欢呼,此起彼落,响彻全厅。

李三见众人惊叹,密探吓呆,便提出自己投案后的要求:洗清张禄,释放卢静庵。赵魁元怕吃眼前亏,忙奉迎李三几句。李三一听奉承更加英气勃勃,对张禄说:“你给兄弟铐上,由你把我送了,洗却你一片嫌疑,走!”

李三伸出双手,钱振祖拿出手铐交给张禄,他刚把李三铐住,便“哇”地一声哭将起来。赵魁元上前牵住锁链,说道:“三爷,让你受委屈了。”李三笑答:“好说,咱这是给卢先生消灾,给张师兄免祸,给你们交差,带路!”

李三说罢站起身,昂身挺胸,面无惧色,随密探走出“奶茶马”门脸儿。张禄从店里哭到店外,泪痕满面,好不伤情,真象丧了考妣。

店外早已停住一辆逮人的铁闷车,后铁门打开,李三不等密探扶掖,一个纵身,跳上车去,“咣当”一声,铁门关上。汽车徐徐开动。

李三走到铁窗前,那小窗上能露出两只眼睛。他望着后面哭着追赶囚车的张禄,第一次感动得两眼含泪,声音哽咽,高声喊道:“师兄,别为小弟伤心伤神,多保重身体啊,后会有期!”

张禄见车已跑远,便止住他那干嚎的哭声,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到天桥“落子馆”听白玉霜的蹦蹦戏去了。

铁闷车风驰电掣,不一会儿就把李三载到“模范监狱”大门。典狱长率领狱警列队站在院中,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车门打开,李三先自跳下,然后众狱警一拥而上,把他拥入牢房。在牢房中,有狱卒跟进,把手铐加上一条长链,连在地上一尊大石锁上。锁罢,那狱卒啐了一口唾沫。

李三怒目相视,愤恨许久。他只觉两眼昏黑,胸脯胀闷,过了很久他才转动呆定的两眼,环视牢房,站起身来观察周围环境,心里捉摸着如何逃跑。

正在这时,牢门“咣当”一声打开,李三扭过头来,一个身着长衫的蓄须长者,手戴铁铐脚蹚铁镣举步走进监来。李三见他酷似一名塾师,不胜惊诧地问道:“你也是飞贼?!”

那长者笑答:“我手无缚鸡之力,岂能飞檐走壁?请问壮士贵姓?”李三说道:“江湖人称‘燕子李三’的就是我。请问您的贵姓高名?”那长者异常兴奋,告诉李三他叫金永田,是共产党员,因为在报纸上宣传马列主义,前年被捕。

李三见他慈祥可敬,便把自己的苦难经历全讲给了金永Ⅲ。听后他说道:“我钦佩你劫富济贫的侠义行为,可你能搭救一个金兰,那千千万万的金兰,你怎么办?你可以杀死一个韩伯轩、汤增祥,天下的恶霸你都能杀尽吗?”

李三答不上来。金永田说道:“那就得宣传群众,让大伙起来革命。”说着从口袋里掏一张报纸念起来:“天香书馆妓女刺儿玫,闻李三束手就擒,竟坠楼自寻短见身亡。”李三一听,顿时眼前发黑,几乎昏倒。

李三捶胸顿足,痛哭不已。他的大声哭喊,惊动了狱卒。狱卒走到“号”前,大声申斥道:“你哭什么?找挨军棍是怎么的?”李三受不了这刺激,这屈辱,很想发作,但被金永田按捺住了。

等狱卒走远了,金永田才对李三说:“我不怕你见怪,你连一个金兰也没救下,难道还能象你那样蛮干吗?”李三咬牙说道:“金兰这一死,我也没啥惦念的了!我得逃出去,跟他们拼了!我已经杀死两命,再杀就是赚的了!”

李三说的何其激奋,两眼冒着凶光。金永田怕他神经失常,便转身睡去。一觉醒来,见李三还是泥塑般木然的神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午夜以后,李三忽然变得清醒起来。他想如果在这把身子骨呆软了,饿瘦了,就休想逃出这牢门一步了。他用法慧禅师教给他的缩骨法,约摸三分钟,就褪出了一只手,不到半小时,连脚镣也褪下来了。

他轻轻活动一阵麻木的手脚,便起身走到窗前,去弯那窗上的铁条。虽然他两顿没吃饭了,但强烈的求生欲念,使他力大无穷,不到一个钟头,他已将全直的铁条,弯成了一个圆形。

李三脱光衣服,捆好送出铁窗,在铁栏上拴个活扣儿,又把那副手铐也撂到屋外窗台上,留作防身武器。他本想叫醒金永田说几句道别话,但一想人家是革命党,自己是飞贼,便只双手合十,心中默默为这个好人祷告。

李三默诵完祷词,便走到窗前,身子一纵,两手扒着铁,慢慢收缩身子,无声地从窗洞钻出去,轻轻点地,落于窗外。

李三赶紧穿好衣服,蹿上高房,一层层越过高房屋脊,选一处临街墙山,一纵身跳出墙外。这时黑夜沉沉,街上杳无人迹,他沿着大街,不问东南西北,大步走将下去。

他走了一段暗路,才慢慢恢复了理智,想到拘捕他时,衣服已被撕破,眼下极需搞套象样的衣服。他想起前街上有家当铺,便决定拿它开刀。他踅到前街,来到万发当铺,见左右没有行人,一猫腰便窜上了屋脊。

他猫腰低头,沿着屋脊行走,不一会儿来到库房屋顶。他趴下来,慢慢寻到了一个天窗,这是怕皮货受潮而通风透气的。李三刚想启开窗户,忽闻更夫梆声,只见高房夹道里走来一库房先生,刚清点仓库走出来。

李三屏息静气等那人走向后院歇息,才撬开天窗,钻了进去,轻轻落在地上。他抽出腰间那副手铐,用它撬开了立柜的大铜锁,胡乱地试穿起一件又一件各式衣服。

他穿上挑好的衣服,又发现立柜中还锁着一些什锦小匣,拧开一看,原来是金银翡翠珠宝等物,便把它们包好系在腰间,最后又换了一双崭新的鞋袜。

他正要转身走时,发现一方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他拿起大笔饱蘸一下浓墨,挥毫在白墙上写下了“李三”二字,顺着货架,攀上天窗,飘逸而去。

清晨,天光大亮以后,狱卒才发现李三越狱。气急败坏的狱卒先骂金永田和这飞贼通统作弊,又骂金永田为什么睡得象条死猪。接着跑去报告典狱长,被典狱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唐玉麒来查看现场时,李三正以阔商的身份,用偷来的洋钱,购买他急需的食品,作案工具和杀人武器。他为了不连累别人,决定今后再也不见任何熟入了,孑然一人无牵无挂,全然不顾能活多久。

李三越狱的当天,整个北京城舆论大哗,都在传说李三的新闻。

李三仍在不断地为人们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一天深夜,李三身着黑色紧身衣裤,翻过“天香书馆”的高墙,紧接一个燕子三抄水,跃上木楼蹿进屋内。

鸨儿正在灯下数钱,李三从腰里抽出一条白绫,猛地兜住鸨儿的脖子,鸨儿扭头认出李三就是刺儿玫的情人,吓得连呼饶命。李三不理,将她吊在梁上,直至她一命呜呼,李三才弃尸逃走。

又有一天,李三蹿入涵园,攀上唐玉麒的小楼,又沿房脊来到他的卧室,用双腿挂住房檐,以吊挂金钩之势,向室内连发弹丸石块,汽油火球。

正在床上与大老婆一起吸鸦片的唐玉麒,吓得缩进被窝。半天过后才想起鸣枪呼救,警卫和护院赶来时,李三早已穿房越脊逃逸而去。

李三为了戏谑当朝权贵,又在一天夜里蹿入市府长官办公厅,在市长大人的办公桌上解了一大摊大便,然后离去。

到了第二年,李三的案子越作越大,竟被提交国民代表大会。国大代表一致谘议敦促政府提高赏格捉拿归案。唐玉麒连日来研究缉拿方案,又惊又累,已大口吐血,住进了协和医院。

秋分的最后一天,马玉林带着张禄来到局长办公室。唐K麒已从医院出来,见着张禄说道:“张禄帮办,快请坐!”

张禄殷勤地走到局长面前,小声说:“那天我路过箭楼,忽见一个黑影儿,蹿到城墙上去了。这几天,天刚麻麻亮,我看见箭楼下边有扔的包酱肘子的荷叶,他一定是不住陶然亭,改住箭楼了。”.

唐玉麒说:“你真看准了?你准知是李三吗?”张禄忙说:“没错,我这眼睛三里地外飞来个蚊子,都能认出公母!”唐玉麒扭头对马玉林说:“老马,你先跟他探探道儿,可别打草惊蛇,又放跑了他!”

马玉林象鸡捣米似地点着头,连说:“明白,明白!”他站起身领着张禄刚走到门口,张禄又迟疑地站下了,说道:“依小人之见,我还是隐蔽点好,上次逮他,就弄得挺巧妙。咱往后也有个退步儿··”

唐玉麒对张禄这番话很感兴趣,说道:“对,要有韬略。这回你打算怎么办?”张禄忙说:“小的打算给指个道儿,指出他从哪儿上的就躲开。”唐玉麒应允,命令天黑出发,并叮嘱马玉林一定要抓活的,好出出窝囊气。

马玉林带着张禄在侦缉队的寝室里,玩了四圈麻将,喝了一顿提前预支的庆功喜酒,小寐了一觉,天已擦黑,他们便迅速起床,换上短打扮,出了棋盘街,朝箭楼奔去。

二十五名侦缉队员今晚全部出动,另外雇了五名武术教头,什么“摘天星”、“捞海月”、“铁旋风”等等。为了减小目标,他们化整为零,单独进发。

前门箭楼年久失修,油漆剥蚀,彩绘暗淡。殿顶屋檐下,栖息着成群的乌鸦,陈年失修的窗户也没有糊纸,李三自从那日越狱之后,没有去处,便选中了这闹市中的箭楼,作为栖身之所。

在这一年中,李三只在盛夏季节,悄悄潜回过故乡芦花峪,在老邻居和小伙伴家中宿过五夜。当家的满灶叔告诉他,韩伯轩的儿子当了县保安团的大队长,说只要李三敢回家,就跟他火并,拼个你死我活。

李三一听,知道家乡也呆不住了,便备了一点锡铂奠纸,叠了两串金银锞子,夜深人静后给收养他的金寡妇上了趟坟,添了添土

李三临走时,掏出几包洋钱,让满灶叔偷散给要好的穷乡亲,又说:“往后要是我有了闪失,为官府逮住,到大限之后,求您给我收尸···七月十五日鬼节,也给我这孤独的野鬼,烧上几串白钱,添土插柳···”说着便痛哭起来。

从这一天起,他奔上回北京的夜路,就一直住在箭楼里边。李三通过盗窃弄来了各种高贵的吃穿用品,屋里收拾得真象一座宫殿,只是那些珠宝钞票,在他这儿成了废物,扔得满地全是。

他那物质生活虽已象个富翁,但那郁闷的精神却使他象个死囚。白天偶尔醒来,在窗前望见大街上来往的人流,便使他凭添无法排遣的愁闷、凄楚,不禁黯然泪下。

只有夜里他出奇制胜地作了大案,第二天引起街头人群的惊呼传说,再看见警察局的电驴子在街筒子里惊惶失措地奔来驰去,才使他的心头感到一些快慰、轻松··

此刻,那群身穿夜行黑衣的侦缉队员和教头、打手们已从各条路线汇集到前门箭楼,埋伏在高树下两溜剪松的后面,只等马玉林发布命令了。

李三躲在床上,听着箭楼高处呼啸的巨风、秋叶飘落的簌簌声,由于愁闷,他独自长叹一声,划了根洋火,点着香烟,准备再躺一会儿,就飞下箭楼,外出作案。

躲在侧柏后边的张禄,看见一缕火光从箭楼的木窗里闪烁了一下,喜出望外地说道:“看,有亮儿啦!有人,上边有人!”马玉林快活地发抖,说道:“啊!这回该掏他的老窝儿啦!”

马玉林毫不怠慢,立刻把人员布置完毕。他带着一队教头、打手从箭楼东坡道围攻,大黑塔带着流氓地痞从箭楼西坡道包抄。

其余的侦缉队员由老密探赵魁元带领,埋伏在箭楼城根墙角的阴影里,腰里盘着刹绳,系着手铐脚镣,专等李三这条围渊被驱的大鱼进网。

躲在床上的李三心情忧郁地抽着烟,听着外面的风声。突然,他被蓦然惊起的乌鸦那一阵聒噪声,从沉思中惊醒了,随后他听到衰草中有隐约的杂沓声。

李三马上想到:“有人!娘的,有人摸上来啦!”急忙掐了烟蒂,骤然起身,抓起枕下放着的一把匕首,躲到门后,侧耳细听。

这时,两路人马,沿东西坡道搜索前进。草声沙沙,秋虫唧唧,乌鸦哇哇,盘桓飞绕,这两伙打手们逐渐接近箭楼跟前。

马玉林举着手枪,一声令下,埋伏在坡道上的人手,倏然点起灯笼火把,一片耀眼明光,直趋箭楼大门。

灯光透进冰花木格窗棂,把整个箭楼里面照得通明如昼。李三站在门扇后面,照得两眼发花,眼前一片白茫茫,一时竟什么物件也看不见了。

外面的马玉林和打手们把里边看得一清二楚,狂喊大叫地嚷着:“这小子在门后头咧!”“捉活的!”“李三!你今天没地儿跑了,快投案吧!”

李三听到这狂喊乱叫,心里一阵怒火升腾,知道事已败露,但他不想束手就擒。他用镣吊将门拴牢,这时人马已经赶到门前,脚踢手砸,一齐推门。

趁此时刻,李三一纵身跃上窗户,骤然开窗跳下,落于甬路。左右张望一下,朝西坡道奔去。

此时,大黑塔已摸上城楼,他见人多势众,李三已被困在其中,便喊道:“咳咳,李三!想不到你黑爷在这儿等着你吧?你的肚脐儿也吸不了这些人马吧?过来,束手就擒,免得一死!”

李三气愤填膺,哪容仇人如此欺负他,污辱他?他不答话,猛地扑过去,一拳把大黑塔打了个趔趄。

十几个混混儿,有的上前招架,有的赶忙将大黑塔扶起。李三被这十几个人围拢,他猛地一蹲,来了个扫堂腿,接着一阵快拳,把那些人打了个屁滚尿流,连声呼救。

马玉林听到喊声,才知道李三已逃出箭楼,便命令打手不再攻门,他一挥手枪,忽啦一片都朝西坡道奔来。

李三见打手骤增,满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便不敢恋战,且战且走,寻思着脱身之计。这时马玉林声嘶力竭地狂喊:“上呀,捉活的!”

打手们在李三周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李三眼看自己就要被擒,他一个旱地拔葱,又一个鲤鱼打挺,飞快跃过人圈儿,拨头向东坡道跑去。

马玉林领着人穷追不舍,李三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他突然把手中的匕首问马玉林刺去。只见白光一道,嗖地一声,正好扎在马玉林的腮帮之上。

趁这一时忙乱,李三便把脚一跺,心一横,一个倒猫儿跳到城墙上,就势又一个倒猫儿,跳下城墙。

就在李三落脚点地时,因为天色漆黑,慌不择路,恰巧踩在城根下丢掷的一块柿子皮上,他脚一滑,身子一晃,几乎栽倒。

就在这稍一迟疑之际,早已埋伏在城墙下的教头、打手,趁势用绳索一套,轻而易举便将他缚住。立刻,所有的打手一拥而上,把李三按倒在地,给他加捆了两道刹绳,戴上手铐脚镣。

马玉林和大黑塔都身负重伤,这时也强忍疼痛,走下玻道,越过铁锁栏杆,来到箭楼下的门洞前面,观看被擒住的李三。

马玉林嚷道:“快把他脚脖子上的大缆筋给挑了!看他还有多大能耐?!”跟来的刽子手,用李三刚才刺马玉林的那把匕首,把他的大筋给割断了,鲜血从双脚上流了下来。李三怒目而视,没有一声呻吟。

这时,夜戏刚好散场,人们奔走相告着李三被擒和挑了大筋的爆炸性新闻。有些人来到跟前,见李三虽鲜血淋漓而不叫疼叫苦的刚强表情,都情不自禁地叫好:“小子有种!嘿,不愧是李三!唉唉唉···”

一直躲在箭楼阴影里的张禄,见李三被缚,脚筋被割,心里如释重负,他思摸一下,没有走向箭楼跟前。他心里乐滋滋地盘算着警察局这一次又会给他多大赏格·

这时,囚车、敞车、轿车各一辆,风驰电掣般来到箭楼。侦缉队员和打手们,象扔口袋一样,把捆着的李三扔进囚车里去。

侦缉队都窜上了大敞车。脸部受伤和摔伤了尾巴骨的大黑塔,坐进轿车,到离前门最近的广慈医院包扎伤口去了。

敞车押着囚车,在水泄不通的围观人群中徐徐通过,开向模范监狱去了。李三躺在车上,剧疼驱走了惊恐,一种把生命视若游丝的思维,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一天——一九三二年十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农历九月二十三日,壬申年的霜降节。一大清早,狱卒就进了监号,他一路给囚徒添饭。他先给金永田添了两勺玉米糁子稀粥。

而后,狱卒来到李三的站笼前,七天来,李三双脚溃烂化脓,疼痛钻心,却只能昼夜站在铁笼里。此时,狱卒笑嘻嘻地说道:“这是你最后吃我盛的稀粥了,来,我多给你盛两勺子!”

李三听到狱卒带给他的这个诀别人生的消息,既不震惊,也不恐慌,脸上仍是那么泰然自若。他捧着碗,狱卒把马勺从铁栏空档伸进去,给他添了四勺粥。

狱卒走后,金永田蹚着铁镣走到站笼前,两眼蕴含着惜别的深情。李三这时才从呆定木然的神情中苏醒,两行热泪流淌下来,他说道:“金大哥,这粥留给你喝,我就要走了,用不着啦!”

金永田推辞道:“还是你喝了吧,你会饿的。”李三忙说:“不用,你喝吧!你喝了比我有用!我这世,算枉自为人,白来一趟。但愿来世能做你的小卒,按照你说的办法,跟这群豺狼拼个鱼死网破。来,接过碗去!”

金永田惋惜这位为人刚正不阿的草莽英雄即将死去,哪肯再喝他的稀粥?李三急了,发怒道:“感谢你大哥狱中教导,使李三临终前能顿开茅塞,无以为报,只好把这碗粥送你解饥。出红差时,我会要吃的,决不当饿死鬼!”

正说话间,狱卒已带剃头匠来到。他把李三从站笼里拉出来,让他坐在剃头子上,剃头匠便用一把飞快的剃头刀子,给李三剃头开光。

他们给李三剃刮干净,又给他洗去脸上的污垢,便架着拖出了监号。李三在门口站住,回头向金永田抱拳说道:“大哥,我先走一步了,望您多保重!”这才走出监门,来到甬道。

李三戴着手铐脚镣在甬道一过,各监号的犯人都站在铁窗前朝外瞭望,纷纷给他送行,有人在隐约抽泣,有的带着哭音向他喊着。李三忍住脚下的剧疼,昂首挺胸地说道:“再见了,下世再见!哥们儿们!”

李三被架着,来到典狱长的办公室。典狱长按例行公事手续,照旧对证了姓名、年龄、籍贯、案情;李三一一供认不讳,画了十字押。

典狱长又按常规手续问道:“李三!你的大限到了,你还有什么事要办?”李三毅然答道:“我只要求把我进狱时没收的绣花腰带作为遗物,交还给为我收尸的人。”典狱长应允,录事当即在本上记录下来。

典狱长也是今天的监刑官。他问完了话,便用墨笔写了白招子,又用朱笔在黑字上一个个地画红圈儿。圈点完毕,他猛然把条桌踹倒,四腿朝天,笔砚滚到地上,他转身急走,不敢回头。

李三见典狱长如此迷信,便索性吓他一下,以解心头积怨,说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把我那绣花腰带还我,我让你得‘撞客’!”典狱长越发不敢回头,背着脸急忙摆手:“带走!带走!”

法警这才敢行动,他们七手八脚,立即把那坐签招子插捆在李三的后背,推推搡搡,架到典狱长办公室的门外。

紧接着法警又把李三架上停在门前的那辆车厢搭着的高台上,有两套驴骡辕马的花轱辘大车,叽噔咯噔,辚辚轰轰,出了模范监狱大门。

要斩杀大盗“燕子”李三的告示早已散发出去,所以今天街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警察局与宪兵队不得不派出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林立街头,如临大敌。刑车在拥挤的人群中,徐徐前进。

刑车上的四个手枪手、四个刽子手凶神恶煞地把李三严严实实地夹在中间。李三强忍疼痛和饥饿,打起精神,频频地向人们点头微笑。

成千上万的人们挤在街头议论着李三。李三受此感染,挥动带铐的双手高喊:“我李三,三十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围观的人响起雷鸣般呼啸:“好哇!唱一段吧!”李三清了清喉咙,唱了一段《霸王别姬》中西楚霸王的诗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他刚唱了这两句,便看见街旁的食品店门口出摊的小桌上,摆着各种糕点和水果,便停止唱戏,用手一指,对公差说:“给三爷各样都取点来尝尝!吃饱了再唱!”

公差立刻下车,奔到食品店门前。那差役一提红差李三要,掌柜毫不迟疑,立即让小徒弟包了一大包。

公差抱回来,李三打开包,每样吃一口便扔向人群,人们呜哇乱叫,争着抢夺,都想把它带回家去,给病人消灾,给老人祈寿。

刑车到了“大碗居”门前,洪来福今日停止营业。在门前放了条桌,摆着鸡鸭鱼肉和酒坛,三炷高香在燃着,两旁各置红烛。洪来福哭喊道:“列位公差寻个方便,请停一下,敝人设供桌一张,请盟弟李三饮酒!”

刑车在众人拍手称快叫好中,只得停下。小虎子点燃一挂长鞭。李三当着众人强忍住泪水,大声说道:“来福大哥,不必伤心,小弟先走,来世再见!虎子别哭,好好上学,长大争气,别作贪官,别为污吏!”

洪来福与虎子都跪在刑车前,行三拜九扣大礼,然后开坛往粗瓷大碗中倒酒,端到李三跟前。虎子毫不怠慢,捧过食盘,请李三饮酒吃肉。

李三说道:“谢谢大哥!”便捧过酒碗,一饮而尽。为了表示今生诀别,他啪地一下把碗掷在地上。洪来福与虎子一齐奔上,立刻分开挤上来的人群,仔细地把摔碎的碗碴捡起。

李三又站起身,扬起戴铐的双手,唱起了《盗御马》中窦尔敦下山的段子:“饮罢了杯中酒,更衣前往,众贤弟且免送,就在这山岗上···”众人一阵叫好。刑车在人流中继续艰难地前进。

在青云阁书场门前,刑车又被人截住。李三投眼一看,原来是化了装的卢静庵和落霞。他俩自卢静庵出狱后便隐居他乡,以摆茶摊兼卖烩饼为生,见到告示,特来北京和李三告别。

卢静庵紧握李三之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取出一副挽联、一道黄符。挽联写道:“红粉佳人,知音何处,空留青楼一弯眉月;绿林好汉,壮志难酬,长恨京华十载春秋。”

卢静庵又把那道用红布小袋装着的黄符给李三挂在大褂送到他嘴里,并小声说:“恩人,我一生为你焚香祷告,求神明让你灵魂早日升天··”

正在这时,午门炮响。公差已威风凛凛出够风头,便不耐烦起来。他们命驭手挥动长鞭,为刑车开路。长鞭在人群头上乱抽乱打,人们只得闪开,让刑车以较快的速度前进。

快到天桥刑场时,突然有一人自远处飞奔而来,大喊一声,“站住!”公差与尾随人群都瞠目而视,以为将会发生劫法场的场面。那人一跃跳到刑车上,双手抱拳大声说道:“师兄有事系身迟来一步,现在特赶来为师弟送行来了!”

李三抬眼一看,原是张禄。张禄痛哭着叙说手足之情,恨自己无能为力。李三忍了许久的眼泪,这时见师兄如此情深意真,便夺眶而出,安慰张禄一番后,请他留步。

张禄忙说:“不,三弟,师兄我送你这阳间最后一程!”说罢以目向那刽子手示意,他就立于李三身旁,挽着李三胳膊,一路声音时高时低,一直哭到刑场,任一串串鼻涕垂下,眼泪横流。

刑车到了法场,唐玉麒从轿车里出来,迎上刑车,说道:“李三,你今天还神气吗?你纵能飞檐走壁也要做我的刀下鬼了!"李三恨得眼珠子渗血,心里冒火,一口粘痰吐在唐玉麒脸上,骂道:“我×你八辈五的姥姥!

唐玉麒气急败坏地下令执行。刀斧手七手八脚把李三架下刑车,推倒在地,踹了两脚,才按捺着扶他跪下。

刽子手跑步站到李三身后,抡圆了胳膊,挥起大刀,只见一道寒光,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人头落地。

那人头一被砍落,鼻眼乱动,咬牙切齿,咔咔啃地。忽然那人头转到张禄脚边,嘎然而停,张开大嘴咬住他的鞋尖。张禄被李三的人头咬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强挣扎,大胆踢那人头,那人头便松开牙齿,仰面朝天。

就在这天晚上,洪来福请来小炉匠把那只李三摔破的大碗锯好,专门供在一个佛龛里面。在李三死后的七期时,他就把那“大碗居”的牌匾,换成了“破碗居”。

洪来福又花钱运动了马玉林,把李三那具没头的尸首运回了他的老家卢花峪。满灶叔托县城那大佛寺的匠人,给李三镌了个木做的人头,放到棺材里,埋在了家乡的骆驼岭上。

这位劫富济贫震惊京华的传奇英雄,满怀对旧世道的愤恨,带着各阶层人们对他的不同评价,永远长眠在这曾生他养他、又逼他出走为盗为贼的家乡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