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岁的我终于走了,嫌弃我六年的婆婆却急了:你走了谁来照料我
发布时间:2025-10-27 19:04 浏览量:1
我走的那天,是个顶好的晴天。
太阳光跟不要钱似的,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地上切开一道明晃晃的口子。
灰尘在光柱里跳舞,一粒一粒,像被拆散的记忆。
我把最后一件衬衫叠好,放进箱子里。
箱子是六年前结婚时买的,红色,现在边角都磨秃了,露出底下灰白的底子。
合上箱子,拉链“咔哒”一声咬合。
这声音,像一道分界线。
把我的前半生和后半生,清清楚楚地分开了。
屋子里很静。
静得能听见隔壁婆婆房间里,那台老旧收音机传来的、含混不清的咿呀唱腔。
她喜欢听戏,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打开,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能穿透这栋老房子的薄墙,钻进我的耳朵里。
六年了,我从没睡过一个安稳的懒觉。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她欢迎我的方式,用她喜欢的东西,来填满这个家。
后来我才明白,那只是她的闹钟,提醒我,新一天的“服务”该开始了。
我拖着箱子,轮子压过木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
每响一声,我的心就跟着沉一下。
不是不舍,是疼。
像一根钝针,缓慢地、反复地扎着同一个地方。
客厅里空无一人。
陈阳上班去了。
他走之前,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那双曾经让我觉得盛满了星辰的眼睛,现在只剩下疲惫和躲闪。
“小舒,妈她……她年纪大了,你多担待。”
又是这句话。
六年,我听了不下几百遍。
我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我的沉默像一面墙,把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最后叹了口气,关门走了。
门合上的声音,比我的拉链声还要决绝。
我知道,他放弃了。
放弃说服我,也放弃为我争取什么。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婆婆在她的房间里。
我能闻到从她门缝里飘出来的,浓浓的药油味。
那是治她那双老寒腿的,味道刺鼻,经年不散,已经把整个屋子都腌入味了。
我曾经试过给她买进口的药膏,味道清淡些,效果也好。
她看了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
“洋玩意儿,就知道骗钱,不安好心。”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心上。
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这个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墙上挂着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我,笑得眼睛弯弯,是真的开心。
那时的我以为,嫁给爱情,就能抵挡世间所有的风雨。
可我忘了,风雨有时候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屋檐下。
照片的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伸出手,想擦一擦,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又缩了回来。
算了。
都过去了。
我拖着箱子,走向门口。
手搭在门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全是那股熟悉的药油味,混杂着旧家具的木头味,还有厨房里没散尽的油烟味。
这是“家”的味道。
一个我再也不想回来的家。
就在我准备开门的时候,婆婆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
她的眼睛浑浊,但看我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你要去哪儿?”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含糊。
我转过身,看着她,手里还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
“我走。”
我说得很轻,但很清楚。
她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撇出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弧度,那是鄙夷和不屑。
“走?你能走到哪儿去?没本事的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了。”
这话,她也说过很多次。
每次我和陈阳有争执,她都会用这种看穿一切的语气,给我下定义。
以前,我会争辩,会哭,会觉得委屈。
但今天,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活得了,活不了,都跟您没关系了。”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她。
她往前挪了一步,因为腿脚不便,动作有些滑稽。
“你这是什么态度?翅膀硬了是不是?陈阳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觉得荒唐又可笑的笑。
“他养我?您问问他,这个家,是谁在养?”
我结婚时,没要一分钱彩礼。
因为陈阳说,他妈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家里没什么积蓄。
我相信了。
我带着我工作几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嫁给了他。
我们住的这套老房子,是婆婆的。
婚后,我的工资卡就交给了陈-阳,他说他来统一规划家里的开销。
我也信了。
我每天下班,挤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做饭。
婆婆的口味挑剔,不吃辣,不吃蒜,鱼要清蒸,肉要炖烂。
我换着花样地做,希望能讨她欢心。
可她每次坐在饭桌上,都是一副嫌弃的表情。
“这鱼咸了。”
“这青菜炒老了。”
“连个饭都做不好,不知道娶你回来干什么。”
陈阳就在旁边打圆场:“妈,挺好吃的,小舒上班也累。”
婆婆眼睛一瞪:“累?谁不累?我当年怀着他的时候,还要下地干活呢!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
我默默地低头吃饭,把眼泪和米饭一起咽进肚子里。
家里的所有家务,都是我的。
扫地,拖地,洗衣服。
婆婆的衣服,必须手洗,不能用洗衣机,她说洗衣机洗不干净。
冬天,水龙头里的水冰冷刺骨。
我的手,一个冬天下来,全是冻疮,又红又肿,像发面馒头。
我跟陈阳提过,能不能装个热水器。
婆婆听见了,从房间里冲出来。
“装什么热水器?浪费钱!我们以前没热水器不也过来了?就你金贵!”
陈阳在一旁沉默。
他的沉默,就是默许。
于是,那个冬天,我还是用冷水洗完了所有的衣服。
手上的冻疮,旧的没好,新的又起。
晚上疼得睡不着,我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陈阳会从背后抱住我,说:“对不起,委屈你了。”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我觉得他心里有我,他只是……孝顺。
我总跟自己说,再忍忍,等我们攒够了钱,买了自己的房子,搬出去就好了。
可这个“再忍忍”,一忍就是六年。
我们的钱,永远都攒不够。
我的工资,陈阳的工资,每个月都花得干干净净。
我问过陈阳,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他总是支支吾吾,说家里开销大。
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的手机。
他每个月,都会给他妈妈转一笔钱。
数额不小,几乎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拿着手机去问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慌乱。
“小舒,你听我解释。我妈她……她身体不好,要花钱的地方多。”
“那我们的房子呢?我们说好要买房子的!”我哭着问他。
“会买的,会买的,再等等,好不好?”他抱着我,一遍遍地重复。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好陌生。
我爱上的,是那个会在下雨天,脱下外套给我披上,自己淋成落汤鸡的少年。
而不是这个,用我的钱去孝顺他妈妈,还要我“再等等”的男人。
压垮我的,不是日复一日的家务,也不是婆婆尖酸刻薄的话语。
是这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失望。
像温水煮青蛙,等我感觉到疼的时候,已经快要被煮熟了。
真正的转折点,是一只小小的木鸟。
那是我在一个旧货市场淘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翅膀断了一边,身上也布满了划痕。
但我就是喜欢它。
我把它带回家,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我喜欢做点小手工,买来了工具,想把它修复好。
每天晚上,等他们都睡了,我就在台灯下,一点一点地打磨,上色。
那只小木鸟,是我那段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它那么残破,却又那么安静。
我觉得它像我。
只要用心修复,总有一天,能重新飞起来。
那天,我快要把它修好了。
只剩下最后一点胶水,就能把翅 ઉ翅膀粘回去。
我因为一个项目,在公司加了会儿班,回来晚了。
一进门,就看到婆婆黑着脸坐在沙发上。
“还知道回来?饭也不做,是想饿死我跟你儿子吗?”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妈,公司临时有事。我马上去做饭。”
我放下包,想回房间换身衣服。
一推开门,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的床头柜上,空空如也。
我的小木鸟,不见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妈,您看到我桌上的那个木头鸟了吗?”我冲出去问她,声音都在抖。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什么破玩意儿,一个烂木头,占地方。我给扔了。”
扔了。
她轻飘飘的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凉了。
我冲到楼下的垃圾桶,疯了一样地翻找。
饭菜的馊味,果皮的腐烂味,熏得我阵阵作呕。
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终于,我在一堆烂菜叶子底下,找到了它。
它被摔得更碎了。
另一只翅膀也断了,身上多了好几道新的裂痕。
我捧着它,蹲在垃圾桶旁边,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它身上。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都涌了上来。
我捧着那只破碎的木鸟,像捧着我那颗同样破碎的心。
我回到家。
陈阳也回来了。
他看到我手里的木鸟,和我满身的狼狈,愣住了。
“小舒,你怎么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婆婆面前,把那只碎掉的木鸟,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为什么?”我问她,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她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不就是一个破木头吗?至于吗?我看着碍眼,扔了就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终于忍不住,冲她吼了出来。
这是我六年来,第一次对她大声说话。
她也愣住了。
陈阳赶紧过来拉我:“小舒,你别这样,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甩开他的手,指着那只木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就是故意的!她看不得我有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看不得我开心!”
“你胡说八道什么!”婆婆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辛辛苦苦把我儿子拉扯大,他娶了你,你就这么跟我说话?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白眼狼!”
“妈,你少说两句!”陈阳去拉他妈妈。
“我说错了吗?你看她那个样子,像是要吃人!为了一个破烂玩意儿,跟我大吼大叫!这种媳妇,我们陈家要不起!”
“够了!”
我喊了一声。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一个愤怒,一个为难。
我突然觉得,好累。
真的好累。
我不想再争辩了。
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
我转过身,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我听见外面陈阳在劝他妈妈,婆婆在哭诉,骂我是个疯子。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坐在地上,把那只碎掉的木鸟,一块一块地捡起来,放在手心。
我决定了。
我要离开这里。
现在,我站在门口,看着婆婆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把六年前的那些委屈,和昨天的那些碎片,一起在心里打包封存。
“我要去哪儿,做什么,都跟您没关系了。”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坚定。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你走了,谁来做饭?谁来打扫卫生?谁来照顾我?”
我看着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在她眼里,我从来不是她的儿媳妇。
我只是一个免费的保姆。
一个可以做饭,可以打扫卫生,可以照顾她起居的,免费的,而且可以随意辱骂的保姆。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连带着最后一丝对这个家的留恋,也烟消云散。
“这些,不都是儿媳妇该做的吗?”我轻声问她,也像在问我自己。
她仿佛找到了理由,立刻理直气壮起来。
“那当然!自古以来,媳妇就是伺候公婆的!这是你的本分!”
“我的本分?”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我的本分,是先做好我自己。而不是做谁的保姆,谁的出气筒。”
我不再看她,转过身,拉开了门。
外面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眯起眼睛,拖着箱子,迈了出去。
身后,传来婆婆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你给我回来!反了你了!陈阳!你快回来管管你老婆!”
我没有回头。
一步,一步,走下那栋住了六年的旧楼。
楼道里很暗,充满了潮湿的霉味。
可我知道,只要走出这个楼道,外面就是阳光。
我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很干净。
窗户朝南,阳光可以从早上一直晒到下午。
我把行李箱打开,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挂进衣柜里。
然后,我去了花鸟市场。
我买了一盆茉莉花。
婆婆最讨厌茉莉花的香味,她说闻着头晕。
所以,在那个家,我从来不敢养。
现在,我把它放在窗台上。
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像一个个小小的精灵。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淡淡的,清甜的香味。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把六年来的浊气,都吐了出去。
我还买了一套新的工具,和一小瓶最好的木工胶水。
我把那只破碎的木鸟,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上。
阳光照在它身上,那些裂痕,看起来像一道道伤疤。
我开始修复它。
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有耐心。
我不再是为了逃避什么,而是为了治愈。
治愈它,也治愈我自己。
陈阳给我打了很多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
他开始给我发信息。
一开始是道歉。
“小舒,对不起,你回来吧,我跟妈说,让她以后不那样了。”
“小舒,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毫无波澜。
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呢?
后来,他的信息开始变得不耐烦。
“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闹得这么僵吗?”
“家里一团糟,妈的腿又疼了,你赶紧回来!”
“你就这么狠心吗?六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看着最后一条信息,笑了。
六年的感情。
他居然还记得。
我回了他一条信息,也是唯一的一条。
“离婚吧。”
发完,我把他拉黑了。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我找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私人博物馆里,做文物修复。
工作很安静,也很辛苦,但我很喜欢。
每天对着那些残破的,布满岁月痕迹的器物,用自己的双手,让它们重新焕发生机。
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我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
每天早上,在茉莉花的香气中醒来。
给自己做一顿简单的早餐。
然后去上班。
下班后,去菜市场买点自己喜欢吃的菜。
回家,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做饭。
晚上,就坐在台灯下,修复我的小木鸟。
或者看一本闲书。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安心。
我很久没有哭过了。
也渐渐忘了,那种心口堵着一团棉花的感觉。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小舒吗?我是你大姑。”
是陈阳的姑姑。
一个很少来往的亲戚。
“大姑,您好。”我客气地打招呼。
“哎,小舒啊,你……你跟陈阳到底怎么了?怎么还闹到要离婚了?”
“我们之间出了点问题。”我不想多说。
“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呢?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你这一走,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我抱怨。
说陈阳不会做饭,天天在外面吃。
说家里没人打扫,跟猪窝一样。
说我婆婆,因为没人照顾,老寒腿又犯了,天天躺在床上哼哼。
“小舒啊,你婆婆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儿媳妇的。”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话,觉得有些好笑。
刀子嘴,从来都不是豆腐心。
刀子嘴,就是刀子心。
“大姑,您有事就直说吧。”我打断了她。
她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尴尬。
“那个……你婆婆不是病了吗?陈阳一个大男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她,实在是忙不过来。你看你……能不能先回来,照顾她一段时间?等她病好了,你们再谈别的。”
我沉默了。
我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她那张充满算计的脸。
也仿佛能看到,躺在床上,等着我去伺候的婆婆。
还有那个,束手无策,只会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的陈阳。
他们,还是没有变。
他们还是觉得,我天生就该为他们服务。
“大姑,”我开口,声音很平静,“我不是保姆。她生病了,应该去医院,或者请护工。陈阳是她儿子,他有义务照顾她。但,我没有。”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还是陈阳的媳妇啊!”
“很快就不是了。”我说,“离婚协议,我已经寄过去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的夕阳。
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很温暖。
我知道,我做对了。
我的小木鸟,终于修复好了。
我用最细的笔,给它画上了眼睛。
黑色的,亮亮的,像两颗小小的黑豆。
我把它放在手心,它看起来,就像随时会振翅飞走一样。
我把它放在我的窗台上,和那盆茉莉花摆在一起。
阳光下,一个洁白芬芳,一个安静坚韧。
它们,都是我。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陈阳没有再纠缠。
我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比以前老了好几岁。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懊悔,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小舒,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他哑着嗓子问。
我摇了摇头。
“陈阳,你知道吗?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愣住了,没说话。
“是每一根。”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六年,你放上来的每一根稻草,我都记得。”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从民政局出来,天又下起了小雨。
不大,淅淅沥沥的,像牛毛。
我们站在台阶上,都没有带伞。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说。
“我妈她……她前几天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他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请个护工吧。”我说。
他抬起头,苦笑了一下。
“请了。但是她不满意,把人家骂走了。她说……她就要你。”
“就要我?”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她是要一个可以让她随意使唤,还不用花钱的人吧。”
陈阳的脸,白了。
“小舒,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迎着他的目光,“以前的我,已经被你们杀死了。”
雨丝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我转身,准备走。
他突然从后面叫住我。
“那个……小木鸟,你修好了吗?”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修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没有再停留,径直走进了雨里。
我没有打车,就那么走着。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我的衣服。
我觉得很冷,但又觉得很清醒。
我终于,彻底地,告别了过去。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是她自己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得没头没尾。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她。
“我已经不回去了。”我说。
“什么叫不回去了?那是你家!”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了。
“那不是我家。从来都不是。”
“你……”她好像被我噎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电话里,传来她粗重的喘息声。
“陈阳呢?他不管我!他天天就知道在外面喝酒!家里的饭没人做,地没人拖!我……我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她开始哭诉,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
我静静地听着。
这些话,如果是半年前听到,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与我无关。
“你请的护工呢?”我问。
“都走了!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偷懒!哪有你那么……那么……”
她“那么”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好词来。
是啊,在她眼里,我有什么优点呢?
大概就是,听话,能干,还不要钱吧。
“你走了,谁来照顾我?”
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没有一句道歉,没有一句挽留。
只有一句,理所当然的质问。
我握着电话,走到了窗边。
窗外,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女人。
或者,曾经像我一样的女人。
我看着窗台上,那只安静的木鸟。
它好像也在看着我。
我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儿子啊。”我说。
“他是你生的,养他这么大,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你指望不上他,那是你们母子之间的问题。”
“别再来找我了。”
“我不是圣人,我的善良,很贵。”
“以前,是我瞎了眼,免费送给了你们。”
“现在,我不想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把她的号码,也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像卸下了一个背了六年的,沉重的壳。
我知道,她还会再来找我。
通过各种亲戚,各种方式。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委屈自己的人了。
我学会了拒绝。
学会了爱自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的那只小木鸟,活了过来。
它飞了起来,绕着我的房间,飞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它落在了我的肩膀上,用它小小的喙,亲了亲我的脸颊。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房间。
茉莉花的香气,若有若无。
我走到窗边,那只小木鸟,安静地立在那里。
我知道,它不会飞。
但我也知道,在我心里,它已经带着我,飞向了很高,很远的地方。
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自由的天空。
后来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修复文物,是一件需要极致耐心和专注的事情。
每一件残片,都有它的故事。
我喜欢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戴着手套和口罩,用最专业的工具,一点点地,将它们拼凑完整。
那种感觉,像是在和时间对话。
我修复过一只唐代的陶马,它的马腿断了。
我修复过一幅明代的山水画,画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
我修复过一本清代的古籍,书页已经脆得像薯片。
每当我完成一件作品,看着它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那种满足感,让我觉得,我的人生,充满了价值。
我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
我就是我。
一个,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生活的,独立的女人。
我的同事,都是些很有趣的人。
有博古通今的老教授,有天马行空的年轻设计师。
我们一起工作,一起探讨,偶尔也一起聚餐。
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安静,认真,有点内向,但很可靠的同事。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没有人用同情的眼光看我,也没有人用审视的眼光评判我。
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有一次,我们博物馆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展览。
展出的,都是我们修复师团队,近期完成的作品。
我的那只唐代陶马,也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开展那天,来了很多人。
我作为讲解员之一,站在我的作品旁边,给来参观的人,讲述它的历史,和修复的过程。
我讲得很投入,也很自豪。
就在这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阳。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静静地看着我。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也更憔-悴了。
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深的落寞。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但很快,我就恢复了平静。
我冲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我的讲解。
他没有上前来打扰我。
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人群散去。
等我送走最后一批参观者,一转身,发现他还站在那里。
“你讲得很好。”他说。
声音,有些沙哑。
“谢谢。”我淡淡地回应。
“我……我不知道你还会做这个。”他看着展柜里的陶马,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欣赏。
“你不知道的,还很多。”我说。
他沉默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妈她……出院了。”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应了一声,表示我知道了。
“她现在……脾气很不好。总是一个人发呆,也不爱说话了。”
我没有接话。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小舒,”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恳求,“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我……我能请你吃顿饭吗?就当是……朋友。”
朋友。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一起变老。
会在晚饭后,一起牵着手散步。
会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了。”我摇了摇头,“我还要工作。”
我拒绝得干脆利落。
他的眼神,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像一盏,快要熄灭的灯。
“好……好吧。”他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
再也不是那个,我记忆中,挺拔如松的少年了。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鬼使神使地,叫住了他。
“陈阳。”
他回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你妈妈她……不是坏。”我说。
他愣住了。
“她只是,太害怕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
“她害怕失去你,所以她要牢牢地控制住你。她害怕被这个世界抛弃,所以她要用最尖刻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她伤害我,不是因为她讨厌我。而是因为,我的出现,威胁到了她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地位。”
“而你,夹在中间,选择了最简单,也最伤人的方式。”
“你选择了,牺牲我。”
陈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博物馆大厅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上前去安慰他。
有些路,必须他自己走。
有些道理,必须他自己懂。
“回去吧。”我说,“好好照顾她。她是你的责任。”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等我再回头的时候,门口已经空了。
只有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那天之后,陈阳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说的话。
婆婆她,一个人发呆,不爱说话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后悔。
或者,她只是在适应,一个没有了免费保姆的生活。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原谅她了吗?
我不知道。
或许,我只是,不想再让那些恨意,占据我的生活了。
放下,不是为了别人。
是为了,放过自己。
又过了一年。
我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
我已经可以独立负责一些重要的修复项目了。
我的那盆茉莉花,开得越来越好。
每年夏天,都会开满一树的,洁白的小花。
我的那只小木鸟,依旧安静地立在窗台上。
我每天看到它,都会觉得,心里很踏实。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小区的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阳的姑姑。
她比以前,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脸上也多了很多皱纹。
她看到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小舒。”
“大姑。”我点了点头。
“我……我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你。”她找了一个很蹩脚的理由。
我没有拆穿她。
我把她,请回了家。
她一进门,就愣住了。
她看着我那间,虽然不大,但被我收拾得井井有条,充满阳光和花香的屋子。
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你……你过得挺好。”她喃喃地说。
“嗯,挺好的。”我给她倒了杯水。
她捧着水杯,欲言又止。
“大姑,您有事就说吧。”我还是那么直接。
她叹了口气,放下了水杯。
“小舒啊,你……你能不能,回去看看你婆婆?”
又是这句话。
我皱了皱眉。
“她……她不行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医生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她……她谁都不认识了,连陈阳,她有时候都认不出来。”
“但是,她嘴里,老是念叨着一个名字。”
“她念叨着,小舒。”
姑姑看着我,眼睛红了。
“她说,她对不起你。”
“她说,她想再吃一次,你做的清蒸鱼。”
我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的风,吹动了窗帘。
茉莉花的香气,一阵一阵地,飘了进来。
我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酸,涩,苦,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悲凉。
我最终,还是去了。
不是因为我原谅了她。
也不是因为我还对那个家,有什么留恋。
我只是想去,送一个老人,最后一程。
也算是,给我那段死去的婚姻,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还是那栋旧楼。
还是那个,充满了药油味的家。
只是,比我走的时候,更乱,更破败了。
陈阳给我开了门。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来了。”
“嗯。”
我跟着他,走进婆婆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眼睛紧紧地闭着,呼吸,很微弱。
曾经那个,中气十足,骂起人来,能掀翻屋顶的老太太。
现在,像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
我站在床边,看着她。
心里,很平静。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在看到她这个样子的那一刻,都消失了。
只剩下,对生命流逝的,一声叹息。
陈阳说,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那个,我曾经最熟悉,也最厌恶的厨房。
厨房里,一片狼藉。
锅碗瓢盆,堆得到处都是。
我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清洗了一遍。
然后,我找到了,一条还算新鲜的鱼。
我像以前一样,熟练地,刮鳞,去内脏,清洗。
放上姜片,葱段,淋上料酒。
上锅,蒸。
很快,厨房里,就飘出了,熟悉的鱼香味。
我把蒸好的鱼,端了出来。
小心地,把上面的姜片和葱段,都挑掉。
然后,用筷子,夹了一点点,最嫩的鱼肉,放进一个小碗里。
我端着碗,走进房间。
陈阳正坐在床边,给他妈妈,擦手。
看到我进来,他站了起来,给我让了个位置。
我坐下,用勺子,舀了一点点鱼肉,送到婆婆的嘴边。
“妈,吃饭了。”
我轻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那一直紧闭的眼睛,竟然,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
她的眼神,很涣散,没有焦点。
她看了我很久,很久。
嘴唇,动了动。
好像,想说什么。
我把勺子,又往前送了送。
“小……舒……”
她发出了,两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声音,哽咽了。
“哎,是我。”
她笑了。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纯净的笑。
这是我认识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笑。
她张开嘴,把那口鱼肉,吃了下去。
然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
婆婆的葬礼,很简单。
我以“前儿媳”的身份,参加了。
送了她,最后一程。
葬礼结束后,陈阳叫住了我。
他递给我,一个盒子。
“这是我妈,让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只,小小的,木鸟。
和我那只,一模一样。
只是,做工,要粗糙很多。
翅膀,是用胶水,歪歪扭扭地,粘上去的。
身上,还有很多,没有打磨平整的,毛刺。
“你走后,她总是一个人,坐在你房间里发呆。”
“有一天,我看到她,在学着,用小刀,刻东西。”
“她的手,总发抖,眼睛也花了,刻了好久,才刻出这么个东西。”
“她总说,她把你的鸟,弄坏了,要赔你一个。”
我捧着那只,粗糙的木鸟。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上面。
我终于明白,她最后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释然。
也是,道歉。
虽然,这份道歉,来得,太晚,太晚了。
我拿着那只木鸟,回了家。
我把它,和我自己修复的那只,并排放在了窗台上。
它们,一只精致,一只粗糙。
一只代表着,我的重生。
一只代表着,她的忏悔。
阳光下,它们安静地立着。
像两个,和解了的,灵魂。
我的人生,还在继续。
我依然,一个人生活。
但我,不再感到孤独。
因为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全新的自己。
一个,坚韧,独立,也懂得宽容的自己。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或许,还会遇到风雨。
但,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因为,我就是那只,修好了翅膀的鸟。
虽然,曾经折翼。
但现在,我已经拥有了,飞翔的,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