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转业到供销社任职,因触犯人被调到工商局,命运由此改变

发布时间:2025-10-24 21:54  浏览量:3

那年冬天,北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

我揣着退伍证,从绿色的军用卡车上跳下来,脚底下踩着的,是县城里那片熟悉的,混着煤渣的黄土地。

空气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一半是烟囱里冒出来的煤烟味,一半是冬天特有的那种,干巴巴的、冷冽的土腥气。

我脱下了穿了多年的军装,换上了地方发的蓝色卡其布干部服,新衣服有点硬,领子磨着脖子,像是有人在时刻提醒我,身份不一样了。

安置的地方是县供销社,那可是个好单位。

在那个什么都凭票供应的年代,供销社主任,比县长说话还好使。

我被分到了仓库,管出入库。

这是个肥差,别人都这么说。

仓库里头,堆着山一样的货物。

酱油的咸香、醋的酸气、肥皂的碱味、新棉布的浆水味,还有金贵的大白兔奶糖那股甜丝丝的香气,全都混在一起,成了权力的味道。

我的工作,就是守着这些味道。

每天,我拿着个大本子,一支别在耳朵上的铅笔,在货架之间穿梭。

木头架子被货物压得微微呻吟,我脚下的水泥地,被来来回回的脚步磨得发亮。

我喜欢这种感觉,一切都有规矩,有章法。

出库,凭条子。入库,要单子。一是一,二是二,跟部队里练正步一样,错一步都不行。

刚开始,同事们都挺喜欢我。

说我这小伙子,人实在,不贪不占,眼睛里干净得像没染过尘土的玻璃。

我也觉得挺好,我守着我的原则,就像在部队守着我的枪。

可这世上的事,往往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麻烦是自己找上门的。

那天下午,仓库的铁门被人“哐哐”地砸响,声音特别横。

我拉开门,一股酒气混着寒风就扑了进来。

门口站着王建军,我们供销社王主任的独生子。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子,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卫东,给我弄两辆‘永久’的自行车出来。”王建军斜着眼看我,下巴抬得老高,好像用鼻孔在跟我说话。

仓库里确实新到了一批“永久”牌自行车,锃亮,漂亮,是县里多少年轻人结婚的梦想。

但这批货有规定,要优先供应给单位的劳动模范,名单早就定好了。

“建军哥,这不合规矩。”我挡在门口,身子站得笔直,“自行车的分配名单,是上面定下来的,我这儿没条子,不能出库。”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王建军脸上的笑僵住了,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规矩?”他冷笑一声,走上前来,用手指头戳着我的胸口,“在这儿,我爸就是规矩!你一个看仓库的,跟我讲规矩?”

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我直皱眉。

我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在部队里,我们学的第一课,就是服从命令。但还有一课,叫坚持原则。

“少废话,赶紧的!耽误了我的事,你担待得起吗?”他见我没反应,有点不耐烦了。

“不行。”我还是那两个字。

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

他身后的两个小子围了上来,摩拳擦掌的。

仓库里很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沉稳又有力。

“你小子是给脸不要脸啊!”王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下盘稳,纹丝没动。

他自己倒因为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

这下彻底把他惹毛了。

他挥起拳头就朝我脸上砸过来。

我没躲。

不是我反应慢,是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拳头砸在我的颧骨上,火辣辣地疼。

但我没还手。

打架,我在部队里是好手,对付他们三个,绰绰有余。

可我知道,一旦还了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是我打了主任的儿子。

那我就彻底没理了。

仓库里的其他人闻声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们拉开。

王主任也来了,看着自己儿子通红的手,又看看我肿起来的半边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什么也没说,拉着王建军就走了。

我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从第二天起,我在供销社的日子就变得难熬起来。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躲着我,像躲瘟神。

以前跟我有说有笑的大姐,现在见了我就把头扭到一边。

仓库里的活儿,也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

最重的、最累的、最脏的活儿,都成了我的。

我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我不在乎。

累点脏点算什么?在部队拉练的时候,比这苦得多的日子都熬过来了。

我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种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块湿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守住了仓库的规矩,却好像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那段时间,我每天下班,都喜欢一个人去县城的河边走走。

冬天的河,结着薄薄的冰,灰蒙蒙的,像一块磨砂玻璃。

河边的白杨树,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指向天空,像一只只伸出来求救的手。

我常常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

风从耳边刮过,呜呜地响,像是在哭。

我在想,我做错了吗?

我想不明白。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就来了。

月底盘库,账上少了两袋白面。

不是什么大事,但偏偏就是我管的区域。

我敢用我的人格担保,我经手的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

可白面就是不见了。

王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把账本“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

“李卫东,你以前是军人,我一直很信任你。可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我百口莫辩。

我知道这是个圈套,一个专门为我设下的圈套。

我看着王主任那张看似公正无私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主任,我没拿。”我只能这么说。

“东西是在你那儿丢的,你不负责谁负责?”

我没再说话。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没过几天,一纸调令就下来了。

我被调到了县工商局。

在当时,工商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供销社是管“物”的,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工商局是管“人”的,管的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东街的张大妈多占了一尺地卖菜,西街的李二狗无照修鞋。

说白了,就是管那些在街上讨生活的最底层的人。

从供销社的仓库管理员,到工商局的市场管理员,听上去是平调,但明眼人都知道,我这是被发配了。

离开供销社那天,没人来送我。

我一个人收拾好我那点可怜的行李,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走出了那扇我守了快一年的大铁门。

回头看了一眼,供销社的大楼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特别刺眼。

我突然觉得,那股子混杂着各种物资味道的空气,闻起来有点恶心。

我去了工商局报道。

工商局的办公室,在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楼里。

墙皮都脱落了,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

楼道里黑乎乎的,弥漫着一股纸张发霉和劣质墨水的味道。

我的新领导姓陈,是个快五十岁的小老头,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看人的时候总喜欢把镜片往鼻梁上推一推。

他看了我的档案,又抬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小李啊,既来之,则安之。年轻人,受点挫折是好事。”

他的声音很温和,不像是在说教,倒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晚辈。

我的鼻子莫名地一酸。

这是我来到这个县城后,第一次听到这么暖心的话。

我的工作,就是每天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里转悠。

美其名曰,“市场管理”。

其实就是看看有没有人乱摆摊,有没有人投机倒把。

那是个刚刚开始允许“个体户”存在的年代。

政策的口子开得不大,胆子大的人,就偷偷摸摸地在街边支个小摊,卖点自己做的吃的,或者倒腾点小商品。

他们是这个城市里最敏感的触角,也是最脆弱的一群人。

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就是“狼来了”。

每天,我骑着车一出现,那些小摊贩们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一哄而散。

留下一地狼藉。

我看着那些仓皇逃窜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中的很多人,我都认得。

有下岗的工人,有家里孩子多、实在揭不开锅的妇女,还有一些返城的知青,找不到工作,只能靠这点小生意糊口。

我不想为难他们。

可我穿着这身制服,就得干这份工作。

我常常在想,规矩到底是什么?

在供销社,我为了规矩,得罪了人,被赶了出来。

在这里,我为了规矩,每天要赶走那些只是想挣口饭吃的人。

我越来越迷茫。

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叫林舒。

第一次见她,是在县城最热闹的十字路口。

她推着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大大的木头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格一格的,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人书。

有《西游记》、《水浒传》,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连环画。

她在地上铺了一块塑料布,摆了几个小马扎。

看书,一分钱一本。

她的生意很好,围着一群孩子,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

她就静静地坐在旁边,手里纳着鞋底,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的头发很长,编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脑后。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罩衣,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

但很干净。

我把自行车停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她的眼睛很亮,像山泉水洗过的黑曜石。

看到我身上的制服,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没有像别人那样收拾东西逃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走了过去。

围着看书的孩子们看到我,都吓跑了。

“同志,这里不让摆摊。”我开口说道,声音干巴巴的,我自己听着都别扭。

她站了起来,个子不高,到我肩膀的位置。

“我知道。可是,我总得吃饭。”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眼神里没有哀求,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平静的倔强。

“把东西收起来吧。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最后还是心软了。

她冲我点了点头,没说谢谢,就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她的动作很麻利,一本一本地把小人书码好,放进箱子里。

我站在旁边,看着她忙碌。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觉得那个瘦弱的影子里,好像藏着一种巨大的力量。

从那天起,我每天巡逻,都会有意无意地绕到那个十字路口。

她每天都在。

有时候卖小人书,有时候卖自己做的针线活,还有时候,会卖烤红薯。

冬天的街头,那股子焦甜的香气,能飘出很远。

我从来没有再赶过她。

我只是把车停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跟顾客讨价还-价,看着她把烤好的红薯用纸包好递给别人,看着她在没有生意的时候,坐在小马扎上,安静地看书。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她知道我每天都会来,我也知道她每天都在那里。

我们很少说话,但我觉得,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

有一次,天突然下起了大雪。

雪花跟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街上的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赶。

我骑着车,心里惦记着她。

赶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果然看到她还在那里。

她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我把车一扔,跑了过去。

“我来帮你!”

我抢过她手里的箱子,那个箱子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

我们俩一起,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路边一个废弃的报刊亭里。

报刊亭很小,我们俩挤在里面,几乎是肩并着肩。

外面是漫天的大雪,亭子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暖。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

“谢谢你。”她低着头,轻声说道。

她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

“不客气。”我看着她,心跳得有点快。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听着雪花落在亭子顶上沙沙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家里成分不好,找不到工作。”她说的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知道“成分不好”这四个字,在那个年代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座无形的大山,能压得人一辈子都喘不过气来。

“我父亲以前是教书的,后来……被打成了右派,下放了。我高中毕业,就再也没能上学。”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无法言说的悲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任何语言,在这样的命运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是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

“穿上吧,别感冒了。”

我的大衣很大,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她没有拒绝。

那天,雪下了很久。

我们在那个小小的报刊亭里,聊了很多。

我跟她说了我在部队里的事,说了我在供销社的事。

我第一次,把心里的那些委屈和迷茫,都说了出来。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会点点头。

等我说完,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道:“你是个好人。”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从那天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我还是每天去那个路口,但不再是远远地看着。

我会帮她支摊,帮她吆喝。

她会每天给我留一个最大最甜的烤红薯。

红薯很烫,我捧在手里,暖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工商局的同事们都看在眼里,开始拿我开玩笑。

说我这个市场管理员,当得有点“不务正业”。

陈局长也找我谈过一次话。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泡了一杯热茶。

茶叶沫子在玻璃杯里上下翻滚。

“小李啊,最近工作怎么样?”他慢悠悠地问道。

“挺好的。”

“听说,你跟东街那个摆摊的女同志,走得很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陈局长,她……她是个好人,家里困难,我就是……能帮就帮一把。”

陈局长看着我,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我没说她不是好人。我也没说你做错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小李,你是个好小伙子,有原则,心也善。但是,这个社会很复杂,不是所有事都像部队里那样,黑白分明。”

“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当初你从供销社调过来,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王主任那个人,我了解。他儿子,更不是个东西。”

我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你记住,我们工商局,管的是市场秩序,但归根结底,管的还是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在规矩的框架里,让那些想凭自己力气吃饭的人,能有口饭吃,这才是我们工作的根本。”

陈局长的话,像是一道光,一下子照亮了我心里所有的迷雾。

我一直以为,规矩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墙。

现在我才明白,规矩也可以是一扇门,一扇窗。

关键在于,执行规矩的人,心里有没有装着“人”。

“至于那个女同志,你要是真心喜欢,就好好对人家。她的情况我了解一些,是个苦命的好孩子。别辜负了人家。”

从陈局长的办公室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天,好像都比以前蓝了。

我跟林舒的感情,越来越好。

我们一起在河边散步,一起谈论书里的人物,一起憧憬着未来。

我发现,她不仅善良、坚强,还很聪明,很有见识。

她读过很多书,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跟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变得更好了。

我开始试着去真正地了解那些小摊贩。

我不再只是简单地驱赶他们,而是会跟他们聊天,了解他们的困难。

我帮他们想办法,比如建议他们去一些不那么影响交通的巷子里摆摊,或者几个人合伙,去申请一个固定的摊位。

渐渐地,那些摊贩不再怕我了。

他们见到我,会热情地跟我打招呼,给我递烟,或者塞给我一个苹果。

我成了他们的朋友。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下去。

但我忘了,王建军那样的无赖,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得罪过他的人的。

那天,我跟林舒正在十字路口卖东西。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嚣张地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门打开,王建军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比以前更胖了,穿着一身时髦的喇叭裤,戴着一副蛤蟆镜,嘴里叼着烟,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和我身边的林舒。

他的眼神,像一条毒蛇,在我俩身上来回地扫。

“哟,这不是我们供销社的大英雄李卫东吗?怎么着,现在改行了?跟个摆地摊的搞到一块儿去了?”

他的话说的很难听,充满了侮辱。

我把林舒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王建军,你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敢做不敢当啊?”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又难听,“你当初不是很牛吗?不是讲规矩吗?现在怎么跟这种投机倒把的货色混在一起了?你的规矩呢?”

林舒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我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和屈辱。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王建军,你要是来找茬的,就冲我来。别为难她。”

“为难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一个无照经营的,我为难她,那是我的权力!我现在是市场联合稽查队的副队长,专门管你们这些社会的渣滓!”

我心里一沉。

我知道,他这是冲着我来的。

他要报复我,他要毁掉我最珍视的东西。

“来人!把这个摊子给我抄了!东西全部没收!”他大手一挥,从车上又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那些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住手!”我大吼一声,张开双臂,挡在了林舒的摊子前。

“李卫东,你敢妨碍公务?”王建军阴冷地笑着,“我告诉你,今天谁也保不了你!连你带这个女的,都得给我进去!”

我看着他那张丑恶的嘴脸,胸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

在部队里,我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服从。

但我也学会了,要保护自己珍视的人,要捍卫自己的尊严。

“王建军,你别欺人太甚!”

“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

他嚣张地朝我走过来,伸手就要推我。

就在那一瞬间,我所有的理智都崩断了。

我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用力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王建军杀猪般的嚎叫。

他的手腕,被我掰断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自己。

我看着王建军疼得在地上打滚的狼狈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片冰凉。

我知道,我闯了大祸。

我打了王主任的儿子,还是在执行“公务”的时候。

这次,谁也救不了我了。

林舒冲了过来,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抖得厉害。

“卫东,你……你……”她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怕,有我呢。”

那几个稽查队的人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把我按倒在地。

我没有反抗。

我被带走了。

手铐冰冷,铐在我的手腕上,像是要把我的骨头都冻住。

我被关进了一个小黑屋里。

屋子里很潮,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开得很高,透进一点点微弱的光。

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墙。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开除公职?坐牢?

我甚至想,也许,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我唯一担心的,是林舒。

我怕王建军会报复她。

我怕她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以为是来提审我的人。

可走进来的人,却是陈局长。

他手里提着一个饭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把饭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白米饭和两个菜。

“吃吧,还热着。”

我看着他,没动。

“怎么?还想绝食抗议?”他笑了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陈局长,我……给您惹麻烦了。”我的声音很沙哑。

“麻烦?”他摇了摇头,“你不是给我惹麻烦,你是给整个工商系统,出了口恶气。”

我愣住了。

“王建军那个联合稽查队,是个什么东西,我心里清楚。就是他爸给他弄着玩的,专门用来作威作福的。县里多少人对他们恨之入骨,敢怒不敢言。”

陈局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

我摇了摇头。

他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你这一拳,打得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我打人了,我犯法了。”

“你是打人了,但你是为什么打人?是为了一己私利吗?不是。你是为了保护一个无辜的老百姓,不被恶势力欺负。”

陈局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李,你记住,法律,是用来保护好人的,不是用来给坏人当枪使的。”

“王建军他们,滥用职权,寻衅滋事在先。你,属于正当防卫。”

“可是,他的手……”

“断了就断了。这种人的手,留着也是祸害老百姓。”陈局长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没想到,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我的领导,给了我最坚定的支持。

“那……林舒她……”

“你放心。那个姑娘,我已经安排人送她回家了,也跟她说了,让她这几天先别出摊了。等风头过去,我会想办法,给她办一个正式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陈局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就在这儿安心待两天,外面的事,我来处理。”

那两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天。

也是最安心的两天。

我不知道陈局长在外面做了什么。

我只知道,两天后,我被放了出来。

没有处分,没有记录。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后来我才零零星星地听到一些传闻。

说陈局长亲自去了县委,找了书记。

他把王建军这些年仗着他爸的权势,在县里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事,全都捅了出去。

还联合了很多被欺负过的商贩,一起写了联名信。

事情闹得很大。

最后的结果是,王主任被停职调查。

王建军的那个什么联合稽查队,也被当场取缔。

而王建军自己,因为多起敲诈勒索事件,被送进了他本来想把我送进去的地方。

听说,他那只手,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落下了终身残疾。

我走出那间小黑屋的时候,阳光正好。

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门口,林舒站在那里。

她看到我,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我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清香,觉得整个世界,都回来了。

“都过去了。”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件事之后,我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走上了正轨。

陈局长没有食言,他真的帮林舒办下了全县第一批个体工商户的营业执照。

林舒在那个十字路口,有了一个固定的,小小的书报亭。

不用再风吹日晒,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而我,因为那件事,在县里的工商系统里,也算“一战成名”。

大家都知道,工商局有个叫李卫东的年轻人,不畏强权,敢为老百姓说话。

陈局长也越来越器重我。

他开始带着我,去处理一些更复杂、更重要的案子。

他教我怎么看账本,怎么识破经济犯罪的伎俩,怎么在纷繁复杂的线索里,找到关键的证据。

我的工作,不再是每天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闲逛。

我开始真正地接触到,那个时代经济脉搏的跳动。

我参与了县里第一家私营工厂的审批,见证了第一批“万元户”的诞生。

我看到,这个沉寂了很久的国家,正在慢慢地苏醒。

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正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蓬勃生长。

而我,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参与者,一个守护者。

我用我学到的知识,去保护那些遵纪守法的商人,去打击那些投机倒把的骗子。

我感觉,我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

这个位置,比供销社那个堆满货物的仓库,要大得多,也重要得多。

几年后,我和林舒结婚了。

我们没有办什么隆重的婚礼,只是请了陈局长和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吃了顿饭。

我们的家,安在工商局分的一间小小的宿舍里。

屋子不大,但很温馨。

林舒的书报亭,生意越来越好。

她把亭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自己做了很多漂亮的书签送给小读者。

孩子们都喜欢她,叫她“书仙子姐姐”。

我也在工商局里,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

从科员,到副科长,再到科长。

陈局长退休的时候,力排众议,推荐我接替了他的位置。

我成了县工商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局长。

上任那天,我站在陈局长曾经站过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

县城已经变了模样。

高楼拔地而起,街道宽阔整洁。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林舒的那个小小的书报亭,还在那里。

像这个喧嚣城市里,一个安静的坐标。

我常常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个穿着蓝色卡其布干部服,因为得罪了人,而被发配到工商局的,一脸迷茫的年轻人。

我曾经以为,那是我人生的最低谷。

是一次不公的惩罚。

可现在回过头看,我才明白,那其实是命运给我最好的礼物。

如果我没有离开供销社,我可能会一辈子守着那个仓库,守着那些所谓的“规矩”,慢慢地磨掉自己所有的棱角,变成一个油滑而世故的中年人。

我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我永远不会遇到林舒。

我永远不会明白,规矩之外,还有人心。

我永远不会知道,守护一个城市的烟火气,比守护一仓库的货物,要有意义得多。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它关上一扇门,往往是为了给你打开一扇窗。

那扇窗外的风景,也许一开始并不起眼,甚至有些荒凉。

但只要你愿意走出去,用心去耕耘,它最终会还你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回到家。

林舒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饭菜的香气,和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晚的灯火,让人觉得无比心安。

她给我盛了一碗汤,笑着问我:“在想什么呢?”

我看着她,灯光下,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还像我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清澈,明亮。

我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我在想,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那个十字路口,遇见了你。”

也是在那一年,我被调到了这个我曾经看不起的,改变了我一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