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瓶酒,一生悔

发布时间:2025-09-22 05:03  浏览量:1

尹秀梅是八十年代初棉纺厂,有名的大美人,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粗辫子,笑起来嘴角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尹家的门槛,可她偏偏看中了三车间,那个不爱说话的机修工崔玉泽。

崔玉泽是厂里的技术能手,但家里穷得叮当响。父亲早逝,母亲多病,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活。

尹秀梅的父母坚决不同意,说她嫁过去,就是跳进了火坑里。"妈,玉泽这人非常实在,手艺又好,日子总会不差的。"

有一天,尹秀梅悄悄偷出家里的户口本,和崔玉泽偷偷领了结婚证。

新婚那夜,崔玉泽用积攒了多年的工业券,换了个大红搪瓷盆,盆底绘着鲜艳的大红牡丹花。"秀梅,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他用长满硬茧的手,轻轻抚摸着盆沿,声音有些哽咽。尹秀梅只是开心地笑,眼角漾开幸福的细纹。

结婚后,小两口挤在十平方米的筒子楼里,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尹秀梅心灵手巧,用碎布头,拼接出好看的窗帘桌布,用捡来的废铁管,弯成方便好用的晾衣架。

崔玉泽每月三十六块八的工资全部上交,只留五块买烟钱。"你在车间干活,日常很辛苦,该花的千万不要节省。"尹秀梅总是这样说,却偷偷把他的烟钱记在小本子上,想早点攒够了,给他买件新工装。

崔玉泽什么都好,就是下班后爱喝几口酒。一碟花生米,就能和工友喝上半天。尹秀梅从不拦着,只是轻声叮嘱:"少喝点,酒多易伤身。"

两年后,儿子崔钰琪出生,尹秀梅便辞了工作,在家专门带孩子,日子更加拮据了。崔玉泽经常接私活,修理缝纫机、自行车,挣的钱,一分一毛都交给尹秀梅。

她总是精打细算,在自家不大的阳台上,种满了小香葱和各种青菜,学会了用最少的肉做出最香美的菜肴。

每逢崔玉泽过生日,尹秀梅总要给他做碗红烧肉,自己却只挑捡土豆吃。"你平时工作辛苦了,多吃点好的,好好补补吧!"她总是微笑着这样说,把大块大块的肉,统统夹到丈夫碗里。

只是,有一次,崔玉泽深夜回来,突然发现,尹秀梅对着儿子崔钰琪的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衣裳发呆,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般,无声地往下掉。

他急忙问怎么了,她才回过神来,慌忙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歇力挤出笑来,说:“没事,风沙迷眼了。”那时窗外明月高悬,一丝儿风也没有。

那年冬天特别冷,冰冻三尺,北风整天刮得窗户纸呼呼作响。三岁的崔钰琪得了严重的肺炎,不得不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

尹秀梅白天黑夜守着,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出院结账,他们整整欠了卫生院,十八块三毛钱!这对他们家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腊月二十三,厂里发了年终奖。崔玉泽捏着刚领的二十块钱,心里高兴,手心微微发热。明天腊月二十四,就是小年,也是尹秀梅的生日。这半年来,为了儿子,她瘦得脱了形,想给她买个象样点点的生日礼物吧,没有多余的钱呀!

经过供销社,突然看见橱窗里的洋河大曲,他想起,尹秀梅的爹,喝点酒就能睡个好觉…… 他鬼使神差地想:买一瓶吧,让她生日那天,也能睡个踏实觉,也算……也算像个样子地给她过个生日了。 他咬咬牙,花三块六买了瓶酒。

尹秀梅正在洗衣服,双手冻得通红。她看见酒瓶,脸唰地白了:"钰琪的药钱还没还,你倒还有闲钱,拿去买酒?"

崔玉泽腆着脸,赔笑道:"师傅们凑份子,推不掉……"

"骗鬼呢!"尹秀梅大怒,摔了狠狠擦手的抹布,"老李刚才来来,说你一人去的供销社!"

争吵越来越激烈,崔玉泽脱口而出:"天天抠抠搜搜的,,哪里像个女人!"

话一出口,他立即就后悔了。尹秀梅怔怔地呆在原地,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滑落。她想起这些年来,省吃俭用的日子,想起为省一分钱走三站路,想起暗地里啃干馒头充饥……崔玉泽见她久久站着,不说话,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尹秀梅怔忡地望着,丈夫生气远去的背影,愤懑得浑身颤抖。她机械地收拾屋子,给钰琪喂药,然后坐在床沿,看着窗外未洗完的半盆衣服,发呆。

窗台上,她亲手种植的那盆碧绿的蒜苗,早被冻蔫了。她木然地从床底摸出,那个敌敌畏瓶子,那是去年买来药蚊子的,还剩下小半瓶。

当农药刺鼻的气味,一股脑儿冲进鼻腔时,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崔玉泽的情景。那时,他正在帮她修纺车,额角挂满了亮晶晶的汗珠,不时抬头看着她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

崔玉泽在厂区转悠到天黑,心里感到越来越不安稳。他匆匆忙忙跑回家,猛地推开门,只见钰琪正趴在床边,大声哭着喊妈妈。尹秀梅蜷缩着身子,倒卧在地上,嘴角流淌着许多白沫, 手边是个见底的敌敌畏瓶子,和那只给儿子喂药的白色搪瓷小勺。

医院的走廊雪白,冰凉刺骨。崔玉泽冲进病房,紧紧抱起妻子,不住地哭喊着,摇晃着,尹秀梅忽然睁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打掉他掏出的酒瓶,手指死死指向哭晕的儿子。她的眼神里有太多没有说完的话,最终都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砸碎在崔玉泽手背上。

尹秀梅下葬那天,崔玉泽把剩下的半瓶洋河大曲,一滴一滴地全浇在妻子的坟前。

此后,三十年了,他再没有沾过一滴酒。崔钰琪成了县城有名的医生,去年把父亲接进城里。新房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一直端端正正地摆着尹秀梅的照片,永远二十八岁,年华正好,笑靥如花。

昨夜,崔钰琪听见父亲喃喃梦呓:"秀梅,现在……现在,我能喝酒了吗?"

早晨和煦的阳光,正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温柔地抚摸着老人鬓角上的斑斑白发。

这世间,最痛苦的离别,从来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不是命运弄人,而是本可避免的,永远错过。

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日积月累的委屈与看不见的伤痕。

摧毁婚姻的,也从来都不是那半瓶酒,而是那句永远不能收回、搪瓷盆再也盛不起的、伤人的话。

言语如刀,剜心无痕;爱意似雪,落掌即融。有些转身,一去就是永世分别;有些遗憾,一酿就是一生悔恨。

好好说话,是爱人之间最顶级的修行;深深去爱,是婚姻路上最美的风景。

注:图片Aⅰ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