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们的革命——刘楚昕长篇小说《泥潭》 阅读手记(岑珉/文)

发布时间:2025-08-01 22:56  浏览量:2

刘楚昕的笔下是一幅蚂蚁在星空下跋涉的史诗图景。恒丰的亡魂在纸间游荡:“如您所见,我死了”——这声来自百年前的鬼呓,竟比窗外的狂风劲雷更刺耳。我疑心自己读的不是革命史,而是一卷阿Q的族谱。那些在辛亥年浮沉的魂灵,剥去长衫马褂,骨子里分明蠕动着未庄的基因。恒丰瘫在藤椅上望银杏时,像极了土谷祠里嚼茴香豆的阿Q。这位荆州都统的公子,明知大厦将倾,偏要搂着婢女滚进锦被里寻求片刻的欢愉。他自嘲“可笑旗人”时的神情,活脱脱是阿Q摸着小尼姑光头嚷“和尚动得我动不得”的翻版。死亡于他不过是从土谷祠的稻草堆换作乱葬岗的泥坑,横竖都是浑噩。革命党关仲卿举枪瞄准旧友乌端那幕,我脊背窜起寒意。枪管在纸页间震颤,分明映出阿Q被假洋鬼子手杖敲头的剪影,未庄的“不准革命”化作黑洞洞的枪口。关仲卿们以为自己在改写历史,其实 蚌替老爷们更换堂前的匾额。最惊心是那些无名的尸首。小说里横死的旗人、曝尸的乱党、失踪的妇孺,名字潦草如坟头的乱草。刘楚昕用国外传来的小说笔法短得不像样的篇幅十,给大革命的浩瀚历史填充进凡俗的血肉,仍填不满吃人的巨口。读到巡警拖着板车收尸那段,车辙印蜿蜒在眼前——外卖骑手在暴雨中翻车的视频正在手机屏闪烁,看客的弹幕飞过又一个阿Q。神父马修德在日记里写:“迷失时当仰望星空”。我合书推窗,外边一片黑暗,星辰遁逃。这年头谁还抬头呢?抬头就是星辰吗?满屏皆是阿Q的变体:直播间里“家人们”的狂欢,热搜榜上的人造愤怒,朋友圈精心修剪的岁月静好。恒丰的泥潭漫过时空,把我们都泡成了新世纪的阿Q。小说结尾处,沙市教堂的彩窗被流弹击碎。玻璃渣在1912年的阳光里迸溅,其中一片穿越百年,正扎在我2025年的指尖。血色从书页渗向现实:某地拆迁户举着《宪法》蜷缩在推土机前,短视频配乐却是欢快的《好日子》。这魔幻现实教我顿悟——阿Q从未死去,只是买了智能手机。夜更深了,电子钟跳向零点。恒丰的亡灵在书架间叹息:“生死不过一场大梦”。我摩挲着书脊上凸印的“泥潭”二字,忽然触到黏腻的湿润。原来历史从未干涸,我们都在其中跋涉。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未庄,每场革命都生产换了名字的茴香豆。刘楚昕的《泥潭》不是英雄史诗,而是一曲关于失败者、旁观者与苟活者的哀歌,它以辛亥革命为背景,却并未落入宏大叙事的窠臼,而是将笔墨交给那些被历史洪流裹挟的“阿Q们”——他们或沉沦、或挣扎、或幻灭,在革命的喧嚣中演绎着一场荒诞而悲凉的生存戏剧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革命的浪潮泥沙俱下,冲刷过后真正被改变的,或许只是少数人的命运。当关仲卿们举着理想火炬跌进泥沼,恒丰们拖着辫子沉入深渊,或许神父的箴言该倒过来念:不必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且俯首看守良知这盏孤灯。《泥潭》不仅是一部关于辛亥革命的小说,更是一面照向当代的镜子——它让我们看到,在每一个时代的转折点上,都有无数个“阿Q”在泥泞中跋涉,而他们的故事,或许才是历史最真实的底色。

后记

改定正文,还想写点后记。中学时学《阿Q正传》,特别看不起辛亥革命时愚昧落后的阿Q。也许潜意识里找点优越感平衡自己的自卑,课后又读了好几遍,越读越看不起。发现自己的爹妈也有一些阿Q的特点,进行说服教育而产生了一些难以弥合的隔阂。高考落榜后做了农民工中的少数派,务农的农民工。几年后发现自己其实一眯也没读懂先生的代表作,必须以血汗换生存,就没精力去“懂”。前不久,在手机上刷到老舍的《骆驼祥子》,翻几章,这不是抗战时进城务工的阿Q吗?今天的农民工大军中,像祥子那样肯拼又会动脑子的也是不多的。连续重读五遍,越读后背的冷汗越多。一些阿Q已走上领导岗位或创业阶段性成功,跟着他们,我们有未来吗?接着,网上开始销售《泥潭》,就下单。读了两个部分就去城里住了几天比宾馆还舒服的新医院。昨天回家读完短短的第三部分,写了点阅读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