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长篇小说《空城纪》连载（105）芦苇荡也开始着火了，很多鱼都翻了白肚皮，从水下浮出来

编者按：即日起，本报开始连载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邱华栋的长篇小说《空城纪》。《空城纪》是作家邱华栋构思了30年、写了6年的长篇小说。小说以龟兹双阕、高昌三书、尼雅四锦、楼兰五叠、于阗六部、敦煌七窟六章结构成一个浑然的整体。《空城纪》以诗意语言和绚烂想象回到渺远的西部世界，重寻龟兹、尼雅、楼兰、敦煌等西域古城的历史传奇。在《空城纪》中，六座西域古城得以复活，一座座废墟还原成宫殿城池，一个个人物从此有了鲜活的生命。邱华栋， 著名作家，文学博士。1969年生于新疆，祖籍河南西峡。现任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中国作协副主席、主席团委员。著有非虚构作品《北京传》，小说集《十侠》《哈瓦那波浪》，长篇小说《空城纪》《夜晚的诺言》《白昼的喘息》《正午的供词》《花儿与黎明》《教授的黄昏》《单筒望远镜》《骑飞鱼的人》《贾奈达之城》《时间的囚徒》《长生》等13部，中短篇小说200多篇。出版有小说、电影和建筑评论集、散文随笔集、游记、诗集等各类单行本60多种。多部作品被翻译成日文、韩文、英文、德文、意大利文、法文和越南文。

有一天，我在湖上打渔，忽然看见湖面涌出来一些黏稠的黑色液体，一股股往外冒，靠近观察，味道很难闻。黑色液体涌出后在湖面上形成了圆圈，越来越多，一圈圈扩大，还带着一种嘶嘶的响动。我们坐在小船上，都很吃惊，不知道这黑色液体是什么东西，就赶紧划船走开。远远地，能看到那黑色液体的大圆圈中间开始喷出柱头样的形状，接着，向上喷射出越来越高的水柱，就像是地底下的一条黑蛇在盘绕着向上飞动一样。啊，可能是恶魔大水蛇来了！有人尖叫。我也很害怕，不知道这黑色的液体会怎么袭击我们。我试图靠近这黑色的、在湖面上越来越大的圆圈，中间那个黑色水柱就像是黑蛇的脑袋。可它稳定在那里，只是在湖面上不断涌出。有人说这是怪兽，可我靠近黑色液体，探出手在水面抓了一把，黑色液体粘在我手上，就像是一种稠油，在水里洗刷，很难洗掉。这说明它是一种奇怪的液体，并不是动物，更不是恶魔水蛇。我们回去告诉部落的女族长，整个部族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纷纷走出泥巴芦苇圆锥屋，乘坐自家的独木舟和圆形的卡盆，去湖上靠近那黑色液体形成的圆圈。他们每个人都用手去抓了一把，发现这黑色液体很难洗掉，又很难闻，惊叫着奋力划着小船和卡盆，回到了岸上仔细观察。然后，我就在那时，看到了你，姑娘，你从芦苇荡里钻出来。你在大湖的另外一边的部族长大，和我们是不远不近的邻居。我们的部族和你们的部族经常交换食物和用具，我们部族的女人擅长各类编织，草盘子、草篓、草鞋、草衣、草帽，样样都有。你们部族的人擅长将胡杨木做成各种东西，木棺材、木船、木盆、木碗、木勺、木鞋子，什么都是木头做的。我们两个部族就互相交换这些东西，男人们还联手去打猎，因为围猎野羊群和野骆驼，需要更多的人手，打猎所获得的东西两个部族平分。然后，在人们尖叫着甩掉手上的黑色稠油时，我就看到了你。姑娘，你划着小船，飞快地来到我的船边，你的眼睛那么美，你调皮地坐在独木舟上，拿木桨把水花打起来，溅到我的身上，问我：“傻小子，呆呆地看我干吗？这黑色液体是什么鬼东西？你叫啥？”我说：“第一，我不傻；第二，这黑色的液体是啥我也不知道；第三，我叫巴布。你呢？”她眨巴着眼睛：“我叫芦花。我听见这边这么多船在游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我说：“就是看到了湖面上的黑色液体。芦花，你觉得这黑色液体是什么呢？”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肯定不是好东西，要小心一点。巴布，我喜欢吃鱼，你能给我抓一条鱼吗？”我笑了：“当然可以啊，不过，你得给我东西来交换。”我们就在水面上划着船，我一边划，一边注意水下的动静。大鱼都有黑色的脊线，在水下游动时能看到。我忽然停下来，抓着鱼叉投出去，叉中一条大鱼。我跳下湖，在水面上抓住鱼叉的木杆，然后在水面踩水，举起鱼叉，叉到了一条长着银白色肚皮的鱼，游向她的独木舟边，把那条大鱼扔到她的独木舟上，说：“你能给我啥呢？”她说：“我给你做木头弹弓吧。”我和芦花就这么认识了。就是在那一天，突然下起了雷阵雨。黑色的云团压过来，我们都很害怕，赶紧划船上岸，一阵阵闪电在头顶闪亮，炸雷在空中爆响。闪电和大地接触，直刷刷的一道白色的闪电击打在湖面上，刚好击打在黑色液体圆圈中间喷溅而起的水柱上，白色闪电和黑色的水蛇头瞬间接触，一下子就着起火来了。我们俩刚到岸边就看到了这一幕，都惊呆了。那黑色的水蛇头立即变成了红色的火蛇，一阵阵的炸响声荡漾开来，湖面着火。火蛇头燃烧起来，白色闪电已经失踪，雷雨下了起来。大湖之上，黑色的云层中闪电不断，映射在湖面之上，形成了闪烁的倒影。火蛇在湖面熊熊燃烧，然后向外迅速扩展，把湖面上的黑色圆圈点燃了。这真是壮观啊，湖面在燃烧，喷溅出来的火蛇头也在燃烧，还在随着大风飘摇，就像是一头巨兽在摇头摆尾，在向我们示威，在欢快地跳跃。湖面燃烧的火焰，是蓝色、暗红色和白色交织的活体火苗，让周围热量升高。湖面的火势这么大，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火势蔓延得很迅速，眨眼之间，就蔓延到了湖边的芦苇荡。芦苇荡也开始着火了，很多鱼都翻了白肚皮，从水下浮出来。“巴布巴布，你看，芦苇荡都烧着了！我回不去了，这可怎么办！”芦花很焦急，她哭了。我走过去揽住她的腰，我说：“别着急，芦花，任何一场火，都有熄灭的时候。这不过就是一场大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