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拿掉我三个孩子后,太医说他此生无子嗣,只有我暗自窃喜

发布时间:2025-10-29 11:36  浏览量:1

王爷拿掉我三个孩子后,太医说他此生无子嗣,只有我暗自窃喜(完)

第三次,我的孩子化作一盆血水被端出去时。

萧决握着我的手,眼里的安抚,却是为了他那位体弱多病的外室。

“念初,烟儿她胆子小,这次委屈你了。”

我笑着应好,转头就在他每日的汤羹里,加上了磨成粉的绝育草药。

他夸我终于“懂事”了。

后来,太医跪了一地,抖如筛糠,说王爷此生再难有子嗣。他在府里砸了一切,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噼啪——”

碎裂声,尖锐刺耳。

是上好的钧瓷官窑天青釉花瓶,他平日里最爱的那一个,此刻被他亲手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萧决的嘶吼几乎要掀翻整个正厅的屋顶。他猩红着双眼,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昔日里那份皇室子孙的矜贵与从容,此刻荡然无存。

太医们乌泱泱跪了一地,头颅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里,昂贵的龙涎香混杂着一丝血腥气——那是从他砸烂花瓶时,被碎瓷划破的手掌上渗出来的。

我站在廊庑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按理说,我该上前的。

作为他的王妃,我应该立刻冲过去,用我温顺的、柔弱的姿态去安抚他,去替那些可怜的太医求情,然后在他烦躁的推拒中,展现我的“大度”与“委屈”。

这是我过去三年里,演了无数遍的戏码。

但今天,我不想演了。

我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真是……赏心悦目。

他的癫狂,他的崩溃,他那张俊美面容上扭曲的绝望,比我看过的任何一场名角儿的戏,都要精彩。

“王妃娘娘……”

身边的贴身侍女春桃颤抖着声音,拉了拉我的衣袖,眼神里全是惊惧。

我回过神。是啊,该我登场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笑意死死压住,换上一张恰到好处的、惊惶悲痛的脸。

莲步微移,我“踉跄”着冲进厅内。

“王爷!”

我没有去拉他,而是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双腿一软,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

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却胜过千言万语。

这副破碎的、惹人怜惜的模样,曾是他最不屑一顾的。

此刻,他那双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终于转向了我,怒火中,闪过浓重的烦躁与迁怒。

“哭什么哭!本王还没死!”

他冲我吼道,声音里是满满的不耐。

真好。连迁怒,都这么理所当然。

我强忍着心底翻涌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意,声音颤抖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王爷……是妾身无能,是妾身的错……未能替您……”

话未说完,我便“悲伤”地垂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将一个痛失希望、自责不已的王妃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但他没有再对我发火。

我的“悲痛欲同”,我的“感同身受”,让他在此刻的癫狂中,找到了诡异的慰藉,从而暂时放松了对我的警惕。

我成功地,将自己从一个潜在的“嫌疑人”,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受害者”。

王府的管家带着一队护卫,几乎将整个宁王府掘地三尺。

“王爷,府里……府里上下都搜遍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饮食器具也都查验过,绝无问题。”

管家跪在地上,声音都打着颤。

萧决的脸色又一次变得铁青。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怒吼:“不可能!本王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突然……”

“绝嗣”两个字,像一把刀,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机会来了。

我撑着春桃的手,颤巍巍地站起来,用最虚弱、最不经意的语气,轻轻地提醒他。

“王爷,会不会是……有人嫉妒王爷,在外面……下了手?”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萧决混乱的思绪。

对啊!

府内查不出,不代表府外没有。

他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弟弟,手握重权,朝中政敌不知凡几。那些人明面上斗不过他,在背后用这种阴损的法子,简直太有可能了!

他天性多疑,此刻更是被绝望冲昏了头脑,我的话正中他的下怀。

“查!”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所取代,“给本王去查!尤其是太子和三皇子那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一场原本应该席卷整个王府后宅的风暴,就这么被我三言两语,轻飘飘地引向了前朝的权力斗争。

夜深人静。

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寝殿里,月光透过窗棂,在我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曾经孕育过三个小生命。

第一个,两个月。因为柳如烟说,闻不得我院子里的花香,会头晕。萧决便命人将我最爱的、开了满院的白玉兰一夜之间全部砍掉。我动了胎气,血流了一地。

第二个,三个月。因为柳如烟说,想吃江南新进贡的蜜橘。但贡品只有一份,已经送到了我的宫里。我舍不得,那是安胎的圣品。萧决便亲自过来,冷着脸,让下人从我手里“请”了过去。我在与他们争执推搡中,摔倒了。

第三个,就是前几天。

差一点就四个月了。太医说,胎像很稳,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我以为,这次,我能保住他了。

可柳如烟只是在萧决面前轻轻咳嗽了几声,说夜里做了噩梦,梦见有血光之灾,怕是冲撞了什么。

第二天,一碗滚烫的堕胎药,就送到了我的面前。

端药的,是萧决最信任的嬷嬷。

她说:“王妃,王爷说了,柳姑娘身子矜贵,受不得半点惊吓。这个孩子,与王府无缘,您,忍一忍吧。”

我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甚至还笑了。

我对那个嬷嬷说:“好,我知道了。劳烦嬷嬷,扶我起来。”

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一口,喝光了那碗药。

那滋味,真苦啊。苦得像是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烧穿。

腹部传来绞痛的时候,萧决来了。

他握着我的手,眉头紧锁,但说出的话,却不是心疼我。

他说:“念初,烟儿她胆子小,这次是委屈你了。你放心,本王以后会补偿你的。”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整整五年的男人。从十五岁嫁给他,到如今二十岁。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那三个未出世的孩子,全都葬送在了他这句轻飘飘的“委屈你了”里面。

我笑着,点了点头:“王爷言重了,能为王爷和柳姑娘分忧,是妾身的本分。”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闪过满意。

他夸我:“你终于懂事了。”

是啊,我懂事了。

懂事到,在他每日的汤羹里,亲手加进一味磨成粉的、无色无味的绝育草。

那是我从一本孤本医书上找到的方子。药性温和,需久服才能见效,一旦功成,神仙难医。

我就是要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他最致命的报复。

月光下,我对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轻声说:

“孩子,别怕。”

“娘,为你们报了第一个仇了。”

萧决被确诊绝嗣之后,整个宁王府的气压都低得可怕。

他把所有的怒火和阴郁,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他不再踏入我的“静心院”半步,即便是在府里偶尔碰见,他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碍眼的物件,冰冷,漠然,甚至带着迁怒。

仿佛我这个没能给他生下子嗣的正妃,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内务府按例送来的补品,那些上好的人参、燕窝、阿胶,还没在我屋里放热,就被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原封不动地搬走。

“王爷吩咐了,这些东西,王妃娘娘身子康健,用不上。柳姑娘近来受了惊吓,身子弱,比您更需要。”

太监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在我看来,比地府的判官还要可憎。

我没有争辩,只是微笑着说:“王爷想得周到,妹妹确实需要好好补补。”

很快,柳如烟就“恰好”戴着一支萧决刚赏下的、用我份例里的东珠打造的步摇,来我院里“请安”了。

她一身嫩粉色的罗裙,衬得那张脸愈发楚楚可怜。

她拉着我的手,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刺得我眼睛生疼。

“姐姐,你别难过,王爷他……他只是最近心情不好。你看看,你都瘦了。”

她说着,假惺惺地用帕子擦了擦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

“姐姐你放心,妹妹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记着姐姐一份呢。这支步摇,是王爷昨儿才赏的,妹妹一拿到就想,戴在姐姐头上一定更好看。”

她作势要摘下来。

我按住她的手,笑容温婉得体。

“妹妹说的是,王爷安好,比什么都重要。这步摇衬你,你就好好戴着吧,莫要辜负了王爷一片心意。”

我的“大度”和“识趣”,很快就传到了萧决的耳朵里。

那天傍晚,他难得地踏进了我的院子。

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敷衍的安慰。

但他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地扫过我,然后落在了我身后的侍女春桃身上。

“王妃近来倒是大度了不少。”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我垂下眼睑,恭顺地回答:“身为王妃,为王爷分忧是本分。”

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笑。

“如此最好。”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真正的羞辱,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降临。

我早已睡下,寝殿的门却被粗暴地踹开。

萧决带着一身酒气,闯了进来。

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我的梳妆台前,拿起了一个紫檀木的雕花小盒子。

我的心,在那一刻,猛地一沉。

那里面装的,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一块能静心安神的龙凤沉香。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我顾不得礼仪,翻身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

他回过头,醉眼朦胧,但眼神里的冷酷却清醒无比。

“烟儿说她夜里总做噩梦,睡不安稳。我记得你这里有块安神香,味道不错,她应该会喜欢。”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取一件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不行!”

我冲过去,挡在他面前,死死护住那个盒子。

“王爷,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您要什么,妾身都可以给您,唯独这个不行!”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违逆他。

他的醉意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沈念初,你放肆!”他盯着我,眼神阴鸷,“一个死物,比得上烟儿重要?”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

我爱了他五年,为他流了三个孩子,最后,却连母亲的一件遗物,都比不上他外室的一场噩梦。

我跪了下来,匍匐在他脚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王爷,我求您……求您把香还给我……我给柳姑娘磕头,我亲自去伺候她,只要您把这个还给我……”

我的哭求,换来的不是他的心软,而是一记更狠的羞辱。

他一脚踢在我的肩膀上。

力道不大,却让我整个人都摔倒在地。

紫檀木盒从我手中脱落,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盒子,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从明天开始,就搬去烟儿的‘听雨轩’伺候吧。她身子不便,正缺个体己人。”

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浑身都在发抖。心里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伴随着母亲遗物的远去,彻底碎裂了,化成了灰。

第二天。

宁王府所有人都看见,失宠的王妃娘娘,自己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真的搬进了外室柳如烟的院子。

我亲自为她烹茶,为她布膳,甚至在她午睡时,为她打扇。

所有人都以为,我彻底认命了,成了一个为了活下去,连脸面都不要的卑微女人。

柳如烟看着我,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得意和轻蔑。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伺候,时不时还要挑剔几句。

“姐姐,这茶水太烫了。”

“姐姐,这桂花糕不够甜。”

“姐姐,你打扇的风,吹得我头疼。”

我每一次,都微笑着应下:“是我的不是,妹妹别生气,我重新去做。”

我温顺得像一只没有爪牙的猫。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在等。

等一个更大的笑话,盛大开场。

而这个笑话的主角,很快就要登台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萧决的寿宴上。

整个宁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连宫里的太后都派人送来了赏赐,给足了萧决面子。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萧决坐在主位,脸上难得地有了笑意,但他眉宇间的阴郁,却怎么也化不开。

我知道,他还在为子嗣的事情烦心。

我作为正妃,坐在他身侧。柳如烟则以“身子不适”为由,坐在稍远一些的次席,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我安静地喝着茶,看着眼前这片虚假的繁华,心中一片冷寂。

酒过三巡,歌舞正酣。

坐在席间的柳如烟,忽然秀眉微蹙,用帕子捂住了嘴,发出一阵细微的干呕声。

她的动作不大,但在这样一个人人都在关注主位的场合,却显得格外突兀。

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了她。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立刻“惊喜”地跪了下来,声音大得足以让整个宴会厅的人都听见。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柳主子……柳主子有喜了!”

轰——

整个大厅,仿佛被投下了一枚炸雷。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从柳如烟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主位上的萧决。

我看到,萧决脸上的表情,在短短一瞬间,经历了震惊、怀疑、不敢置信,最后,化为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倒了身前的酒杯。

他死死地盯着柳如烟,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柳如烟,满脸娇羞地站起来,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王爷……”那一声,柔得能掐出水来。

“本王有后了!”

萧决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仰天大喊,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和狂喜。

“本王有后了!哈哈哈哈!本王有后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冲下主位,一把将柳如烟打横抱起,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柳如烟发出一阵娇羞的惊呼,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那画面,真是刺眼啊。

在场的宾客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起身道贺。

“恭喜宁王殿下!”

“贺喜宁王殿下!”

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萧决抱着柳如烟,从我身边经过。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我,那眼神,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得意,和毫不掩饰的挑衅。

仿佛在说:沈念初,你看到了吗?你这个生不出孩子的废物,终究比不上我的烟儿。

我低下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黯然神伤、强颜欢笑的表情。

但我的嘴角,在我低下头的那一刻,却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真是,太好笑了。

绝嗣的王爷,和怀孕的外室。

这出戏,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老王妃,也就是萧决的母亲,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她快步走到柳如烟身边,拉着她的手,宝贝似的看了又看。

“好,好啊!我们萧家,总算是有后了!”

她立刻命人取来自己手腕上的一对极品血玉镯子,亲手给柳如烟戴上。

“好孩子,你可是我们王府的功臣!以后,谁要是敢给你委屈受,我第一个不答应!”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警告我这个“没用的正妃”,要识大体,要安分守己。

我当然识大体。

我站起身,走到柳如烟面前,对着她,福了一福。

“恭喜妹妹,贺喜王爷。”

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我还“主动”提出:“妹妹如今身子金贵,我院里那些补品,也用不上了,不如都送到妹妹院里来,为妹妹安胎。”

我的“懂事”,让老王妃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萧决也满意地看着我,语气都缓和了不少。

“总算你还有点王妃的样子。”他淡淡地说道。

我心中冷笑。

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我的孩子,化作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我倒要看看,你柳如烟的“孩子”,又会是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柳如烟的“听雨轩”,成了整个王府的中心。

萧决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紧张得像是在守护一件绝世珍宝。

各种顶级的补品,流水似的送进去。

他还特意从宫里,请来了三位最有经验的御医,轮流为柳如烟安胎。

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在请御医为柳如烟诊脉的同时,他还存着侥幸。

他想让御医们,顺便为自己“复诊”。

他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真的……绝嗣了。

他觉得,之前的太医,都是庸医。宫里的御医,一定能推翻那个荒唐的诊断。

他,宁王萧决,怎么可能没有子嗣!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柳如烟和那几个御医身上。

希望越大,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痛。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他摔下来的时候,再狠狠地,推他一把。

会诊那日,听雨轩内外,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那股肃杀之气,活像要开赴沙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决高坐主位,面沉如水。他紧攥的拳头上,虬结的青筋突突直跳,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老王妃坐在他身侧,指尖飞快地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神色凝重。

而我,身为王府的正妃,自然也必须在场,“观摩”这场大戏。

三位胡须花白的御医,正轮流为软榻上的柳如烟诊脉。她则斜倚在那儿,面色桃红,眼波流转间,满是藏不住的娇羞与得意。

首位御医诊毕起身,朝萧决长揖一躬:“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观柳主子脉象,确系喜脉无疑,已足一月有余。”

萧决那张紧绷的脸,总算有了一丝松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紧接着,第二位御医也结束了诊断,点头称是:“脉象滑实有力,正是喜脉之兆。”

萧决闻言,嘴角的弧度愈发扩大。

轮到第三位御医,此人正是李院判,年岁最长,行事也最是审慎。

他搭脉许久,非但没有喜色,那花白的眉头反而微微蹙起。

萧决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他声线紧绷地追问:“李院判,情况如何?”

李院判缓缓起身,并未立刻回话,而是沉吟了数息,才谨慎开口:“启禀王爷,喜脉是真。然……柳主子的脉象浮动,似有根基不稳之兆,胎像……恐有不妥。眼下必须静心安养,切不可再出半分差池。”

李院判一席话,将方才的喜气冲得烟消云散,气氛再度凝滞。

柳如烟的脸“唰”地一下失了血色,眼圈瞬间泛红,泪珠滚滚而落。她死死拽住萧决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王爷……都怪妾身……怪妾身这肚子不争气……我好怕……我怕保不住咱们的孩子……”

萧决哪里见得她这般楚楚可怜,立刻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安抚。

柳如烟伏在他怀里,抽泣着,却又“善解人意”地抬起了泪眼:“王爷,这不怪姐姐的……只是……只是姐姐那静心院,离我这儿实在太近。那院子常年空着,总透着一股……一股凉意……我夜里总是心惊肉跳,睡不安稳……”

她这话,说得何其委婉,又何其歹毒。

明里暗里,直指我这个“失宠”正妃,身上的“晦气”和“冷气”,冲撞了她腹中的“贵子”。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栽赃陷害!

“来人!”

萧决的怒吼如平地惊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即刻起,封了静心院!王妃,即刻搬去府中最西边的‘冷香苑’!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冷香苑。

那是王府安置犯错下人、幽禁失宠妾室的所在。阴冷,潮湿,破败不堪。

让我这个正妃搬去那里,无异于将我的脸面摁在地上,狠狠碾碎。

满屋子的目光——同情、幸灾乐祸、漠然——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等着看我崩溃失态。

可我没有哭,亦没有闹。

我只是缓缓站起身,平静地对着萧决,万福金安:

“是,妾身……遵命。”

我平静地领命,平静地收拾行装,在全府仆人异样的注视下,搬进了那个形同冷宫的院子。

就像丢弃一件穿了多年的旧衣,心中毫无波澜。

因为我清楚得很,真正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柳如烟的闹剧暂告一段落,屏退了闲杂人等,听雨轩内,终于轮到了萧决自己。

他伸出手臂,声音里压抑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三位,再为本王,仔细瞧瞧。”

三位御医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明白,这才是今日真正的重头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场针对王爷的会诊,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三位杏林圣手,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反复诊断,低声议论。

最终,他们得出了一个,和先前所有太医一般无二的结论。

李院判作为表率,长跪于萧决面前,声音沉重如铁:

“启禀王爷……王爷您……您贵体因早年旧伤未愈,加之后天损耗过度……已然精元枯竭,气血两亏……此生……此生,恐怕再无……育有子嗣的可能。”

嗡——!

萧决脑中一片空白。脸上的狂喜、期待与紧张瞬间凝固,而后寸寸碎裂。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化作死灰般的煞白。

“你……你方才说什么?”他的声音,仿佛是从九幽地狱里挤出来的。

“你胆敢再说一遍?!”

他猛然起身,一把揪住李院判的衣领,竟将那老御医整个提了起来,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

李院判被掐得几近窒息,只能艰难地重复着那个绝望的诊断:“王爷……千真万确……臣等……万死不敢欺瞒……”

萧决的手,缓缓松开了。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踉跄着跌坐回椅中,目光空洞。

精元枯竭……此生再无子嗣……

这十二个字,如同十二道催命符,狠狠烙在他心上。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可若是他此生注定无后……那柳如烟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一个让他浑身血液冻结的恐怖念头,如毒蛇般猛地钻入他的脑海。

他动作僵硬地,一寸一寸,转过了头。

目光穿透重重纱幔,落在了那个仍斜靠在榻上,满面娇羞的女人身上。

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无比的刺眼。

与此同时,在阴冷的冷香苑。

我置身事外,正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梳着一头青丝。

时机已到。

我唤来心腹丫鬟春桃。

“去,到王府大管家面前,‘不经意’地绕一圈。”我凑到她耳边,低声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春桃眼底精光一闪,领命悄然退下。

不过半个时辰。

王府大管家在去往老王妃院中的路上,便“偶遇”了几名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丫鬟。

“哎,你们听说了没?柳主子近来,似乎和王爷的护卫长卫临,走得格外近呢。”

“可不是嘛,卫护卫天天往听雨轩跑,嘴上说是王爷派去保护主子的。”

“可我瞧着那眼神,啧啧,那叫一个含情脉脉……”

“嘘!噤声!不要命了!”

管家的脚步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将这段对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由我亲手播下。

接下来,我只需耐心等待,等它在萧决的心中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棵足以将他彻底压垮的参天大树。

疑心这东西,一旦生了根,便会如疯长的野草,瞬间爬满整个心脏。

萧决开始不动声色地查探。

他明面上,依旧对柳如烟呵护备至,甚至比往日更加温柔体贴。但暗地里,他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暗卫,全天候无死角地监视着听雨轩。

柳如烟对此,一无所知。

她还以为腹中的“龙种”是她最强的护身符,以为萧决的“绝嗣”让她成了王府唯一的希望。

于是,她和那个男人——王府护卫长卫临——的私会,愈发肆无忌惮。

卫临。

萧决最信赖的心腹,武艺高强,英武不凡。

他,也是柳如烟入府前的青梅竹马。

萧决自以为是的“英雄救美”,不过是人家精心布置的一场局,他自己才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的冤大头。

我在冷香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一个天时地利的最佳时机。

终于,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来临了。

我估摸着日子,柳如烟和卫临,怕是都已按捺不住了。

我令人,模仿柳如烟的笔迹,写下一张便条:“今夜子时,后花园假山,急事相商。”

这张字条,经由我买通的小太监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到了卫临手中。

紧接着,我又安排人手,去给萧决传话。

只说,柳主子被窗外的雷声惊扰,心神不宁,胎动不止。她吵着想去后花园的亭子里坐坐,说是要“接一接地气”,或许能安稳些。

萧决的暗卫早已查到些许蛛丝马迹,他心中本就疑云密布,只差一个铁证。

我这番话,无异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今晚,有场好戏等着他亲眼来看。

子时已到。

黑云压城,狂风呼啸。一道闪电撕裂夜幕,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

萧决一身黑色劲装,蒙着面,带着两名心腹暗卫,如同鬼魅般潜藏在后花园假山群的深处。

他像个极具耐心的猎手,静候着猎物落网。

很快,两个黑影,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假山后最隐蔽的一处山洞。

正是柳如烟和卫临。

“如烟,风雨这般大,你唤我出来所为何事?万一被人撞见……”卫临的声音透着紧张。

柳如烟却娇嗔地捶了他一下:“怕什么!萧决那傻子,现今把我当眼珠子护着,根本不会起疑。再说了,我肚里这孩子,就是咱们最大的保障!”

山洞外的萧决,闻听此言,身躯猛地一颤。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肉。

山洞内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且宽心,” 卫临将柳如烟拥入怀中,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与野心,“待孩子降生,只要验明是个男胎,我自有法子,让萧决‘一病不起’。届时,你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妃,我便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这诺大的宁王府,这滔天权势,都将是我们母子的!”

“阿临,此话当真?”柳如烟喜不自胜。

“自然是真!”卫临低头,狠狠攫住了她的唇,“我的好烟儿,你所受的委屈,我将来都会加倍补偿。萧决那傻子,还真当这孽种是他的骨肉,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在替我养儿子罢了!哈哈哈哈!”

这一字一句,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狠毒,一刀刀凌迟着萧决的心。

他浑身剧颤,不是因为风雨的寒冷,而是源于那极致的愤怒与屈辱。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他再也按捺不住。

“砰!”

一声巨响!他竟一脚踹飞了堵在洞口的那块巨石!

石块滚落,露出了山洞内那对紧紧相拥、惊慌失措的男女。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萧决那张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到狰狞的面孔。

他状若疯魔,一步步逼近那对吓得魂飞魄散的男女。

“狗、男、女!”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柳如烟和卫临,做梦也想不到萧决会亲临当场。

卫临反应稍快,下意识拔刀。但刀光一闪,萧决的暗卫早已如鬼影般欺近,卫临的手筋脚筋,瞬间被齐齐挑断!

他惨嚎一声,软塌塌地倒在泥水里。

“啊——!”柳如烟的尖叫划破雨夜。

萧决看都没看她。他走到卫临面前,抬脚,狠狠踩在卫临的脸上,用力碾动。

“替本王养儿子?”

“让本王病逝?”

“摄政王?”

他每吐出一个词,脚下的力道便重一分,卫临的脸转瞬血肉模糊,只剩下“嗬嗬”的哀嚎。

柳如烟吓得几乎昏死过去,她手脚并用地爬向萧决,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嚎:“王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孩子是无辜的!他也是您的骨肉啊!”

死到临头,她竟还在嘴硬。

“我的骨肉?”

萧决缓缓低头,笑了,那笑容比这雷霆还要可怖。

他伸出手,轻柔地,抚上了柳如烟高高隆起的肚腹。

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柳如烟眼中刚闪过一丝希冀。

然而下一刻,他五指猛然收紧,化掌为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

柳如烟发出了此生最凄厉的惨叫。

一股刺目的鲜血,瞬间从她裙下汹涌而出,迅速被倾盆的雨水冲散。

“本王的骨肉,你也配怀?”

他的声音,冷如寒冰。

而此刻,在后花园另一端的幽暗回廊下。

我撑着一把油纸伞,孑然而立。

风雨声极大,掩盖了那边的惨叫与哭求。但我能想象,我能想象出那副血流成河、修罗地狱般的画面。

我静静聆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凄嚎,那声音对我而言,却仿佛是一曲……最悦耳的终章。

脸颊上,忽觉一片冰凉。

我抬手,轻轻一抹。

呵,原来是雨水。

这一夜,王府大乱。

萧决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将柳如烟和卫临拖进了王府最深处的地牢。

鞭笞、烙铁、灌辣椒水……他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酷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整个王府都笼罩在这片血雨腥风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这桩惊天丑闻上。

再也没有人,会留意到我这个被幽禁在冷香苑的、“失宠”的王妃。

这,便是我苦等已久的,最好的机会。

我迅速换上早已备好的青布衣衫,将头发挽成最普通的妇人发髻。再用特制的草药汁,在脸上涂抹出蜡黄和雀斑。

镜中的我,已然是个再平庸不过的中年仆妇。

我没有走任何一道正门或侧门。我选择的,是王府最偏僻、专用于倾倒泔水垃圾的角门。

守在那里的,是个瘸腿老头。他嗜赌如命,而我,在过去三年里,用我从牙缝里省下的最后一点私产,替他还清了所有赌债。

他见我至此,毫不意外,只是沉默着,拉开了那扇低矮的门。

我对他点头,他对我弯腰。

无需一言,已是默契。

我迈出了那道门。

外面,是自由的、混杂着泥土与雨水气息的空气。

我驻足,回望,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如同巨大囚笼的宁王府。

那里,埋葬了我十五岁到二十岁的全部青春。

埋葬了我曾经的爱情。

也埋葬了,我那三个,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儿。

城外,约定的老槐树下,一辆不起眼的骡车早已静候。车夫是我重金聘请的可靠镖师。

随我离开的,也唯有春桃——我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这些年随我受尽了苦楚。

王府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我一样未取。那些东西,都沾着血腥,我嫌脏。

我只带走了两样物件。

其一,是我母亲的牌位。

其二,便是那支曾被萧决夺走、赏给柳如烟的龙凤沉香。

早在柳如烟最得意忘形之时,我便用了一点小计,趁她不备,用一支上好的普通沉香,将这支原属于我的东西,换了回来。

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登车前,我将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塞入春桃手中。

“你即刻回府,将此信放在我梳妆台最显眼处。然后,你便对外宣称我病了,闭门谢客。待到天亮,你再寻机混出城,我们在城外三十里的清风驿站汇合。”

春桃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登上了骡车。

车夫一扬鞭,车轮“咕噜噜”作响,载着我,驶入了无边的夜色。

我没有回头。

自由的空气涌入胸腔,我虽满身伤痕,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解脱。

翌日清晨。

一夜未眠、身心俱疲的萧决,终于从血腥的地牢中走了出来。

柳如烟为了活命,早已疯癫,将所有阴私全盘托出。

她是如何在我第一次有孕时,收买我的贴身丫鬟,在安胎药中掺入寒凉之物。

她是如何在我第二次有孕时,故意在我面前炫耀恩宠,用恶毒言语刺激我,致我动了胎气。

她又是如何在我第三次有孕时,日日假装被噩梦惊扰,在萧决耳边吹风,让他深信,是我腹中的孩子,“克”了她。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血债。

萧决听了那些话,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想起了我那三次流产,想起我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还有……那浸透了床榻的、刺目的鲜红。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收紧,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踉跄着,本能地冲向我曾住过的静心院。

朱漆的大门上,交叉的封条格外刺眼。

推开门,一片死寂。

他又失魂落魄地奔向冷香苑,那里同样空荡,只有一层薄灰无声地覆盖了一切。

一股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冲回自己的书房,那个他处理王务、发号施令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了。

书桌上,静静躺着一个信封。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纸。

信封里倒出两样东西。

一张叠好的信纸。

还有一个小小的、空了的白瓷瓶。

那瓶子他认得,是他当初随手赏给我,用来装珍贵药粉的。

他颤抖着展开那张纸。

上面是我清秀的笔迹,却字字透着决绝。

“三命抵一命,妾不欠王爷。”

“从此,萧郎是路人。”

“沈念初,绝笔。”

三命抵一命……

他不欠我……

萧决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猛地抓起那个空瓶,凑到鼻下,用力一嗅。

一股极淡的、他从未闻过的异草气息钻入鼻腔。

他瞬间全明白了!

他的“绝嗣”!

不是什么政敌暗害!不是什么时运不济!

是她!

是沈念初!

是她亲手,一刀一刀,断绝了他所有的子嗣!

他所以为的“懂事”,他夸赞过的“大度”,原来全都是报复!

奇怪的是,他没有愤怒。

在那一瞬间,滔天的怒火竟被一种更庞大、更汹涌的悔恨和恐慌彻底淹没。

他想起自己夸她“懂事”时,她脸上那温婉顺从的笑。

那笑容,如今想来,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冰寒。

他想起自己夺走她母亲遗物时,她跪在地上,卑微到尘埃里的哭求。

他想起自己逼她去伺候柳如烟时,她那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她之后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今天的“金蝉脱壳”,铺路。

“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间迸出。

他死死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纸,这个向来以冷酷薄情自诩的王爷,平生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流下了眼泪。

不是为柳如烟。

而是为那个,被他亲手推开、亲手葬送的,沈念初。

“念初……念初!”

他发疯似的冲出书房,下达了最紧急的王令。

“封锁全城!全城搜捕!就算是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要把王妃给本王找回来!”

可是,他不知道。

在他看到那封信的同一时刻,我乘坐的骡车,早已颠簸在京城百里之外的官道上。

天高海阔。

我,沈念初,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年后。

江南,水乡,安禾镇。

我化名“沈初”,在镇上最清净的巷子深处,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

医馆不大,前堂坐诊,后院自居。

小院里被我种满了草药,还有一架开得正盛的紫藤萝,香气清浅。

凭着一手还算过得去的医术,我渐渐在当地有了些小名气,尤其擅长妇科调理。

也许是自己淋过雨,便总想着为旁人撑一把伞。

我救助了许多像我一样,或被夫家苛待、或为子嗣所苦的女子。

我不但为她们医治身体的病痛,也引着她们倾诉心里的苦楚。

渐渐地,我的“沈初医馆”,倒成了镇上女人们的一个避风港。

她们不叫我夫人,也不叫我大夫,而是亲切地称我一声,“沈先生”。

我的生活里,也照进了一束微光。

他叫季安,是镇上书院里的一位教书先生,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他第一次来医馆,是为他体弱多病的妹妹求医。

后来,他就成了医馆的常客。

有时,是送来一篮新摘的枇杷,带着晨露。

有时,是送来一本他新淘到的孤本医书,纸页泛黄。

更多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只在我忙碌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帮我研墨,或是笨拙地帮我整理药材。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的温暖。

镇上的邻里都打趣,说季先生看上我了。

我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对他,有好感。

但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被冻住,实在不敢再轻易触碰名为“爱情”的东西。

我们之间,始终恪守着一种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距离。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岁月静好下去。

直到那天。

小镇的宁静被马蹄声踏破。

一队佩刀的、气势汹汹的男人闯了进来。他们穿着统一的玄色劲装,一看便知来历不凡。

他们四处打探,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沈念初”的女人。

他们手中展开的画像上,那女子清丽脱俗,眉眼间带着一抹淡愁。

是我一年前的模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还是找来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我继续坐诊,看病,抓药,仿佛那些突然出现的王府护卫,只是街上偶然路过的风景。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医馆的门槛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

我正在为最后一个病人包扎手腕。

一个高大而萧索的身影,出现在医馆门口,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我没有抬头。

但我知道,是他。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包扎,打结,轻声叮嘱。

“好了,夫人,伤口这几天莫沾水,按时来换药。”

“谢谢沈先生,谢谢沈先生。”

病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医馆里,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纱布和药瓶,把他当成一团碍眼的空气。

终于,他先沉不住气了。

他走了进来,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沉重声响。

一年不见,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曾经意气风发的眉眼,此刻布满了血丝和浓重的疲惫。那身尊贵的王爷气度,被一种显而易见的落魄和悔恨所取代。

他站在我的诊台前,就那么死死地看着我,既不敢上前,也不敢开口。

最终,他还是用一种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

“念初……”

我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只有一下。

然后,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的眼神,平静,淡漠,像是看着一个素不相识、前来问诊的陌生人。

“这位客官,哪里不舒服?”

他彻底愣住了。

他大概设想过我们重逢的一千种场景。

他想过我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会怨毒地咒骂。

但他一定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一种,将他彻底从我的世界里,剔除出去的,陌生。

他眼中的伤痛几乎要化为实质,滔天而来。

“念初,别这样……是我……我是萧决啊。”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后退半步,轻巧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我看着他,唇边,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讽刺的笑容。

“先生,您认错人了。”

“我姓沈,单名一个初。”

“我们,认识吗?”

我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对待普通病人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补上了一刀:

“请问,你挂号了吗?”

萧决不肯走。

他在我医馆的对面,用重金买下了一座空置的宅子,就那么住了下来。

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狠狠地,钉在了我的生活里。

他每天什么也不做,就是站在二楼的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那目光,充满了悔恨,痛苦,和一种绝望的祈求。仿佛想用眼神,把我凌迟,也把自己凌迟。

小镇上的人,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英俊却又阴郁的男人,充满了好奇。

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非常有钱,而且,似乎和我这个沈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流言蜚语,开始在镇上传开。

我不在乎。

我的心,早已是一口枯井,激不起半点波澜。他所有的行为,在我看来,都只是一场迟来的、毫无意义的滑稽独角戏。

他开始用各种方法,试图挽回我。

他送来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名贵的补品药材。

那些东西,被几个护卫抬着,浩浩荡荡地,堆满了我的医馆门口。

我没有拒绝。

我让医馆的伙计,将所有东西,全部“按市价”折算成银子。

然后,当着所有围观百姓的面,将这些银子,悉数捐给了镇上的善堂,用于救济孤寡老人和失学孩童。

善堂的管事,带着一群孩子,在我医馆门口,对我千恩万谢,磕头作揖。

我对面的窗户后面,那道身影,僵住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又学着镇上的普通男人,亲自去镇上最有名的“李记”糕点铺子,排了两个时辰的长队,只为买一盒我曾经最爱吃的桂花糕。

他捧着那盒还带着余温的桂花糕,站在我面前,眼神里,带着卑微的、讨好的光。

“念初……你尝尝……还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我接了过来。

在他眼中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时,我转过身,将那盒精致的桂花糕,随手递给了隔壁跑出来玩耍的、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

“阿牛,拿去和你的小伙伴们分了吧。”

“谢谢沈先生!”

孩子欢天喜地地跑了。

萧决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

他见不得季安出现在我身边。

只要季安一来医馆,他就会立刻从对面的宅子里冲出来,用一种冰冷的、带着敌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季安。

“念初是本王的王妃!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觊U她?”

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用权势来压人。

季安是个文弱书生,但脊梁骨却是硬的。

他挡在我身前,不卑不亢地回敬道:

“这位爷,沈先生如今是自由身。她想见谁,不想见谁,是她的自由。你,无权干涉。”

“你找死!”

萧决被彻底激怒,嫉妒让他发狂。

他扬起手,一巴掌就要对着季安的脸扇过去。

整个医馆的人都吓坏了。

“住手!”

我冷冷地开口。

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用如此激烈的情绪,对他说话。

他僵住了,高高扬起的手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走到季安身边,将他拉到我身后。

我看着萧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萧决,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便立刻,死在你面前。”

我的眼神,没有半分玩笑。

他彻底僵住了。

高高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看着我,护着另一个男人的样子。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是比死亡还要深沉的绝望。

他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退了回去。

他终于明白。

他再也,走不进我的心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在心里,对我自己说:

沈念初,别心软。

千万,别心软。

想想那三盆血水。

想想那三个,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的孩子。

他今天的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

这只是利息。

他欠我和我孩子们的,他要用一生,来偿还。

他如今所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是我死去的孩子们,应得的祭品。

萧决的纠缠,让我不胜其烦。

他像一块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

他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和医馆的清净。

我必须,想一个办法,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一个,让他颜面尽失,再也无法在安禾镇待下去的办法。

机会,说来就来。

京城里,来了一位贵人。

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七皇子,奉了皇命,巡查江南。

听闻安禾镇,出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女神医”,特意绕道,前来拜访。

我知道,这位七皇子,一向与他宁王萧决,是政见上的死对头。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七皇子的仪仗,停在了我的医馆门外。

他一身便服,只带了两个随从,态度谦和地,走进了我的医馆。

“想必,这位就是沈初先生了?”

七皇子面带微笑,温文尔雅。

我正要起身行礼,一个疯狂的身影,从外面冲了进来。

是萧决。

他大概是以为,我在攀附权贵,想要另寻靠山。

他双眼赤红,失态地,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念初!你不准跟他走!你是我的王妃!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

他当着七皇子的面,当着所有围观百姓的面,吼出了这句话。

全场哗然。

七皇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看好戏的表情。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没有挣扎。

我只是平静地,任由他抓着。

然后,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

再缓缓地,看向满脸好奇的七皇子,和外面所有伸长了脖子的百姓。

我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说他是王爷,我也不说我是王妃。

我只说:

“这位公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民女沈初,只是江南一个普通的孤女。”

“民女……曾有过一门亲事。”

我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哽咽。

“民女与……那位先生,成婚三年。”

“他为他心头的挚爱,三度,令我失子。”

“我心死如灰,只求一纸和离,换个地方,苟延残喘。”

“不曾想,他却与那挚爱闹翻,又回头,对我这个已是‘下堂妻’的人,百般纠缠。”

说到这里,我终于挣开了他的手。

我对着他,也对着所有人,深深地,福了一福。

我的声音,充满了卑微的恳求。

“如今,我只想在这安禾镇,平静度日,行医救人,为我那三个无缘的孩子,积些阴德。”

“还请这位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吧。”

我的话,半真半假。

我隐去了所有的身份,只留下了一个最核心的故事。

一个始乱终弃、反复无常、回头纠缠前妻的,绝世渣男的故事。

这个故事,通俗易懂,最能激起普通百姓的共情。

果然。

我的话音刚落,周围的百姓,就爆发出了雷鸣般的议论声。

“天呐!竟然有这种事!”

“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为了外面的女人,让自己老婆流产三次?这是人干的事吗?”

“现在人家过得好好的,又跑来纠缠,真是不要脸!”

无数道鄙夷的、唾弃的、愤怒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向萧决。

萧决整个人,都懵了。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会用这种方式,来对付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那点破事,用一种最不堪的方式,公之于众。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这时,一直看戏的七皇子,终于开口了。

他笑着,走上前,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萧决的肩膀。

那笑容,像一把最锋利的刀。

“哎呀,本王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宁王殿下。”

“失敬,失敬。”

“宁王殿下的家事,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既然是王爷的家务事,那本王,也就不便插手了。”

七皇子这几句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是彻底将萧决的身份,和他的“丑事”,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宁王!

他竟然是当朝的宁王殿下!

百姓们的议论声更大了,只是,这次带上了几分畏惧和更多的鄙夷。

一个堂堂的王爷,竟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简直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萧决在众人指指点点和无声的嘲笑中,面如死灰。

他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口,供人参观。

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我,碾得粉碎。

他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萧决,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萧决在安禾镇当街强行纠缠我的丑事,连同他“为柳氏外室,三害发妻腹中骨肉”的陈年腌臜,一并发酵。

这桩皇室惊天丑闻,简直是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七皇子在御前岂会放过这等良机?他自然是极尽渲染,将此事描绘成一桩足以动摇国本、令皇室颜面扫地的滔天大罪。

龙椅上的那位,本就对萧决早前在王府搞出的“绝嗣”风波和那场近乎灭门的血腥清洗积怨已久,斥他行事乖张、手段狠戾,全无皇家体统。

安禾镇这桩丑闻,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天子雷霆。

毕竟,皇家视颜面重于一切。

萧决此举,无异于是将整个皇室的脸面,扔在地上任由天下人践踏,让他们沦为彻头彻尾的笑柄。

于是,一封措辞严厉的圣旨,盖着玉玺,经由八百里加急,快马不停蹄地送出了京城,直抵安禾镇,递到了萧决的面前。

圣旨上的内容,简明扼要,只得两条。

其一,是惩戒。

痛斥宁王萧决“德行有亏,私德不修,行止不端,有辱国体”,明旨罚俸三年,并勒令其禁足王府一年,闭门自省。

其二,才是真正诛心的杀招。

圣旨明言:鉴于宁王妃沈氏“早在一年前便已病故”——这正是我当初为金蝉脱壳伪造的身份文书和死亡证明——那么,如今的民间女子沈初,品性纯良,医者仁心,堪为女中表率。

皇帝特此下恩旨,赐“贞洁牌坊”一座,并敕封我为“安宁义女”,自此归于皇家庇护之下,明令“任何人不得欺凌骚扰”。

. 诛心

这哪里是恩旨,这分明是诛心!

这道圣旨一下,便是在法理、道德乃至至高无上的皇权层面,将我与萧决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若再敢来纠缠,便是公然违抗圣旨。

他若再敢宣称我是他的王妃,便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他要面对的,不再是能任他拿捏的普通民女,而是一个顶着皇家名号、受皇恩庇护的“安宁义女”。

我,无论是沈念初还是沈初,从这一刻起,都成了他萧决,此生再也碰不得、更碰不起的人。

宣旨的内侍监,当着安禾镇乌泱泱的百姓,掐着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念完了圣旨。

萧决颤抖着接旨时,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卷明黄的丝帛上, 眼前仿佛只剩下那句“宁王妃沈氏早已病故”,和那句刺眼的“敕封沈初为安宁义女”。

他只觉喉头腥甜翻涌,“噗”的一声,一口心血猛地喷溅而出, 鲜红地洒在了身前的黄土地上。

随即,他眼前一黑,竟是直挺挺地昏厥了过去。

. 各取所需

我始终站在医馆的廊檐下,隔着人群,冷眼旁观了这全过程。

待尘埃落定,我转向京城的方向,远远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步棋,正是我借七皇子之手,递到皇帝案头的“万全之策”。

我对七皇子言明,我别无所求,只求一道能让我彻底摆脱宁王纠缠的护身符。

在这场局里,皇帝需要一个台阶来平息物议、挽回皇室颜面;七皇子需要一份功劳来重创他的政敌;而我,需要的仅仅是自由。

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我终究,还是用他萧决最看重、最引以为傲的皇权,给了他最沉痛、最致命的最后一击。

自此,他是被圈禁在京城那座华丽牢笼中的落魄王爷, 而我,是受过皇封、可肆意行走于江南水乡的自由之身。

云泥之别,天壤之隔,莫过于此。

. 牢笼

萧决被他的亲卫,几乎是半死不活地,强行押送回了京城。

他被严令禁足在那座——曾经充斥着他与柳如烟“浓情蜜意”的——宁王府中。

那座昔日恩爱之地,如今成了他一个人的华丽囚笼。

府中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仿佛化作了索命的鬼魅,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在他耳边低语,嘲笑着他的愚蠢,控诉着他的残忍,以及那份再也无法挽回的悔恨。

后来,传闻不断。

听说,他时常在深夜独自一人,去往我曾经住过的、如今已是荒草萋萋的静心院, 枯坐到天明。

听说,他下令将那间囚禁过柳如烟和卫临的地牢,用巨石彻底封死, 却又常常独自站在地牢入口,一动不动,一站便是一整天。

听说,他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姬妾美人, 偌大的宁王府,只剩他一个形单影只的主子,和一群终日战战兢兢的下人。

. 结局

他曾派出无数人马,天南海北地打探我的下落。

但他的人,只查到我离开了江南,此后便如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又过了几年。

他终于缠绵病榻,药石无灵。 太医院的御医们束手无策,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心病。

心病,从来无药可医。

弥留之际,他挥退了所有人。

据传,他到死,手里都死死攥着一封信, 那封信早已被他日夜摩挲,变得陈旧不堪,字迹模糊。

他咽气前,只剩下最后一句,一句含混在喉间的、充满了无尽悔恨的呓语:

“念初……我……错了……”

. 新生

当这个死讯辗转传到我耳中时,我正身处雪域高原, 攀登一座无名的雪山。

替我带来消息的,是季安。

他终究是放不下,辞去了书院的教职,选择陪我一道,踏遍了这世间的名山大川。

这些年,我们是知己,是旅伴,更是风雨同舟的亲人。

却唯独,始终没有越过那一步,成为夫妻。

我听送信使的禀报,从头到尾,神色未变,最后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

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听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的死讯。

季安凝视着我,清澈的眼眸里,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不难过吗?”他试探着,轻声问我。

我缓缓转过身,迎着那撕裂云海的万丈金光,笑了。

那是我此生,最灿烂、也最释然的一个笑容。

“一个早八百年,就死在我心里的人,有什么好值得难过的?”

我抬手指着远方的地平线,那里,一轮崭新的红日正喷薄而出,万千道霞光,瞬间将我们脚下的雪山之巅,染成了一片壮丽无匹的金色。

“季安,你看。”我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

“今天的太阳,可真好啊。”

是的。

真好。

京城那些沉重的过往,终于如同被风吹散的云烟,彻底消散无踪。

而我的新生,在这广阔自由的天地之间,才刚刚拉开序幕。

我终是活成了,我自己最想要的那个模样。

终此一生,未再嫁。

终此一生,未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