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原来夫君娶我,就为了得到我的嫁妆,我转身和离
发布时间:2025-10-14 18:49 浏览量:5
我是沈清辞,江南首富独女。
新婚夜,我亲手撕碎嫁衣,将和离书甩在状元郎脸上。
因为他搂着表妹对我说:“娶你,不过是为了你的嫁妆。”
我收起所有嫁妆,在京城开了第一家女子商行。
他说我离经叛道,我让明珠商行的招牌照亮半座皇城。
他笑女子经商是笑话,我让女子学堂遍布大江南北。
01
景和元年,三月初三,大吉,宜婚嫁。
我,沈清辞,江南首富沈千山的独女,今日披上嫁衣。
一百八十八抬嫁妆从沈府直排到城门外,箱笼沉得需要两个壮汉才能抬起,里面是田产地契、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红妆迤逦十里,喧天锣鼓几乎掀翻了整座京城。
我要嫁的是新科状元周云深,那个在琼林宴上作下《山河赋》,连公主都为之侧目的寒门才子。
父亲握着我的手,眼眶微红,将一叠更厚的银票塞进我手中:“清辞,这些你贴身收好。嫁妆是排场,这才是你真正的底气。若他周家敢怠慢你半分,不必顾忌,爹爹即刻来接你回家。”
我反手握住父亲宽厚的手掌,心头暖热,笑道:“爹,您放心。您女儿是沈清辞,不是去受气的。我嫁的是他的才华与抱负,若他担不起,女儿自有女儿的路。”
喜轿落地,红绸漫天。周家宅院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大多是为瞧我这江南首富之女和新科状元而来。
周云深穿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眉目如画,确实是个俊朗儿郎。他执起我的手,掌心微湿,声音温润如春水:“娘子。”
“夫君。”我垂眸,盖头下的唇角微弯。那一刻,我确曾想过,若能举案齐眉,也不负此生。
婚礼繁琐,待一切礼成,已是月上柳梢。
新房内,红烛高燃,映得满室喜庆。我端坐在床沿,听着自己的心跳,等着我的夫君来掀开盖头。
脚步声渐近,沉稳而熟悉,却在门前戛然而止。
“云深哥哥……”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传来,并非我的陪嫁丫鬟阿芷。
鬼使神差地,我自行掀开盖头一角,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清冷,廊下,周云深与一白衣女子相拥而立。那女子我认得,是他寄居周家的远房表妹,苏月影。
“月影,你何必如此?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人。娶她……娶她不过是为了她的嫁妆,助我在京城站稳脚跟。你且忍耐,待我根基稳固,定寻个由头休了她,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周云深的声音依旧温润,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中,刺穿我所有预设的未来。
原来,才华之下,竟是如此不堪的算计。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房门。一身大红嫁衣在惨白的月光下,红得刺目,红得悲凉。
“不必等日后了,现在就可以。”
两人受惊,骤然分开。苏月影像受惊的小兔,瞬间躲到周云深身后,泪光盈盈。周云深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惊慌与狼狈:“清……清辞?你……你怎么出来了?”
我抬手,缓缓摘下头上沉重的凤冠,珠翠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和离吧。”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周云深试图上前:“清辞,你听我解释,这都是误会……”
“误会?”我轻笑出声,目光扫过他,又落在他身后那抹白色身影上,“误会你为了我的嫁妆求娶我?还是误会你洞房花烛夜与表妹海誓山盟?”
我不再看他,转身回房,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纸砚,铺开在喜桌上,挥毫而就。
墨迹未干,我已将那张纸递到他面前。
“签了它。”
周云深脸色由白转青,不动:“清辞,我们已是拜过天地君亲师的夫妻……”
“所以更该和离,全你我才名。”我语气淡漠,“莫非周状元想要的是休书?我倒也可以写一份给你。”
“沈清辞!你莫要太过分!”他额角青筋跳动。
“我过分?”我挑眉,目光如刀,刮过他和苏月影,“比起二位方才那出‘月下诉衷肠’的戏码,沈清辞自愧弗如。”
苏月影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我的裙摆,泣不成声:“沈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月影的错,是月影情难自已……云深哥哥他,他心中是有你的……”
“有我到要休了我娶你?”我俯身,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和闪烁的泪眼,“苏姑娘,你这般作态,是唱给谁看?这里没有你的观众。”
周云深一把将她拉起,护在身后,像是被我这“恶人”欺负了一般。他抓过笔,在和离书上狠狠签下自己的名字,力道几乎戳破纸张。
“沈清辞,但愿你不会后悔!”
我仔细收好其中一份和离书,仿佛收起一段荒唐的过去。随即唤来陪嫁的侍卫首领:“沈忠,带人清点所有嫁妆,一针一线,都不许留下。”
“是,小姐!”沈忠沉声应道,又补充一句,“属下查过,这宅子,亦是三日前动用小姐的银钱所购。”
我抬眼,看向面色骤变的周云深,淡淡道:“那就请周状元,和他的这位……好表妹,即刻搬出去。”
“沈清辞!你竟如此狠心绝情!”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负心人。
我转身,走入那片刺目的红色新房,将身上繁复的嫁衣一层层脱下,换上一身素白常服。
窗外,传来苏月影压抑的啜泣、周云深温声的安慰,以及搬动箱笼的嘈杂声响。
阿芷一边为我绾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边小声问:“小姐,我们回江南吗?”
我看着镜中眉眼明烈、已彻底冷静下来的自己,缓缓勾起唇角。
“不。我们不回去。”我站起身,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那里是京城最繁华的方向,“我们要在京城,开一家最大的商行。”
“叫什么名字?”
“明珠。”我轻声说,目光坚定,“明珠蒙尘,终会重光。”
而有些人,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会在这座皇城脚下,让他们所有人都看清楚,沈清辞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半月后,三月初三,恰是民间“上巳节”,亦为黄道吉日。
翰林院对面,一座空置许久的铺面今日终于揭开神秘面纱。红绸覆盖的硕大匾额引来无数路人围观。
“这地段开铺子?对面可是清贵无比的翰林院,做什么买卖都显得铜臭气吧?”
“听说东家是个女子,江南来的富商之女。”
“女子经商?真是闻所未闻,怕不是亏本赚吆喝?”
周云深与几位同僚从翰林院出来,见到这阵仗,眉头下意识皱紧。那场仓促结束的婚姻,已成为他官场生涯的第一个污点。
“周修撰,听说这铺子是你那位……前夫人……”同僚话说到一半,在他难看的脸色下讪讪住口。
就在这时,我穿着一身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净的珍珠步摇,从容地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周大人,好巧。”我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疏离如陌路。
周云深脸色愈发难看,声音压抑着怒气:“沈清辞,你究竟想做什么?”
“开店,做生意。”我淡然一笑,示意身旁的阿芷。
阿芷用力一扯,红绸飘落,“明珠商行”四个鎏金大字在春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几乎灼伤了众人的眼。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与窃窃私语。
“商行?女子开的商行?”
“这就是周状元那位用一百八十八抬嫁妆娶回来的前妻?”
“听说成婚当日就和离了,嫁妆一文没留,周家差点垮了……”
我环视众人,目光清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明珠商行今日开张,主营江南丝绸、茶叶、香料。此外,商行另设女子学堂,由我亲自教授记账、看账、经商之道,凡有心者,皆可报名。”
话音刚落,哄笑声便四起。
“女子经商?天大的笑话!”
“怕是闺中寂寞,出来找点乐子,迟早亏得血本无归!”
“还办学堂?教女子拨算盘?不成体统!”
周云深上前一步,避开众人视线,压低声音道:“沈清辞,你不要再胡闹了!京城不是江南,由不得你任性。赶紧收拾东西回沈家去,还能保全几分颜面。”
我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周大人,你我既已和离,我做什么,与你何干?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翰林院的公务吧。”
正说着,长街尽头忽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与开道锣响。一队穿着宫中服色的内侍骑马而来,为首之人面白无须,气度不凡。
围观人群纷纷避让,议论声戛然而止。
“谁是沈清辞?”内侍勒马,扬声问道。
“民女在。”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内侍展开一卷明黄绫缎,朗声道:“传太后娘娘口谕:闻江南沈氏之女,性情刚烈,聪慧果敢,于京城开设商行,颇有胆识。女子有此魄力,实属难得。特命尔于三日内,进贡云锦百匹入宫。若合心意,今后宫中部分丝绸用度,可由尔供应。”
全场死寂。
太后的口谕!竟是对一个刚和离、正在被全城非议的女子,表达了如此明确的赞赏与支持!
周云深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内侍,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从容躬身,声音沉稳:“民女沈清辞,领太后娘娘懿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厚望。”
转身的瞬间,我对上周云深复杂至极的目光,那其中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被掩盖的慌乱。
“你……你早就搭上了太后这条线?”他声音干涩。
“周大人,”我轻声道,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你现在该想的,是明日早朝,该如何向同僚解释,你方才为何试图阻拦太后娘娘意欲采买的商号。”
他脸色骤然惨白如纸。太后赏识的人,他却当众斥为“胡闹”,这其中的意味,足以让他在清流之中处境艰难。
我不再看他,径直走进已然气象一新的明珠商行。店内,已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女子,正带着好奇与期待的目光等候着。
我走到她们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庞,朗声笑道:
“诸位看见了吗?这便是我们女子学堂的第一课——机会,永远只会青睐有准备、有胆魄的人。而从今天起,我们,要为自己做好准备。”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明珠商行”的匾额上,也照在每一个女子发光的眼眸中。
一个新的时代,似乎正随着这扇大门的开启,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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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口谕如同一道惊雷,炸响了京城沉寂的潭水。明珠商行门前,从昨日的嘲讽围观,变成了今日的车水马龙。有好奇者,有巴结者,更有不少真正动了心思的女子,前来询问女子学堂的事宜。
我并未被这虚火冲昏头脑。深知太后的青睐是一把双刃剑,它能让我立足,也能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三日之内献上云锦百匹,是机遇,更是考验。
“东家,库房里上等的云锦只有六十匹,皆是老爷为您准备的嫁妆里最顶尖的货色。余下四十匹,若要同等品质,即便立刻从江南调运,也绝然来不及。”大掌柜沈福是父亲的旧部,眉头紧锁地汇报。
我抚摸着手中一匹云锦,其上繁复的“落花流水”纹在光线下流光溢彩。“福伯,我们不需要四十匹。将这六十匹全部取出。”
“那……数量不够啊!”
“谁说不够?”我微微一笑,“太后要的是‘合心意’,并非死守数量。阿芷,去将我们带来的那几位江南织工请来,再寻最好的木工。”
接下来的三日,明珠商行后院灯火通明。六十匹云锦被巧手的织工们裁开、拼接、重构,辅以明珠商行独有的苏绣技法,竟制成了一架八扇的云锦地屏风,一幅巨大的“江山万里”云锦壁画,以及十余件精巧的云锦摆件。剩余的边角科,亦被制成香囊、扇套等小物,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第四日,我将这些“云锦重器”送入慈宁宫。
太后抚摸着屏风上仿佛能听到水声的纹路,看着壁画上气势磅礴的万里河山,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叹。
“沈清辞,你果然没让哀家失望。这已不是贡品,而是艺术品了。”太后凤颜大悦,“传旨,明珠商行今后承办宫中三成丝绸用度,准你每月初一、十五入宫,向宫人们传授些打理丝绸衣物的技艺。”
“民女谢太后恩典!”我深深叩首。这一步,成了。不仅拿到了皇商资格,更获得了一条直通宫禁的信息渠道。
然而,树大招风。
半月后,养心殿。
我再次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这次,龙案后的皇帝面色沉肃,户部尚书与几位大臣位列两侧,周云深亦在其末,垂眸不语。
“沈清辞,”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户部核查去岁江南税赋,与你沈家账目有三万两白银之差。你作何解释?”
户部尚书立刻出列,义正词严:“陛下!账目在此,铁证如山!沈家必定是偷漏了税款,其心可诛!”
我抬头,神色平静:“陛下,民女可否一问,户部账上,去岁江南因水患,朝廷下旨免去扬州、苏州、杭州三地赋税,共计三万两千两。这笔免税,户部可曾入账?”
尚书脸色微变:“自然……自然已入账!”
“哦?”我翻开随身带来的账册副本,“可据民女核对,户部总账并未减去此笔。是户部疏忽,还是……有意将这亏空,算在我沈家头上,以掩盖去岁国库实际收入不足之实?”
“你……你血口喷人!”尚书须发皆张。
周云深突然出列,拱手道:“陛下,即便免税为真,但臣听闻,沈家商船屡次借漕运之便,夹带私货,逃避关税,此风亦不可长。”
我看向他,心中冷笑,他果然会落井下石。我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周大人所指,可是去岁腊月,那三船沿运河北上,直抵北疆的药材?”
周云深脸色一僵。
我将帛书高举过头:“此乃太后亲笔手谕,命民商沈氏,采购伤药,秘密送往北疆犒军。因事关军需机密,故未声张。周大人,要不要验看真伪?”
殿内一片寂静。太后的手谕,北疆的军需,这两顶大帽子扣下来,谁还敢质疑?
皇帝的目光在我、周云深和户部尚书之间逡巡,最终,他挥了挥手:“都退下。沈清辞留下。”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我和九五之尊。
“沈清辞,你可知今日为何独独召你入宫?”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却更显深沉。
“民女愚钝,请陛下明示。”
皇帝丢下一本奏折,正好落在我面前。我拾起翻开,果然是周云深的笔迹,参我“勾结内廷,扰乱市价,以女子之名行牝鸡司晨之实”。
“陛下,”我将奏折轻轻放回,“民女只想安安分分做生意,赚该赚的银钱。”
“做什么生意,需要太后为你撑腰?需要买下你前夫家的祖宅?需要在本该相夫教子的年纪,在这朝堂之上,与一众老臣争辩?”皇帝的目光锐利如鹰。
我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直视龙颜,声音清晰而坚定:“因为民女不想做第二个苏月影。”
皇帝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苏家,昨日已被抄家下狱。”我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悲喜,“罪名是贪墨河道赈灾款。而我的前夫,周云深周大人,正是此案的主审官之一。”
皇帝沉默着,等我继续说。
“所以,民女更要好好地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堂堂正正,光芒万丈。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女子并非只能依附男子,更非男子攀爬权力阶梯后可以随意丢弃的垫脚石。我的生意,我的银钱,就是我立足世间的根基。”
良久,皇帝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好!好一个沈清辞!有魄力,有手段!朕就给你这个根基!”他收敛笑容,正色道,“即日起,朕准你皇商资格,漕运、盐政,你皆可涉足。但,朕有一个条件——”
“陛下请讲。”
“替朕看着这满朝文武,”他目光深远,“用你的算盘,给朕好好算一算,这煌煌天朝,究竟有多少蠹虫,又有多少,是真心为民。”
我躬身,深深一礼:“民女,只懂做生意。”
皇帝笑了:“那就用你做生意的方式,给朕一个答案。”
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和太后的支持,明珠商行的发展一日千里。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八月,漕运招标,明珠商行赫然在列。
“胡闹!”漕运司衙门内,漕运使张大人拍案而起,对着前来参与议事的众商贾怒道,“漕运乃国朝命脉,岂是儿戏?女子怎能插手此等大事!”
我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张大人此言差矣。太后娘娘亦是女子,依大人之见,娘娘也不该过问朝政吗?”
张大人顿时噎住,脸色涨红:“这……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周云深作为翰林院清流代表列席监督,闻言蹙眉开口:“沈东家,漕运事关漕粮北运,维系京城安稳,非同小可,并非你经营丝绸香料那般简单。”
我看向他,目光坦然:“周大人,正因为事关国本,才更不能让固步自封、效率低下之辈把持,徒耗国帑民力。”
“狂妄!”几个老派商人纷纷斥责。
我不再多言,示意阿芷将一幅巨大的图纸在堂中展开。“诸位大人,请看。此乃明珠商行设计的新型漕船图样。船底采用尖底破浪设计,船身更修长,配以可调节的硬帆,经江南船厂试造验证,同等风力下,载量可增加三成,航速提升两成,且更耐风浪。”
满座皆惊,议论声四起。
“不可能!现有漕船已是极致!”
“信口雌黄!”
“诸位大人若不信,”我站起身,“可随我移步城东码头,新船正在彼处试航。”
码头上,一艘明显区别于传统平底漕船的新船正扬帆破浪。其迅捷与沉稳,让一众官员和商人看得目瞪口呆。
周云深盯着那艘船,神色复杂难辨。他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你何时……懂得这些造船之术了?”
我看着江面,语气平淡无波:“周大人莫非忘了?成亲前夜,你在书房勾画船样,踌躇满志,说要改良漕运,利国利民。我替你磨了整整一夜的墨。”
他猛地怔住,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那时他寒窗初露锋芒,满腔都是为民请命的书生理想。而如今,他站在这里,却是在质疑那个曾见证他理想的人,将理想化为了现实。
漕运使张大人登船亲自查验后,面色复杂地回到岸上,与几位同僚低声商议片刻,终于宣布:“经查,明珠商行所献船样,确有其效。按陛下旨意,鼓励革新……本次漕运招标,明珠商行可得三成份额。”
结果一出,满场哗然。这意味着,一个成立不到半年的、由女子主导的商行,竟然从盘根错节的漕运利益中,硬生生撕下了一大块肥肉。
离场时,周云深在辕门外拦住了我。
“清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我们之间,难道非要走到这一步,处处针锋相对吗?”
我停下脚步,看着这个曾让我倾心,又让我心死的男人,只觉得世事荒唐。
“周云深,路是你自己选的。”我目光平静,“在你选择为了嫁妆求娶我,又在你选择站在苏家那边参我之时,我们就已殊途。”
“我……我可以补偿你……”
“补偿?”我轻轻摇头,望向运河上千帆竞发的景象,“你看,这世界如此广阔。我要的,你给不起,也拦不住。”
三日后,第一支由女子账房、女子管事参与协调的明珠商行漕运船队,在无数或惊奇、或敬佩、或鄙夷的目光中,缓缓驶离码头。
我站在岸边的瞭望台上,身后站着几位从女子学堂中脱颖而出的第一批女学生。她们望着远去的船队,眼中闪烁着与昔日闺中截然不同的光芒。
江风猎猎,吹动我们的衣袂发丝,也吹动着这个时代对女子固有的偏见。
“东家,周大人还在下面。”阿芷低声提醒。
我没有回头。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只能一往无前,再不能回头。而有些人,注定只是路上的风景,或绊脚石。
漕运一役,明珠商行名声大噪,但也彻底触动了旧有利益集团的根基。暗地里的打压开始变得频繁,漕帮刁难、货款拖欠、原料断供……麻烦接踵而至。
十月,皇帝下旨,派周云深为钦差,南下整顿两淮盐政。盐政之弊,积重难返,乃是比漕运更深的浑水。
我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东家,周大人此行,只怕来者不善。两淮盐场多与我们有生意往来,他若借机发难……”沈福忧心忡忡。
我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淡淡道:“他不是要去整顿盐政吗?那我们就帮他一把。传令,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金,抢在钦差队伍抵达前,买下扬州最大的三家盐场。”
“买盐场?”沈福大惊,“东家,盐场都是官督商办,背景复杂,我们贸然插手,只怕……”
“正因为复杂,才要握在自己手里。”我目光锐利,“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分一杯羹,而是要去革他们的命。”
当周云深的钦差仪仗抵达扬州最大的盐场时,看到的便是已然改换门庭的景象。“明珠盐场”的旗号在风中飘扬,盐工们井然有序,盐田也被重新规划过。
“这盐场……何时归了明珠商行?”周云深看着迎出来的盐场女管事,脸色阴沉。
女管事不卑不亢地行礼:“回周大人,五日前刚完成交接。我们东家吩咐了,要在此试验新的晒盐之法,以增产量,平盐价。”
周云深冷笑:“晒盐之法乃千年传承,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大人请随民女一看便知。”女管事引他走向盐田。
只见原本杂乱无章的盐田被修整得如同棋盘,卤水通过巧妙架设的竹管系统,自高向低缓缓流淌,省去了大量人力挑担之苦,且受热更均匀。
“此乃东家设计的‘流水梯田晒盐法’,据初步测算,产量可比旧法提升五成以上。”
周云深盯着那流淌的卤水,沉默良久,忽然问:“你们东家,现在何处?”
“东家此刻,应在东海岸,视察新式煮盐灶的试造情况。”
海风带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新式盐灶旁,我正听着工匠头目的汇报。
“……灶膛加深,烟道改直向上,热能利用率大增,预计可省柴四成以上……”
身后传来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
“沈清辞!”周云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风尘仆仆,“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转身,看到他官袍下摆沾满了泥泞,可见这一路并未耽搁。“周大人看不出来?我在煮盐,为朝廷增产,为百姓降价。”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你明知陛下派我来整顿盐政,为何抢先一步,买下核心盐场?你这是公然与朝廷命官作对!”
“周大人言重了。”我擦净手上的盐渍,语气平静,“商人逐利,天经地义。苏家倒台,盐场空出,我不过是抓住了商机。至于整顿盐政……我的新法若能成功,不就是对大人此行最大的助力吗?”
“巧言令色!”他低吼,“你这是在将我置于火上烤!”
海浪声声,拍打着礁石。我看着他焦躁的神情,忽然问:“周云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处吗?”
他猛地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三年前,也是在这扬州。他还只是个身无分文的穷书生,因目睹盐霸欺压百姓,挺身而出,险些被打成残废。是我路过,命侍卫救下他,并请来名医为他诊治。
那时,他躺在病榻上,忍着痛楚,眼神却亮得惊人,对我说:“沈姑娘,待他日我金榜题名,必入朝堂,整顿这腐朽盐政,让天下百姓,都能吃得上便宜干净的盐!”
言犹在耳,而今他已身负皇命,却站在这里,质疑那个帮他将理想付诸实践的人。
“周云深,你要的是整顿盐政的政绩,我要的是革新盐法带来的利润。我们的目的,未必冲突。”
他神色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清辞,我……”
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若你执意要将我视为敌人,以为打压我便可向旧势力示好,从而顺利完成任务……那我沈清辞,也必奉陪到底!”
这时,盐工们抬着新出的第一筐雪白的盐走来。颗粒细腻,色泽晶莹,远胜寻常官盐。
我抓起一小撮,递到他面前。
“尝尝看,这是新法晒煮出的盐。”
周云深看着我掌心的盐,又看看我毫无波澜的眼睛,沉默了许久许久。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如镜面般的盐田上。
他终于伸出手,拈起几粒盐,放入口中。咸味在舌尖化开,纯粹而凛冽。
“产量……”他声音沙哑,“当真能提升五成?”
“只多不少。”我回答。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明日,”他沉声道,“带我去看你买下的所有盐场,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腊月的京城,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周家钱庄门前挤兑百姓的心。
“退钱!快给我们退钱!”
“周家钱庄要倒了!我们的血汗钱啊!”
人群汹涌,几乎要将钱庄的门槛踏破。
周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站在门内,面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诸位乡亲父老,稍安勿躁……云深、云深他已经在筹钱了……”
“筹什么钱!”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周家的钱都被那该死的苏家亏空了!苏家倒台,你们周家也跟着完蛋!”
对面茶楼的雅间里,我捧着一杯暖茶,静静看着楼下的这场闹剧。阿芷站在我身边,低声道:“东家,果然一切如您所料。苏家倒台引发的连锁反应,周家钱庄首当其冲,已经撑不住了。”
一个月前,苏家因贪墨赈灾款被抄家问罪,随即牵连出周家钱庄违规向苏家名下产业放贷巨款,且多为坏账的丑闻。消息不胫而走,储户恐慌,挤兑风潮如洪水决堤。
“东家,我们要出手吗?”沈福在一旁问道,眉头紧锁。周家钱庄规模不小,若能接手,对明珠商行的银钱流通大有裨益,但其中的风险与麻烦也同样巨大。
我抿了口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再等等。火候未到。”
雪,越下越大。周老夫人体力不支,几乎晕厥过去。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和呵斥声传来,一队穿着刑部皂隶服色的官兵分开人群,为首官员亮出令牌,声如洪钟:
“奉旨查封周家钱庄!所有账目,一概封存!闲杂人等,即刻散去!”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周云深就在这时匆匆赶来,官袍凌乱,发髻歪斜,脸上满是疲惫与仓皇。“且慢!王大人,请再宽限几日!本官定能筹措到银钱,平息兑付!”
那王大人只是拱拱手,面无表情:“周大人,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请您莫要为难。”
周云深抬头,目光恰好对上茶楼雅间窗口我的视线。那眼神复杂至极,有绝望,有羞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我放下茶盏,起身,下楼。
“沈东家这是特意来看周某笑话的?”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
我摇了摇头,踏着积雪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无波:“我是来谈生意的。”
钱庄内,账本散落一地,一片狼藉。我随手拾起一本,翻看了几页。
“违规放贷给苏家名下绸缎庄、米行,总计三万两千两。假账做得不错,流水清晰,印鉴齐全,可惜,瞒不过户部那些老经验的胥吏。”我合上账本,语气淡漠。
周云深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你……你早就知道?”
“比你知道得,或许早那么一点。”我放下账本,直视着他,“我可以接手钱庄,清偿所有债务,平息这场风波。”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随即又黯淡下去:“条件?”
“条件很简单。”我清晰地说道,“钱庄,归我。你,辞官。”
“不可能!”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脸色铁青,“沈清辞,你休想!”
“那就等着流放三千里吧。”我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外走去。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
“等等!”他急声叫住我,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辞官?”
窗外,雪落无声,天地间一片苍茫。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轻声道:
“因为官场这片泥潭,早已不适合你。周云深,你或许曾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但你不懂权衡,不懂妥协,更不懂……人心之恶。留在那里,你只会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他颓然坐倒在散乱的账本之中,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清辞,我……”
“签了吧。”我自袖中取出一式两份早已拟好的契约,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钱庄归我,所有债务我来承担。你辞官之后……若无处可去,可以来明珠商行。”
他震惊地看着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看什么?”我微微挑眉,“我沈清辞向来爱才。你的才学与曾经的正直,用在商行,或许更能造福于人。”
三日后,周家钱庄的旧匾额被取下,换上了崭新的“明珠钱庄”匾额。我当众宣布,所有储户凭票即可兑付,分文不少。同时,推出“女子贷”,专门资助有意经营小本生意的女子,利息极低。
风波顷刻平息。
周云深递上辞呈的那一日,来到了钱庄找我。他换下了一身官服,穿着寻常的青布长衫,整个人似乎清减了许多,却也少了那份官场的沉郁。
“我想知道,”他看着我,目光复杂,“你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我引他走到内堂,指着墙上那幅巨大的、标注了无数红点的《大晏疆域全图》。
“看见那些红点了吗?”我的指尖划过地图,“明年此时,我要让明珠钱庄和明珠商行的分号,开遍这上面的每一个重要州府。”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地图上游移,最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那么,还需要账房吗?”
“需要。”我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记录着钱庄往来细目的账册,递到他面前,唇角微勾,“从学徒做起。”
开春,冰雪消融。一支庞大的商队在明珠商行位于京郊的货栈前集结完毕,准备西行。驼铃清脆,人马喧嚣。
“东家,此去西域,路途遥远,不仅要穿越戈壁荒漠,更有马贼出没,危机四伏。您……当真要亲自去?”大管事沈福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仔细核对着手中的货单——丝绸、瓷器、茶叶,皆是西域诸国紧俏之物。“有些路,福伯,总要亲自走一趟,才能知道究竟有多少艰难,又藏着多少机遇。况且,”我抬眼望向西方,“不打通这条商路,我们永远只能困于东南一隅。”
丝路漫漫,黄沙万里。商队出了玉门关,天地间便只剩下无垠的戈壁与苍茫的天空。一连十余日,皆是如此。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行至一片雅丹地貌时,四周突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声,数百骑人马从风化的土丘后呼啸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衣衫杂乱,手持弯刀,眼神凶狠,正是横行西域的马贼。
“把货物和女人留下!饶你们不死!”马贼头目操着生硬的官话,狞笑着喊道。
商队护卫们立刻结阵,刀剑出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我按向腰间缠绕的软剑,正待出手,却听天际传来一声清越的鹰唳。
紧接着,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如旋风般席卷而来,马蹄踏地之声如同雷鸣!他们人数不多,不过数十骑,但气势如虹,行动间带着一股百战之师的肃杀之气。
“大漠飞鹰在此,谁敢放肆!”为首的男子声如洪钟,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矫健的身姿。他脸上带着半张鹰隼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和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桀骜不驯。
马贼们顿时一阵骚动,显然对这队人马极为忌惮。不过片刻交锋,在马贼头目被那玄衣男子一枪挑落马下后,余众便惊呼着四散溃逃。
“姑娘受惊了。”玄衣男子勒住战马,停在我面前,目光透过面具打量着我,带着一丝审视与好奇,“在下萧煜。”
“沈清辞。”我颔首致谢,语气平静,“多谢萧将军出手相救。”他虽未着官服,但这般气势与身手,绝非寻常商旅或镖师。
他挑了挑眉,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笑意:“哦?你认得我?”
“镇西侯萧将军的独子,年少从军,战功赫赫,人称‘大漠飞鹰’,掌管西域边防巡查。民女虽久居江南,亦曾听闻将军威名。”我缓缓道出他的身份。此番西行,我自然做足了功课。
他朗声大笑,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能让前科状元周云深辞官相随的江南奇女子,明珠商行的沈东家,果然名不虚传!”
三日后,商队抵达西域第一个大部族——乌孙的王庭。首领对带来的丝绸和瓷器爱不释手,然而部落刚经历雪灾,金银短缺。
“以物易物如何?”我提议道,“用你们的骏马、皮毛和药材,来换我们的丝绸与茶叶。”
经过一番磋商,交易顺利达成。一匹上等丝绸换一匹乌孙良驹,双方皆大欢喜。
萧煜一直抱臂在一旁观看,此时才走上前来,面具后的目光带着赞赏:“沈东家好手段。乌孙马天下闻名,一匹丝绸换一匹骏马,这生意,做得实在太划算了。”
“将军若是羡慕,”我侧首看他,“可以入股。”
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再次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豪气:“有意思!沈东家果然非同凡响!好,就算我一份!以后你们商队在西域的安全,我‘大漠飞鹰’罩了!”
是夜,部族燃起篝火,设宴款待远来的客商。羊肉肥美,马奶酒醇厚。萧煜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递给我一碗酒。
“沈东家,”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有些低沉,“你与那周云深……”
“前尘往事,不必再提。”我打断他,语气淡漠。
“可惜。”他举碗与我轻轻一碰,仰头饮尽,“我原还想问问,我是否还有机会。”
我挑眉看向他:“萧将军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他忽然凑近了些,摘下了脸上的鹰隼面具,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俊朗面孔,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看着我,“我萧煜,今年二十有六,尚未婚配。家父是镇西侯萧远山,家母乃已故昭华长公主之女。身家清白,功勋尚可。沈清辞,我倾慕于你。”
沙漠的夜风骤起,吹得篝火明灭不定,也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黑发。
我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坦荡,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为什么?”
“因为这天下间,能配得上你沈清辞的男人,不多。”他笑得张扬而自信,带着边塞儿郎特有的洒脱,“而我,恰巧觉得,自己正是其中一个。”
商队在乌孙部落休整三日后,再次启程。萧煜率麾下骑兵,亲自护送百里。
直至一条清澈的河边,我勒住骆驼:“萧将军,就送到这里吧。多谢一路照应。”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自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递到我面前:“拿着这个。西域三十六国,凡有驻军或与我萧家交好的部落,见此令牌,如见我本人,可保你畅通无阻。”
我并未立刻去接:“这份礼,太重了。”
“那就当是……你欠我个人情。”他俯身,将令牌塞入我手中,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低语道,“待我年底回京述职,再去向你讨要。”
商队再次远去,驼铃声声,融入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阿芷骑在骆驼上,小声问我:“东家,那位萧将军他……”
我摩挲着手中微凉的玄铁令牌,目光望向天际无垠的黄沙,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是个有趣的人。”
我顿了顿,收敛神色,吩咐道:“通知西域各处分号,做好准备,我们很可能要接手一部分西北军需的供应业务。”
阿芷讶然:“东家……您这是答应他了?”
“生意归生意。”我收回目光,策动骆驼前行,声音随风飘散,“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六月的京城,闷热如同蒸笼。西域商路初通、货源滚滚而来的好消息尚未完全传回,暗处的冷箭却已猝不及防地射来。
“东家,不好了!”大掌柜沈福急匆匆闯入书房,额上全是汗珠,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急的,“江南三大丝织世家突然联手,将生丝价格压低了整整三成!我们的丝绸成本远高于他们,仓库里的存货根本卖不动,再这样下去,资金链就要断了!”
我放下手中的账册,指尖在“漕运损耗”那一项上重重一顿。近几个月,漕运的损耗比例高得极不寻常。“损耗又比上月多了三成?”
“是!漕帮那边百般刁难,借口不断,扣了我们三批紧要的货,索赔金额巨大!”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商行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哗与甲胄碰撞之声!紧接着,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一队身着禁军服饰、手持兵刃的兵士鱼贯而入,瞬间将书房控制起来。
为首之人,竟是一身戎装、面色冷峻的萧煜!
“沈清辞,”萧煜的声音如同寒冰,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有人告你私通西域,贩卖军情。奉旨查抄明珠商行,所有人等,不得妄动!”
他上前一步,将一封密信拍在书案上。我拿起展开,信中之字,竟与我的笔迹有八、九分相似!内容更是详尽记载了边关几处要塞的兵力部署、换防时间,落款处,赫然盖着明珠商行用于机密信函的独特暗记!
“这是栽赃。”我放下密信,语气平静,心中却已翻起巨浪。此局,做得又狠又绝!
“本将军亦愿相信沈东家。”萧煜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在我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担忧与暗示,“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陛下震怒。只好委屈沈东家,随我走一趟天牢了。”
他上前,假意押解,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道:“别怕,信我。”
天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我独坐囚室,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将近日种种蛛丝马迹在脑中飞速串联。
三大世家联手压价、漕帮无故刁难、伪造的密信、精准的发难时机……这绝非巧合,而是一张早已织就、等待我踏入的天罗地网。能有如此能量,统筹各方势力对付我的,会是谁?
牢门轻响,一个沉默的狱卒送来粗糙的食盒。在他转身离去时,我于碗底,摸到一张卷起的、触手细腻的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是周云深那熟悉的、略带清瘦的笔迹:
“盐政旧账,今夜子时。”
子时,万籁俱寂。天牢深处突然响起一片混乱的惊呼!
“走水了!走水了!”
浓烟迅速弥漫开来,牢狱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犯人的哭喊、狱卒的呵斥、杂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敏捷地闪入我的囚室,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快走!”
我按住他的手,在黑暗中直视他那双焦急的眼眸:“周云深,你知道劫囚是什么罪过吗?”
他扯下兜帽,露出苍白而憔悴的面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三年前在扬州,你救我一次。今日,我还你。”
“告诉我,”我紧紧盯着他,“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最终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是……苏月影。”
我心中一震。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表妹?
“她不是应该随苏家被流放三千里了吗?”我猛地想起苏家倒台后一些未被注意的细节,“当初……是你暗中放走了她?”
周云深脸上浮现出痛苦与悔恨之色:“我……我欠苏家一条命。苏月影苦苦哀求,我一时心软……但现在我才明白,有些恩情,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偿还。她恨我,更恨你。她勾结了朝中一些对你不满的势力,包括……一位权势极大的皇子。”
火光在通道尽头闪烁,映得他脸色明暗不定,眼神却异常清明:“清辞,我帮你,不是为了重修旧好。而是因为……你说得对,我不适合做官,更看不得他们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毁掉一个真正在做实事的人。”
牢外传来追兵逼近的脚步声与呼喝。他急忙推我:“快走!沿着这条通道到底,左转,萧煜的人在西门接应!”
“你呢?”我看着他。
“我自有去处。”他深深看我一眼,将那顶黑斗篷披在我身上,用力将我推向通道深处,“保重!”
我不再犹豫,拉紧斗篷,没入浓烟与黑暗之中。
西门处,萧煜果然带着几名亲信牵马等候,人人面色凝重。
“上马!”他伸手一把将我拉上马背,揽在身前,声音急促,“京城已成是非之地,我先送你去边关暂避!”
“不行。”我抓住缰绳,语气坚决,“我若这一走,便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不仅前功尽弃,明珠商行上下数百人亦将受我牵连。”
萧煜急道:“难道要在这里等死?他们既然动了手,就绝不会让你再有面圣的机会!”
我望向皇城的方向,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风暴的源头。
“不,”我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我要面圣。就在今夜。”
养心殿内,今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我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两侧分立着那三大世家的家主,个个面色肃穆,眼神却难掩得意。龙椅之上,皇帝面沉如水,指尖一下下敲击着紫檀木的龙案,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萧煜一身戎装,按剑立于殿门处,如同守护的磐石。
“沈清辞,”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听不出喜怒,“你私通外敌,贩卖军情,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何话说?”
我抬起头,背脊挺得笔直,声音清晰而稳定:“陛下,民女若要通敌,何必等到今日?三年前西域战事吃紧,粮草不济,是民女冒险调动沈家所有商路,无偿运送粮草二十万石至玉门关,兵部应有存档。两年前北疆遭遇百年不遇之大雪灾,牛羊冻毙无数,是民女捐出半数家产,购得棉衣药材,由萧将军押送至北疆。这些,皆有据可查。”
一位世家家主立刻出列冷笑:“巧言令色!昔日小善,岂能掩盖今日大恶!那封密信,字迹、暗记皆与你明珠商行无误,你作何解释?!”
“字迹可以模仿,暗记可以伪造。”我不慌不忙,自怀中(实则是从萧煜暗中递来的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双手呈上,“但有一件事,他们伪造不了——江南三大世家,并漕运总督,近三个月来,通过漕帮以运送瓷器、丝绸为名,实际私运出境的精铁、生铁,共计——十万八千斤!”
满殿哗然!几位家主脸色骤变,厉声喝道:“沈清辞!你血口喷人!”
我不为所动,继续道,声音陡然提高:“十万八千斤生铁,运往何处?东海之外,倭寇盘踞之岛屿!证据,就在漕帮三当家海蛇爷的密室之中,其与倭寇往来书信、交易账目,一应俱全!陛下只需派人即刻前往查抄,便知民女所言非虚!”
皇帝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扫过那几位面色惨白的家主。
“还有,”我目光转向其中一位家主,“王大人,您府上三公子,上月是否新纳了一房来自东瀛的妾室?此女真实身份,乃是倭寇首领之女,专为里应外合,打通我朝内部关节而来!”
“你……你胡说!”王大人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冰寒刺骨:“萧煜。”
“臣在!”萧煜大步上前,单膝跪地。
“即刻带朕的亲卫,包围漕帮总舵,查抄海蛇爷密室!同时,封锁王家,给朕细细地搜!”
“臣,领旨!”萧煜领命而去,甲胄铿锵。
等待的时间,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我看着那几位世家家主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心中冷笑。这局棋,从我察觉漕运损耗异常那天起,就已开始布子。萧煜在西域的势力,周云深在盐政整顿中发现的蛛丝马迹,皆成了我手中的利刃。
不到一个时辰,萧煜去而复返,手中捧着数本账册与一叠书信,面色沉凝:“陛下,确如沈东家所言!在漕帮密室搜出私运生铁账目及与倭寇往来书信。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在三皇子府中,亦搜出与倭寇首领商议分割沿海利益的密信数封!”
三皇子!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谁能想到,幕后主使,竟是堂堂皇子!
皇帝缓缓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一步步走下龙阶,目光如同实质,刮过那几位已然瘫软在地的世家家主,最终落在那份从三皇子府中搜出的密信上。
“好,好得很。”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通敌卖国,勾结倭寇,祸乱朝纲的,是朕的好儿子!而你们……”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几人,“皆是帮凶!国之蠹虫!”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哭喊求饶声顿时响彻大殿。
侍卫蜂拥而入,将面如死灰的几人拖拽下去。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震怒,走到我面前。
“沈清辞,你受委屈了。”
“民女不敢。”我垂首,“只求陛下,还民女与明珠商行一个清白。”
“朕不但要还你清白,更要赏你!”皇帝沉吟片刻,朗声道,“即日起,册封沈清辞为皇商总领,秩同三品,统管漕运、盐政、织造,并协理与西域诸国通商事宜!”
我重重叩首:“民女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我略一停顿,再次开口,“另,民女尚有一事相求——”
“讲。”
“请陛下,赦免周云深。他虽一时糊涂,受人蒙蔽,但最后关头迷途知返,助民女揭破此案,功过相抵,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皇帝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能穿透人心,良久,他摆了摆手:“准了。念其揭发有功,赦其无罪,过往不咎。”
“谢陛下隆恩!”
走出养心殿时,东方已露鱼肚白,晨曦微现,驱散了长夜的阴霾。
萧煜等在汉白玉的台阶下,晨曦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金边。“恭喜沈总领。”他笑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如释重负。
“也要多谢萧将军,信任与相助。”我诚心道。
“分内之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此间事了,我不日便要返回边关。”
我点头:“边关紧要,将军保重。”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锦盒,递到我面前:“这个,一直想找机会送你。”
我打开锦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枚硕大锋利的狼牙,被打磨得光滑,用细细的银丝缠绕镶嵌,制成项链,透着一种原始而雄浑的美。
“西域狼王的牙齿,”他声音低沉,“佑护佩带者,逢凶化吉,百无禁忌。”他拿起项链,亲手为我系上。狼牙贴着肌肤,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随后便被体温熨暖。
我抚摸着那枚狼牙,抬头迎上他期待的目光,轻声道:“好。我等你回来。”
宫门外,长街尽头,一个背着简单行囊的青衫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似是等候多时。是周云深。
“我要离开京城了。”他看着我,眼神平静,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释然,“去江南,开一间小小的书院。”
“教什么?”我问。
“教人明辨是非,知善恶,懂取舍。”他微微一笑,目光在我颈间的狼牙上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清辞,保重。”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洒满人间,也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向与我和萧煜相反的方向。
这一次,我们是真正地,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未来。没有怨恨,没有纠缠,只有一丝淡淡的怅惘和最终的释怀。
三年后,泉州港。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宝船舰队在港湾中整齐列队,白色的船帆如同片片云朵,遮天蔽日。最大的主舰船头,“明珠”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气势磅礴。
“东家,船队已全部检查完毕,物资补给充足,人员均已就位,随时可以启航!”一位身着利落短打、皮肤微黑的女副手英姿飒爽地向我汇报,她是女子学堂最早一批学生中的佼佼者,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船队副统领。
这三年,明珠商行已不再是单纯的商业帝国。在皇商总领的名号下,我彻底革新了漕运与盐政,打通了贯穿南北、连接东西的商路网络。女子学堂遍布大晏各州府,无数女子通过学习账目、技艺、经营之道,或进入商行任职,或自行开创事业,悄然改变着自身的命运与社会的观念。
“启航!”我望着无垠的蔚蓝大海,沉声下令。
号角长鸣,旌旗招展,庞大的船队缓缓驶出港口,破开白色的浪花,向着更遥远、更未知的天地进发。
船舱内,我看着各地分号最新送来的书信。
萧煜在北方连番大捷,彻底平定了困扰边境多年的部落之乱,不日将凯旋回朝,皇帝已下旨,晋其为镇西大将军,世袭罔替。
周云深在江南创办的“明心书院”已是名声鹊起,他不授八股,只讲经世致用之学与为人处世之道,门下弟子虽不多,却皆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以清正务实著称。
皇帝大力推行新政,削弱世家,重用寒门与实干之臣,朝堂风气为之一新。
放下书信,我走到窗边,看着海鸥翱翔。一切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东家!前方海域发现不明船队!疑似……海盗!”瞭望塔上传来水手的呼喊。
我镇定地登上甲板最高处,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望去。只见数艘形制奇特、速度飞快的船只正在逼近,然而,为首的那艘大船上,飘扬的旗帜却并非骷髅头,而是一个苍劲的“萧”字!
两船缓缓靠近,还未完全停稳,一道玄色身影便如苍鹰般从对面船头飞跃而来,稳稳落在我的面前。萧煜一身常服,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桀骜与征战磨砺出的凛冽气势,眼中含着笑意。
“沈东家,别来无恙?”他拱手,语气带着戏谑。
我亦忍不住笑了:“萧将军这是改行,要做这海上的无本买卖了?”
他朗声大笑,引得周围船员们也纷纷窃笑起来。他挥挥手,众人皆会意地散去忙碌,将甲板留给我们二人。
海风猎猎,吹动我们的衣袂翻飞。他忽然收敛笑容,后退一步,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单膝跪地,仰头看着我,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檀木盒。
盒中并非戒指,而是两颗龙眼大小、浑圆莹润、流光溢彩的深海明珠。
“三年前送你狼牙,是盼你平安顺遂,无惧艰险。今日送你这东海明珠,”他目光灼灼,如同最明亮的星辰,声音坚定而深情,“是求你往后余生,与我相伴。西域已平,北疆已定,我已向陛下求得恩典,许我半生逍遥。沈清辞,”他深吸一口气,“嫁给我。”
海鸥在头顶盘旋鸣叫,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我看着他被海风拂乱的发,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期待,接过那盛着明珠的木盒。
“好。”我看着他瞬间亮起的眼眸,微笑道,“等这次远航归来。”
“去何处?”他起身,与我并肩而立,望向水天一线的远方。
“天竺、大食,或许还有更遥远的大陆。”我轻声道,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探索渴望,“萧将军,可愿同行?”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笑声豪迈而畅快:
“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碧海蓝天,白云悠悠,巨大的宝船承载着希望与梦想,驶向灿烂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