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岁韩济生院士讲授开学第一课

发布时间:2025-09-24 18:15  浏览量:2

他,始终与时代同频共振

从抗战烽火中

承载父辈“普济众生”的宏愿

到接受周恩来总理布置的任务

开始针刺镇痛原理研究

将针灸这一古老智慧推向世界

从开创中国疼痛医学

到晚年仍心系“星星的孩子”

他始终秉持“为民除痛”的朴素信念

9月3日

在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开学第一课上

97岁的韩济生院士与师生

进行了一场跨越世纪的对话

他勤勉、执着、无私的“骆驼”精神

沉甸甸的家国情怀与济世初心

深深感染着在场每个人

今天和大家分享韩院士开学第一课的内容

能以一名老北医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和大家分享我的一些人生感悟,我深感荣幸。今天,对我们民族而言是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的纪念日;对你们而言,是步入北大医学的新起点;对我个人来说,也是投身针刺镇痛原理研究60周年,创办《中国疼痛医学杂志》30周年。人的一生,就像一盘棋,每一步都蕴含深意。回首我的每一步,都与新中国的命运休戚与共。

9月3日,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开学第一课合影

9月3日,韩济生授课现场

我的医路初心 从家国苦难到济世情怀

我的父亲韩松林是一名医生,他希望我长大后能真正学医,拥有更大的本事可以普济众生。因此,他为我取名“济生”,饱含了这份深切的期望。我的童年,是在抗战的烽火中度过的,举家颠沛流离,生活困顿至极。我亲眼目睹了太多因缺医少药而逝去的生命。那痛苦如烙印般刻在我的心头,也坚定了我此生学医、为民除痛的决心。

全家福(前排左2韩松林,后排左1韩济生)

1947年,我考入上海医学院。1952年2月至3月,我担任血吸虫病防治队小组长,前往血吸虫病流行极其严重的青浦县任屯村,并圆满完成任务。1951年8月,我结束了基础医学课程,开始到上海中山医院临床实习。我这一届应该是在1953年毕业,但是国家急需医学人才,让我们提前一年毕业。为解决医学教育基础课师资问题,卫生部举办了高级和中级师资进修班。尽管做一名外科医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我最终还是服从祖国需要选择了基础医学,报了两个志愿,第一志愿是生理学,第二志愿是药理学。最终,我的第一志愿得到了批准,被分配到大连医学院,参加吴襄教授主持的生理高级师资进修班。

1947年,上海医学院招生报名单

1952年2月,上海青浦县任屯村防治血吸虫医疗队(左1为韩济生)

1952年离开上海,1962年到北京医学院(现北京大学医学部),短短十年中,我服从分配,经历了五次调动。幸运的是,我在此期间遇到了三位好老师:吴襄教授主要教我如何进行教学工作,王志均教授主要教我如何做科研工作,季钟朴教授则是整个程序的组织者,用他一生兢兢业业奉献给发展中国医学教育和科技事业的献身精神,教我怎样做人。

释针灸原理 攀登科学高峰,为其正名

1965年9月1日,时任北医党委书记的彭瑞骢告诉我,周恩来总理指示卫生部,要我们用现代科学方法研究针刺镇痛的原理。当时,我从未接触过针刺,对其效果是怀疑的。然而,一场应用针刺麻醉进行的开胸手术,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右图:1998年,参观周恩来总理纪念展留影, 左图:2025年,纪念周恩来总理逝世49周年书写

“一根小小的针是如何起到镇痛作用的?”从这个问题开始,我们组建了“北京医学院基础部针麻原理研究组”。在随后历时30多年的研究中,我们从肯定针刺穴位产生镇痛效果的客观规律入手,分别在整体、细胞、分子和基因等不同水平,证明针刺穴位可以促进脑和脊髓释放出5-羟色胺、内源性阿片肽等化学物质,从而产生镇痛作用。

1972年,针麻原理研究组初创时期合影 (前排左起:汤健、周仲福、韩济生、任民峰、于英心)

我们还发现,应用不同频率的电脉冲刺激,可在脑和脊髓中释放出不同种类的神经肽,从而产生特定的治疗效果。低频和高频电针信号,是通过中枢神经系统中不同的传递通路而实现的。这些研究结果说明,中国针灸学中关于“在同一穴位用不同手法进行针刺可产生不同疗效”的说法,是有其科学基础的。我们也没有放过针刺持续时间过长,其镇痛效果就逐渐减弱,而形成“耐受”这一现象,深入研究后发现,长时间电针会引发“抗阿片物质”的释放来对抗阿片肽的效应,引发负反馈作用。通过这些研究,我们基本阐明了针刺镇痛的内在机制。

1972年,韩济生给家兔埋置脑室瘘管

有人问我:“总理交的任务完成了?”我总是回答:“这不能说完成,但是正在完成之中。因为科学无止境。”

在基础研究取得突破的同时,我们也将成果应用于临床。我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高级工程师刘亦鸣合作,把几十年研究的结晶,研制成一台重量仅127克、类似于“随身听”的便携式仪器——“韩氏穴位神经刺激仪”(HANS,简称“韩氏仪”)。它将电针技术标准化、可量化,广泛应用于各种慢性痛、海洛因成瘾、孤独症、不孕不育等病症。2022年,我们负责制定的电针仪ISO国际标准正式发布,这标志着中国在针灸领域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不断提升,也为中医的现代化发展之路起到了示范作用。

韩济生在研究展板前留影

此外,自1987年起,我们汇编《针刺镇痛的神经化学原理》,将团队每十年取得的科研成果加以系统整理,从而增进医学界和生物学界对针刺镇痛原理的了解,促进针灸的临床应用,发现更多的可用于针刺疗法的适应症。

历年出版的《针刺镇痛的神经化学原理》 后更名为《针刺镇痛的神经化学基础》

兴神经科学 甘做“骆驼队”的领路人

有一次,我去参加生理学会议。在签到簿上看到一位从海外回国的教授在“行业”一栏写了“神经科学”(neuroscience)。当时我就问他,什么叫神经科学呢?对方回答说是临床和基础医学中,关于神经系统的功能与结构,都可以合并称为神经科学,他还向我介绍了国外关于神经科学的学会等情况。我当时便想到:第一,这个学科很重要,应该在北京成立一个神经科学学会。第二,要编一本神经科学的书。最终,北京神经科学学会年会于1987年启动申报,1988年3月29日终于获批。在此基础上,中国神经科学学会由中国科协报国家民政部登记注册,1995年10月在上海正式成立。

很快,我就把全国相关领域研究的学者召集到北京开了一个神经科学的编委会。1993年,仅仅一年多的时间,我国第一部大型神经科学专著《神经科学纲要》就出版了。很快,我就在想第2版怎么编;第2版出来,就要想到第3版怎么样。该书第2版更名为《神经科学》于1999年面世,全书200万字,分上下两册。第3版于2009年1月出版。2022年,《神经科学》第4版由174位国内外专家学者参与编写,于2022年10月26日正式出版,这次我放弃稿酬,捐赠100套给100所医学院校,并为每本书题词。正是这样持续的出版,加之不断吸收大量海外工作的神经科学学者参加编写队伍,使《神经科学》的学术水平不断提高。

历年出版的《神经科学》

同样是1993年,我创建了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我曾说过,我们团队的人都是“骆驼”,而我就是第一个“骆驼”。骆驼无论面对多么艰苦的局面,无论遇到风沙或是干涸,它都会不顾一切地坚持往前走。正是凭借拼搏精神,我常年来坚持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奔波在教室和实验室之间,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如今,我仍然在这条道路上奋斗着。

2023年,书写《满江红·贺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建所卅年》

“千教万教教人学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这是我所身体力行的。我爱教学,“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人生一乐。”以前,在新学期开学时,我都要送给实验室的每位学生一本半月汇报记录本,并在封面上书写“在科学的道路上”及学生的名字。我要求大家必须不断总结研究中遇到的问题,以及提出对下一步研究工作的设想,并在每月1日和15日以书面报告的形式按时上交。这个记录本后来成为很多学生珍贵的学术成长记忆。

我总对自己说,我们所取得的成绩只是针刺原理研究中的沧海一粟,若不敢或不能从我们的研究中大胆提出新理论、新概念,我们的工作就失去了意义。我对我每位研究生的毕业论文也都是严格把关,大到实验思路,小到标点符号,绝不马虎。我还要求大家思路敏捷,在听报告时要不断地写小抄,把问题写下来,要敢于发言。问问题要单刀直入,三言两语表达清楚,而这都需要长期的训练。

我的“抠门”在学生中也是有名的,我总是将复印纸反面再用,将信封收集起来作为资料袋。但对有益于年轻人成长的事情,我却“大方”得很。我曾自费购买处理资料的软件,将自己的讲学费作为津贴发放给学生,还和夫人朱秀媛一起捐款设立“求索奉献”基金,鼓励年轻人钻研和奉献。我希望大家具有扎实全面的业务知识和熟练的外语基础,敢于向科研高峰拼搏的勇气,勤奋踏实的作风和求索奉献的精神。

创疼痛医学 为民除痛,推动学科发展

我一直倡导:“为民除痛是医师的天职,免除顽痛是人民的权利。”1989年,我牵头创建了中华疼痛学会,并被国际疼痛学会接纳为中国分会,这是中国第一个疼痛科组织;1995年创办《中国疼痛医学杂志》,使之成为凝聚学科力量、培育学术新苗、推动基础与临床结合的平台。

2024年春书写

在我的奔走和呼吁下,最终在2007年,原国家卫生部发文,确定在《医疗机构诊疗科目名录》中增加“疼痛科”为一级诊疗科目,这为无数疼痛患者带来了希望。当初我联系20多名院士,向他们讲述建立疼痛科的必要性,至今我还保留着他们签名的底稿。

2007年10月,中华医学会疼痛学会举办新闻发布会

2025年,韩济生题词贺《中国疼痛医学杂志》创刊30周年

促国际交流 讲好中国故事,加强合作

1979年至今,我远赴海外27个国家和地区的百余所大学和研究机构进行了209场演讲,以确凿的实验数据和创新的神经学理论,解释了针刺镇痛原理,使西方医学界长期存在的“针灸不科学”的偏见开始改变。

其中,最让我难忘的是1997年在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举办的针灸听证会,我舌战群儒,为针灸正名。最终,听证会发表声明,对针刺治疗恶心呕吐和各种痛症的有效性和安全性予以肯定。此后,质疑的声音逐渐消失,中医的精髓——针灸,真正开始走向全世界。

事实上,我没有到国外长期留学的经历,只有1979—1980年去瑞典乌普萨拉大学(Uppsala University)进行过短期进修。我并不是没有机会长期出国工作,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因为:第一,我在国内已经有一个针麻原理研究集体,我舍不得放弃这个集体;第二,我相信选送比我年轻的学生、同事们出国,他们会带回来更大的收获。

1997年,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举办的针灸听证会发言

春光行动 关爱来自星星的孩子

2008年,我关注到治疗孤独症是医学界公认的难题。于是,我和张嵘等人通过研究找到了孤独症患儿的病因,发现在大脑里有两种控制人际交流的“友善物质”——精氨酸后叶加压素(AVP)和催产素(OXT)。当这两种神经肽偏低时,人就会表现出交流不畅、不合群。孤独症患者血液中的这两种物质含量,低于健康人,病情越重,含量越低。这让我想到,或许可以尝试用针灸刺激它们的分泌,为这些孩子打开一扇通往外界的窗。

于是,我们联合团队成员和一批儿科医生,发起了“春光行动”。考虑到银针太冷,电流太烈,不适合儿童,我们采用了自主研发的非侵入式的穴位贴片,即“经皮电穴位电刺激”(TEAS疗法),选择了合谷、内关、足三里、三阴交,四个穴位,采用特异频率的交替刺激,最终发现,孤独症患者进步显著——他们的语言能力增强了,肯叫“妈妈”,会说“妈妈好”、“妈妈我爱你”,双眼对视能力提升了,血液中OXT和AVP的含量也显著增高。这给了我们信心!

我常说:“患有孤独症孩子会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看你,接受治疗后,能够用眼睛正面看着你,说明好转了很多。还有一方面,他本来挑食,不吃西红柿,接受治疗后开始吃了。”如今,每每有访客来,我总会拿着老照片来展示,照片中的孩子在治疗后正与我们双目对视。

值得一提的是,北京大学医学部幼儿园是北京市学前儿童特殊教育示范基地,这些年来,我经常来到这所幼儿园,每年都参加孩子们的毕业典礼。我曾给孩子们写过一封回信,特别强调要“从内心深处关爱星星的孩子,共同传递爱心和力量。”

我的健康哲学 事业是树冠,健康是树根

最近,我应邀为《健康由我》这部经典作品的中文版作序,强调“每个人都是自己健康的第一责任人”,这本书不仅告诉你如何拥有强健的体魄,更教我们如何拥抱安宁的心灵。

“事业是树冠,健康是树根。”这是我常对学生们说的一句话。正如在浩瀚的沙漠中,红柳的茎株只有一米高,但它的根深达几丈。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像红柳那样茁壮成长。时至今日,鲐背之年的我依然将运动视为每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天清晨坚持户外步行3000~5000步,下午则进行3公里的室内动感单车骑行。健康的维护,如同攀登科学的高峰,需要我们不断实践和坚持。

2025年7月17日,献给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的礼物

一生的幸福 遇到志同道合的伴侣

在我的求学生涯中,除了对科学的追求,我还收获了人生中最珍贵的礼物——我的爱情。在上海医学院,我遇到了我的爱人朱秀媛,她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科学家,是“人工制备麝香”的主要发明人。1955年,我们在哈尔滨结婚,从此相爱相携,在科研的道路上彼此支持,先后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

韩济生、朱秀媛夫妇家中合影

我们的婚姻,是建立在互相理解、彼此支持和共同成长的基础上的。她理解我为了科研常年在外奔波,我敬佩她对学术的严谨和执着。她不仅是我生活上的伴侣,更是我事业上的战友和知己。21世纪,我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戒毒,先后在全国多地设立戒毒基地进行试验,提出“毒难戒,毒能戒”。为奖励那些脱毒后真正达到一年以上不复吸的患者,我与朱秀媛捐出个人10万元积蓄,设立了“韩氏戒毒不复吸奖”,这是中国首个由个人设立的戒毒奖。

2002年,设立“韩氏戒毒不复吸奖

2020年,朱秀媛中风卧床,我选择不把她送进养老院,整整在家陪了她八个月。我愿意她先走,因为我们说“谁先走谁幸福,后走的要承受悲哀或者忧伤”。2021年,她离世后,我一直珍藏着浓缩了她一生研究成果的小小幻灯片,以慰藉对她的思念。在人生的道路上,能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是莫大的幸运。

同学们,你们是幸运的一代,也是肩负重任的一代。我衷心希望,每一位都能矢志成为“德、才、勤”兼备的杰出人才。“德”是立身之本,是胸怀天下的责任担当;“才”是济世之器,是独立思考的批判精神;“勤”是成事之基,是脚踏实地的务实作风。德才兼备,勤勉以行,方能不负时代重托,成就北医人的使命与荣光。希望大家能够传承和弘扬医者精神,坚定理想信念,矢志刻苦钻研,积极投身国际交流,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国家,努力成为堪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栋梁!

韩济生书写座右铭

作者简介

韩济生,1928年7月生,汉族,中共党员,浙江萧山人,神经生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现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名誉所长,主要从事针刺镇痛原理及其应用研究。

北京大学医学部 宣

来源 /《北医》报2025年9月15日第4版

文字 / 韩济生、姜海婷

图片 / 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

责编 / 武慧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