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生日亲家给了9999块,她一分没给,儿媳生气:你才是他亲

发布时间:2025-09-11 11:10  浏览量:1

晚饭后,客厅里那台老旧电视机的音量,被我雷打不动地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刚好能盖过厨房里儿媳洗碗的叮当声,又不至于吵到隔壁房间温习功课的孙子。这音量,就像我在这家里的位置,不多不少,刚刚好。

我叫张兰,今年六十二,退休工人。在这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我守着我的儿子李伟,儿媳林晓雅,还有我唯一的孙子,乐乐。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家长里短的伦理剧,女主角正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什么。我看着,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的余光,一直瞟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晓雅今天格外沉默,从晚饭上桌到收拾碗筷,一句话都没和我说。我知道为什么。

我从沙发前的茶几抽屉里,摸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婴,咧着没牙的嘴笑。照片的右下角,是我用钢笔写的一行小字:长生,百天。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张小脸,照片的塑料保护膜上,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指痕。

“妈,您又看这个。”儿子李伟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他看到我手里的相册,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啪”地一下合上相册,塞回抽屉,动作快得像是在掩盖什么罪证。“没看什么。就随便翻翻。”

李伟叹了口气,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没开腔,只是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5格,调到了30。这个动作让我心里一紧。他只有在觉得家里气氛不对劲的时候,才会动我的遥控器。

“妈,”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乐乐生日的事,晓雅她……有点不开心。”

“我怎么她了?”我梗着脖子,视线重新落回电视机上,但屏幕上的悲欢离合,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不是您怎么她了。是……亲家母今天给乐乐转了9999的红包,说是长长久久。您……您送的那件毛衣,晓雅觉得……”李伟的话说得艰难,像是在嘴里含了块石头。

“觉得什么?觉得我小气?觉得我这个亲奶奶不如她那个外婆?”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一针一线织了两个月,我的心意,就抵不过那一串数字?”

李伟没说话了。他知道我的脾气。

厨房里的水声停了。晓雅擦着手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径直走到阳台,收了白天晾的衣服,然后抱着衣服进了她和李伟的房间,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那是一种比争吵更伤人的沉默。

我盯着电视机屏幕,音量30,有些台词我听不清了。这让我心里无端地烦躁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妈。就是,一个心意,她……”李伟还想解释。

“心意?”我打断他,声音有些发颤,“平安长大,比什么都重要。那些虚头巴脑的……”我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后半句“……只会招祸”,像一根鱼刺,死死地卡在我的喉咙里。

李.伟疲惫地揉了揉后颈,这是他感到为难时的标志性动作。“妈,时代不一样了。”

“是,时代不一样了。”我重复着他的话,像是在咀嚼一块没有味道的干粮,“所以心意也分了三六九等。”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客厅里一片漆黑,但我知道,那个抽屉里,相册的第一页,那个叫长生的孩子,正对着我笑。

明天是周一,乐乐的五岁生日已经过去两天了,但这件事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引子

乐乐的五岁生日宴,就设在家里。

晓雅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张罗,网上订的卡通主题背景墙,五颜六色的气球,还有一个三层的翻糖蛋糕。她说,孩子第一个“逢五”的生日,要办得隆重些。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我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方方正正的包裹,放在了客厅的角落。

生日当天,亲家夫妇也来了。亲家母是个体面的女人,烫着精致的卷发,手上的玉镯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一进门,就拉着乐乐,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

“我们家乐乐五岁啦,外婆祝你长命百岁,聪明伶俐!”她把红包塞到乐乐手里,笑得合不拢嘴,“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是外婆外公给你的9999块压岁钱,讨个好彩头,长长久久。”

客厅里响起一片赞叹声。晓雅脸上有光,抱着乐乐一个劲儿地让他谢谢外婆。李伟也跟着笑,气氛热烈而融洽。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凉透了的茶,像个局外人。

轮到我送礼物了。我走过去,把那个牛皮纸包递给乐乐。“乐乐,生日快乐。这是奶奶给你织的毛衣,天冷了穿,别冻着。”

乐乐礼貌地接过去:“谢谢奶奶。”

晓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接过包裹,三两下拆开,抖出那件宝蓝色的毛衣,胸口还织着一个奥特曼的图案。

“妈,您这手艺是真好。”她客气地说,然后就把毛衣叠好,放在了一边,就在那个装了9999块钱的红包旁边。

那件毛衣,和我那份没法用数字衡量的“心意”,在那个瞬间,显得那么单薄,甚至有些寒酸。

亲家母瞥了一眼毛衣,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她拉着晓雅的手,状似无意地说道:“哎呀,还是兰姐有心,不像我们,就知道给钱,俗气。”

这话听着是夸我,可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我心上。

饭后,亲家要走,晓雅和李伟送他们到门口。我留在客厅收拾。隐约间,我听到楼道里传来晓雅压低的声音。

“……妈,你别在意啊,我婆婆她就那样,一辈子节约惯了。”

“我没在意。就是觉得,乐乐毕竟是她亲孙子啊,这第一个大生日,怎么也得……唉,算了算了,各家有各家的过法。”

门关上了。世界安静了。

我慢慢地直起腰,看着一桌子的狼藉,突然觉得很累。我走过去,把电视打开,调到35。熟悉的电视剧主题曲响起来,把整个客厅填得满满当当。我需要这点声音,来掩盖心里的空。

这就是两天前发生的事。而今天,这场风暴的中心,终于对准了我。

李伟回房后,我听见他和晓雅压低声音的争吵。

“你至于吗?为这点事跟我妈置气两天?”

“李伟,这不是‘这点事’!这是态度问题!你儿子过生日,你妈,他亲奶奶,一分钱不给!我妈给了九千九,我不是说要比,但这差距也太大了!别人会怎么想?是觉得我们对她不好,她没钱?还是觉得她根本不疼这个孙子?”

“我妈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她就是那种人,觉得花钱就是虚的。那毛衣她织了多久你没看见?”

“我看见了!可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一件毛衣能代表什么?乐乐缺毛衣穿吗?她就是在用这种‘自我感动’式的方式,来逃避真正的付出!”

“林晓雅!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错了吗?李伟,你摸着良心说,你妈是不是太过了?你才是他亲奶奶!这句话,我真想当着她的面吼出来!”

争吵声戛然而止。我猜是李伟捂住了她的嘴。

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电视屏幕的光,在我布满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

“你才是他亲奶奶。”

这句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疼,但是流不出血。

我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小区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夜晚,我抱着一个发烫的孩子,在医院的走廊里疯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钱,我需要钱。

可是,钱在哪里?钱都在我锁着的那个铁皮盒子里。我为了给他攒一个“风风光光”的周岁,一分一分地省,一毛一毛地存。我以为,那是爱。

结果,我攒够了周岁的钱,却永远地失去了他。

第一章:冰山一角

第二天早上,我六点准时起床。这是我几十年的习惯。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餐。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白色的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熟练地烙着葱油饼,这是李伟和乐乐最爱吃的。

晓雅七点半才起床。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看都没看餐桌一眼,直接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和一片吐司。

“乐乐,快点,要迟到了。”她对着儿童房喊。

乐乐揉着眼睛走出来,闻到香味,就往餐桌跑。“奶奶,饼!”

“不许吃!”晓雅的声音很冷,“来不及了,路上吃面包。”她把牛奶吸管插好,塞到乐乐手里,拉着他就往外走。

乐乐瘪着嘴,回头看我,眼睛里满是委屈。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攥住了,生疼。我手里的锅铲,差点没拿稳。

“粥和饼都热着,你们……”

我的话还没说完,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李伟从房间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很难看。“妈,你别往心里去,晓雅她就是……”

“我没事。”我打断他,把烙好的饼装进盘子里,推到他面前,“快吃吧,上班要迟到了。”

他默默地坐下,拿起一张饼,咬了一口,却像在嚼蜡。

“妈,”他放下饼,看着我,“钱给的才叫爱,心给的就不算了?”

我愣住了。这是我昨晚的心里话,他竟然听见了。我的眼眶一热,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整天,家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把乐乐的玩具一个个擦干净,分门别类放好。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台关着的电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试着打开它,调到35,但一个人的客厅,再大的声音也显得空旷。

傍晚,李伟下班回来,一脸疲惫。

“晓雅和乐乐呢?”我问。

“……她带乐乐回娘家了。”李伟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陷了进去,“她说,想冷静几天。”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说,我们俩需要好好谈谈。关于您,也关于这个家。”李伟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无力感。

“我有什么好谈的?”我的声音干涩。

“妈,晓雅觉得您不尊重她。从她嫁过来开始,您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拿她跟您以前的标准比。她做什么,您都觉得不对。这次乐乐生日,只是个导火索。”

我沉默了。我得承认,李伟说的是事实。晓雅花钱大手大脚,我不习惯。她给乐乐买一堆华而不实的玩具,我不赞成。她周末喜欢睡懒觉,不做家务,我看不惯。我以为,这是为了这个家好。

原来,在晓雅眼里,这都是不尊重。

“还有……”李伟顿了顿,“她说,她觉得您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总觉得您……不快乐。这种情绪,也影响了家里所有人。”

我心里一惊。藏着事?是啊,藏着一个足以压垮我一辈子的秘密。

晚上,我给李伟热了饭菜。他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

“妈,我明天去接晓雅回来。”他说。

我点点头。

夜里,我又失眠了。我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再一次拉开了那个抽屉。

我拿出那本相册,翻到第一页。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叫“长生”的孩子,鼻尖一阵酸楚。长生,长生,我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可他连一岁生日都没等到。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是李伟。

他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手里的相册,久久没有说话。

“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这是谁?”

我浑身一僵,闪电般合上相册。“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早就没了。”

“是吗?”李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疑,“我怎么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小时候?”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看错了。睡吧。”我把相册塞回抽澈最深处,几乎是逃也似地回了房间。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浑身发冷。这个家里,除了我,没人知道长生的存在。我丈夫走得早,李伟出生时,长生已经走了快一年了。我把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我以为,这个秘密会跟我一起烂在坟墓里。

没想到,这座我亲手垒砌的冰山,已经开始从最深处,裂开了一道缝。

第二章:裂缝

第二天,李伟真的去丈母娘家接人了。

他下午就去了,晚饭时间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守着一桌子菜,从热气腾腾等到冰冷僵硬。电视机的音量依然是35,但今天,里面的声音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不清。

快八点的时候,李伟终于回来了,一个人。

“她不肯回来。”他把车钥匙扔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响声。“她妈也说,让她在家多住几天,散散心。”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跟我提了条件。”李伟走到我面前,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她说,要么,您跟她道个歉,承认这次生日的事是您做得不对。要么……我们就搬出去住。”

搬出去住。

这四个字,像四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脏。

“我哪里不对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妈!”李伟的音量猛地拔高,“就当是为了我,您就不能低个头吗?家不是讲理的地方,可不讲理,家就没了!”

“我低头?我跟一个小辈低头?”我霍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一阵头晕眼花,“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现在倒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李伟,你是我儿子!”

“正因为我是你儿子,我才求你!”李伟的眼眶也红了,“这个家快散了,您知道吗?”

我们母子俩,就在这空荡荡的客厅里对峙着。窗外,夜色浓重。

突然,李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接了起来,语气瞬间变得焦急。

“喂?王老师?怎么了?……什么?发烧了?好,好,我们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李伟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妈,乐乐在幼儿园发烧了,晓雅已经赶过去了,我也得去看看!”

我的心猛地一揪。“我……我也去!”

“您别去了,您去了她看见更得闹。”李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门被重重地甩上。

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手脚冰凉。乐乐发烧了。我的孙子病了。我这个做奶奶的,却连去看看的资格都没有。

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沙发上。我看着桌上没动过的饭菜,看着这个空旷得让人心慌的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做错了吗?

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去爱我的孙子。我只是害怕。我害怕那些用钱堆砌起来的祝福,会像当年一样,成为一个不堪一击的泡沫。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是李伟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乐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挂着点滴,小脸烧得通红。晓雅坐在一旁,正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照片下面,是李伟的一行字:医生说是病毒性感冒,要住院观察几天。

我看着那张照片,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视线变得模糊,我看不清乐乐的脸,只能看到他手背上那根刺眼的针头。

我想去医院。这个念头疯了一样地在我脑子里叫嚣。

我拿起手机,想给李伟打电话,但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还是没按下去。李伟说得对,我去了,只会让事情更糟。

我该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晓雅以前提过一次,她手机里有个叫“滴滴”的东西,可以叫车。我从来没用过智能手机的这些功能,对我来说,手机就是接打电话的。

我笨拙地划开我的旧手机,屏幕上只有几个大字的应用。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滴滴”。我急得满头大汗。

我只好给李伟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很嘈杂。

“妈?怎么了?”

“李伟……那个……怎么叫车?”我问得小心翼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卑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妈,您要叫车干什么?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我……我想去医院看看乐乐。我就在门口看一眼,不进去,不让晓雅看见。”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又是一阵沉默。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李伟的为难。

“妈,您别折腾了。乐乐睡着了,您来了也看不见。”他的声音很疲惫,“您把手机给我,我教您怎么用。您先下载一个‘高德地图’……”

我在电话这头,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听着儿子的指令,在手机上笨拙地戳来戳去。“哪个是下载?……哦哦,应用商店……找到了……搜索?怎么写?是高尚的高吗?”

二十分钟后,我终于在李伟的远程指导下,成功下载并注册好了打车软件。这个过程,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力。我连这个时代最基本的东西,都掌握不了。

“妈,您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李伟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看着那个陌生的打车软件图标,终究还是没有点下去。

我走回客厅,关掉了电视。35的音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刺耳。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我坚守了几十年的习惯,可能是错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楼道里有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心里一动,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是晓雅和她妈妈。她们正从电梯里走出来,往家的方向走。大概是回来拿东西。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你也别太生气了。我看李伟也是真心知道错了。”是亲家母的声音。

“妈,您不知道,她太过分了。我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巴不得我们过得不好。”晓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别胡说。哪有奶奶不疼孙子的。”

“那她为什么那样?我跟李伟说,我总觉得她心里有事,好像一直不待见我们。从我嫁过来就感觉到了。他还不信。我听我们单位的老同事说过,李伟家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他爸还在的时候,他家……好像还有一个孩子……”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什么孩子?”

“我也不知道,就是听人那么一说……说他好像有个哥哥,很小就没了。你说,会不会因为这个,她才……”

她们走到了家门口,声音渐渐小了。我听不清了。

我靠在冰冷的门上,浑身都在发抖。

秘密的裂缝,已经扩大到了我无法控制的地步。那个我埋藏了三十多年的名字,那个叫“长生”的孩子,好像正穿过时间的尘埃,一步步向我走来。

第三章:刺

亲家母和晓雅没有进门。她们只是在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脚步声就远了。

我像一尊雕像一样,在门后站了很久。

“……他好像有个哥哥,很小就没了。”

晓雅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她是怎么知道的?单位的老同事?是啊,当年我还在厂里上班,长生的事,一些老人或许还记得。

我从来没跟李伟提过他还有一个哥哥。我丈夫去世后,我就换了工作,搬了家,几乎断了和所有旧识的联系。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过去彻底埋葬。

原来,秘密就像埋在地下的种子,只要有一点点缝隙,它就会拼命地钻出来,长成你无法忽视的藤蔓,缠住你的生活。

第二天,李伟一早就去了医院。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魂不守舍,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甚至忘了给阳台上的花浇水,那是我雷打不动的习惯。

中午,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李伟忘了带钥匙,打开门,却看到晓雅站在门口。她看起来很憔憔悴,眼睛又红又肿。

我愣住了。“你……”

“我回来给乐乐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她说着,就径直从我身边走过,进了儿童房。没有叫我一声“妈”。

我僵在原地,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很快就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餐桌。桌上,摆着我刚热好的饭菜,两副碗筷。

“你不用给我做饭。”她冷冷地说。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我张了张嘴,想说“我不知道你会回来”,但最后只化成一声干涩的:“……趁热吃点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没理我,换了鞋就要走。

就在她手搭上门把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她。

“晓雅。”

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生日那天……是我不对。”我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不该……不该让你没面子。”

我以为,我的道歉,至少能换来她的一个转身。

但是没有。

她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您不对的,不是这件事。”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她知道了。她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她才会说,我错的不是这件事。

下午,李伟回来了。他告诉我,乐乐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但还要再住一天院。

“晓雅……回来过了。”我说。

李伟点点头。“她跟我说了。她说她跟你谈了。”

“我们没谈。”我看着他,“她什么都不肯说。”

李伟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妈,关心都带着刺,谁还敢靠近?晓雅说,她感觉您像一只刺猬,每次她想靠近您,都会被您扎伤。她不知道您到底想怎么样。”

刺猬。

这个比喻,让我无话可说。

是啊,我就是一只刺猬。我用满身的硬刺,保护着我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那个地方,藏着长生。

“妈,”李伟突然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晓雅听人说……我以前,是不是有个哥哥?”

我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谁跟你胡说八道!”我的声音尖利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您别激动。”李伟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恳切,“妈,如果真的有,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您儿子,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分担吗?”

“没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给我记住,我只有你一个!”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我站起来,指着门口,“你走!你跟她一样,你们都来逼我!你们都走!”

李伟被我的反应吓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站起身,默默地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来揭我的伤疤?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李伟,拿起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张兰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是。你哪位?”

“您好,我是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的护士。是这样的,您孙子李乐乐的主治医生想跟您了解一些情况。您现在方便来一趟医院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乐乐怎么了?他不是情况稳定了吗?”

“您别担心,孩子没事。是一些……关于家族过敏史和遗传病史的问题,我们想跟直系亲属确认一下。李伟先生和林晓雅女士都说不太清楚,所以想请您过来一趟。”

家族病史?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长生……长生当年,就是因为急性过敏引发的喉头水肿,窒息死亡的。

这个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难道要在今天,被彻底揭开了吗?

我握着电话,手抖得厉害。

“……好,我马上过去。”

第四章:禁区

去医院的路上,我的心一直往下沉。

我打了一辆车。坐在后座,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是我混乱的思绪。车内狭小的空间让我感到窒息。司机开着广播,里面正放着一首悲伤的情歌,每一句歌词都像在唱我。

长生对花生过敏。严重过敏。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人们对“过敏”这个词还很陌生。长生刚满十一个月,活泼好动,已经能扶着墙走几步了。那天,邻居给了他一颗花生糖。我没在意。

我当时满心都是他即将到来的周岁生日。我正偷偷攒钱,想给他办一个风光的周岁宴,给他买一个大大的银锁。那天下午,我瞒着所有人,去黑市想把手头攒的几十块钱换成“侨汇券”,据说那样买东西能便宜不少。我只离开了他半个小时。

等我兴冲冲地拿着换来的票券回家时,等待我的,是已经浑身青紫、没有了呼吸的长生。

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花生糖。

医生说,是急性过杜敏引发的喉头水肿,窒息死亡。如果早几分钟送到医院,或许还有救。

“早几分钟”。

这四个字,成了我一辈子的酷刑。如果我没有去换什么侨汇券,如果我没有被那些“风光”和“体面”蒙了心,我的长生,就不会死。

从那以后,钱,尤其是为孩子生日准备的钱,就成了我的禁区,我的梦魇。我害怕。我怕那份沉甸甸的“祝福”,会再次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是舍不得给乐乐钱,我是不敢。我怕这福气太重,孩子接不住。

这些话,我怎么跟他们说?说我因为自己的过失,害死了他们的一个亲人?说我是一个不配得到原谅的母亲?

到了医院,我找到了护士站。小护士领着我去了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里,李伟和晓雅都在。看到我,晓雅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别过脸去。李伟站起来,想说什么,又被我冰冷的脸色逼了回去。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温和。“您就是乐乐的奶奶吧?请坐。”

我坐下,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是这样的,阿姨,”医生开门见山,“乐乐这次的病毒性感冒,引发了一些过敏反应。我们给他做了个过敏源测试,发现他对花生有中度过敏。所以想问问,家族里,尤其是您和孩子的爷爷这边,有没有类似的过敏史?”

来了。审判终于来了。

我感觉李伟和晓雅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的嘴唇干得像要裂开。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陌生而遥远,“他的……大伯。对花生严重过敏。”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我看到李伟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晓雅也回过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大伯?”医生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李伟先生不是独生子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它们一颗一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我……我还有一个儿子。叫长生。”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比李伟……大两岁。在他快一岁的时候……因为花生过敏……没了。”

“妈!”李伟冲过来,扶住我颤抖的肩膀。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震惊。

我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三十多年的委屈、悔恨、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决堤。我哭得像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是舍不得钱,我是怕,怕这福气太重,孩子接不住。这句话,我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却在今天,才第一次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晓雅站在一旁,呆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复杂、同情,最后,是一种深深的自责。

医生递给我一杯水,轻轻拍着我的背。“阿姨,您别激动。没事的,都过去了。”

我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不去……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我为了给他攒周岁的钱……我……”

“妈!您别说了!”李伟紧紧地抱住我,“不怪您,不怪您!”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是乐乐。他大概是睡醒了,自己拔了手上的针头,跑了出来。

他看着我们三个人,尤其是哭得不能自已的我,小脸上满是困惑和害怕。

“奶奶,”他怯生生地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角,“奶奶,你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乐乐不乖?”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他。

他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他小声地问:“奶奶,为什么你从来不笑啊?妈妈说你不喜欢我。”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和李伟小时候那么像的脸,也和长生那么像的脸,我突然明白,我这些年的固执和沉默,不仅是在惩罚我自己,也是在伤害我身边所有爱我的人。

我伸出颤抖的手,把他搂进怀里。

“没有……奶奶没有不喜欢乐乐。”我吻着他的头发,泪水浸湿了他的小衣服,“奶奶最喜欢乐乐了。”

第五章:揭疤

那天在医生办公室里,我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最后,是李伟和晓雅一左一右地把我扶回了家。乐乐也出院了,他似乎被白天的情景吓到了,一路上一声不吭,小手却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

回到家,李伟安顿好我和乐乐,把晓雅拉进了房间。我隐约听到他们在低声交谈。

我坐在沙发上,精神还是恍惚的。长生的死,这个我守了三十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被我亲口说了出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他们面前,所有的不堪和罪责都无所遁形。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们。

过了一会儿,晓雅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在我面前站定,犹豫了很久,然后,她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对不起。”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错怪您了。”

我看着她,眼泪又涌了上来。我摇摇头,想说“不怪你”,但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以前总觉得您对我有偏见,对我花钱有意见,觉得您不疼乐乐。”她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我从来没想过,您心里藏着这么疼的一件事。我总想用自己的尺子,去量别人的伤口有多深。我太自私,太不懂事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晓雅如此脆弱和自责的样子。她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言辞犀利的儿媳,只是一个为自己言行感到后悔的晚辈。

我朝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凉。

“都过去了。”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怪你。”

那天晚上,晓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和乐乐夹菜,饭桌上的气氛,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平静。

吃完饭,李伟在洗碗。晓雅陪着乐乐在客厅玩积木。我走过去,坐在乐乐旁边。

乐乐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他刚搭好的一个“城堡”推到我面前。“奶奶,给你。”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暖洋洋的。

夜深了,乐乐睡着了。

李伟和晓雅走进我的房间。

“妈,我们能跟您聊聊吗?”李伟说。

我知道,这一刻终究要来。有些疤,揭开一次,就等于又死了一次。但我也知道,如果不把里面的脓血挤干净,这个伤口,永远不会真正愈合。

我点了点头。

李伟从床底,拖出了一个积满灰尘的铁皮箱子。这是我搬家时,从老房子里带过来的,唯一一件和长生有关的东西。我一直把它锁着,连李伟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钥匙呢?”李伟问。

我从脖子上,取下一根红绳。绳子上穿着一把已经生了锈的小钥匙。

李伟接过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些婴儿的衣物,一双小小的虎头鞋,一个拨浪鼓,还有一本病历,和一张死亡证明。

最上面,是一沓“侨汇券”,和几张崭新的一角、两角纸币。那是我当年为长生周岁准备的,所有的“体面”。

李伟和晓雅看着箱子里的东西,都沉默了。

我拿起那张已经泛黄的死亡证明,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在我的心上。

“姓名:李长生。年龄:11个月零7天。死亡原因:过敏性喉头水肿致呼吸衰竭。”

(以下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冬日午后,阳光很好。年轻的张兰把刚学会走路的儿子放在院子里,让他自己玩。她要去办一件“大事”。她要去黑市,用好不容易攒下的六十块钱,换成侨汇券。再过二十三天,就是儿子长生的一周岁生日。她要用这些票券,去友谊商店,给儿子买最好的麦乳精,扯一身最时髦的“的确良”布,再打一个刻着“长命富贵”的银锁。

她盘算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甚至想好了,周岁宴要摆上三桌,把厂里要好的同事都请来,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的儿子,有多么金贵。

她亲了亲儿子的脸颊,告诉他:“长生乖,妈妈去去就回。”

她走得匆忙,没有注意到,隔壁的王大妈,刚刚塞了一块花生糖在儿子手里。

她更没有想到,这“去去就回”的半个小时,竟成了她和儿子之间,永恒的诀别。

当她怀揣着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票券,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时,看到的是院子里乱作一团的邻居,和躺在地上,脸色青紫的儿子。

那一刻,她手里的侨汇券,散落一地,像一场绝望的雪。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

我说我怎么攒钱,怎么去换票券,怎么发现他出事,怎么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在医院的走廊里崩溃大哭。

李伟和晓雅一直安静地听着。李伟的眼泪,无声地落在我的手背上。晓雅则紧紧地握着我的另一只手,仿佛想给我一些力量。

说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但同时,我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个压在我心头三十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妈,”李伟哽咽着说,“您……受苦了。”

他站起来,从身后抱住我,就像小时候他受了委屈,寻求我的安慰一样。“妈,您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您还有我,有晓雅,有乐乐。我们是一家人。”

晓雅也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仰头看着我。“妈,以后,我们陪您一起。我们帮您把对大哥的爱,加倍地给乐乐。好不好?”

我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儿媳,看着他们真诚的、充满爱意的眼睛,我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虽然还带着泪痕的微笑。

“好。”

第六章:融雪

秘密说出口之后,家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晓雅不再对我冷言冷语。她会主动问我,晚饭想吃什么。她网购的时候,也会顺便问我有没有需要买的东西。我们之间,依然有些客气和疏离,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消失了。

李伟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他不再像个夹心饼干一样,左右为难。他会刻意制造我们婆媳俩独处的机会。比如,他会借口加班,让晓雅陪我一起去逛超市。

第一次和晓雅单独逛超市,我们俩都有些不自在。

推着购物车,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穿行,我们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走到蔬菜区,我习惯性地拿起一把打了蔫的青菜,准备放进购物车。这是我多年的习惯,买打折的、品相不那么好的菜,能省下不少钱。

“妈,”晓雅突然伸手,从我手里拿过那把菜,放了回去。然后,她挑了一把水灵灵、绿油油的青菜,放进车里。“吃新鲜的。不差这点钱。”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没说话。

她似乎怕我误会,又补了一句:“医生说,您有点营养不良,要多吃点好的。”

我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软了。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餐桌上,打折菜越来越少,新鲜的水果和牛奶,却多了起来。

晓雅还给我买了一部新的智能手机。屏幕很大,字也很大。

“妈,我教您用微信。”她坐在我旁边,耐心地一步步教我,“您看,点这里,就可以跟我们视频。以后我们出差,或者乐乐在学校,您想他了,随时都可以看看他。”

我笨拙地学着。当屏幕上第一次出现乐乐放大的笑脸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透过这个小小的屏幕,看到了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更广阔的世界。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阳台侍弄我的花草。晓雅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泡好的枸杞菊花茶。

“妈,歇会儿吧。”

我们在阳台的小藤椅上坐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妈,”晓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

“你说。”

“过两天,是……是大哥的忌日吧?”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我没想到,她会记得。

我点点头。

“我想……我们全家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她说,“带上乐乐。也让乐乐知道,他曾经有一个大伯。也让大哥知道,我们都很好,让他放心。”

我看着晓雅,她的眼神,真诚而坚定。

我从来没有去给长生扫过墓。他的骨灰,一直放在殡仪馆的寄存处。我不敢去。我怕面对那冰冷的墓碑,怕自己会崩溃。

但是现在,看着晓雅,我突然觉得,或许,是时候了。

“好。”我说。

去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们买了一束白色的雏菊。晓雅还特意买了一个小小的奥特曼玩具。她说,大哥走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应该会喜欢这个。

乐乐很懂事,他知道我们是去看一个“去了天堂的亲人”,一路都很安静。

在长生的墓碑前,我把那束花,轻轻地放下。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爱子李长生之墓。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冰冷的名字。三十三年了。我的长生,如果他还在,也该有三十四岁了。或许,他也会有一个像乐乐一样可爱的孩子。

我没有哭。我的心里,很平静。

李伟把奥特曼玩具放在墓碑前。晓雅则牵着乐乐的手,对着墓碑,轻声说:“大哥,我们来看你了。这是你弟弟李伟,你弟媳晓雅,还有你的小侄子乐乐。我们都很好,你放心吧。妈妈……她也很好。”

乐乐学着妈妈的样子,奶声奶气地说:“大伯好。”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三十多年前那个冬日的午后,阳光下,那个穿着虎头鞋、蹒跚学步的孩子,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没有牙齿的笑容。

我心里的那座冰山,在这一刻,彻底消融。

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李伟在开车。我坐在副驾驶。晓雅和乐乐坐在后排。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开口,对李伟说:“下次乐乐生日,我们给他包个大红包吧。”

李伟从后视镜里,和晓雅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好啊。”他说。

我知道,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那些曾经的伤痛和隔阂,都将成为过去。因为我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家,不是一个讲“对错”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而真正的爱,是理解,是包容,是愿意为了对方,去揭开自己最深的伤疤,然后,一起等待它愈合。

第七章:回响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好。

我和晓雅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我们不再刻意讨好,也不再互相防备。就像两只曾经互相试探、浑身是刺的刺猬,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可以舒服地待在一起,甚至偶尔能用柔软的肚皮,去碰触对方。

李伟的标志性动作——揉后颈,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他下班回家,脸上总是带着轻松的笑意。

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学会了用微信和他们视频聊天。有一次,李伟和晓雅去外地出差,晚上,晓雅在酒店里,用视频教了我一个小时,如何使用外卖软件。

“妈,您看,想吃什么,就在上面点。点好了,人家半个小时就给您送到家了。以后我们不在家,您就不用自己做饭了。”

我看着屏幕里,晓雅那张放大的、耐心的脸,心里百感交集。曾几何时,我还在为她花钱大手大脚而生气。而现在,她却在用她的方式,教会我如何“偷懒”,如何更好地享受生活。

我用她教我的方法,给自己点了一份我一直想吃、但嫌贵的品牌水饺。当热气腾腾的水饺送到我手上时,我突然觉得,原来,被钱“照顾”的感觉,也挺好的。

电视机的音量,也成了我们家一个不成文的晴雨表。

以前,我总是雷打不动地调到35。现在,如果晓雅和李伟在家,我会主动调到25,一个大家都能舒服的音量。如果他们加班,我一个人在家,我有时会把它调到40,让热闹的声音,驱散一些孤独。

有一次,我和晓雅因为一件小事,又有了点不同意见。是关于乐乐报不报一个线上英语课的事。我觉得太贵,没必要。她觉得这是为孩子未来投资。

我们俩都没有争吵。只是各自沉默,气氛有点僵。

那天晚上,李伟回来,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晓雅,然后拿起遥控器,默默地把电视音量,从25,调回了35。

我和晓雅都愣住了。然后,我们相视一笑,那点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

第二天,我主动跟晓雅说:“那个英语课,给乐乐报吧。钱不够,我这儿还有点。”

晓雅笑着说:“妈,钱够。您要是支持,我们就报。”

乐乐六岁生日很快就到了。

生日前一个星期,晓雅就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

“妈,今年乐乐生日,我们商量好了,不大办了。就我们一家人,还有外公外婆,一起吃个饭。”

我点点头。

“还有,”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这个,您拿着。”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厚厚的一摞,起码有一万。

“这是干什么?”我连忙要推回去。

“妈,这是我和李伟的意思。”晓雅按住我的手,“今年乐乐的生日红包,我们想……用您的名义,包给他。”

我愣住了。

“您是乐乐的亲奶奶。这份最大的祝福,理应由您来给。”晓雅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我们知道,您不是不疼乐乐。我们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把您以前没能给出去的爱,都补上。”

我的手,开始发抖。我看着手里的那沓钱,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数字,不再是我恐惧的梦魇。它们,是沉甸甸的爱,是理解,是疗愈。

“妈,收下吧。”李伟也走了过来,站在晓雅身边,“我们才是一家人。您的心结,也是我们的心结。我们一起,把它解开。”

我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儿媳,看着他们脸上温暖而坚定的笑容,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是释然的泪。

生日那天,我们一家人,加上亲家,在一家不错的餐厅里,订了一个包间。

没有夸张的气球,没有三层的蛋糕。只有一个小小的,但很精致的水果蛋糕。

吹蜡烛的时候,乐乐闭着眼睛,许了很长时间的愿。

“乐乐,许了什么愿啊?”晓雅笑着问他。

乐乐睁开眼,大声说:“我希望,奶奶每天都像今天这么开心!”

所有人都笑了。我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

切完蛋糕,到了送礼物的环节。

亲家母拿出一个红包,笑着说:“外婆今年就不搞特殊了,跟你们奶奶一样,一份心意。”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我准备了很久的红包。一个大红色的,上面印着烫金的“福”字。

我把它递给乐乐。

“乐乐,生日快乐。”我的声音,很稳,“这是奶奶给你的。奶奶祝你,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乐乐接过红包,开心地说:“谢谢奶奶!”

他没有当场拆开。晓雅教过他,收礼物要有礼貌。

饭后,我们一起走出餐厅。夜风很凉,但我的心里,却暖烘烘的。

乐乐走在我身边,他突然仰起头,问我:“奶奶,我能看看红包里有什么吗?”

我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我用新买的智能手机,打印出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三十多年前,那个叫长生的孩子,咧着没牙的嘴,在阳光下笑着。

照片的背面,是我写的一行字:

“宝贝,生日快乐。这是你的大伯。从今天起,他会和奶奶一起,在天上守护你,保佑你一生平安。”

乐乐看不懂字,他只是好奇地看着照片上的小男孩。“奶奶,这是谁呀?”

“他呀,”我蹲下身,摸着他的头,轻声说,“他是天上的小星星。专门负责保护乐乐的。”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晓雅和李伟站在我身后,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

回家的路上,乐乐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他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张卡片。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从包里,又拿出了一个真正的红包,塞到了晓雅手里。

“这里面,是一万块钱。”我低声说,“用我和长生的名义,存到乐乐的账户里去吧。”

晓雅愣了一下,然后,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的,妈。”

到家了。我抱着熟睡的乐乐,晓雅和李伟跟在我身后。

我打开门,客厅里没有开灯,一片安静。我把乐乐抱回他的房间,给他盖好被子。

当我走出来时,看到晓雅正站在客厅中央,她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她看到我,笑了笑,然后按下了开关。

电视屏幕亮了,音量显示:25。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遥控器,按了一下“音量+”。

26, 27, 28…...

我的手指,停在了30上。

这是一个新的数字,一个新的开始。

我转过头,看着晓雅。她也正看着我。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们都知道,这个家里,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窗外,月光如水。

我走到阳台,看着天上的星星。我想,长生一定也看到了。他一定,也在为我们高兴。

一年后,乐乐七岁生日的前一晚。

我们一家人吃完晚饭,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的音量是28,一个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舒服的数字。

晓雅正在旁边,用平板电脑给乐乐挑选生日礼物。

“妈,您觉得这个天文望远镜怎么样?乐乐最近迷上太空了。”晓雅把平板递给我看。

我凑过去,仔细地看着。

“挺好的,”我说,“男孩子,就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李伟在一旁削着苹果,把削好的一块递给我。

一切,都那么平和而美好。

晓雅笑着,把天文望远镜加入了购物车。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然后,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团宝蓝色的毛线,和两根棒针。我正在给乐乐织一件新的毛衣,比去年的,大了一号。

晓雅看着我,眼神温柔。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想问我,明天的红包,准备好了吗?也许是想说,妈,别太累了。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也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我从毛衣上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我张开嘴,想告诉她,红包我早就准备好了,就放在抽屉里,和那本相册放在一起。我想告诉她,谢谢你,晓雅。

但我最后,也只是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安心的微笑。

然后,我低下头,手指翻飞,继续编织着手里的毛线。一针,一线,都织进了我对这个家,无尽的爱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