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南柯梦(492)津门回忆

发布时间:2025-09-08 18:04  浏览量:1

不得不说,李月娥要是想算计小狐仙,那简直是踢铁板上了,别说是还有胡仙老奶奶在旁边助阵,就算是关文娴自个儿单刀赴会,她也打不过呀!所以这招睁眼说瞎话,愣扣屎盆子的奸计,让李月娥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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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李大婆虽然糊涂,但也没糊涂到不让小狐仙出去给老陈办事儿,更没有什么把小狐仙锁在屋里的桥段,那都是老奶奶在那施展手段呢。

但是呢,老奶奶也算准了,老陈不会和她表姐月娥正面翻脸,毕竟这点深浅,贯串宅门的林黛香还是明了的。再怎么使手腕,人家大半辈子的夫妻,那不是你一两个小诡计,就能给断了的恩爱。

李月娥大老远的投奔来,又被人绑了一票,所以在这大正月里,老陈是不可能同媳妇正面开撕的,所以只能是避其锋芒,甚至于对这事儿都绝口不提!

于是老花魁决定浑水摸鱼。就趁着这么个你躲我避的混沌时机,林黛香就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被困在屋,耽误公干的剧情。

其义嘛,也是想让老陈知道知道,你在外场,谁给你办事,谁给你跑腿,哼。离了我孙女。你玩的转吗?

既然是做局,就把方方面面给你坐稳,四面墙连窗户都给你堵死。这不,老陈在这边丽思公寓里足足呆到下午五六点钟,终于把老奶奶给等来了,因为老奶奶不来,他都不敢往对面去了,在那个又浑又愣的小姨子面前,也别说这大魔王还真有点犯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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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点多的时候,老奶奶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一看到小狐仙立刻乔模乔样的跟那儿张大了嘴,伸出手就打:

哎呀,我的儿啊,这大正月里的,你就往外跑,你让我左右为难呀,那边太太找我要人呢。

这厢里,老陈一见林黛香来了,赶紧把她拽了过来,对她说:

你好好安慰安慰你们姑娘,我也知道她有苦处,唉。月娥年龄大了,脑筋可能有些作病,有的时候脾气也不好,她冲我也嚷,没法子,看在她一把年纪的份上,跟你们姑娘说说,别和她一般计较,还有,你们那个三姑娘在那边呆着,她不过来,我们也过不去呀!

三姑娘?

哪来的三姑娘。哦?老奶奶这会儿都蒙了,一拍脑袋:

姑爷您说的是三儿啊,她什么时候来了?这小崽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奶奶晃着身子,踮着小脚赶紧往外跑,心里这个骂呀。不急不晚,你这会儿跑出来撞什么丧?

可谁知跑到那屋去,迎面等来的却是包子那张愤慨的脸,她还不乐意了,那正气的呼呼的。一件老奶奶,包子咧着如瓢大嘴跟那哼唧:

呜呜呜,这什么事儿啊,我还做不做人了。呜呜呜。在你们家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呀?一惊一乍的,呜呜呜。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那个大魔王,他,他把我……

哎呀,你又犯毛病了。

老奶奶这会儿烦的不行。恨不得抡起小脚照着包子那又鼓了一圈的肚子踹上去,想必要是踹上,脚感一定不错。软软乎乎的。

3

一通奔波劳碌,累得够呛的奶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道:

现在家里就够闹得慌的了,你还出什么幺蛾子,你怎么不跟北平老老实实的待着呀,大正月里就往回跑。

呸,我又没嫁出去!怎么着?还不许看娘家灯了?我回到这正大光明。

回来就回来,过那屋去呀。那你跟这屋待着干嘛呀?

谁规定我不能来这屋了?他们不都搬走了吗?我就是带人来洗个怎么了?犯哪条王法?

你洗你的澡,碍姐夫碍你什么事了?

什么碍什么事。他。他没跟你说呀?

哎呀,你这破孩子的事,人家谁提呀。

那姓陈的,上来就闯,拿着钥匙直接就开门,我坐在这儿,就穿了个小汗搭子,我。我都让他给看了!

包子一想到这儿就冤的慌,她觉得自己一个雪白的洋面大包子,这就算是掉地上了,沾了煤灰了。

她还冤,其实人家老陈才冤呢。本来陈焕章一双老眼就不好使,进门之后,再搭着眼镜上有点雾气,一边拿着钥匙开门,一边回头还得哄着点小狐仙,再转过脑袋定睛一看。呀,自己这屋里,客厅沙发上怎么长出个人参娃娃来?

只见一个白胖胖的大孩子,如同杨柳青年画上画的一般,上边穿着个短短的汗搭子,肚脐眼都跟外面露着,下面是短短的小裤头,两条白藕胖腿正跟茶几上面翘着。一个大脚丫子,抱着。都快顶到鼻子眼儿了,也不知道是在干啥……

看的老陈这脑瓜子嗡的一声,

呴鬼烦呐!

4

把乱哄哄的家交给了老奶奶,老陈又不得不抽身,回办公室一趟,现在他已经开工了。最近南京那边的公文还特别多。毕竟不能像过年那会儿,天天在家当老太爷享清福了。陈焕章在外面也有一番奔波。来到办公室头一件事,他就把秘书小刘叫来,将这件事问了个原委。小刘呢?哪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花活,只是向老陈表示歉意,我把您家的3楼门把手给掰折了。

好了好了,老陈摆着手对小刘说,把南京那边的电文都给我拿来,我紧急处理一下,再有给我打电话叫乐成过来…

等乐成奉命来到父亲办公室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正值饭点儿,7点多钟了。看见老爹还在两大摞公文之间,拿着一只细杆毛笔跟那琢磨呢。看的这位大少爷不由皱起了眉。

看这架势,甭问,肯定是今天一下午,父亲都在小美女那边鬼混。此时的老爹,就像个赶寒假作业的孩子,急急慌慌,连饭都顾不上吃。一想到这儿,大少爷不禁叹了口气,心里想,何苦呢?把家弄得这么复杂,哄了这个哄那个。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他预感到了。他爹叫他来肯定是要让他去执行一项棘手的任务,唉!

从小乐成就是这样,被挤在一父两母之间,生活在这个复杂的大家庭里。自幼都要看眼色。之前家里只有一个活泼欢快的傻子,那就是乐亨。如今呢,那家伙随着他娘的倒台也落了排,现在也灰溜溜的,以至于乐成都快记不起来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兄弟。挺好。

过年的时候乐亨倒是知趣,也没叫,巴巴的就跑来了,吃了顿饭耗了一天半时的,随后就又消失了,说是寒假作业太多,准备补习,哼,算他小子还有点眼色!这样轻松愉快的好日子刚过了几天呀?怎么家里又闹起来了?

“你进来,把门关上,跟这儿坐着,等我几分钟。”

老陈一见儿子来了,马上招呼的。

他伏案干了有小半个钟头,终于把眼前这些事处理完了,摁了电铃,他手下那几个人是走不了的,只要他这屋亮着灯,那些人都得跟着候着。于是这些个文件从他手里传出,被拿走,四下发放去了。老陈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是转过头来。

把儿子引到旁边的上沙发,那爷俩坐下,老陈张嘴问了一句:

你吃饭了吗?乐成说吃了,我们那吃的早,这两天孩子们都积食,我们吃的简单就是粥。

说到这儿,大少爷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办公桌。

阿爸,您还没吃呢吧!早知道我给您带点啊,这么着,我叫阿桃准备一下,送到楼下。好罢。那也行!我正好就想吃口粥。

大儿子一听赶紧去打电话。那边的阿桃说,正好还剩了半锅鱼粥。忙叫人倒入保暖小罐里扣好盖子,又准备了四色小菜和两块黄米糕。让人拎着罐子叫上三轮车,就往这边送,这边自然有人在门口接,就这样快8点的时候,老陈终于也算是吃上了迟到的晚饭。

哎,还是咱们家乡的粥养人,喝到胃里很服帖。这鱼鲞是你阿妈新拿来的吧?

是是。阿妈给我们带了好多咸鱼鲞。

听了这话,老陈若有所思。他手里拿着调羹,眯着眼,扬着脑袋在那儿沉吟着。大儿子乐成琢磨着,他爹此时正在对比,哪个媳妇好。最好白天跟一个媳妇吃,晚上跟一个媳妇睡,这样才两全其美。

可谁知过了一会儿,陈焕章瞪着一双老眼,突然对着他儿子来了一句,你不觉得这回,你阿妈被人绑,有些蹊跷吗?

什么?乐成一听,吓了一激灵,怎么阿爸突然想起这事儿来了?

您的意思是?

你说怎么就那么巧?你们这一行人出来坐一辆车,而这辆车的时间,行程都被人知道了。你回去查一查,你家有没有什么,吃里扒外不可靠的人啊!

乐成听了这话,讷讷的嗯了两声,可在心里,他却对此事很是抵触。陈乐成觉得这是都他老子在外面结了仇,怎么能够让我查我身边的人呢?我身边能有谁?我老婆,还有几个使唤的,都是阿桃从老家带过来的,你说哪个有嫌疑,那不就等于说我们有嫌疑吗?

5

对于老陈结的这个仇,陈乐成也是很有意见的,干嘛偏要与赫老二合作?当初那么多纱厂,为什么偏要找庆和?

天津纺织界素来有“四大八小”之称,四大纱厂,现在还剩两个。如果觉得和他们协调起来有些费劲,这些厂子背后都有大家族势力,不好调度。那就在八小中,找其他七家嘛。哦,虽然战后这里面也倒了三四家,但毕竟,不还剩几家呢吗?干嘛偏要跟庆和做生意。看着赫老二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老脸,陈乐成就觉得有些发怵。

明明知道这老家伙不好对付。抗战期间,他韬光养晦,脚踩好几只船。抗战之后呢,一边捞上一个国府的勋章,另一边又把当初跟他称兄道弟的汉奸伪市长,一个姓欧的,给直接来了个“官上加官”,二十年牢饭改成一粒花生米。赫老二的为人处事,大家都知道。睚眦必报。后会有期,他是不会吃一点亏的!

为什么当初要选他?难不成就是为了图谋那个五奶奶?又是女人!

乐成觉得他爹这人啥都好,就要太色!要是再戒了女色,那就更完美了,得更上它三层楼不可。但就是戒不了。瞧着他爹看小狐仙那眼神,哎呀,笑得眼睛后边就剩一条缝了。乐成在心里,就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早晚他爹在这方面得吃个大苦头,那个五奶奶绝非善类,还把她养在身边,早晚是个坑。实在闹不清,她有什么可好看的,不就是会说会笑活泼点吗?上天桥落子馆里,像她那样的女伶,我一天能找来100个。

你天天听那五奶奶挑唆。把手伸向庆和,在赫老二身上割肉。那,那不找报复,找什么呢?赫老二在京津经营已久,无论是警备司令,还是地面城防。黑白两道,青帮混混……他都跟这儿盘踞了两朝三代了,你现在让我去查,他动的是哪条线,我上哪查去?我刚来这几天?

一想到这,大少爷的肚皮就越来越涨,越来越涨,气的直顶胃,所以过了一个钟头,打父亲这儿出来再去见他娘李月娥,那可就没好脸儿了,上来就是一句:阿妈,您别闹了,再这么折腾下去,我要扛不住了!

李大婆呢,她也满肚子冤屈呀,桌子上准备了七八个菜,都是老陈爱吃的,可让不回来呀!

呸。衰仔。我在这闹,为什么?图什么,我还能活几天,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这帮小的。

哎呦呦,一想到这,这老婆子气的遁地大吼声盖云霄!

6

反正就是一通乱吧。不过老陈此时倒是看不见了,他出去躲清净了,那边老奶奶终于帮他协调好了房间。

哎!陈焕章进门叹了口气,这叫回自家吗?这特么简直就是个开旅馆。没办法,还是得硬着头皮。

不过,一进那屋,看着脸上依然冷冷的小狐仙,这会儿起码舒展开来了,那卷卷的秀发也不在脑袋上盘着了,全都垂了下来,就像西洋画里的维纳斯。房间里也不是那么热气腾腾的,跟澡堂子似的了。适中的温度,让小狐仙穿上了那件可爱的镶着兔毛边边的长睡衣,乳白色的身子上,开满了桃粉色的花。描枝绣面的拖鞋,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因为这边铺的是厚地毯。走进小美人的身边,一股清新的茉莉花香沁入心脾,耳边终于没有李月娥那没完没的刮噪了,取而代之的是留声机里,一只洋派的摇篮曲。

去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老男人穿上厚厚的法兰绒浴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把身子撂在沙发上,在舒伯特的小夜曲中,他如同摇篮里的婴儿,总算是可以眯一眯眼,歇一歇了。

至于李月娥那熟悉的乡音,他再也不思念了。不不不,赶紧给我换台,听了一个礼拜,腻了,实在是腻了。

陈焕章突然发现,他已经回不去了,他已经是一个离家万里三十年的游子了,还回去干啥?翻缸倒窖的煮咸鱼,没完没了的土腥气。家乡话,喊得他直冲脑门。对着黄板牙的媳妇没的可聊。夜里做梦,老娘又喊他去抱柴火了……算了算了,哪怕客死他乡呢,好歹也是温柔乡啊!

7

于是这天晚上,终于光明正大的,在丽兹公寓那个小小香巢中,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躺着,不急不缓的聊着,随后又不紧不慢的摞着,一切都很符合老男人,在这个年龄段的节奏。

柔波一夜。春风细雨,老陈觉得很美。夜里他们又去了一次浴室。再回来,两人都闭眼睡了。月牙上到半空中了。像一条小船。又像一个摇篮。荡在摇篮里的老婴儿,一边搓着他那痒痒的香港脚,一边在心里痴痴的笑!

小狐仙还是很温柔的,虽说刚开始板着个脸,拿着个劲儿,但是好歹劝了劝,她终于破涕为笑了。看在往日的恩情上,俩人就算是和好如初了。老陈觉得慢慢的,他的小白狐对他也有一种依恋之情了,就像是养熟了的鸟。可能也懒得和他吵了。无论是什么名份,她都能够接受了。至于李月娥,再让那老婆子耗上几天,一过正月十五就催她赶紧回家。去伺候我妈。哪儿来哪儿去,别跟我这儿折腾了,明年的事儿明年再说…

老男人觉得这个家他还是扑腾的开的,毕竟他是一家之主,就像是园中磐石,定海神针!

但实际上呢,老男人容易高估自己,之所以关文娴能够扶低作小,温柔如水,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已经被陈焕章给驯化了,而与此恰恰相反,关文娴其实是被他儿子陈乐亨给惊坏了,这孩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呀!

8

转天老陈上午十一点多才去办公室。他走了之后没多久,溜溜达达的二少乐亨就来了,他来此地的目的是,找包子小姐玩,小男生一进门就张罗着要给包子拜年,磕头下跪,不惜脸面,他伸手找关蚊虫要压岁钱,呵呵,他涎着脸说:我要拿钱买糖葫芦,三姨呀,给我几个子儿呗!

包子小姐满脸晦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哪有什么钱,哼,知道你现在手头阔绰,有钱去赌,就没钱去买糖葫芦,别跟我这装蒜了,我告诉你我有内线。

他俩凑在一起就这么斗嘴,在旁边的老奶奶早就习惯了,但是一听说乐亨赌钱,奶奶顿时转过了脸,问道:

乐亨啊,你和谁赌钱了?

二少爷听了这话也不好意思了,他揉了揉鼻子,说:

阿奶呀,没什么,就是三十,我不在我爸那嘛,然后,然后看到了关大哥,他,他说,初一跨院带我去他的朋友那玩玩,我就去了。

哎呀,这个关文浩回头我打他的腿,你别理他,他那帮朋友没一个好种,你好好的孩子都被他们带坏了,输了多少。

嗯,也没输多少。输了100多吧!

什么?美金罢。

啊。

我的个天爷,你要疯啊,这,这要是让你爹知道又得打折了你的腿。哎呦呦,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老奶奶这人嘴碎,但她也分人在有的人面前,她惜字如金,可在乐亨这儿,奶奶这嘴就大开闸门了,一边戳着三少的脑袋,一边跟那呲对着。

奶你甭理他,回头让他把裤子都输掉才好呢,哼,难怪你爸说你不成器,我知道这事儿都恨得牙痒痒。

说到这儿,包子小姐忍不住了,她动脚咣的一下子给了乐亨来了一蹄子。

哎呀呀。乐亨捂着腿对三姨说:我,我的腿刚好。你再给我踹折了,那就折第三回了

折八回也不怕。我养着你!你这辈子都坐轮椅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是你和关耗子混,哼,那能有你好吗?他身边那都是什么人?

这边一老一小,把二少爷围住了,跟那一通臭批,但是乐亨却不生气,他笑嘻嘻的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好像是很有些二百五的劲儿,等她们骂的都差不多了。乐亨张嘴来了一句,我小妈呢,我还没给我小妈拜年的,我得找她要点压岁钱去。

你小妈跟那屋呢。

我去瞧瞧!

一边念叨着,乐亨就蹿了出去,大家也懒得管他,于是就由他去吧。

很快听到那边门响,估计是跑到二小姐那边去躲躲,毕竟谁爱老挨骂呀,算了,包子也懒得去追了,自己回到屋里摊开她那些作业本开始写习题。

老奶奶呢,手里也有一大堆琐碎的活。屋跟那收拾着她的小抽屉小供桌,此时,家里倒是清静,也没人打扰了。

外边没有一个风丝,太阳也是昏黄的,照着老奶奶在她那小西屋里无声的干着小活计,这边包子小姐,哗啦哗啦翻着书跟那写着作业。

厨房的火上炖着一锅老母鸡汤,旁边是一只小钢精锅子,放着半锅白水,阿妈正在那儿鸡汤加热,然后再抄点绿叶白菜,晚上就吃鸡丝面了。这几天大鱼大肉的,心里又压了火,别的也吃不动。小厨柜子里还有几盒点心,北平的大八件。那是过年的时候。关家大姐文颖过来串亲戚时送的。文颖,谁也没找着,只好和这家的阿妈聊了几句。

除了几盒点心之外,文颖还送来一大包面茶,都是她自己炒的牛骨面茶,再加了各种果子碎青红丝,闻着挺香的。老奶奶说,早晚的时候,咱们就拿它招待麻将。让放到小瓷罐里,别回头,让耗子给克了。

狐仙班子一行人等,又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虽说身处乱世,但也不能总绷着。多多少少也得有个喘气的功夫。

老奶奶坐了一会儿活计,觉得脖子酸了,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拖拉着小鞋来到厨房,瞧着阿妈灶台边上的银丝挂面,问道这是大姑奶奶给拿过来的。

可不。这阿妈也是关家在北平用过的,最近投奔而来的。所以她对关家的事比较了解。

大姑奶奶文颖初二就来了,可惜你们谁都没在,我也没敢去通禀,怕不方便。

哎呀,急火火的,他们家也没个电话。我二十九往她们家边上,那个山西人开的那个纸烟店打过一回电话,可惜没打通,那边没人接,估计横是人家回老家了。回头我再给她打个电话吧,等过了初七初八看看,让她再来一趟,她那三个孩子我还没给压岁钱呢。要不然让她空着手。她婆婆又得塞得咱们姑奶奶了。也不知道她现现在过得怎么样。

行。还行,我看大姑奶奶气色不错!

是嘛。这是文颖这回拿来的银丝挂面。我瞧挺好的。还真细。

回头就煮这么一小盘就行了,我吃擀面片,把这个给三儿吃,她爱吃!

呵呵,老太太您可真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还把她们当小娃娃疼。

在厨房里,斜阳之下,一个奔50的老妈妈和一个60多岁的老奶奶,在那里如渔樵问答一般。一唱一和。像她们这个岁数的妇女,是最会过日子的,连头发丝里都有生活智慧,岁月沉淀之间,老妈妈们可以用一双有魔法的手,把家整的温馨舒适,老少祥和,但这得有个前提条件呀,那就是国泰民安。

只有在平安顺遂的年景里,生活才会如一条细细流淌的小河。

而在这舒缓的小河中泛舟,才是主妇们的擅长所在。一盘挂面,一包香茶,一锅鸡汤,一丛蔬菜,日子被张罗的静好恬静,人心也是服帖稳当。但是就怕乱世啊!今天这个家,你都弄得整整齐齐,可明天呢,他就会在眼前灰飞烟灭。这让主妇们受不了啊!真心疼!金珠吐丝,朝结的网,晚风大作,无影的忙。

过了很多年之后,老奶奶居然还能从二小姐从天津带回来的照片里,依稀辨别出这幢公寓楼来,她扶眼镜子跟那看呀看呀。随后问二小姐:

你去咱们那屋里了吗?

就咱们那个屋,就那个灶台后面,那个地砖有一块是我敲掉的,为的就是卡住早餐小木桌子,那小餐桌我想放进去,可整差了那么一点点。我拿着小锤子和三儿一点一点的敲下了一块瓷砖,我们俩足足干了一个下午!

你记得吗?那张白色的小桌子,咱们那会儿总和三儿坐在那里吃东西。晚上吃挂面,早上喝牛奶。

记得呀。那小木桌,桌子腿上的花还是三儿画的呢。我记得是康乃馨!

对对。粉的,我挑的颜色。

一说起这些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可一转眼,奶奶耄耋孙女白头,怎么就一晃三十年了呀。那是她们祖孙三个最喜爱的小公寓,那是她们最喜爱的天津时光!

9

在同一个舞台上,一墙之隔,有人在享受着昏黄的细碎时光,轻蒸慢煮,一粥一饭。另一些人呢,却在谈论着惊心动魂的大事儿!字字惊心,一惊一乍。

乐亨这会儿已经不是那个咧着嘴,被两个妇女呲对的小男生了,他坐在关文娴的对面大沙发上,坐在他父亲刚才坐过的地方,小男生那白细的指尖上夹着一支深棕色的骆驼烟,他并不急着点燃,只是在指尖轻巧的转着,在唇上细细的闻着,他抬起头,冲着自己的这位昔日姐姐,今天的小妈说:

赫老二放的那只白鸽也真不亏,四姨奶奶这回挺身而出,从陈焕章手里生生把那三成股份又给夺回去了,我估计短期之内,他们不敢再打赫家的主意了。

乐亨,你干嘛帮他们家?

谁跟陈焕章作对,我就帮谁。这回只不过是火候未到,哼哼,下次要是火候到了,我让他们那一车人全都上西天!

这太危险了,你向赵心茉提供情报,又是被你爸知道了怎么办?你是怎么和她走到一起的?

关文娴把声音压的低低的,但语气却非常急切。

我为什么不能和她走到一起?我们早就认识了。赵心茉编的爱国戏,还在陈颖的剧社里演过呢,你忘了?哦,对了,按说你应当算是我们的介绍人,要没有你,那会儿把我从上海叫来。带我去看那个戏剧节。恐怕我还和那位昔日的四姨奶奶连不上手呢!呵呵,有的时候两个人不需要很熟,只要是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目标就可以结成短期盟友,大不了,一把一结。事了则散。现在我觉得赵心茉手里至少得有2万5000美金,呵呵,这笔钱她男人挣十年也挣不来!

薇薇姐,如今这个世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大家都在挣钱,所以你也就不必再恋战了,与其拿着赫家的股份,一季一季的找他要分红,倒不如让他帮你去炒棉花,那接下来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什么可观不可观,反正我又观不上,挣的钱全是你爸的,他能从指尖缝里给我漏几个子。

文娴上来一把,将小男生手里的烟抢走了,然后拿起桌上的小天使骑恶龙银打火机,一摁天使的翅膀,啪的一下蓝色的火苗,从恶龙口中吐了出来。

那咱们就给他施一点压,让我爸不敢收这笔钱,你看怎么样?

住口。你个小孩子别轻举妄动。

文娴这会儿脸上非常严肃,望着现在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的陈乐亨,她有些隐隐的担心了。

我是小孩子,哼,你才比我大几岁呀?还一口一个小孩子的教训着我。我告诉你吧。消息,我已经打听出来了!

南京那边前一段时间调查我爸爸的那帮人,可一直都没有撤,他们正虎视眈眈呢,现在只要让老陈露出一点马脚,他们就能扑上来,接下来的事,哼,不用我办,他们自然会去办。

二少爷把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他还是个闲不住的脾气,把桌上的那只打火机又拿了过来,来回把玩着,这是一个小天使和恶龙的雕塑,长着肉翅的小天使把恶龙压在身下,但却又无法降服它。以至于恶龙昂着首,在那里瞪眼喷火。

吧嗒吧嗒。乐亨玩着这打火机,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陈乐亨。

关文娴一听这话,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她拧着眉毛无比严肃的:

你这是在玩火,你以为这事是那么好干的。一个分寸掌握不好,咱们一家人都得覆灭。

咱们?还一家人。谁和谁一家人。薇薇安。你什么时候和陈焕章成一家子人了?

春日晚慌慌,平原飞柳忙,小楼望去燕双归,斜阳又照,童子晾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