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南柯梦(449)小团圆
发布时间:2025-07-28 01:50 浏览量:1
每个人都有个至亲好友,反正在这地球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让你看的入眼,即便是像大少爷承树这样,虽然被大家悄悄议论为刻薄寡恩之人,也有个挚爱亲朋,他就是家里搞航运的那位少爷周兆元。
周委员,现在级别比承树高点,但也有限,像他们这种人,其实都是虚职,虽说突然的平地一声雷被崩到了挺高的位置上,但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上面抓的不紧,下面也没根基。像浮萍一样,在宦海里飘啊飘,可比陈焕章那种老吏差远了!
不过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让人羡慕的,要文凭,有文凭,要家才有家才,甚至于年轻英俊,有礼有貌,这让他们成了炙手可热的官场金龟婿。这不,这俩金龟凑在一块,伸着脖子正跟那相互感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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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树手里晃着一杯威士忌,在那叮当做响,他喜欢听那冰块相互撞击的声音。冷冷的。这让他在半醉半醒的慵懒之中有了一丝清醒。他在那醉眼朦胧的点评着这个世界:
知道吗?老周,我突然发现现实特别肮脏。就像这酒一样,乍一喝是香的,实际上你能从里边扎磨出很多味儿来,有泥炭,有苔藓,有蜂蜜,有枯木,甚至于还有稻草和麦芽,哎,都混在一起,毫无道理的混在一起。
怎么了?又感慨上了。老周擦着自己的青金石袖扣,跟那回音壁似的来了一句。
哎,也是,你老哥最近的确太背,那位茹夫人跑了,官场上又出了这么档子事,还被召回,蹲了半个月干训班。没法子,触霉头呀。算了。我劝你先沉下心来,蛰伏蛰伏,毕竟上峰也没把你怎么着,找个背风港修修船,不在这一天两天,咱们从长计议回头再说!
你不知道。我爸那天跟我谈,他甚至要我把官辞了,干脆回家去经营厂子,
哎,你还别说,这也是一条路。我看现在咱们这帮留学生里,有六成的人都是在打理自家生意,其实你家那个纱厂我听说经营的也不错,回去把他主持起来,倒也不失于一条良好出路。
哼,我可没那本事经营那厂子。首先我这个人是在西方生活惯了的,你知道最惨的时候,我也就是骑着脚踏车帮我前妻送送圣诞食品篮,其他的苦没受过。说到这里,大少爷摊了摊双手,的确他那手指如象牙一般修长洁白,不像是干活的人。
干工厂就得亲力亲为。否则真是像我五叔说的那样,睁眼瞎,你就等着被别人糊弄吧!可我对棉纱飞絮过敏。进都进不去。
大少爷拿起酒杯,又哗啦哗啦晃上冰了,然后抿了一口伸长了脖子,这位金龟叹了口气,接着说:
除此之外呢,做厂子还有许多恶心的事。
比如说那天在纺织俱乐部里遇到姓陈的那老贼,我没理他,哼,他也看见我了,也没敢过来跟我叫板。可谁知,哎你都想象不到,我那个小五叔立刻就窜了出去,朝着人家又是摇头又是摆尾,还说什么前一段时间听说您身体欠安!我的天呐,他媳妇现在是人家的小老婆,他呢,简直是人家的看门狗。那样子,哎,我跟你说,老周,你要是看了非吐了不可!
我问他,你不觉得自己是在犯贱吗?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媳妇已然跑了,可别再让订单跑了。
呵呵呵,呵呵。通透。通透。有点买卖人的的意思。
老周一听这话笑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们家的情况我可能比你还了解呢,那天还听家父说,你们厂子里有七成的订单,都是靠陈焕章弄的国防配给支撑着,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军装坯布。我听他们说,你们家是拿着有国府补贴的棉花,在市场上卖高价,卖给那些没有原料揭不开锅的厂子应急,听说里外里能赚不少钱。
啊,还有这种事。
哼,我的大少爷,你太飘逸潇洒了。自家的买卖你都懒得问,我们外面的人都知道了,我一个朋友还让我牵线去找你家之前的那位五奶奶联系呢,图的就是短期拆借一些棉花。这不河南水灾,棉田全都给淹了,山东呢,又准备打仗,东北那片儿就别提了,南方的棉花还不够人家上海纱厂截胡的呢。所以如今从印度进口的棉花,在市场上特别受欢迎。哎,你回家问你们老爷子去啊!
哼,我就知道他们这帮人凑在一起,想的就是这些事儿。投机倒把哄抬市场。
大少爷一说到这,那脸沉下来了,又是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
他是个善人,虽说自己想花天酒地的时候,就可以去花,想俯身亲民的时候,就可以去附,但是他也不愿意眼见着穷人日子过得那么苦,怎么着也得让他们一个个吃饱了不是,否则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啊!
这位是个充满了悲悯之情的圣人,又是一个不愿意亲力亲为的懒人。他既是个自恋的人,又是个矫情的人。但在他自己眼里,他还是天下最倒霉的人。
大少爷这人似乎有些分裂,对这一点,老周也瞧出来了,他说:
你不可能面面俱到,找个平衡吧,差不多就得了。我告诉你,这就跟跷跷板一样,你既要清高为民做事,又没法接受特别普罗的生活,反过来你想住洋房开汽车,又不让你们家人在官场上攀附权贵,在黑市上倒买倒卖。难呀!
现如今的市面行情是很难的。你瞧瞧。有多少厂子都倒闭了,要不想点奇招,你家的生意能经营的下去,要我说算了算了,老兄,你睁一眼闭一眼完了,甭跟他们搅和。你就负责站稳了位子,闷了呢,再花点银子,找个乐子,就得了。人生在世就那么回事。走走走,我带你去上个课。
上什么课呀,你老弟现在还在进修吗?
大少爷这话一出,姓周的来神了,他一下子咚的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抬起头,朝着程树呵呵的笑了起来:
进什么修?带你出去放松放松,有个很不错的书寓,都是女学生,个个都很温柔。我的少爷走吧,别愁眉苦脸的了。
承树听了这话,本能的一皱眉,他知道老周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自然不是什么歌厅舞厅,而是那个白俄芭蕾舞老师开的音乐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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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到这个教室来学习的学生也别说,绝对不止他一个,估计连他爹,都曾经在这里求过学。这教室里大概,有那么十几个女学生,有中国人,也有金发碧眼的 斯拉夫人,甚至于还有一两个日本女子,个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名姝。
进入一楼的简单小客厅,递上名片,有穿着灰衣的小女仆带她们往里走,老周熟络的和一个珠光宝气的浅色头发的音乐老师,聊了一会儿,就可以见见同学们了。
我们今天晚上正好有个派对,我引你们去吧,白俄老师的英语中带着点法语的味儿,这是她们标榜自己是公主贵族的一大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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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长短沙发围成一圈,十几个姑娘坐在那宛如沙龙。女孩子们操着各国话语跟那聊天,在这个季节里,有的同学轻轻的摇着扇子向你送来秋波,有的热情的挥着手同你打招呼,还有的深深一鞠躬,那叫啥来着?水莲花一般的温柔
然后呢,寒暄几句之后就是女孩子表演个才艺,要么弹一支曲子,要么拉一段樊额灵,或者是跳个最新近流行的爵士舞,再然后呢,就该上楼促膝而谈了。
反正老周是走了,拉着一个老相识,水莲花般的女同学一前一后上了楼,看着意思是自习去了。
不过承树还是有些囧,一个劲的推眼镜。这种地方他不太摸门,坐在下面和一个十七八岁的中国女子聊了一会儿,他放松了,小姑娘浅笑盼兮,她的相貌有点像莱西,也是个花瓣脸……
听说这个音乐教室每周一休息,其他时间欢迎大家参观学习。
当然,如果求知若渴,你也可以住校。那姓周的回来之后就一口气扎到音乐学校里住了一半个月,足足折腾的俩眼昏花,拉不开胯,这才回了家。用他的话说,哎呀,跟国外苦死了,好容易回来,求知若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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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承树对这些向来是敬而远之的,这与他刚回国时给自己树立的那种,穿爱国布国产大头皮鞋,插金宝钢笔的清廉形象大相径庭。这个是教科书一般的堕落。这里的消费奇高,就连那花钱如流水,找人不心疼的关耗子,对这种学堂,虽心驰向往,但也不敢上门。他经常在私底下念叨着,什么时候能上这儿来住几天校?那也算是咱不白活了。不过像他这种小门小户的弟子,一般都被音乐老师婉拒在门外。进,你都进不来,因为这里可不挂牌子,属于半开门,这里接待的不是商贾大户,要不就是外来大员。听说宋家的少爷都来上过课。如今陈焕章是金盆洗手了,被小狐仙拿捆仙绳捆得结结实实,否则若是承树早来一半年,在这儿他还可能碰上仇家。
哎背不住,还是一个老师的入室弟子呢,没办法,唉,没办法,天津的租借区比块地毯还小,想躲都躲不开要是真那样,也许他俩就不会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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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大佬,堕落子弟。挥金如土账单吓人。这世上有的是花样翻新,奇淫巧技来伺候他们,但也有一些人对这却天生没啥向往。就比如说老五,他有闲工夫,宁可踏踏实实的学点真本事,再或者和那些自己的小伙伴在一块,傻傻的说说笑笑。也不愿意去趟那个冒着绿油的烂泥塘。
在生活中,赫从之先生满足于一些干净简单的享受。比如糖豆大的甜蜜时光。他觉得生活就是一个点心匣子,他要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吃。抠开萨其马上的一个小糖棍放在嘴里,用心吸吮着,这可能就是穷孩子老五的习惯。此时呢,和他一起享受这盒点心的人,是另一个穷孩子,霍小玉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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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此时正坐在那老五那三层半的法式大洋房里。可他们还有个小家子气的毛病,那就是不愿意跟那扩大的1楼大厅 沙发区里端坐着,总是叽叽咯咯的腻在小房间,好像一楼那些区域都不是老五家的,只有这间小屋子才是他的单身宿舍。
伸手伸手。
霍晓玉同学挺严厉,板着脸,举着一件半成品毛衣,照着老五就扑了过来,而老五呢,也立刻乖乖坐装死状。咣当一下,躺在了床上,伸开手,惹得霍小玉呵呵直乐。
那行,我就这么给你量吧。
把小小的半成品毛衣附在老五那壮硕的身躯上,霍小玉还是觉得针留的不够足,她伸手摸了摸老五的肩膀,把大熊给捅乐乐咯咯的,跟那嚷嚷,你碰我痒痒肉干嘛呀?量就量吧,你还想占我便宜?
呸,谁占你便宜?毛线是我自己买的,也是我亲手绕的,还是我织的。哦,就给你量一下就占你便宜了,哼。要是这样,我下回不管你。
扑通一下大熊坐起来了,问:小玉,那你上回给我织的毛衣怎么不凉量?
上回你没胖啊,你看看你现在又胖了一圈。
小女生的目光里可有一些嫌弃了,这让老五赶紧低头一看,呀,他突然发现,的确,自己有个宛如四个月的小肚子,拍了拍还好,挺软。老五扬起脸呵呵的跟那保证:
天凉快了。我说话就减。我好长时间没去健身俱乐部了,回头我得把这事安排上。
要是减不下来怎么办?
减不下来我冬天上街拉洋车去。
呵呵。行,你拉车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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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 在一起挺轻松,挺开心,老五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搬下去了,玉儿呢,也松了口气。那块笼罩在他俩头上的乌云,这会儿被风吹走了,是谁吹的呢,他俩都心知肚明。当然是力气大的包子小姐了。二老爷把关家三小姐来找他的事告诉了老五,特别是那段仗义执言,让老头觉得挺感动。
哎,咱可得怎么谢谢人家呀?
无论是老五还是玉儿,他们的心中都涌出了这么一句话。
应当谢谢人家这句话小玉念叨了半辈子。在许多次霍晓玉遇到困难的时候,文萃都伸出了援手,二话不说,拔腿就来救场,之后又全身而退。她就是个侠义心肠。往大了讲。文萃曾经为工潮做过贡献,跑腿送信传递情报,往小了说。文萃总想着玉儿和老五,希望他们的日子过得甜甜美美。
我和三小姐之间到底是个什么缘法呢?这么亲。我不是上辈子的姐妹。
玉儿一辈子也没想明白,她只是琢磨着自己今生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她。为她真正做一些事。当然在平时,玉儿也经常给包子小姐来点小惊喜。比如说最近她又收拾出一个包袱来。挎着包袱,她来看她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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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枕头。
一个特别特别小的枕头,软软的,扁扁的,里面放着蚕沙茶叶沫,这枕头是干嘛的呢?
睡觉?在课堂上睡觉!
在课堂上睡觉都得准备枕头,关文萃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懒的学生了,没办法,包子管不住自己,一到晚上抠抠这儿,看看那儿,一会儿听个歌,一会儿看小说,她死活不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呢,老奶奶天天跟捅炮仗似的,站在她床边捅她,可真把她弄起来之后,这家伙就吱哇吱哇的乱叫上了。
晚了晚了,今天又晚了!
然后呢,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就跟那儿草草的撩上两下水。拿毛巾夸夸的擦上两把,稍微刷了刷牙,拿起一片面包撒腿就跑……
像这种 仓皇逃窜的情景,一个礼拜怎么也得上演个两三会。所以一到下午两点,无论上边讲什么课,包子小姐都困的呀,叮叮当当的。把一张肉嘟嘟的圆脸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但问题是硌得慌啊!到了下午第二节课,她经常跟爱了个大嘴巴子似的,脸上横着两条杠。
啊,你上课睡觉还需要枕头?是啊是啊,你给我想个招,那种看不出来的枕头,塞在身后就是靠垫的那种。
小姐俩在煲电话粥的时候,包子提出了这个要求,于是玉儿飞针走线,一会儿裁布,一会儿装纱,还得自己试着往桌子上趴。哎呀,她上课个不睡觉,人家是个好学生,但是也得体验一下差生感觉不是,于是一个白色的绣着绦子边儿的小枕头,就给睡不醒的包子小姐准备好了。
还有小笔袋。包子最近从别人那儿看来的一个新鲜玩意儿,上边绣着各式各样的花草,用花枝子绣成自己的名字,她把雀儿喜这个名儿拼给了霍小玉,于是那边,立刻飞针走线。大姑娘不绣鸳鸯秀字母。
脚丫子爱出汗怎么办?霍小玉有鞋垫。泡了艾草汁的。带零嘴儿没地放,弄得书包脏乎乎的怎么办?
霍小玉有小蒲包。
小玉现在几乎成了包子小姐的上学助理,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都能够被她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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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小玉跟着二老爷来天津了,小姐俩又相逢了,拉着手乐得直蹦。
从随身的布口袋里,霍小玉又开始往外掏宝贝了,每一件都让包子小姐爱不释手。
哈哈哈哈哈,包子小姐在沙龙里接待着自己的好友,如今她们也有小团体了,地点嘛,就设在苏珊娜大姐他们家那个小客厅里,一个崩了簧的绒面长沙发,如同个骆驼背,有高有低,但是呢,三个小女生,却偏要挤在一起也不嫌硌得慌。苏珊娜大姐拿出了蜂蜜牛奶甜红茶。
她对霍小玉说,尝尝,这是三儿给我提供的配方,按照你们府里做的味道,正宗不正宗。
小玉抱起大悲哀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杯子还没放下呢,就跟那摇上手了。
不对不对,我们府里的奶茶没有这么甜,这太甜了,再者,我们那的奶茶还加炒米呢,你这加的是什么呀?
我加的是小圆子,是糯米的。
嗯,不错不错。我觉得你家的味道也挺好吃的,我爱喝,我爱喝。咕咚咕咚,玉儿跟那仰起脖子,一口气又灌了大半杯,哎呀,又甜又润,还有桂花呢。
另一边呢,两个小姐妹在欣赏着这个巧手娘的活计。苏珊娜看着这些刺绣,一个劲儿的夸好。还用俩眼瞟着包子妹妹,那意思是,匀给我一个呗?
包子则扭过头去看,看咕咚咕咚喝奶茶的霍小玉,就这么一扭头,一搭眼,电报就打过去了,贪婪的小玉咕咚咕咚还跟那儿喝呢,杯不离嘴,但是也微微的眨了眨眼,这边明白了。
那,这个笔袋给你。别的嘛,我就不能给了。
呵呵,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笔袋,那枕头你自己留着吧,我上课可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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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啦啦啦,我是上课睡觉的小行家,以后睡得舒服啦!
包子小姐唱着卖报歌,抱着小枕头,跟着使劲晃着两条小短腿。那意思是非常开心,随后她滚来滚去的闹了一会儿,在两个小姐妹那一声声讨厌中,在四只手一通捶打之下,这包子才正经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哎,那个老姨奶奶还欺负不欺负五哥了?
哎呀,你别说,那个老姨奶奶出事了。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躺在那吭哧吭哧的,顺着嘴角流哈喇子。
啊,包子一听这话,腾愣一下,坐起来了:
不会吧,就算是诅咒也没咒的这么狠呀。我只是希望她少搬弄是非,可不是盼着她顺嘴流汤啊!
这和你没关系,听看护小姐说老姨奶奶太胖了,她早有先兆。她无冬立夏,老是脸红,还爱出汗。所以得了中风,偏瘫。
啊!听到这包子小姐有点发抖,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肥腿,这么冷的天,看看左右这俩小伙伴都穿长旗袍了,可自己呢,能把这超短裙和羊毛袜子穿到腊月,实在是不冷啊。浑身上下瓷瓷实实,两只手热热乎乎,两条短腿活像那结实的大棒槌。包子小姐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胖了一点吧!
不不不,他和你不一样。
贴心的小伙伴,此时立刻站出来了。玉儿说:老姨奶奶不但胖,她还不爱动活,你看你跟球似的,什么时候都咕噜咕噜的,呵呵呵, 小姐仨又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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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吃这个,这个特别甜。 甜掉你大牙,文萃搁那张罗上果盘了。
今天。她来的时候可没空手,大篮子里面净是好东西,一进门包子就喊:嘿,给你们开个蟠桃会。
挂着霜的美国大李子,还有新送来的哈密瓜,以及从南方空运来的菠萝和杨桃。哎呀,陈焕章这家伙,是死坏死坏的,但是这些水果也是真甜真甜啊!哎,看看这哈密瓜。吃完了之后,我这五个手指头都分不开了。
包子小姐把自己那刚抓完哈密瓜的手伸了出来,满意的看着上面流的蜜汁啊!
哼,我就是觉得我们大少爷这人心冷。诶,一个不挨边的话题被霍小玉抛出来了,她嘴里一边嚼着菠萝块,一边摆弄着小叉子,跟那感慨道:
你说大少爷的亲妈去住院,可他呢,就看了两次,哼,要是我,我还不得哭死。
哎,你不懂,坐在边上的苏珊娜开口了,沉稳老练的苏大姐听了小玉的疑问,挺身而出,很显然,那意思是这题我会做。
我告诉你吧,像大少爷这样的人生下来,既得管太太叫母亲,又得管亲娘叫姨娘,可与此同时呢,真正天天陪着她的是奶妈,教育她的是爸爸,你不觉得这有些分裂吗?不像小门小户里就是就是一副爹娘。关键是这几个人劲儿也不往一块使,你想啊,那正妻和小妾能想到一起吗?再者说了,丈夫对几个妻子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人人含怨。反正就是很别扭很别扭的,我就是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唉,我深知其害。
包子小姐,这会儿咕涌着小嘴巴,左看看,右看看,她表示听不懂。反正她没在这种家庭里长大过,但是她觉得无论怎么着,对自己的亲娘也得孝敬。就算是娃娃一落地,就被人贩子卖出去三千里,18年之后找到亲娘,也得跪地磕头,抱着亲妈的腿跟那哇哇大哭,这才叫忠义之人。但是,她这话离开被另外二位给否了。
霍小玉说,都不认识,怎么哭啊?
苏珊娜说,你那是看戏看多了,木头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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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历10月,是天津最好的季节,秋高气爽,云阔天晴。当下也是 这些女孩子们最好的季节。二八年华青春勃发,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无忧无虑的享受着下午茶。她们虽说来自于不同的阶层,但却都有一颗纯净的心,憧憬着一样的未来。
玉儿也不想当什么大户人家的太太,看着梅珍太太那日子过的,她觉得累的慌。她就想和老五过那种丁小叶一般的生活,丈夫嘛,是个机器匠,工程师都行,自己呢,也不含糊,在幼稚园或者是医院当个白帽护士,反正得走出家门,走向社会,挣一份工钱,这样腰杆也直。也能更有见识。
老五家的万贯家财。玉儿总觉得和她关系不大,她更喜欢过那种缝缝补补的小日子。不知为何,玉儿总对老五在法租界里的那幢三层大洋楼觉得很生疏,并没有什么心生向往的归属感。
而关文萃呢?她就是想当个摩登的职业女郎。住在公寓里,明天去上班。此时,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报个独身主义,要在事业上大展宏图。但问题是她这翅膀怎么展,还得听二姐的。
是一家子人一夜之间风大扯呼上香港,还是留在天津,跟着大魔王去享福,这事儿她决定不了,反正家人在哪儿,三儿在哪儿。
而苏珊娜呢,二十岁的她年龄最大。现在她已经看着点儿曙光了,据她说她都半年没找家里要钱了,这幢1/2小别墅,她已经想好主意了,楼下租出去租给店铺,有个洋货铺子已经来看房了,楼上呢,四个房间。分别是奶奶住,她住。再给哥哥留一间,那一间住阿妈。有一个阿妈看着奶奶就足够了,自己呢,除了白天上课就是晚上奋笔疾书,对了,最近她又在构思一部新小说。
1947年,又快过去了。外面的世界,渐入寒冬。华夏大地上有饥荒,有困顿,有蓄势待发的大战和改天换地的觉醒。但此时这些还都被安全的挡在窗帘后,这里暂时还是个幸福的堡垒。沙发上的女孩都泡在美好的憧憬中,如同青春的激浪,闪着夏日骄阳下。如同树荫影里的斑驳中盛开的那只小花,像橘子汽水一样咕咚咕咚的冒着泡的日子,就在眼前,哈哈,此时当下,太美啦!
我们照张照片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去拿相机架三脚架。这个建议一出,从沙发上登时跳起来两个小姑娘,飞也似的上个楼。在相互摆弄了半个小时的头发服装之后。
Cheese!
一张合影诞生了。
后来给张底片被洗出了三张照片。在很长的时间里它们分别被放在,香港炮台山的一间向阳小书房里。弥敦道的一个小画室里,以及天津的一所大学教职工宿舍的一个书架子上,藏在一本书里。经历了半个世界,依然历久弥新。
哦,对了,照完相的小姐妹们去了厨房准备动手做面包。玉儿又想起一个话题,她悄悄堆文萃说:
你知道吗?中秋节那会儿,二老爷宣布了。是正式宣布的。纱厂里的股份,20%归五哥。
啊,真的呀,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做才公平嘛。五哥天天辛辛苦苦的经营厂子,不能够把他当猴耍,必须得给他相应的酬劳,否则就指着你们家那个大少爷,呵呵!
哎,我觉得赫家大少爷挺好的。
抱着一个大木碗,负责拌沙拉的苏珊娜上来了。
她把脑袋伸过来说:
我在两次集会上都看到过赫承树啊。
你看他?你怎么会看到他。
哎呀,是他邀请报界同仁开座谈会嘛。我也去了,你知道现在那个星期六画报,我不是也挂个记者吗?我对他印象挺好的。我觉得他身上没有什么贵公子的娇骄二气,而且说起话来也很和蔼,穿的衣服很朴素,手里拿的钢笔都是普通的,那天突然写着写着拉稀了,弄了他一手,他掏出手绢在那仔细的擦着,不紧不慢的。哎呀,那个样子啊!
去去去,我就知道你就喜欢那样的。戴眼镜的,瘦瘦的,穿着爱国布中山装,像教书先生,再有点沉稳气质的,对不对?对不对?你交代。
包子小姐一回身把她那肉滚子似的,壮大胎子一下子就扑在了苏大姐的身上。来了个强势碾压,直接将叛徒苏珊娜摁在了案板上,挥起小肉手,照着苏珊娜的脖子就开掐,掐的苏大姐咯咯咯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
饶命饶命,小屠夫。饶命饶命。哎哎,让我,让我喘口气。哎呦哎呦!
别弄她,别弄她。回头那个小圆子都呛出来了。
咳咳咳。快来快来喝点水。喝点白水,咳咳咳。
咕咚咕咚。哎呀,还是霍小玉好,要么她怎么去当幼稚园老师呢?都像你这么粗暴,关包子,你适合去当黑帮打手,抡闷棍套口袋,我看你有两把刷子。去跟着你王爹截道去吧!
呵呵呵,呵呵,又是欢快的笑声,女孩子凑在一起就是这样,如同风铃一般,在窗棱上映着晚霞互相撞击着,叮叮当当,嬉笑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不过正经的正经的说。我觉得大少爷也有点可怜了。
拽了拽衣服,正襟危立的霍小玉,这会儿又抛出了个新命题。
她说,最近我眼瞧着他可瘦了,我觉得他瘦的连颧骨都突出了。中秋节那天连螃蟹都不吃,说自己最近胃口不好。听说他经常出去喝酒,哎,喝酒是不是就容易让人瘦啊?
没听说过。我王爹天天喝酒,肥头大耳,身子倍儿壮。
包子小姐又跟那儿比划上了。
哎呀,你那王爹王广义,是天桥耍大铁球的,和人家洋学生能一样吗?包子你闭嘴,小玉你说你说。
苏珊娜在那指挥上了,苏大姐似乎对所有关于赫承树的话题都感兴趣。
其实我觉得我们大少爷,自从那个莱西走了之后,真的变了一个人,他总是面沉如水。也很少说话。就连走路都没声了。
啊,那不是变人了,那是变鬼了。飘飘悠悠了吧。
包子小姐又多嘴了!
苏大姐已经抡起的擀面杖。包子小姐只好捂着嘴不再多言。
其实,我也觉得他们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太可惜了。也不知道那个莱西姑娘现在怎么样了,腿好没好。
玉儿这会儿收了笑容,一缕阴云浮过她的脸,坐在旁边的包子小姐却无知无觉,她抓起一块硬酥饼,换个角度的往嘴里塞。用自己那又有点活动的后槽牙开始奋力咀嚼。但是坐在另一边的爱情教主苏珊娜,却听的俩眼发直。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新的小说灵感。对,这正是:
豪门公子憔悴客,蔓缕青衫泪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