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南柯梦(455)闪惊雷

发布时间:2025-08-03 01:55  浏览量:1

夜里外面下了倾盆大雨。那场雨呀,玉儿一辈子也忘不了。闪电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天空,一闪一灭之间,大地突然被照得亮亮堂堂,下一秒又跌入了无边黑暗。哗哗的大雨,看不到水点的痕迹,只是如同一场接天连地的重重大幕,永远也挑不开,永远也驱不散。

1

小小的玉儿穿着雨衣,站在赫公馆的门口,她鼓足勇气撑起伞,要向外冲,但就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后面有人拉了她一下,回过头一看,是管家小何:

玉姑娘,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我不敢问,但是,我送你一趟总行吧。你去办事,我就在门口等着你。要不然放你一个人走,我真不放心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我对五爷交代不了啊……

小何的话很真诚,他那张脸也写满了急切与不安,的确,深更半夜的玉儿,想如果不带上他,自己能不能跑到小公馆那边还是回事儿呢。倒也不是全因为天气不好,最近这街上的治安也不太平啊。再者说,这条道不近呢。得了,反正也是去二老爷的小公馆,那就让他开车送吧,大不了让他停在门口。

玉儿想了想之后,她郑重的看了看小何,然后点了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哎,小何一听这话,连伞都没撑,直接就跑到了雨地里,三步两步的来到院门口,拔开了大门的铁栓,哗啦啦的推开,随后又转身上了车。拿车钥匙,开车门拧着了火,把车点着,过了片刻小何探过身子,一推副驾驶的门,玉儿赶紧窜了上去,随着砰的一下关门,这辆深蓝色的雪佛兰在雨夜里如同一条大鲸鱼一般冲进了河道。

2

天地之间。混沌一片。雨刷在不停的摇摆着,总算是能看见前路。惴惴不安的小姑娘一直紧紧的咬着嘴唇。等车开到二老爷的小公馆那条街上,一拐弯,啊!让玉儿觉得惊讶的了,远处别墅居然还亮着灯,里面的主人没睡啊!

小何把车开到门口,下来想去摁铃,可谁知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他赶紧将铁门推开,玉儿急火火的撑着伞就往里奔。听见外面有发动机的声音,屋里立刻就有动静了。玉儿刚要伸手,就听里面一个沉闷的声音:

谁呀?有事啊?

我是大公馆那边的,找二老爷有急事。大娘,您给开个门。

哎,来了来了!

2

一个40多岁的大娘,头发很整齐,身上也穿着板正的衣服,她满面疑惑的一边打开门,一边念叨着:

今晚上,二老爷让我警醒着点儿,就在楼下守着,没想到真有人来了。您是?

我姓霍,我叫霍小玉,您给我通报一声。我找二老爷有急事儿!

哎,行。

大娘似乎感知到了今夜的异样,她急急火火的就奔楼上了,紧接着就听到2楼,传来了细细索索的声音。开灯的声音,穿鞋的声音,甚至于连老头披睡衣的声音。她都能听得到。因为这是午夜呀。四周寂静一片。唰唰的大雨,被留在了两层空间之外,一层是门廊,一层是紧闭的长窗。小客厅里,只有落地大钟,在那里尽职尽责的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给这场静默的哑剧做着注脚。

3

急促的脚步声下来了,紧接着就是赫牧之先生那张冷峻的脸。他一点起夜时的昏睡模样都没有,反而精神抖擞,目光如炬,一看到小玉,老头把她往旁边的沙发那儿领,回头一看,大娘已经转到屏风后面,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出什么事儿了?

李经理。打电话过来。说厂门口来了,一帮人。说是军事委员会稽查处的。他们要进咱们的仓库。要检查!

堵在胸口的段话,玉儿终于说出来了。她长呼了一口气,那小心脏跳的咚咚的,像打鼓一样,生怕说错了一个字。这可是个大事情啊,就像那雷电一般,惊天动地!

可谁知老头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在那里眯着一双眼睛,默默的定格了一刻,随后他一挑眉毛,问到:李经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您这边电话不通呀。他打不进来。

说完这话,玉儿艰难的咽了一下唾沫,瞪着两只大眼,看着老头。看看他到底得怎么应对呀!可老头那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随后,过了几分钟,他缓缓的坐在了沙发上,把身子向后仰,翘起二郎腿,用手摸着旁边的茶几。小丫头玉儿明白呀,老头这是要抽烟,她赶紧把放在对面沙发上的那个银烟盒递给了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谁把烟盒给扔那儿去了。拿过烟盒。接过烟,赫牧之连眼神都没错,好像愣愣瞌瞌的。玉儿一见赶紧拿打火机给点上了。

老头深吸了一口,仰着头眯着眼,就在那一动不动。仿佛有点困的样子,又好像是在想着什么?就那么靠着沙发的后背,缓缓的抽。缓缓的抽。看着玉儿,直着急,她心想您倒是拿主意啊,怎么没睡醒啊?

4

这老财跟那足足抽了四五口烟,棕色的骆驼烟,眼看已经下去1/3了,突然,他腾的一下子,一个鲤鱼打挺蹦起了起来。把手里的香烟往地上一扔,玉儿一瞧,赶紧跑上前把掉在地毯上的烟头给捡了起来,放在水晶烟缸上,可再一抬头,老头已经拨上电话了。

哗啦哗啦的拨电话声非常流利,估计老头对这个电话号码很熟。很快,那边也有人接了。二老爷在电话里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又没声了,瞧着意思,那边是去叫主人了吧。果然过了没有三分钟,这边拿电话的人,突然扬起嗓子来了一句:

大妞啊,有人要砸咱们的厂子。军事稽查委员会的,你跟他们熟吗?人现在就在我厂门口,要进去查货。行行。那好那好。那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就这么简短的几句话,夸的一下电话就撂下了,紧接着老头把手放在按键那摁了一下,随后又拨了一个电话。

下一个电话,不知是打给谁的,但内容就变了,他让那人,加强戒备,把货场封严了,任何人来以任何形式查,都不能让进。对。必要的时候不惜开枪,就说对方是土匪,要抢货。你坚持三个小时就行,警备司令部马上派弟兄过来,他们开车去增援。

紧接着这个电话也撂了,然后又是下一个号码……

站在沙发那的小姑娘看的 心里莫名其妙的也扑腾起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这大半夜的,老头打电话她也帮不上忙啊。想了想玉儿便轻轻的走到后面的洗手间,那打开温水,给老头投了个手巾把子,这间小公馆她来过几次,不过那还是老早以前,四姨奶奶住在这儿的时候,如今看来,这里面的布置变了。

比如说一楼楼梯那的小屏风被拆开了,变成了两节,再比如说以前那种郑重的宫廷式的宝蓝团花地毯,如今换成了俏皮的小红格子,吊灯也从原先的仿宫灯变成了小天使吹喇叭的水晶洋样式。玉儿大概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想这八成是那个莱西给改造的吧,这屋子似乎也像人一样,以前二老爷住的时候,这里富丽堂皇,但总觉得有一丝凝重,现在倒像是个年轻小姐的闺房呢!

5

小姑娘静静的站在远处,看着二老爷打电话,过了好长时间,老头总算是把这档子事儿弄得差不多了,见缝插针,她赶紧跑过去说,您擦把脸吧。玉儿想说的是,这大半夜的,您提提神。可谁知这声提醒。却把老头惊的身子一抖。呀,弄的小丫头懊悔极了。自己这不是打扰人家了吗。奇怪,刚才那么镇定的二老爷,这怎么会被这么小小的声音给吓着啊?玉儿在心里骂自己太唐突了。

但是转过脸来,老男人倒没有怪她,反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接过手巾擦了把脸。可就在这一刻,那边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了,啪的一下手巾被扔到了玉儿的怀里,老头三步两步走上去:

喂,是我。怎么样。行行,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二老爷这会儿俩眼寒光凛冽的,他回身问玉儿:

你怎么来的。

喔。我,我是坐小何的车?

玉儿激动的全都结巴了,老头一听这话,直接一伸手命令到:

去。上楼后小屋。找那个大娘给我要雨衣,我要出去。

哎,清脆的回答,急匆的脚步,这会儿整个别墅里全都灯火通明了。男主人在这忧心忡忡,谁还敢睡呀?

就这样,很快,抱着一个沉沉的军用雨披,玉儿三步两步跑下了楼,伸手上去把这雨披在老头的肩膀上。他这会儿已经等在门口了。哎呀,还得踮着脚,老头比她高一大块呢,可没等小姑娘扬着小手把那雨披送到,老男人便上来拽了一把,随后急急的推门而出。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上了皮鞋了,至于里面那身,就是对襟的锦缎袄和一条羊毛裤子,本是居家的常服,但一披上那厚重的雨衣,就像是一个披了一件深色的斗篷,立刻变得威风凛凛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老头那,梳的一丝不苟的背头,花白之间闪着油亮。玉儿知道那是涂了发蜡的缘故,可就因为有这种油亮发蜡,反而让老头显出了一种强硬的神情,他像一只慢慢靠近猎物的老狼,在雨夜里,奔袭出击!

5

咔嚓,天边又是一边闪电,紧接着是滚滚的雷鸣,走到院子里的老头,抬眼看了一下天,心里却毫无半点惧色,自古富贵险中求。哼,想动我,那也得先问问我这左右护法,前步先锋!

开着车,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老狼,直接奔向自己的领地,因为他知道他可不是一个人在作战。这口肉,他一个人也吃不下。在这个雨夜里,有好几位大员会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推开怀里的姨太太,皱着眉碾开台灯,在一个个慵懒的 喂,之后,全是猛地一惊,然后就得开动脑筋,想办法了!

在老头这运筹帷幄的一个多钟点里,各方势力都已经集结到位了,这会儿估计前部正印先锋官,应该已经与敌人交上火了。

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果然,不出老头所料,等车子开到厂子那,远远望去,这里已经灯火通明,喧嚣一片了。看这架势是茬上了。等真到了厂门口,小何开着车兜了一下,根本挤不进去。四五辆军用卡车,直接把厂门口封住了,只能停在远一些的地方。赫牧之没等汽车停稳,就推门跑到了雨地里,急急的往前走了几步。抬头观瞧:

哟,厂门口正中,灯火辉煌之下。摆了一把太师椅,后面站着两个家丁马弁。穿皮衣的一个壮汉手里撑着一只大伞,伞下大椅子上,端端正正坐这一位“身材圆滚胖,横肥大个黑”的女家伙。在刷刷的车灯照应之下,这位横枪立马的女将军,比戏台上的穆桂英还要英武雄壮。那身姿挺拔之态,满是大将杀气。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此人正是人送浑名:“煤火炉子”的北平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家的宝眷:马大妞。

大妞这会儿 神采奕奕,一身火红的丝绒旗袍,是她的永恒标志。烫的那满脑袋卷花头,全都拢在顶上,吹成一朵大云彩,然后再抹上一层厚厚的头油发蜡。宛若黑铁钢盔一般。看来马大妞和她的老相好赫牧之,俩人还真是志同道合,起码这两颗脑袋,是共享一款发蜡了。这正是,铁头配铜头,秤砣配车轴。天生一对。

闻讯赶来的马大妞,内穿锦袍外罩盔甲。墨绿色的美式军用雨衣,与大红丝绒的绣缝旗袍,配的相应得彰,显得外焦里嫩。脸上,因为是半夜三更,没有来得及涂上那标志性的两坨焰火红胭脂,但出门时也没忘了抹粉,涂口红。雪白的一张大脸上,红灿灿的一张阔口,让人看着就心里发毛。这要是张嘴咬谁一下,非得把大跨撕下来不可。

大妞此时手里也没空着。一把雪亮的毛瑟C96,镜面匣子二十响,被她玩弄于掌中。翘起的二郎腿,丝绒旗袍高高的开叉处,露着半截马靴。穿马靴配旗袍,这也是马大妞的独家发明,要得就是个夯实底座。雄壮威风!

坐地炮马大妞,翘着脚,掌中枪,打量着对面几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她入女混混一般,憋着嗓子慢条斯理的说:你们要进去查。查什么呀?查赌啊,还是查娼啊?我这是纺织厂,你们要是想找那个,奔三不管。那儿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我这儿。查无此物。

马太太,您不要再这么闹下去了,再闹下去没意思,您知不知道,你这是在阻挡我们执行公务,我们有上峰的手令?

上峰的手令,是让你们查棉花,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里面没棉花!赶紧给我走人!

哎,对了,说到此时,马大妞一抬眼,哟,老相好到了。她这脸上,立刻闪出了一丝欢快的光,就像是那黑界天里的一道闪电。咔的一下,赫老二就明白了。

看见老二来了。马大妞不作了,放下二郎腿,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后面两个壮汉马弁赶紧把雨伞向上提了半米,以配合自家母夜叉的气势,如钟馗逗拢小鬼,马大妞吭吭吭往前走了三步,来到了老头的身边,她指着赫老二跟对面那帮人说,你们要找的厂主来了,这就是赫牧之。你问问他,他这厂子里有棉花吗?

6

老头一听这话。啊,愣了!又看了一眼大妞,大妞朝他飞了个眼风,都是几十年的老相好了,这里面的无线电,老头自然就明白了。

于是他赶紧呵呵一笑,拱手抱拳,冲着对面的长官来了个大作揖,然后又规规矩矩的站在马大妞后面,轻声说道:我这点小买卖,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全凭司令夫人分配,您有什么事问她,我是一概不知。

7

赫牧之,你别给我这耍花头,我问你,国府拨给你的进口棉花,现在已经到港了。你卸哪了?

对。棉花今天就应该到,应当在你的仓库里,我们现在就要进去检查。

对面那帮人一看来了厂主, 又抖擞起精神来了,七嘴八舌地在那喊着。

可谁知这一通问话,却吓傻了那个小老头。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跟那个尴尬地说道:

棉花?什么棉花?我哪知道啊!哪有什么到港的棉花?我正挨家里睡觉呢。这,这突然听着您几位半夜来做客,这不我立马从被窝里出来了。至于你们要的棉花,我一概不知啊!我现在都已经退了,都回家养老去了,我……

住口!你的厂子,你不知道。去年四月,你们就和英国洋行签好了协议,签协议的人是你们庆合纱厂当时的副经理关文娴。你们从孟买订了四批棉花。国府给你们付的定金。第二批棉花现在已经到港了,应当拉到你们的仓库里了。你们仓库里到底有没有棉花?我们要查?

谁?你说关文娴呀!哎呀,别提了。长官,我上这个女人的当了。她现在早就不是我们家人了,她携款跑了,她给人家当小老婆去了。

放P,前一段时间还看你们在一起呢,你银行里还有她的股份呢。当时是你们银行的人找国府借的款,经手人叫做赵心茉。这个人你不认识吗?

哦,赵心茉。嗐,这我认识。她是我小老婆,不过她也跑了。长官。全跑了,哎呀,我比您还冤呢,我这辈子呀,就折在女人手里了!

哈哈,哈哈哈,赫老头的表演惟妙惟肖,如同耍猴一般,惹得在场所有的人,无论是这边给钟馗奶奶打伞站班的,还是那边跟着一块办案的人,全都哄堂大笑起来。

弄的那两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都急眼了,眼看这就压不住阵势了,其中有一个气得大吼一声:赫老二,你别跟这耍骨头。厂子不是你在经营吗?你老小子该签合同的时候,就让别人替你签,该挣钱的时候你在背后操纵。把国府早早买来的棉纱掉包,放到黑市上去卖高价。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告诉你,今天我们能来查你,就是掌握了你的罪证。

哎呦。冤枉呀。哪有棉花呀,我到现在连个棉花球都没见过,您说我拿出去卖高价了,那我也没辙呀,您说什么我就认什么呗,横竖我又没枪,我又没权,随您办。你看你看这是厂子大门钥匙,我都给您带来了。

说完这话,老头打怀里掏出一串铁链子,哗啦哗啦的抖了两下:我这家底也不剩啥了,都让那帮坏小娘儿们给搬光了,您来晚了,对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

周围一帮当兵的又全乐了。

废话,我们进的去吗?你瞎呀!这停着四辆军车呢。

对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老头一听这话赶紧服软,他摊开手说:

军车也不是我家的呀。如今我做点买卖不容易,你们这都是长官,你们协调。你呢?要是能在太太这儿讨下通融,那你就进,你要是讨不下,那你们就走,反正我是没招。 你看,这后边,这老娘儿们也厉害呀!她们仨都是一路货色。

8

呵呵呵,坐在旁边的马大妞看着自己的老相好,跟着撒欢耍宝,那张雪白的大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于是,她也来了劲儿,拿着手里的盒子炮上来捅了一下老头的腰眼笑道:呸,谁跟你们家那俩妖精一路货色。你们家那些丑事别跟这儿散了,都跑了多少个了,我瞧你哪个娘儿们也摁不住。

剑拔弩张的气势 顿时转个场,秒变相声院子了。马大妞是捧哏的,赫老二是逗哏的,至于那帮当兵的,全是观众,呼啦啦的笑声,倒是不绝于耳,但是就是谁也不动地。四辆军车把门给堵的严严实实,凭你拿什么手令,我就是不让你进!

这场僵持一直持续了两个多钟头,对方说破了嘴皮子,老头就是一问三不知,一推六二五,而马大妞呢,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你手里的将令,不就是查厂子里有没有棉花吗?我实告诉你。没有!这不就得了吗?你就回去交令就完了,让你们长官,明天来跟我说话。

对方听了也非常憋气,一上来他们本想直接冲进去,打开纱厂的仓库门,就能够查出赫老二厂子里倒卖棉花的实证,可现在呢,连门都进不去。来的时候,本来庆合门口没有停军车。但从里面突然冲出二三十个人,手里都拿着机枪,一看拿枪的那架势,这帮人肯定不是工人。所以来稽查的人就含糊了。想通过喊话,吓唬吓唬那帮人,可就在这么一来一往之间,痛失了战机。没过多会儿,直接军车就开来了,完了这下全被动了。

9

雨夜里对方依然耗着 就不走, 很显然是在打电话摇人。可谁知这人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那两个年轻的稽查员,开始压不住阵了。

这场闹剧连老天爷都看倦了,天上的雨越下越小,东方渐渐的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就在大家都很疲倦之时,突然有一个小伙子急火火的不知打哪儿跑了过来,跑到对面穿中山装的那人身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一瞧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哼,赫老二就连他说的什么话,都能推算的出来,这帮家伙怂了。

上面动动嘴,底下跑断腿,看来揭发的人是想来个,出其不意。直接跑到纱厂里来,把那些假棉垛搬出来,但没想到庆合这边捂的那么严,直接派警备司令部的人脱了军装,跟厂子里昼夜看管,全天埋伏,看来这次出击是马失前蹄了。对方那两个年轻人,眼瞅着脸上的颜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冰冷,

不是因为下雨,是因为,心惊!

10

天快亮的时候,对方撤了,马大妞一瞧这架势,这头是赢了,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大妞拉着老头上了自家的吉普车,都到这会儿了,她依然不失女性的温柔,打后面拽出个水壶来,要给老相好喝两口参汤提提神。

你也够不容易的,给我打电话就得了,大半夜的,你往出跑什么劲儿啊,你瞧瞧这要是凉着。

哎呀,大妞,我怕你一个人……

你怕什么呀,我一个人什么事儿干不了啊,哼。大妞就是这点儿爽利,她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女娇娃,无论是在老相好面前,还是在亲老公面前,大妞永远就像是位女宋江一般,罩着她的男人们。

想来也是30年如一日,从青葱岁月到半百之年。

胖的时候,大妞是烧红了的煤炉子,瘦的时候,顶多能变成一个马路边的消防栓,反正两样都不好惹,一水一火,都能要你小子的命。

行了行了,我不留你了,你赶紧回去吧,你看看你这手,冰凉冰凉的,老五那边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货都收了。

成成,回头让他们明天一早把厂子里的东西给换了。你让老五带几个妥帖的人,把那批苏北棉放进厂子的仓库里,把进口的印度棉,收好了。咱们把那批货藏起来,三个月之后,你再瞧,市场上准又是另一副行情了。到时候,咱们一边把这批货出了手,卖个高价,一边对上峰说英国人那边货未到港,要求在海上交割,价钱再涨三成。呵呵,里外里咱都能挣上一笔。

是是是,就照原计划。你放心吧,这事儿我已经跟老五说好了。

忙了一宿,回去吧,回去吧,都这么累了。大妞也不久留,毕竟老相好都这岁数了,在雨地里站了那么久,外面淅淅沥沥的,还是有点掉点。俩人握手告别,老头披着的那件厚雨衣,一上车把车座子弄得湿湿的,不过这也都无所谓了。哎,清新的雨后,寂静无声,老男人狠狠的出了一口胸中闷气,真险呀,差一点让人家给突袭了,这要是被发现库房里棉花全是假的,不就露馅了吗?

不过好在,明天最外面一层棉花,应当是真的了,然后呢,再接着摇人,毕竟这笔买卖又不是我一个人做。所有入股的大员们都得给我挡事儿。那个什么突然冒出来的稽查委员会,你们得给我轰回去。然后再来个走过场的联合检查,我让人带着你们到货厂里看看,把最外围那一层棉花打开,给你们瞧瞧,这下不就又交差了吗?

如今的棉花价格一日三涨,这批印度棉花到港之后,密不告人。压在手里,等他个三五个月,然后等把棉价炒上去之后再往外抛,这样不但能挣一笔钱,而且还能再找国府要笔追加资金。呵呵,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大员们真聪明啊,自己个儿给自己个儿下绊子,唉,这年头的买卖说好做也好做。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只听得城外乱纷纷。

11

坐车回来的二老爷,那就是慢慢悠悠的得胜还朝了。不过这会儿他也的确觉得有些累了,老头眯着眼睛问了一声小何几点啦。小何说快5点了,老头叨咕了一句,我说呢,回小公馆。我得好好歇歇。

俩人开着车回来了,遥遥望着这边的小公馆,老远看着门口那盏灯依然没灭,在昏暗的街灯旁边,这个小小的尖顶房子让老头觉得特别向往。他要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真乏呀。岁数不饶人了,熬不了夜了。

小何把车直接开到了院子里面,那铁门都没关,可能是刚才出来的时候着急,小何也忘了,自己到底关没关铁栅栏门。车子停好之后,他先一步下车给老头开门,小何是有这边的钥匙的,于是也不打算叫大娘了,看老头累的直晃悠,他赶紧拿出钥匙把黑漆大门打开,一推,里面便是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了。

老头往里走的脚步声不大,身上的缎面小袄湿的,紧紧的贴着他的后背,疲倦的二老爷拖着沉重双腿,走到沙发那儿,扑腾一下坐下,解开鞋带换了拖鞋,本打算之后就上楼休息,可正当这时,从屏风的后面跑出来了,慌慌张张的大娘。看那脸色都不对了,她来到老头旁边,站在那儿,又欲言又止,这付神情让小何给瞧出来了。

哎,怎么回事儿。你干嘛呢?

这大娘并不是赫府的老人。所以小何不大认识。他走过去问了一声,跟这儿站着干嘛?还不赶紧上楼,准备热水,

我不能上楼。我不能上去呀!

大娘突然张嘴来了这么一句,而且声音还不小,老头一听这话,抬起脑袋皱着眉,看着这位慌张的家仆,问了一声:怎么了?

只见那大娘吭哧了几下,最后艰难的吐出了一句:

大少爷回来了,在楼上。他。他喝多了,他……

老头听这话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他缓缓的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杯子,里面有半杯水,谁的也闹不清,估计是老头口渴极了,他咕咚咕咚把水喝了。老头喝水的姿势还非常平和呢,可一瞬间,放杯子的姿势,就是雷霆行动了。啪的一下,他就像是中了邪一般,顿时变了脸色。他把杯子重重的放到了茶几上,拔腿就朝楼上跑……

小何也跟了上去,但是走到楼梯口那,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身问大娘:

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半夜回来的。楼上还有谁?

还有。就是跟你的来的那个小姑娘。

啊,你说什么?

是你们那边的人。昨晚上来找老爷的那个女孩子。

那她,后来呢?

她后来就在楼上待着,再后来,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去睡了,再后来,后来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哗啦啦。哗啦。

两人正跟楼梯口这儿说着。突然听到2楼传来了重重的震动之声,什么东西。是花盆架倒了,还是凳子翻了。紧接着。咣的一下,好像是撞击的声音,再之后是二老爷那沉闷的大吼:你这个畜牲!

明月高悬孤星夜,世上悲凉客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