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向我提出和离时,我弱弱道:我不认识字,夫君帮我写吧

发布时间:2025-09-05 15:52  浏览量:1

我不识字,这一点,沈砚白比谁都清楚。

所以,那封和离书,是我低声下气求他写的。

那天他回来得很晚,一身的酒气被清冷的月色一冲,更显萧索。我嗅觉灵敏,轻易就捕捉到那阵酒气里,还夹杂着一丝不属于我的、陌生的女子香。

他像一尊玉雕,静立在堂屋中央,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半分温度。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布满尘埃的旧家具。

“阿芜,我们和离吧。”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可吐出的话语,却像数九寒冬的冰凌,又冷又硬。

我紧紧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泛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心里明白,这一天,躲不掉的。他和我,本就是天上皓月与地上尘泥,云泥之别。

我只求了他最后一件事:“我不识字,夫君……劳你替我写了吧。”

他闻言,似乎有片刻的怔忪,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弧度,那笑意薄凉,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他取来了他最珍爱的那套文房四宝,上好的徽墨在砚台里被细细研磨,纯白的宣纸铺展开来,平整如镜。他执笔挥毫,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文人墨客独有的风雅。

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我虽一个都不认得,却也觉得,那是顶顶好看的。

墨迹干透,他将那张纸递给我,语气里是如释重负的轻快:“拿着它去县衙,按了手印,你我之间,便算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我伸出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张纸,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可他后来才知道,我转身就用这张写着“恩断义绝”的宣纸,仔仔细细地包好了我亲手做的、他最爱吃的那碟桂花糕,送去了隔壁王大娘家。

我还笑着对王大娘炫耀:“大娘您瞧,这是我家相公写的字。拿来包点心,是不是显得特别体面?”

沈砚白是第二天傍晚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等着看热闹的同窗。

他一脚踹开院门时,那“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心口都跟着一颤。他那张向来俊雅自持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眼里的怒火仿佛能把我活活烧成一捧灰。

“姜芜!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团油腻腻的纸团被他狠狠砸在我脚边,我定睛一看,正是昨天那封和离书。只是此刻,它已沾满了桂花糕的碎屑与油渍,那四个力道千钧的“恩断义绝”,被浸染得模糊不清,像一幅被顽童肆意涂抹的山水画,狼狈又滑稽。

我正蹲在灶膛前添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火钳“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夫君,你这是……”

“你还有脸叫我夫君?”他气得浑身都在抖,手指着地上的纸团,声音尖利,“我让你拿去县衙盖印,你居然拿它去包点心?羞辱我让你觉得很有趣吗?让整个上京城的人都来看我的笑话,你心里很得意是不是?”

他身后,那群平日里与他诗酒唱和的“雅士”,一个个强忍着笑意,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促狭。

“沈兄,我们也是才知道……尊夫人的行事作风,当真是……别具一格啊。”

“是啊砚白,用和离书包点心,这可是千古奇闻。弟兄们都好奇得紧,这桂花糕尝起来,会不会也带着一股‘恩断义绝’的味儿?”

一阵哄堂大笑毫无遮拦地爆发开来。

那些笑声,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密密匝匝地扎进我的心脏,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垂下头,视线从自己沾满灶灰的双手,缓缓移到他光鲜亮丽的衣袍,再到他身后那群衣着华贵的同窗。

我和他之间,横亘的又何止是识字与否的鸿沟。

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我没有哭,也懒得辩解。

只是默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说:“我不知道那张纸有那么要紧。我看它又白又厚实,扔了怪可惜的。就想着,你平时最喜欢我做的桂花糕,给你做最后一次……也顺便,让街坊邻里都尝个鲜。”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进池塘,瞬间让满屋子的喧哗与嘲笑都沉寂了下去。

沈砚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锐利如鹰,似乎想从我平静无波的脸上,挖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与算计。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我只是姜芜,那个被他从乡下带进京城,除了洗衣做饭、伺候他饮食起居,就再无长处的乡下女人。

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不过就是能让他回家时,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即便是被他逼着写下和离书的那个瞬间,我脑子里盘旋的念头,也只是再为他做一次他最爱吃的桂花糕。

终于,一个同窗出来打圆场,干笑着说:“原来是场误会,误会……弟妹也是一片好心嘛。”

沈砚白却仿佛被“好心”二字刺痛了最敏感的神经,他猛地一甩袖子,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都给我滚!”

同窗们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离开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灶膛里的木柴,兀自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沈砚白背对着我,身形挺拔如庭院里的孤松,却无端透出一股难言的萧索。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眼中的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让我心寒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阿芜,”他叫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之间,真的已经到了这一步吗?连最起码的沟通都做不到。我说东,你偏要往西。我看得比性命还重的颜面,在你眼里,竟比不上一张用来包点心的油纸。”

我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地上那团狼藉的宣纸上。

“我不知道什么是颜面。”我选择了最诚实的回答,“我只知道,那纸是你写的,你的字很好看。王大娘看到了,也一个劲儿地夸你字写得好。我听了……心里觉得很欢喜。”

我的欢喜,就是这么简单又卑微。

他送我的第一支珠钗,我欢喜。他给我扯的第一匹新布,我欢喜。哪怕是他随手写下的一张废纸,我也同样欢喜。

只因为,那上面有属于他的印记。

沈砚白像是被我的话给噎住了,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眼中的疲惫更浓了,最后,那万千情绪只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算了。”他说,“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明日,我亲自带你去县衙。”

他不想,也不愿再与我进行任何“沟通”了。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便越走越远的线,永远也说不到一个点上去。

我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那一夜,他破天荒地没有宿在书房,而是回了我们的卧房。

我们分床而眠。

我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他睡在他那张名贵的紫檀木大床上,中间隔着一道薄如蝉翼的纱帘,也隔着两个永远无法交融的世界。

夜深人静,我能清晰地听到他辗转反侧的声音。

我知道,他没睡着。

我也一样。

恍惚间,我想起了我们刚成亲那会儿。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穷困潦倒的秀才,我们租住在城西一间四处漏风的破旧小院里。

冬日里没有炭火,我们就紧紧地挤在一张床上取暖,我总是把他冰冷的双脚揣进自己怀里,用体温一点点焐热。

他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在昏黄的油灯下,握着我的手笑着许诺:“阿芜,你等着,等我将来金榜题名,定要让你住进全上京城最好的宅子,睡最名贵的紫檀木床。”

后来,他真的高中探花,平步青云。

我们搬进了这座三进的大宅院,他也如愿拥有了气派的紫檀木床。

只是,他的脚,再也不需要我来捂了。

第二日,天色刚泛起鱼肚白,我便起身了。

我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天一样,为他准备早饭。

小米粥被我熬得软糯香甜,配上几碟我亲手腌制的爽口小菜。

沈砚白起身时,饭菜已经一丝不苟地摆在了桌上。

他望着桌上的早饭,眼神复杂难辨。这三年来,无论我们之间有过多少次争吵与冷战,我为他准备一日三餐的习惯,从未间断。

这仿佛已经成了我深入骨髓的本能。

他沉默地落座,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动。

“阿芜,”他看着我,“你……当真想好了?”

我正在收拾行李的手,微微一顿。

其实也没什么可带走的,不过是几件半旧的衣裳,还有我娘留给我做念想的一只银镯子。

我将它们用一块蓝印花布仔细包好,打成一个秀气的小包裹。

“是你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没有看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既然如此,强求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彻底沉默了。

一碗粥,他喝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喝到天荒地老。

我收拾好包裹,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等他。

他终于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走吧。”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院门。京城的街道沐浴在晨光之中,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

可我却觉得,这暖洋洋的阳光,怎么也照不进我那颗早已冰冷的心。

沈砚白走在前面,刻意与我拉开了三五步的距离。

我猜,他是怕被人瞧见,堂堂的新科探花郎,竟与自己那个声名狼藉的“文盲”发妻,一同前往县衙办理和离。

我跟在他身后,望着他挺拔却疏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们明明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却走得比街上的陌生人还要生分。

去县衙的这条路,我曾走过无数次。

每一次,不是去给他送饭,就是去给他买他爱吃的点心。路上的每一块青石板,都印着我深深浅浅的足迹。

可今天,这条无比熟悉的路,却显得格外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快到县衙门口时,沈砚白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一时没留神,鼻子直直地撞上了他宽厚坚硬的后背,撞得我眼冒金星,鼻腔一阵酸涩。

“怎么了?”我捂着鼻子,声音闷闷地问。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低沉嗓音问:“你……可曾后悔?”

我愣住了。

后悔吗?

从乡下来到这泼天的富贵地,住上人人艳羡的大宅子,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可这三年,我的内心,何曾有过一日真正的快乐?

他不懂我锅里的柴米油盐,我也不懂他书里的之乎者也。

我们就像两只被一根无形的线强行绑在一起的鸟儿,他向往一飞冲天的广阔天空,我却只眷恋一方小小的温暖巢穴。朝着不同的方向用力拉扯,最终只会让彼此的羽毛都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不后悔。”我轻轻地说,“能嫁给夫君一场,是阿芜这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阿芜的福气太薄,终究是留不住这份福气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在那一瞬间,微不可察地塌陷了下去。

就在我们僵持在县衙门口,进退两难之际,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般的声音,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砚白哥哥?”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藕荷色罗裙的女子,正撑着一把精致的油纸伞,步履款款地向我们走来。

是林书意。

吏部侍郎的千金,上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也是沈砚白口中,那个唯一能与他“灵魂共鸣”的红颜知己。

她生得极美,肤若凝脂,眉眼如画,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和我这种终日与锅台灶火为伍的乡下妇人,确是云泥之别。

她看到我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很快便被一种恰到好处的惊讶所掩盖。

“呀,嫂嫂也在。你们这是……要去县衙?”她的目光在我们二人和县衙那朱漆大门之间来回流转,脸上适时地露出关切的神情,“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沈砚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还是在林书意的面前,被撞见如此狼狈的一幕,这让他本就备受打击的自尊心,如同被人又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无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拉起我的手腕就想离开。

“砚白哥哥,你别这样。”林书意却上前一步,轻巧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满眼担忧地望着他,用一种我听了都觉得心软的温柔语气劝道:“我知道,昨天那‘和离书’的事让你心里不痛快。可嫂嫂她……她毕竟不是我们这类人,不懂得这些文人之间的雅趣,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又何苦跟她置气,闹到要来县衙这种地步呢?”

她这番话,表面听来句句都在为我开脱,可实际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反复切割。

“不是我们这类人”。

是啊,我不是你们这类人。我不会吟诗作对,也不懂附庸风雅,我只会洗衣做饭,操持家务。

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雅士眼中,我恐怕与路边的阿猫阿狗,并无二致。

沈砚白似乎被她说动了,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林书意,眼神里流露出的温和与信赖,是我从未拥有过的。

“书意,还是你懂我。”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那么的多余,简直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们两个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我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挣开了沈砚白的手,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与他们划清界限。

“你们聊。”我说,“我先进去了。”

说完,我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县衙高高的门槛。

身后,传来林书意故作惊讶的声音:“哎,嫂嫂,你……”

沈砚白没有开口叫住我。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两道利剑,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

那目光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可那又怎么样呢?

木已成舟。

是他亲口说的,恩断义绝。

县衙的李师爷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他不仅认识沈砚白,也认识我。

见我独自一人进来,他显得有些惊讶:“沈夫人?您这是……”

我将那个小小的蓝印花布包裹放在他的案桌上,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与沈砚白,要办和离。”

李师爷大吃一惊,手里的毛笔都险些掉落:“和离?这……这是为何啊?沈大人待您不是一向……”

他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但意思我明白。

在外人眼中,新科探花沈砚白待我这个乡下发妻,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他位高权重,却不曾纳妾,给了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子足够的体面。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光鲜的体面之下,掩盖的是何等的冷漠与疏离。

“劳烦师爷了。”我不想过多解释,只是将我的来意又重复了一遍。

李师爷见我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只得叹了口气,从一摞文书中抽出了办理和离需要用的那一沓。

“按规矩,需要夫妻双方同时到场,各自按上手印才算生效。”他一边准备印泥,一边问道,“沈大人呢?”

“他在外面。”我说着,便要转身出去叫他。

可我刚一回头,就看到沈砚白和林书意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沈砚白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书意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一脸担忧地望着他,眉梢眼角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砚白哥哥,你切莫冲动。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嫂嫂她只是一时糊涂,你……”

“够了!”沈砚白猛地打断了她,声音里满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林书意的脸色瞬间一白,眼圈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我只是担心你。”

沈砚白却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径直冲到我面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生生捏碎。

“姜芜,你非要把场面闹得这么难看吗?”他压低了声音嘶吼道,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你满意了?”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我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放手。”我说。

“我不放!”他固执地像个孩子,“跟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我抬起头,迎上他愤怒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反问,“回去继续看你和林小姐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吗?还是回去继续当你那个拿不出手的乡下妻子,给你丢人现眼?”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砚白的心上。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我没有……”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干涩无力。

是,他或许没有和林书意有过实质上的花前月下。他们只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只是在一起谈论学问。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些与林书意共度的时光,是他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

而在面对我时,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疲惫与厌烦。

“沈砚白,”我看着他的眼睛,生平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是你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也是你亲笔写的,要与我恩断义绝。怎么,现在,你想反悔了?”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这一切,都是由他亲手挑起的。

他想要和离,想要甩掉我这个“包袱”,去追求他所谓的“灵魂契合”。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当他看到我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甚至比他更决绝地走进县衙时,他慌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惊恐地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我……”沈砚白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为了一句近乎乞求的低语,“阿芜,别闹了,我们回家。”

回家。

多么温暖的一个词。

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我觉得无比的讽刺。

这三年来,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宅子,是我的牢笼,却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安在他的书房里,安在他的诗词歌赋里,也安在林书意那双满是崇拜的眼眸里。

唯独,不在我的身边。

“沈大人,”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李师爷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您看这和离文书……还办是不办?”

沈砚白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直直地落在了李师爷手中的文书上。

那上面,只需要我们各自按上一个鲜红的手印,从此以后,我姜芜,便与他沈砚白,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任何瓜葛。

我用力,试图从他的钳制中抽出我的手。

但他攥得实在是太紧了。

“沈砚白,你放开我!”我有些急了,“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自己写的!现在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要休掉我这个不识字的糟糠妻了,你还想怎样?难道你想让天下人都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言而无信”这四个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剑,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身为读书人最脆弱、也最看重的自尊。

他的手,猛地松开了。

我揉着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案桌前,拿起印泥,在属于我的那一栏,重重地按下了我的手印。

那红色,红得刺目。

像一滴滚烫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我做完这一切,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目光看着他。

“到你了。”

沈砚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鲜红的手印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

他大概做梦也未曾想过,那个一向对他百依百顺、逆来顺受的我,会有朝一日,如此干脆利落地,亲手斩断我们之间所有的牵绊。

没有哭闹,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的留恋。

林书意也愣住了。

她大概也以为,我不过是在闹脾气,是在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方式,来博取沈砚白的关注和挽留。

可她错了。

哀莫大于心死。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彻底死了心的时候,她是连一滴眼泪都懒得流的。

“砚白哥哥……”林书意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快意,“事已至此,你就……成全嫂嫂吧。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砚白猛地抬起头,那双一向温润如玉的眼眸,此刻竟红得吓人。

他没看我,也没看林书意,而是用一种近乎凶狠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李师爷。

“谁敢办!”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和决绝。

李师爷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文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整个县衙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彻底搞懵了。

“沈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啊。”李师爷弯腰捡起文书,战战兢兢地开口,“和离之事,向来是你情我愿。如今沈夫人已经按了手印,您……”

“我说不办,就是不办!”沈砚白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跟着跳了起来。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撕下了平日里所有温文尔雅的伪装。

“姜芜,你是我沈砚白明媒正娶的妻子,没有我的同意,你休想离开沈家半步!”他伸手指着我,一字一句地宣告,与其说是在警告我,不如说是在拼命说服他自己。

我看着他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当初,哭着喊着要和离的是他。

现在,死活不肯放手的,也是他。

“沈砚白,”我平静地与他对视,“你是不是觉得,我姜芜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他愣住了。

“是不是觉得,我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女人,为你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就该一辈子对你感恩戴德,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的声音越来越冷,像三九寒冬里最刺骨的寒风。

“我告诉你,我姜芜虽然不识字,不懂你们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但我也知道,人活着,是要有尊严的。你既然不想要我了,我走就是了。你现在这副死缠烂打的样子,算什么?”

“你想要尊严?”沈砚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冷笑一声,步步逼近我,“你把我的和离书拿去包点心,让我在全上京城面前颜面扫地,现在你反过来跟我谈尊严?”

“那不是你的和离书!”我猛地拔高了音量,“那是你写给我的‘恩断义绝’书!是你先不要我了!我只是拿了一张你不要的废纸,我有什么错?”

“废纸?”他被我这两个字气得笑出了声,“好,好一个废纸!姜芜,你可真是好样的!”

他退后一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交织着愤怒、失望,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情绪。

然后,他猛地转身,从李师爷手中一把抢过那份已经按了我手印的文书,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粉碎。

纸屑纷飞,像一场突如其来的、迟到的冬雪。

“这和离,我不准!”

他扔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县衙。

只留下满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和我。

以及,站在一旁,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林书意。

我心里清楚,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夫妻矛盾了。

这已经关乎到他沈砚白的颜面,关乎到他身为一个男人那可悲的、不容挑战的掌控欲。

他无法接受,我这个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的“附属品”,竟然妄图脱离他的掌控,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哪怕这个决定,最初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我最终还是没能走出县衙的大门。

沈砚白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守在门口,美其名曰“保护夫人”,实则就是变相的软禁。

我被“请”回了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大宅子。

一进门,就看到院子中央赫然跪着一个人。

是隔壁的王大娘。

她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死死按在地上,吓得老脸惨白,浑身抖如筛糠,脸上挂满了惊恐的泪痕。

“夫人,夫人救救我啊!”她一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朝我磕头,“老婆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收了您给的点心,跟街坊邻里多嚼了几句舌根……我哪里知道会给沈大人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啊!”

我心里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就想把她扶起来。

“你跪她做什么!”一声冷喝从堂屋里传来。

沈砚白大步流星地走出,脸色铁青得吓人。

“要跪,也该是她跪!”

他走到我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我,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姜芜,你现在满意了?为了你那点可怜的‘尊严’,把一个无辜的老人家牵扯进来。你让她跪在这里,让满院子的下人都看着,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论,气得浑身发抖。

“沈砚白!你还能再不讲道理一点吗!是你要和离,是你写的和离书,也是你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现在你反过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头上?王大娘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要这样折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吗?”

“实话?”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实话就是我沈砚白被自己的妻子戴了顶天大的绿帽子,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吗?”

“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他猛地逼近一步,气息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若不是你在外面有了奸夫,怎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就要与我和离?若不是那个奸夫给了你底气,你一个从乡下来的文盲女人,哪来的胆子敢跟我叫板?”

他的话,像一盆最肮脏的污水,兜头盖脸地向我泼来。

我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冰冷刺骨。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反悔,为什么会如此失控。

他根本不是舍不得我。

他只是觉得,我这个他不要的女人,竟然不等他发话,就想自己离开,甚至还可能找好了“下家”,这严重地、不可饶恕地伤害了他那可悲到极点的男性自尊心。

他宁愿相信我背叛了他,也不愿相信,我只是单纯地、彻底地,不想要他了。

“沈砚白,”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我没有。从始至终,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可现在,没有了。”

“我的那颗心,在你让我写和离书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去搀扶抖个不停的王大娘。

“王大娘,您起来,这事不关您的事,我带您走。”

两个家丁下意识地上前想拦我,我抬起头,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扫了他们一眼:“让开!”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人。

那两个家丁竟被我一瞬间的气势镇住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我扶着吓得腿脚发软的王大娘,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朝着大门外走去。

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我的脚,即将迈出那道高高的门槛的刹那。

“噗通”一声闷响。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的,是那个不可一世、骄傲到骨子里的新科探花沈砚白,竟然……对着我的背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9

整个沈府,寂静无声。

所有的家丁、丫鬟皆惊得目瞪口呆,仿佛目睹了什么荒诞至极的奇事。

就连我搀扶着的王大娘,也忘却了哭泣,张着嘴巴,呆呆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沈砚白。

堂堂新科探花、内阁学士,上京城里无数名门闺秀的梦中情郎,此刻,正一声不吭地跪在一个他曾弃如敝履的乡下妻子面前。

我的双脚,好似被钉在了门槛上,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般行事。

是为了挽回他那可笑的颜面?

还是为了逼迫我就范?

或许二者皆有。

但更多的是,我从他那双通红的眼眸里,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恐慌”的情绪。

他害怕了。

他害怕我真的就此离去,害怕我这个在他生命里最不起眼却又无处不在的背景,彻底消逝。

他已然习惯了我的存在。

习惯了一回到家就有热气腾腾的饭菜,习惯了无论多晚归来总有一盏灯为他点亮,习惯了衣服破损总有人为他缝补,习惯了……他习惯了我所有的好,以至于将这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

直到他亲手推开我时,才恍然惊觉,原来推开我,就如同剜去他自己的一块肉。

会疼痛。

会恐慌。

“阿芜。”

他跪在地上,仰头望向我。

这是我首次以这般居高临下的姿态注视他。

他的声音极为轻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别走,好不好?”

我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倘若在昨日,甚至在今日清晨,他能说出这句话,我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可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比如信任,比如情爱,比如……我的心。

我缓缓转过身,面向他。

我并未去搀扶他,也未说一句软话。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问道:“沈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传扬出去,岂不是又要惹人笑话?”

我的语气,客气且疏离。

宛如在与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交谈。

“沈大人”这三个字,好似三根利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阿芜,你非要如此与我说话吗?”

他苦笑着,“你从前,都是唤我‘夫君’的。”

“夫君?”

我仿若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之事,轻轻笑了起来,“不敢当。我一个拿和离书去包点心的‘文盲’,怎配得上唤您一声夫君?”

我将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的身体,在听到“文盲”二字时,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终于意识到,他那些自认为优越的评价,对我而言,是何等残忍的折磨。

“我……我并非那个意思。”

他慌乱地解释道,“阿芜,我当时只是在气头上,我……”

“我明白。”

我打断他,“我知晓你并非有意为之。你只是,从心底里就看不起我。”

一句话,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沈砚白跪在地上,狼狈不堪,无言以对。

僵持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林书意来了。

她大概是听闻了府里的动静,匆忙赶来。

一进门,看到跪在地上的沈砚白,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砚白哥哥!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