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追到清华,让我退学返乡伺候瘫痪婆婆,我冷笑:咱俩领证了?
发布时间:2025-08-25 10:51 浏览量:4
秋日的清华园,是北京城里最沉静的一块琥珀。
金黄的银杏叶子,像一把把小扇子,被风一吹,慢悠悠地打着旋儿飘落,铺在石板路上,踩上去有种软软的、沙沙的声响。
我叫李秀珍,四十五岁,是清华大学继续教育学院的一名新生。
说出去,很多人都不信。一个在小县城里洗了二十年衣服、做了二十年饭的中年女人,怎么就考到这中国顶尖的学府里来了?
我自己有时候走在这朱自清笔下的荷塘边上,闻着空气里飘着的书卷气,都觉得像做梦。
这梦,是我拿半辈子忍耐和一纸离婚证换来的。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我抱着一本《中国古代建筑史》,坐在长椅上,看得入了迷。书里那些斗拱、飞檐、榫卯结构,像一个个精巧的谜,解开了,就是我们老祖宗的智慧。
我以前在县城的纺织厂上班,厂子倒闭后,就彻底成了家庭主妇。我公公是个老木匠,手艺好得没话说,十里八乡谁家盖房子、打家具,都得请他去掌眼。我从小就喜欢看他摆弄那些木头,刨花卷儿的清香,锯子拉开的嘶嘶声,是我童年最安心的记忆。
可惜,我嫁的男人王建军,半点没学到他爹的手艺,只学会了甩手掌柜的脾气。
一个突兀的、带着浓重乡音的男声,像一块石头砸进了这片宁静的池水里。
“秀珍?”
我浑身一僵,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我每个毛孔都泛起抵触的寒意。
我慢慢抬起头。
果然是他,王建军。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裤腿上沾着泥点,脚上一双布鞋,鞋面都快磨破了。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几米开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像看一个失而复得,却又变得陌生的物件。
周围有几个抱着书本路过的年轻学生,好奇地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他们的目光让我觉得脸上发烫。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求学者,一个努力追赶时间的“李同学”,可王建军的出现,像一只手,粗暴地把我拽回了那个油烟味和争吵声混杂的过去。
我合上书,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怎么来了?”
他搓着手,朝我走近了几步,一股烟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我找了你好几天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委屈,“打电话你不接,我只好问了你娘家侄子,才知道你……你跑到北京来上什么大学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祝贺,只有一种被蒙蔽的恼怒。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年前,当我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走出那个压抑了我二十年的家时,我就告诉自己,李秀珍,你自由了。
“你跟我回去。”王建军见我不说话,语气变得强硬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回去?回哪儿去?”我问。
“回家啊!还能是哪儿?”他瞪大了眼睛,仿佛我说了一句天大的废话,“我妈……咱妈她……瘫了。”
这个消息让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一种长久积压的疲惫感涌了上来。那个强势了一辈子,骂了我二十年的婆婆,终究还是没能斗过岁月。
“瘫了就去看医生,请护工。你来找我干什么?”我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王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激动地提高了嗓门,引得更多人侧目,“她是咱妈!你当儿媳妇的,伺候婆婆不是天经地义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看什么闲书?赶紧退学,跟我回去!”
“退学?”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有荒唐,有悲凉,更有挣脱一切后的释然。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王建军,你是不是忘了?咱俩一年前就离婚了。我凭什么要退学,回去伺候你妈?”
我的目光冷冽如刀,直直地刺向他。
“再说了,咱俩领证了吗?”
第一章 清华园里的不速之客
王建军被我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大概是没想到,那个在他面前逆来顺受了二十年的李秀珍,会用这样一种近乎刻薄的方式,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你……你这女人,心怎么这么狠!”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里满是控诉和不可思议。
“狠?”我轻轻重复着这个字,嘴角的冷笑愈发明显,“我心狠?王建军,这二十年,我在你家当牛做马,伺候你,伺候你妈,拉扯大儿子,我什么时候有过一句怨言?”
“纺织厂倒闭,你让我别出去找活儿,说女人家家的,在家伺候好老的、照顾好小的就行。我听了。”
“你妈嫌我做的饭咸了淡了,指着我鼻子骂,说我是乡下出来的,没规矩。你听见了,就在旁边抽烟,屁都不放一个。”
“儿子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你一分钱没掏,说你那点工资要喝酒、要打牌。是我,回我娘家,跟我哥我嫂子借的钱,是我,半夜给人缝衣服、做零活,一针一线给他攒出来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在王建军的心上,也砸在过往那些沉寂的岁月里。
周围已经有几个学生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我们。他们的目光里有好奇,也有同情。在清华园这个象牙塔里,这样充满烟火气的争吵,像一出不合时宜的舞台剧。
“过去的事,你还提它干嘛?”王建军的眼神开始躲闪,声音也弱了下去,“现在不是家里有事吗?妈都那样了,你……”
“你妈病了,我心里也不好受。但那是你的妈,不是我的。法律上,我跟她早就没关系了。”我打断他,不想再听那些陈词滥调。
“你……你读了几天书,就把良心读没了?”他气急败坏,又想把道德的帽子往我头上扣。
“良心?”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王建军,当初是谁,在我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把它撕得粉碎,指着我骂,说我一把年纪了不安分,异想天开?”
“是谁,在我提出离婚的时候,跑到我娘家大闹,说我李秀珍要是敢走出王家大门,就让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又是谁,在办完手续的第二天,就听媒人的话,去相亲了?”
我一句句地问,他一步步地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张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脸,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又如此可鄙。
“我……我那不是气话吗?”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气话?”我摇了摇头,“不,那是你的真心话。在你心里,我李秀珍就该一辈子待在那个小县城,待在那个油烟熏人的厨房里,给你当一辈子的免费保姆。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追求,甚至不能有自己的名字,我只是‘王建军的老婆’,‘小东的妈’。”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几片银杏叶,在我脚边打着转。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草木的清香,这是自由的味道。
“王建军,你回去吧。”我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你妈需要人照顾,你可以花钱请护工。你儿子小东也工作了,他有赡养老人的义务,你们可以商量着来。至于我,我现在是清华的学生,我的未来,跟你们王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完,我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转身就要走。
“李秀珍!”他猛地喊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吼,“你非要这么绝情吗?二十年的夫妻,就算离了,情分也还在吧?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妈在床上受罪?”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情分?”我低声说,“从你撕掉我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就没了。从你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盘算着能省下多少生活费的那一刻起,就烟消云散了。”
“至于你妈,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确实可怜。可我忘不了,我坐月子的时候,她是怎么指使我下地洗全家衣服的。我也忘不了,我爸生病住院,我找你拿钱,她是怎么堵在门口,骂我是个胳臂肘往外拐的贼。”
“人啊,都是将心比心的。她没拿我当过儿媳妇,我又何必非要去做那个‘二十四孝’的典范呢?”
我不再理会他,迈开步子,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我的背挺得笔直。
我知道,身后那道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身上。但我不能回头,一次都不能。
身后,传来他颓然的、带着哭腔的咒骂:“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你会后悔的!”
后悔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重新坐到图书馆明亮的窗前,翻开那本《中国古代建筑史》,看着书页上那些精美的插图和严谨的文字时,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窗外,是清华园百年不变的风景。
窗内,是我李秀珍,劫后余生。
第二章 像枷锁一样的过往
王建军没有走。
他就跟一尊门神似的,守在我宿舍楼下。
我住的是学校为我们这些大龄学员安排的双人间,条件不错。同屋的张姐是个从深圳来的女老板,快五十了,来学工商管理,给自己充电。
她见我一连两天都早出晚归,脸色也不好,关心地问我:“秀珍,出什么事了?我看楼下总有个男的在那儿转悠,是你家里的?”
我苦笑了一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跟她说了。
张姐听完,气得一拍桌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男人!离了婚还想让你回去当免费保姆?脸皮比城墙还厚!秀珍,你可千万不能心软,这种人就是抓住了你的善良,你退一步,他就进十步。”
我点点头:“张姐,我明白。”
道理我都懂,可心里总像堵着一团棉花,闷得慌。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王建军那张写满疲惫和怨愤的脸,总是在我眼前晃。
连带着,那些被我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过往,也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来。
我和王建军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那时候我刚二十出头,在纺织厂当挡车工,每天三班倒,累得像条狗。介绍人说,王建军家条件不错,他爸是木匠,他自己在运输公司开车,铁饭碗。
我见了他,人长得高高大大,不爱说话,看着挺老实。
我爸妈也觉得这门亲事好,催着我们结了婚。
刚结婚那会儿,日子还算过得去。他跑长途,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回家了会给我带点外面稀奇的小玩意儿。虽然他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是有我的。
真正的噩梦,是从我生了儿子小东,搬去和他爸妈一起住开始的。
婆婆是个极度强势且重男轻女的女人。在她眼里,儿媳妇就是娶进来伺候他们全家的。
我月子里,她顿顿给我煮没放一滴油的白水挂面,说是有营养,好下奶。可她自己和我公公,却在隔壁房间炖着鸡汤,那香味儿,一个劲儿地往我鼻子里钻。
王建军跑车回来,我跟他诉苦。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妈偷偷送来的鸡蛋,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妈也是为你好,老一辈人都这么过来的。”
从那时起,我的心就一点点凉了。
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日子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琐碎和压抑中流淌。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小东身上。我拼命干活,省吃俭用,供他读书。
小东很争气,从小成绩就好,一路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他去上大学那天,我把他送到火车站,给他塞了两千块钱,那是我给人做手工攒了大半年的钱。我告诉他:“儿子,到了大学好好学,别惦记家里。以后找个好工作,找个好媳妇,别过妈这样的日子。”
小东抱着我,哭了。他说:“妈,等我毕业挣钱了,我接你出去,让你享福。”
儿子的这句话,是我那些年唯一的念想。
小东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家里就剩下我们三个老人。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重新拾起了书本。
我年轻时就爱学习,成绩也好,可家里穷,高中没读完就去上了技校,进了纺织厂。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现在儿子出息了,我的担子也轻了。我想,我的人生,是不是也能有点别的可能?
我报了个成人高考的辅导班,每天等公公婆婆睡下后,就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学习。
那段日子,很苦,也很甜。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的甘泉。语文、数学、历史、地理……那些曾经被我遗忘的符号和公式,又重新在我的脑海里鲜活起来。
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只会围着灶台转的煮饭婆,我的人生,仿佛又有了光。
然而,我的这点光,却刺痛了王建军和婆婆的眼睛。
婆婆阴阳怪气地说:“都快当奶奶的人了,还看那些没用的书,不嫌丢人。”
王建军更是直接。有一次他喝多了,回家看到我还在看书,一把就将我的书抢过去,撕了个粉碎。
“看!看!看!看有什么用?你能看出个状元来?”他红着眼睛冲我吼,“我告诉你李秀珍,你这辈子就这个命!别整天做那些白日梦!”
书页撕碎的声音,比他打我一巴掌还疼。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对这个男人的情分,也跟着那些碎纸片,一起飘落,摔得粉碎。
我提出了离婚。
他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没当回事。
直到我拿着自己写的离婚协议书,让他签字,他才慌了。
他开始软硬兼施。先是求我,说他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见我无动于衷,就开始威胁我,说我要是敢离婚,他就让我净身出户,让我在县城里待不下去。
我什么都不要。房子是他们王家的,我没份。存款,他早就偷偷转移了。我只要我的自由。
我们僵持了半年。
这半年里,他对我非打即骂。婆婆更是到处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嫌贫爱富,在外面有人了。
我咬着牙,都忍了。
最终,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
我瞒着他们,参加了成人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一个人跑到市里,查了分数,过了!而且超了分数线不少。
当我拿到那封印着“清华大学”字样的录取通知书时,我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以为,这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我把通知书拿回家,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我想告诉王建军,我可以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家,我只是想圆自己一个梦。
他看到通知书,先是愣住了,随即,一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让他面目狰狞。
他一把抢过通知书,三两下就撕成了碎片,狠狠地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
“你想走?你想飞?李秀珍,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这辈子,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
那一刻,我彻底心死了。
我没有再跟他争吵,只是默默地收拾了我的几件旧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家。
我去了市里,找了份家政的工作,一边打工,一边想办法补办入学手续。学校的老师听了我的情况,非常同情,帮我走了很多流程。
开学那天,我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县城,我没有一丝留恋。
我以为,我终于逃离了那个像枷锁一样捆了我二十年的地方。
可现在,王建军又来了。
他像一个阴魂不散的讨债鬼,追到了北京,追到了清华园,企图再次给我套上那副名为“责任”和“亲情”的枷锁。
想到这里,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
不,李秀珍,你不能再回去了。
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不能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那个家,是王建军的家,不是你的。
那个瘫在床上的婆婆,是他的母亲,不是你的。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第三章 “责任”这顶旧帽子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宿舍楼的大门,王建军果然还在。
他靠在楼下的一棵大树上,满眼红丝,胡子拉碴,看起来一夜没睡。看到我出来,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几步冲到我面前。
“秀珍,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好好谈谈。”他的声音沙哑,态度比昨天软化了不少。
我知道,这是他的惯用伎俩。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没什么好谈的。”我绕开他,径直往食堂走。
他跟在我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尾巴。
“秀珍,你别这么绝情行不行?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对,是我混蛋,我对不起你。”他开始打感情牌,“可妈现在这个样子,家里总得有个人吧?我一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哪儿会照顾人?端屎端尿的,我……我实在是……”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你不会,可以学。你不想学,可以花钱请人。”我平静地说,“王建军,别把你自己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请人?说得轻巧!”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了毛,“现在护工多贵你知道吗?一个月好几千!我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再说了,外人哪有自家人照顾得尽心?”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在他眼里,我这个前妻,就是那个最廉价、最方便、也最“尽心”的免费劳动力。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我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继续往前走。
食堂里人来人往,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我打了两个包子,一碗粥,找了个角落坐下。
王建军也跟了进来,就坐在我对面,眼巴巴地看着我,自己却什么也没买。
我自顾自地吃着,没理他。
他看我不为所动,又换了一副腔调,开始忆苦思甜。
“秀珍,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家里穷,你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把钱省下来给我买了件皮夹克,说我开车出去,得穿得体面点。”
“还有小东小时候,发高烧,半夜里下着大雨,是我背着他,你打着伞,我们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跑。那时候,我们多好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仿佛真的沉浸在了过去的美好回忆里。
如果换做一年前的我,听到这些话,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他说的那些“好”,不过是我单方面的付出和隐忍。他提起的皮夹克,却忘了那是我连续加了三个月夜班换来的。他提起儿子生病,却忘了从医院回来后,是我一个人守了三天三夜没合眼,而他倒头就睡,雷打不动。
这些记忆,对他来说是夫妻情深的证明,对我来说,却是一次次失望的叠加。
“王建军,”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认真地看着他,“你说完了吗?”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
“说完了,就听我说几句。”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但我也记得,你拿着我加班的钱,去跟你的狐朋狗友喝酒打牌。我也记得,你背着发烧的儿子,嘴里还在抱怨,说他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耽误你睡觉。”
“人不能只记着对自己有利的事,就忘了自己做过的混账事。”
“我们之所以会离婚,不是因为某一件大事,而是因为这二十年来,无数件像这样的小事。是你一点一点,把我的心给伤透了,把我们的情分给磨没了。”
王建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现在来找我,打着‘责任’的旗号,念着‘旧情’的经,无非就是想让我回去,继续给你当牛做马,伺候你那个瘫了的妈,好让你自己落个清净,省下一笔请护工的钱。”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王建军,你太自私了。你从来没有真正为我考虑过。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泥潭里爬出来,能有机会过几天自己想过的日子,读几本自己想读的书。你凭什么,又想把我拖回去?”
我的声音有些激动,引得旁边几桌的人都朝我们看来。
王建军的脸挂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李秀珍,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说,是看在小东的面子上!你别以为你到了北京,读了个什么破大学,就真成文化人了!我告诉你,你走到哪儿,都是我王建军的前妻,是小东的妈!孝敬长辈,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敢不认,走到哪儿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他又拿出了那套“规矩”和“道德”的大帽子,试图压垮我。
可惜,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他拿捏的李秀珍了。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戳我脊梁骨?谁?是你,还是那些和你一样,觉得女人就该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老顽固?”
“王建军,大清早就亡了。现在是新社会,讲究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去为一个处处刁难我、辱骂我二十年,并且现在和我没有任何法律关系的老人,搭上我的后半生。”
“我的责任,是对我的人生负责。我的义务,是把我儿子教育成人,我已经做到了。至于其他的,都与我无关。”
说完,我端起餐盘,站起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满脸的错愕和不甘。
我能感觉到,他所有的招数,都已经用尽了。
而我,也终于可以,不再被他那顶沉重的、名为“责任”的旧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四章 未名湖畔的涟漪
王建军的纠缠,像一块黏在鞋底的牛皮糖,虽然甩掉了,但那种恶心的感觉,却久久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上课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走神。教授在讲台上讲着宋代建筑的营造法式,我的思绪却总会飘回那个压抑的小县城。
同屋的张姐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晚上下课后,特地拉着我说:“秀珍,别想那么多了。走,姐带你去个好地方,散散心。”
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出了校门,打了个车,直奔隔壁的北京大学。
“清华的园子,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看多了容易钻牛角尖。”张姐一边走一边说,“北大的不一样,这儿的湖,这儿的塔,都透着一股子自由散漫的劲儿。来这儿转转,换换脑子。”
我们沿着未名湖畔慢慢地走。湖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博雅塔的剪影静静地矗立在远处,像一个沉默的智者。
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却也吹散了我心头的一些烦闷。
“秀珍,你知道吗,我当初来这儿上学,我老公和孩子也是一百个不同意。”张姐忽然开口说道。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张姐在我们班,是那种特别亮眼的存在。她穿着时髦,谈吐不凡,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女强人。我以为她的家庭,一定是非常支持她的。
“他们觉得,我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公司开得好好的,钱也够花了,折腾什么呢?在家享享清福,跳跳广场舞,不好吗?”张姐自嘲地笑了笑。
“我老公甚至说,我要是敢来北京,他就跟我离婚。我儿子也说,妈,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我们年轻人抢教育资源,丢不丢人?”
我没想到,像张姐这样光鲜的人,也会有和我类似的烦恼。
“那你……”我忍不住问。
“我?”张姐停下脚步,看着湖面倒映的月亮,眼神里闪着光,“我告诉他们,前半辈子,我为你们活,为这个家活。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好妻子,好妈妈。现在,公司走上了正轨,儿子也成家立业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的后半辈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想把我年轻时没读成的书,读回来。我想看看,除了我那个小小的公司,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这不丢人,这是我应得的。”
张姐的话,像一把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
是啊,我应得的。
我凭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他们后来呢셔?同意了?”我追问道。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张姐笑了,“我老公跟我冷战了三个月。我儿子一个月没给我打电话。我就当不知道,该干嘛干嘛。公司的事我交给了副总,家里的事我请了保姆,然后自己拖着行李箱就来了北京。”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看我来真的,也就没辙了。前几天我老公还给我打电话,问我钱够不够花,天冷了有没有加衣服。我儿子也给我寄了他们公司新出的保健品。”张-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
“秀珍,男人啊,有时候就像孩子,你得让他知道你的底线在哪儿。你越是软弱退让,他越是得寸进尺。你硬气起来,亮出你的原则,他反而会开始尊重你。”
“你那个前夫,就是被你惯坏了。他以为你还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任他拿捏的李秀珍。你这次做得对,就得让他碰个硬钉子,让他知道,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
张姐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
是啊,我一直在纠结于王建军的纠缠,却忘了,真正应该改变的,是我自己的心态。
我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自己,不能再被那些陈旧的观念所束缚。
我已经走出来了,我就应该挺直腰杆,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我们俩在湖边坐了很久,聊了很多。聊各自的过去,聊现在的学习,聊对未来的期盼。
我发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为自己的人生而战。像张姐这样的人,她们拥有比我多得多的财富和地位,却依然在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
那我,一个一无所有的中年女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从北大回来,我的心境豁然开朗。
第二天上课,我重新变得专注起来。教授讲的每一个知识点,我都认真地记在笔记上。课后,我还主动找教授请教了几个问题。
那位教我们古代建筑史的刘教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温文尔雅,学识渊博。
他看我问的问题很有深度,不由得多看了我两眼。
“李同学,你对古建筑很有兴趣啊。”他笑着说。
“是的,刘教授。”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公公以前是木匠,我从小就喜欢看他做活。”
我不自觉地,用了“公公”这个称呼。
刘教授听了,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好啊!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们研究学问,最怕的就是没有热情。你这种从生活中来的兴趣,是最宝贵的。”
他鼓励我:“你基础不错,又肯钻研,以后可以多去图书馆看看相关的资料,也可以去故宫、颐和园那些地方实地考察。把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才能学得更扎实。”
教授的几句鼓励,让我心里暖洋洋的。
这是一种久违的,被认可、被尊重的感觉。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王建军只会说我“不务正业”,婆婆只会骂我“瞎折腾”。
原来,我的热爱,不是一文不值的。
原来,我的追求,是值得被肯定的。
我的人生,就像这未名湖的水面,被王建军的出现,激起了一阵涟漪。但风过后,湖面终将恢复平静。
而那些涟漪,只会让我更加看清,自己未来的航向。
第五章 一通来自故乡的电话
就在我以为王建军已经死心,这件事就此翻篇的时候,我接到了儿子小东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东毕业后在省城一家设计院工作,平时我们一周通一次电话。他很少会在这个时间打过来。
“妈。”小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儿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小-东的声音再次响起:“妈,我爸……他前几天去找你了,是吗?”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王建军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儿子身上。
“他跟你说什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他都说了。”小东的语气有些犹豫,“他说奶奶病了,瘫在床上,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想让你……回去帮忙。”
“那你怎么想?”我直接问道。
我知道,儿子的态度,至关重要。
如果连他都觉得我应该回去,那我真的会很失望。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我能想象到他此刻内心的挣扎。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父亲和奶奶,一边是含辛茹苦将他带大的母亲。
过了好一会儿,小东才缓缓开口:“妈,奶奶住院的时候,我回去看过一次。情况……确实不太好。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脾气也变得很暴躁,我爸请的那个保姆,干了不到三天就跑了。”
我的心揪了一下。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伺候了二十年的老人。
“我爸他……他也老了。我回去那两天,看他一个人忙里忙外,头发都白了不少。晚上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凑合一宿,看着也挺可怜的。”
听到这里,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这是要当说客了。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回去,是吗?”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不。”
小东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只有一个字,却坚定有力。
“妈,我给他打了五千块钱,让他再去找个好点的护工。我还跟他说,赡养奶奶,是他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我每个月会给他寄生活费,有长假我也会尽量回去。但是,这跟你没关系。”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妈,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你为了我,为了那个家,受了太多委屈。现在你好不容易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我不能那么自私,再把你拉回那个火坑里去。”
“我爸跟我说,让我劝劝你,说你读了书,心野了,连老人都不要了。我跟他吵了一架。我说,妈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谁也不能绑架她。你们已经离婚了,她不欠我们王家任何东西。”
“妈,对不起。以前我小,不懂事,很多事情我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现在我长大了,我只想让你高兴,让你为自己活一次。”
儿子的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我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我捂着嘴,泣不成声。
这二十多年的隐忍和付出,在这一刻,都值了。
我养大的儿子,他长成了一个正直、善良、懂得体谅和尊重女性的男子汉。
这比我考上清华,更让我感到骄傲。
“傻儿子,哭什么。”我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妈没白疼你。”
“妈,你别管我爸了。他就是那种人,思想转不过弯来。你安心在北京上学,什么都别想。家里的事,有我呢。”小东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
“好,妈听你的。”
挂了电话,我坐在宿舍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心里一片澄明。
王建军以为,儿子是他最后的王牌。
他以为,用“孝道”这根绳索,就能把我和儿子捆绑在一起,然后一起拖回他想要的世界里。
但他错了。
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
我的儿子,他接受了高等教育,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他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责任,什么是虚伪的道德绑架。
他站在了我这边。
这比任何人的支持,都让我觉得更有力量。
我忽然想起了张姐的话:“你硬气起来,亮出你的原则,他反而会开始尊重你。”
或许,尊重这个词,对王建军来说太奢侈了。
但至少,我儿子的这通电话,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他应该明白,那个可以任由他摆布的家庭,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必须学会,自己去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而我,李秀珍,也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包袱,轻装上阵,去奔赴我那迟到了二十年的,崭新的人生。
第六章 最后的“体面”
我以为,有了儿子的明确表态,王建军会就此罢休,买张火车票回老家去。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执拗,或者说,是他那点可怜的、被践踏得所剩无几的“男性尊严”。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食堂吃饭,就在门口的广场上,再次被他拦住了。
这一次,他的样子比前几天更加狼狈。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散发着一股酸味。
他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随即又被一种混杂着愤怒和绝望的情绪所取代。
“李秀珍,你可真行啊!”他一开口,就是咬牙切齿的质问,“你给你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连自己的亲爹亲奶奶都不要了,就向着你这个外人!”
他的嗓门很大,立刻吸引了周围来往学生的注意。
我皱了皱眉,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他争吵,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拖到人少的地方。
“你干什么!别碰我!”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力气大得让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现在出息了,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了,看不起我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了是吧?”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我告诉你,没有我王建军,哪有你李秀珍的今天!你吃我的,喝我的,二十年!现在翅膀硬了,想把我一脚踹开?没那么容易!”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也越来越离谱。
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能感觉到,那些年轻的目光里,充满了不解和鄙夷。在他们看来,这可能就是一出庸俗的家庭伦理闹剧。
我的脸一阵阵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我知道,我不能躲。
我如果今天退缩了,那我就永远也摆脱不了他。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着他的目光,也提高了声音。
“王建军,你闹够了没有?”
我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带着一种出奇的镇定,反而让喧闹的场面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你说我吃你的,喝你的?那好,我们今天就在这儿,当着这么多有文化、明事理的同学们的面,算一算这笔账!”
“二十年前,我嫁到你家,带了多少嫁妆,你还记得吗?我爸妈给我的那台缝纫机,后来被你妈拿去给你妹妹当了陪嫁,这事你没忘吧?”
“结婚二十年,我除了刚开始在纺织厂上了几年班,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一分钱的收入。我问你,我儿子上大学的学费,是谁出的?我公公生病住院的钱,是谁掏的?我给你买烟买酒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
“是我!是我李秀珍,靠着给人缝缝补补,做零工,一分一分攒下来的!你王建军,除了每个月扔给我那几百块钱的伙食费,你为这个家,还付出过什么?”
我连珠炮似的发问,让他节节败退,脸色由红转青。
“你……你胡说!”他还在嘴硬。
“我胡说?”我冷笑一声,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
那是我记了十几年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笔收入和支出。哪天给人做了条裤子,挣了五块钱;哪天小东要买辅导书,花了三十块;哪天王建军打牌输了,从我这儿拿走了一百块……
“这是我记的账本,从我们结婚第五年开始,一直记到我们离婚。上面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你要不要,我现在就念给大家听听?”
王建军看到那个熟悉的、边缘已经磨损的账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那上面记得都是什么。
那是他自私、懒惰、不负责任的铁证。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大家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王建军的表情,也猜出了个大概。
“还有,”我乘胜追击,“你说你妈病了,我不回去伺候,是没良心。那我问你,我们离婚的时候,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双方父母,各自赡养。白纸黑字,你当时也签了字的。怎么,现在想耍赖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小东的妈,没错,我永远是他的母亲。但你别忘了,你也是他的父亲!赡养老人,是你们父子俩的责任,凭什么要赖到一个已经和你们家毫无关系的‘外人’身上?”
“你跑到我学校来,大吵大闹,败坏我的名声,无非就是想用舆论压力逼我就范。王建军,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现在的年轻人了。大家都有眼睛,有脑子,会分辨是非黑白。你这种行为,不叫维护‘孝道’,叫无理取闹,叫道德绑架!”
我的话,掷地有声。
围观的学生中,甚至有人轻轻地鼓了鼓掌。
王建军彻底傻了。他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所有的武器——“夫妻情分”、“母子连心”、“社会舆P”,在事实和道理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李秀珍,会变得如此的伶牙俐齿,如此的……强大。
“你……你们……”他哆嗦着嘴唇,指着我和周围的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怨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失败。
他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消失在了人群中。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我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解脱。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我们之间,那最后一点可笑的“体面”,也被他亲手撕得粉碎。
也好。
不破不立。
从今天起,我和我的过去,做了一个最彻底的了断。
第七章 晨光熹微
王建军走后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昏暗、潮湿的小院。婆婆坐在炕上,中气十足地骂着街。王建军翘着二郎腿,在院子里抽烟。而我,则被困在油烟缭绕的厨房里,有永远也洗不完的碗,和永远也做不完的饭。
我拼命地想跑出去,可我的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束光,从厨房那个小小的窗户里照了进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图书馆的窗户,看到了刘教授温和的笑脸,看到了张姐鼓励的眼神,还看到了儿子小东,他站在阳光里,朝我伸出了手。
“妈,出来吧。”他说。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束光跑去。
然后,我醒了。
天刚蒙蒙亮,晨光熹微。同屋的张姐还在熟睡,呼吸均匀。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悄悄地起床,洗漱完毕,换上运动服,走出了宿舍楼。
清晨的校园,格外宁静。空气清新得像洗过一样,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
我沿着操场的跑道,慢慢地跑了起来。
一步,又一步。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我的衣襟。
我跑得很慢,但我没有停。
就像我这前半生,虽然走得磕磕绊-绊,但终究,还是朝着光的方向,一步步挪了过来。
王建军的出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但雨过之后,天空反而更加清朗。
他让我看清了过去,也让我更加坚定了未来。
我不再为那个家,那个男人,那个我付出了二十年青春的地方,感到一丝一毫的留恋和愧疚。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有我的。
我们是两条相交后,又渐行渐远的线。从此,再无交集。
跑完步,我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去了教室。
我到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我选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拿出书本,静静地预习今天要讲的内容。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的书页上,也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感觉自己像一株在阴暗角落里挣扎了很久的植物,终于,被移植到了阳光下。
虽然我的枝叶还不够繁茂,我的根基还不够深厚,但我知道,只要有阳光,有雨露,我就能努力地生长,长成我想要的样子。
中午,我接到了小东的电话。
“妈,他……没再为难你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没有,他已经走了。”我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想让他知道昨天那场难堪的闹剧,不想让他为我担心。
“那就好。”小东松了一口气,“妈,我昨天又给他转了些钱过去,让他务必请个好点的护工。他还嘴硬,说不用我的钱,说我胳膊肘往外拐。我没理他,我跟他说,这是我作为儿子应尽的义务,但这个义务里,不包括牺牲我妈的幸福。”
我笑了,眼眶有些湿润。
“儿子,你长大了。”
“妈,我只是明白了,真正的孝顺,不是愚孝。不是牺牲一个人的幸福,去填补另一个人的窟窿。而是我们每个人,都尽到自己的本分,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小东在电话那头认真地说,“我爸他,也该学着长大了。”
是啊,他也该学着长大了。
一个五十岁的“巨婴”,也该学着自己走路,自己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了。
我和儿子聊了很久。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只聊他的工作,我的身体。我们聊我的学业,聊他未来的规划,聊我们对生活的看法。
我发现,我们之间,不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母亲和听话顺从的儿子。我们更像是朋友,可以平等地交流,互相倾诉,互相支持。
这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的亲子关系。
挂了电话,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王建军的闹剧,像一块试金石,试出了我儿子的担当,也试出了我内心的坚韧。
我的人生,不会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
我将在这座我梦寐以求的学府里,汲取知识,开阔眼界,弥补我前半生的遗憾。
我的未来,或许不会繁花似锦,但一定会阳光普照。
因为,这束光,是我自己,亲手为自己点亮的。
第八章 老院的回响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寒假。
北京的冬天,干冷干冷的。我没有回老家,张姐邀请我去她深圳的公司看看,顺便在那边过个年。
她说:“回去干嘛?回去又是那些七大姑八姨的闲言碎语。不如跟我去南方,见见世面,也看看一个现代化的企业是怎么运作的。对你以后,没准有帮助。”
我想了想,答应了。
在深圳的那一个月,对我来说,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我看到了什么叫效率,什么叫创新。张姐的公司不大,但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充满了干劲。我跟着她参加了几次会议,虽然很多专业的术语我听不懂,但那种积极向上、不断学习的氛围,深深地感染了我。
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可以不依靠任何人,靠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张姐,还有她公司几个没回家的年轻人,一起包了饺子,吃了年夜饭。
席间,我接到了老家堂嫂的电话。
堂嫂是个热心肠,也是我们那帮亲戚里,少数几个真正同情我、理解我的人。
“秀珍啊,过年好啊!”堂嫂的声音很大嗓门。
“嫂子,过年好。你和哥身体都还好吧?”
“好着呢!就是跟你说个事儿。”堂嫂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那个前婆婆,前几天,没了。”
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就大年二十八的晚上,睡过去了,没受什么罪。”堂嫂叹了口气,“也算是解脱了。她瘫了这小半年,把王建军折腾得够呛。请了三个护工,没一个干得长的。后来没办法,王建军只好自己伺候。人瘦了一大圈,看着跟个小老头似的。”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她妈没了,王建军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后来听小东说,你去南方了。他还在家族群里骂,说你没良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回来见。”堂嫂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忿。
“嫂子,没事的,让他骂去吧。”我平静地说。
“唉,也是。你这二十年,受的罪也够了。”堂-嫂感慨道,“对了,还有个事。王建军前两天又去相亲了。听媒人说,对方要求他必须在城里买套房,不然免谈。他那点积蓄,给他妈看病早就花得差不多了,哪有钱买房。现在正到处找人借钱呢,我看是悬。”
电话那头,是家长里短的琐碎。
而我这边,是深圳璀璨的夜景,和身边年轻人充满活力的笑声。
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感。
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院,那些人和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它们像遥远的回响,偶尔传来一两声,却再也无法在我的心里,激起任何波澜。
我没有恨,也没有怨。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婆婆为她一辈子的强势和刻薄,付出了代价。
王建军为他一辈子的自私和懒惰,也正在付出代价。
而我,在付出了二十年的青春和隐忍之后,终于,也等来了我的回报。
挂了电话,张姐给我递过来一杯红酒。
“都过去了。”她说。
我点点头,接过酒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
“敬我们自己。”我说。
“敬我们这打不倒的女人。”张姐笑着说。
酒杯里,映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也映着我们俩眼里的光。
新学期开始,我回到了北京。
我用自己打工攒下的钱,和儿子给我的生活费,报了一个古建筑模型制作的兴趣班。
我喜欢那种感觉。把一堆零散的木头,通过自己的双手,用榫卯结构,一点点拼接成一座精巧的斗拱,一座完整的宫殿模型。
那种从无到有,从零散到整体的创造过程,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和满足。
就像我的人生。
我也在用知识、用努力、用坚韧,一点点地,把我那破碎的、被忽视的前半生,重新搭建起来。
搭建成一个,我真正想要的,有尊严、有价值的模样。
有时候,我做模型做到深夜,抬头看着窗外清华园里那轮皎洁的月亮,会想起我那个当了一辈子木匠的公公。
我想,如果他还在世,看到我现在做的事情,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一辈子没能传下去的手艺和热爱,在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那里断了线,却在我这个曾经的儿媳妇身上,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延续。
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它会关上一扇门,但只要你不放弃,就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而我,正站在这扇窗前。
窗外,是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