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一家6人出行让我订票民宿,出发当天变卦,我立刻申请退款

发布时间:2025-10-30 06:35  浏览量:1

电话是早上七点十五分打来的。

彼时,晨光正像一条温顺的金毛犬,扒拉开窗帘的一角,悄悄探进头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暖洋洋的光斑。

我正把最后一件换洗的T恤叠成豆腐块,塞进行李箱的角落。

空气里有烤面包的焦香,还有咖啡机工作时发出的、令人安心的咕噜声。

一切都准备好了。

为期五天四夜的家庭旅行,为婆婆、公公、大姑姐一家三口,还有我老公的亲舅舅,总共六位长辈,量身定制的旅行。

手机在餐桌上震动,屏幕亮起,跳动着“婆婆”两个字。

我笑着接起来,以为是催我们出门的。

“喂,妈。”

“小林啊,那个……你跟陈阳说一下,我们不去了。”

声音很平淡,就像在说“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了”一样随意。

我捏着T恤的手指,僵住了。

烤面包的香气,咖啡的咕噜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一瞬间,全都被抽走了。

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玻璃罩,把我扣在里面,嗡嗡作响。

“……妈,您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去了。你大姑说天气预报那边未来几天有雨,海边潮,你舅舅的腿一到阴雨天就疼。你公公也说,还是家里待着舒服。”

理由。

听起来多么无懈可击的理由。

关心天气,关心长辈的身体,追求舒适。

可我花了一个多星期查的天气预报,清清楚楚地写着,未来五天,晴间多云,微风,是那座海滨城市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我为了舅舅那条老寒腿,特意订了一楼的房间,带独立烘干机,连民宿老板都跟我再三确认过,房间朝阳,干燥,绝无潮气。

我甚至在我的攻略本里,用红笔标注了当地一家评价极高的中医理疗馆的地址和电话,以防万一。

“妈,天气预报我查了,是晴天。民宿那边我也特意……”

“哎呀,说不去了就不去了。”

婆婆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不耐烦,那种长辈对晚辈不容置喙的、理所当然的武断。

“机票和酒店不都订好了吗?今天上午十点的飞机。”我的声音有点发干,像被砂纸打磨过。

“那就退了呗。多大点事儿。”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嘟嘟的忙音,像一把小小的钻头,一下一下,钻着我的耳膜。

我站在原地,握着手机,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的期待、兴奋和提前预支的快乐,都“呲”的一声,漏了个精光。

餐桌上,摊着我熬了三个通宵做出来的攻略。

那不是一份简单的行程单,那是一本将近二十页的小册子。

封面是我用彩笔画的,一家人围着篝火的卡通画。

从航班号、酒店地址、联系电话,到每天的行程安排,精确到小时。

从每个景点背后的历史典故,到哪家餐厅的哪个菜最适合老年人的口味。

我甚至把六个人的身份证、常用药、过敏史都做了备份,分门别类地夹在册子里。

每一页纸,都浸透着我的心血。

我仿佛能闻到上面还残留着深夜里,提神用的薄荷味台灯,以及我喝下去的那一杯杯速溶咖啡的苦涩味道。

陈阳从洗手间出来,头发上还带着湿气。

他看我脸色不对,走过来,“怎么了?我妈的电话?”

我把手机递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通话记录,又看了看我,然后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他开了免提。

“妈,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了今天出发吗?”陈阳的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明显的困惑。

“不去了。你舅说腿不舒服。”婆婆的声音传过来,还是那么轻描淡写。

“不舒服?要不要紧?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不用,老毛病了。就是不想折腾了。你们俩去吧,就当度蜜月了。”

“不是,妈,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好多都是不能退的,这得损失多少钱啊?”陈阳开始有点着急了。

“那能有多少钱?你媳妇订的,让她退去呗。她不是在网上订的吗?网上都能退。”

我听着这话,心一点点沉下去。

好像我是一个神奇的网站客服,只要我动动手指,所有泼出去的水都能收回来,所有花出去的钱都能自己长腿跑回来。

“妈,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退的,特价机票……”

“行了行了,你们看着办吧。我跟你大姑她们说一声。”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

陈阳拿着手机,一脸的无奈和歉意。

“老婆,对不起啊。我妈她们……就这个样子,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说话。

我只是走过去,拿起那本我亲手制作的攻略。

纸张的边缘被我反复翻看得有些卷翘,上面还有我用不同颜色荧光笔做的标记。

黄色的是注意事项,粉色的是美食推荐,蓝色的是备选方案。

我看着封面上那幅粗糙的卡通画,画里的小人笑得那么开心。

我觉得那画上笑得最傻的那个,就是我。

一个多月前,婆婆在家庭聚餐上提议,说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想去海边看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我的。

全家人都看着我。

因为我是那个“能干的儿媳妇”。

我会做复杂的烘焙,我会给家里的花花草草治病,我会在双十一抢到最划算的商品,我当然也应该会做一份完美的旅行攻略,订到性价比最高的机票和酒店。

这是一种被架起来的、无法拒绝的期待。

陈阳当时推了推我,“老婆,你看呢?你要是忙就算了。”

我怎么能说忙?

我看着婆婆期待的眼神,看着大姑姐已经开始讨论要穿什么颜色泳衣的兴奋样子,我说不出那个“不”字。

于是我笑着说:“好啊,妈。你们想去哪儿,我来安排。”

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小小的虚荣和骄傲。

我觉得我能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让所有人都开心。

于是,我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准备。

我像一个项目经理,把这次旅程当成一个重要的项目来执行。

我建了一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旅行小群,每天在里面分享我找到的资料。

“妈,这家民宿评价特别好,是一楼的院子,出门五步就是沙滩,您看喜欢吗?”

下面附上十几张高清图片和住客评价截图。

婆婆回一个“OK”的表情。

“姐,这家海鲜大排档是本地人推荐的,食材新鲜,价格公道,我们第一天晚上去尝尝?”

大姑姐回:“看着不错,就是别太辣,你外甥女吃不了辣。”

“舅,我查了,从机场到民宿可以约一个七座车,比打两个车划算,也方便,您觉得呢?”

舅舅从来不说话,都是婆婆代为回复:“行。”

所有的沟通,看起来都那么顺畅。

我以为我的周到,换来的是他们的认可。

我以为我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

我订机票的时候,六个人的身份证信息,是我一个个核对的。

我订民宿的时候,跟老板通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确认每一个细节,从被子的厚度到洗手间有没有防滑垫。

我买旅行用品,从防晒霜的倍数,到晕车药的品牌,都是做了功课的。

那些深夜,陈阳已经睡熟,我还在电脑前对比着价格曲线,研究着用户评论。

显示器的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又干又涩。

但我心里是热的。

我想象着,婆婆和公公第一次看到大海时,会不会像孩子一样笑起来。

我想象着,大姑姐和她女儿在沙滩上追逐嬉戏的样子。

我想象着,不苟言言的舅舅,会不会在海风的吹拂下,也露出难得的放松神情。

我想象着陈阳会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老婆,辛苦了,他们玩得真开心。”

为了这些想象中的画面,我觉得一切都值。

可现在,电话里的那句“那就退了呗”,像一桶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来,把我所有的热情和想象,浇得一干二净。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这一个月的忙碌,就只是“多大点事儿”。

陈阳还在旁边说着软话。

“要不……我再给我妈打个电话?好好说说,都准备好了,不去多可惜。”

我摇了摇头。

没有意义了。

就算他们被劝来了,那也不是一场开心的旅行了。

一路上,他们会带着“我们是被迫来的”的情绪,会把所有可能出现的小问题,都归咎于我的安排不当。

天气太晒,是我的错。

饭菜不合胃口,是我的错。

走路太多,是我的错。

那样的旅行,对我来说,不是放松,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我不想去了。

一秒钟都不想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那股烤面包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只觉得腻人。

“不用了。”

我对陈阳说。

然后,我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

打开笔记本电脑。

开机音乐响起,清脆,利落。

我点开订票网站的订单页面,找到那六张并排排列的机票信息。

日期,航班号,起飞时间,目的地。

一切都那么清晰,又那么刺眼。

我点下了“申请退票”的按钮。

页面弹出一个提示框:“特价机票,退票将收取高额手续费,预计可退金额为票价的20%,是否确认?”

是。

确认。

屏幕上跳出“退票申请已提交”的字样。

六张机票,瞬间变成了灰色。

然后是民宿。

我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很爽朗的中年男人。

“喂,是陈太太吧?你们快到了吗?我刚把院子里的花浇了水,太阳伞也给你们撑开了,就等你们来啦。”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善意和热情。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阳光下的院子,湿漉漉的石板路,五颜六色的花,还有那把巨大的太阳伞。

那是我为他们精心挑选的,一个可以喝茶、聊天、看海的,家一样的地方。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老板,不好意思。我们……我们这边出了点状况,去不了了。”

“啊?怎么了?是航班延误了吗?”

“不是。是我家里的长辈,身体临时有点不舒服,行程取消了。”

我撒了个谎。

我不想说实话,不想把家里的这点难堪,暴露给一个陌生人。

我只想体面地,结束这一切。

“哎呀,那可真不巧。老人家身体要紧。那……房间怎么办?按照规定,当天取消,房费是不能退的哦。”老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为难。

“我知道。”我说,“规矩我懂。钱就不退了,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我不想去扯皮,不想去争论那些所谓的“不可抗力”。

没意思。

就当是,为我这一个月的傻气,买单了。

“哎,陈太太你别这么说。这样吧,钱我肯定不能全退给你,我这房间空一天也是损失。我退一半给你,就当交个朋友。下次你们再来,我给你打折。”老板很仗义。

“谢谢您,老板。真的不用了。”

“拿着拿着,我这就从微信上转给你。你这人实诚,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下次来,一定提前跟我说啊。”

挂了电话,微信立刻收到了转账。

我看着那个红包,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尚且能体谅我的不易,给予我善意。

而我费尽心思想要讨好的家人,却把我的付出,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陈阳一直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操作。

他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

沉重,压抑。

等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合上电脑,他才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

“老婆,委屈你了。”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闷闷的。

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

我就那么僵硬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委屈吗?

好像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就像你精心搭建了一个漂亮的积木城堡,在完工的最后一刻,被人一脚踹得稀巴烂。

你甚至都来不及愤怒,第一反应是茫然。

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陈阳的。

他看了一眼,是大姑姐。

他走到阳台去接。

我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压抑,到后来的争执,再到最后的拔高。

“姐,你们怎么能这样?小林为这事忙了多久你们不是不知道!”

“什么叫多大点事儿?你们动动嘴,她跑断腿!”

“钱是小事,你们尊重过她吗?”

“行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砰”的一声,阳台的门被他用力关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他走进来,眼睛有点红。

“他们说……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但是他们觉得,一家人,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计较。”

“他们说,我为了你,跟他们发火,是我不孝。”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一家人。

好一个“一家人”。

在他们需要我付出的时候,我们是“一家人”。

在我希望得到最起码的尊重时,我们也是“一家人”,所以我不该计较。

这个词,有时候像一个温暖的港湾,有时候,又像一个无形的枷锁。

“陈阳。”我开口,声音很平静。

“嗯?”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脏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痛。

反而有一种解脱的、尘埃落定的轻松。

陈阳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里面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老婆,你……你说什么?为这点事?不至于吧?”

“不至于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这点事,这是很多很多事。”

是啊,怎么会只是“这点事”呢。

是我想吃辣,婆婆却说“怀孕不能吃辣,对孩子不好”,于是一桌子菜都做得清汤寡水,而那时我根本没怀孕。

是我过生日,陈阳给我买了一个我喜欢了很久的包,婆婆看见了,说“这么贵的包,顶我们家一个月生活费了,真不会过日子”。

是我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婆婆坐在客厅看电视,冷冷地说“女人家家的,那么拼干什么,工作再好,不如早点生个孩子”。

是我每一次的退让,每一次的“算了,都是一家人”,每一次的自我安慰,才让他们觉得,我的付出是理所当然,我的情绪是无足轻重。

而这一次的旅行,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不重,但它足以让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陈阳,我累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我不想再做一个,需要靠不断付出,才能换来一点点认可的‘好儿媳’了。”

“我不想再做一个,连自己的喜好和感受,都要被‘一家人’这个名义绑架的人了。”

“我不想再做一个,连丈夫都觉得,我受的委屈,只是‘不至于’的小事的人了。”

我的话,像一把把小刀,扎进我们之间沉默的空气里。

陈阳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慌乱,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刻的痛楚。

他走过来,想要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老婆,别这样……我知道你委屈,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我没有站在你这边,我总想着和稀泥,两边都不得罪,结果……结果伤你最深。”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

“我改,我真的改。以后,我妈她们再说什么,我第一个站出来。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了。”

我看着他。

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

从校园到婚纱,我们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

我知道他爱我。

我也知道,他夹在我和他家人之间,很难做。

可是,爱,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有些盘根错节的家庭关系,不是一句“我改”,就能轻易改变的。

我累了,是真的不想再耗下去了。

“陈阳,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大家都冷静一下。”

我没有再说“离婚”那两个字。

那太重了。

重到,我自己也有些承受不起。

说完,我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没有收拾行李。

因为这个家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我一点点添置的。

我只是坐在床上,静静地发呆。

门外,没有声音。

我不知道陈阳在干什么。

也许在打电话,也许在发呆,也许……在怪我小题大做。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门被轻轻敲响了。

“老婆,我能进来吗?”

是陈阳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沙哑。

我没说话。

门被推开一条缝,他探进头来。

“我……我把我们的机票,改签了。”

我愣住了。

“什么?”

他走进来,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屏幕上是机票改签成功的页面。

“我把他们的票都退了。手续费就手续费吧,无所谓了。”

“然后,我把我们俩的票,改签到了下午。还是去那个地方。”

“就我们俩。”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老婆,你不是一直想看那片海吗?”

“你不是做了那么详细的攻略吗?你不是说,那个地方的日出,是你看过所有照片里,最美的吗?”

“我们去看,好不好?”

“没有别人,就我们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为他们准备的一切,现在,都变成你自己的。不,是我们的。”

“就当是……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那个你向往的地方,证明给你看,我能保护你,我能让你开心。”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看着他手里的手机屏幕,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并排在一起。

目的地,还是那个我魂牵梦萦的海滨城市。

我为别人精心策划的一场旅行,最后,却变成了我和他的二人世界。

这算什么?

命运的黑色幽默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去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原谅了吗?

不,谈不上原谅。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会留下疤痕。

那意味着,我妥协了吗?

好像也不是。

我只是……突然觉得很疲惫。

不想再争吵,不想再纠结于那些对错。

我只是,有点想去看那片海了。

想去看看,那个我熬了无数个夜晚,在地图上用鼠标一遍遍丈量过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想去吹吹,那据说能带走所有烦恼的海风。

“行李箱,还收拾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问。

陈阳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光芒,像黑夜里突然被点燃的烟火,灿烂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收拾!我来!你坐着,你什么都不用管!”

他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打开我的行李箱,又打开他自己的。

把我的衣服拿出来,又放进去。

把他的东西塞进来,又拿出去。

完全没有章法,乱七八-糟。

我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心里那块冻得硬邦邦的冰,好像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有那么一点点的暖意,从缝隙里,渗透了进来。

下午的飞机。

我们到机场的时候,时间还很充裕。

没有了催促,没有了等待,没有了需要照顾长辈情绪的紧张。

一切都变得从容不迫。

我们甚至有时间,在候机厅的咖啡馆里,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喝一杯咖啡。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机场的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女声,播报着不同航班的起飞信息。

人们拖着行李箱,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自己的故事。

我和陈阳,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

但沉默,并不尴尬。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我们明明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争吵,甚至提到了“离婚”。

但此刻,坐在这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好像我们乘坐的船,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船体受损,桅杆断裂,但好在,船没有沉,我们都还在。

这就够了。

“老婆。”

陈阳先开了口。

他把他的那杯拿铁,往我这边推了推。

“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我低头,用吸管搅了搅我的美式。

冰块碰撞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不用这样。”我说,“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我没有。”他立刻否认,但眼神却有些闪躲。

我抬起头,看着他。

“陈阳,我们谈谈吧。”

“好。”他坐直了身体,像个准备接受审判的学生。

“这次旅行,我答应跟你来,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了。”

“我知道。”

“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为我那一个月的辛苦,画上一个句号。这个句号,不应该是被你妈一个电话,草草地画上。”

“嗯,我明白。”

“还有,关于我们。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我需要看看,你说的‘改变’,到底是什么。你也需要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我想得很清楚!”他急切地打断我,“我就要你!我只要我们两个人的家!”

“那你妈呢?你大姑呢?你舅舅呢?他们还是你的家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再经历今天早上的事了。一次,就够了。”

陈阳沉默了。

他低着头,双手交握,用力地揉搓着。

我能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血脉相连的亲人。

一边是发誓要共度一生的妻子,他选择的家人。

这道选择题,对他来说,太难了。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老婆,以前,我总觉得,孝顺,就是要听话。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她不对,我也得顺着她,因为她是长辈,我是晚辈。”

“我以为,只要我多哄哄你,多跟你说点好话,你就能理解,就能体谅我的难处。”

“我一直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我不想家里吵吵闹闹。”

“但是今天早上,你跟我说那两个字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所谓的‘和稀泥’,其实是在默许他们对你的不尊重。我所谓的‘为了家好’,其实是牺牲你的感受,去维持一种虚假的和平。”

“一个家,如果需要靠一个人的委屈来维持,那它就不是一个健康的家。”

“我是一个独立的成年男人,我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的第一责任人,应该是你,是我们的家。而不是永远做一个,躲在妈妈身后的‘好儿子’。”

“我不能要求你,去无条件地适应我的原生家庭。但我可以,也必须,在你们之间,筑起一道墙。”

“一道保护你的墙。”

“这道墙,不是要把他们隔绝在外,而是要隔绝掉那些不合理的要求,和不尊重的态度。”

“以后,所有跟他们沟通的事情,都由我来。所有他们提出的要求,都由我来判断,合不合理,该不该答应。”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压力和为难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和坚定。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我从未见过的,属于一个男人的,真正的担当。

我的心,又被撞了一下。

比上一次,更重。

飞机起飞的时候,巨大的轰鸣声和失重感,将我紧紧包裹。

我靠在舷窗上,看着地面上的城市,慢慢变成一个缩小的沙盘。

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车水马龙,都变得渺小而不真实。

我的那些委屈,那些愤怒,好像也随着飞机的高度,一点点被拉远,变得模糊起来。

我突然觉得,或许,陈阳说得对。

我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也需要,给他一个机会。

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飞行了两个小时,我们降落在了那座我只在图片里见过的城市。

走出机场,一股带着咸湿味道的海风,迎面扑来。

空气里,弥漫着阳光和植物混合的,温暖而慵懒的气息。

和我们生活的那个,总是灰蒙蒙的、快节奏的城市,完全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们打了车,直奔我预定的那家民宿。

就是那个老板要退我一半房费的民宿。

“老板,我们还是来了。不过,只有两个人。”

老板很快回复了一个惊喜的表情:“真的吗?太好了!房间给你们留着呢!快来快来!”

车子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停下。

推开一扇木制的院门,我看到了那个,我在梦里想象过无数次的院子。

三角梅开得正艳,从墙头一直垂到地上,像一片紫红色的瀑布。

院子中央,一把巨大的太阳伞下,放着藤编的桌椅。

石板路上,还残留着上午浇过水的水渍。

一切,都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民宿老板,那个声音爽朗的男人,正拿着一把大剪刀,修剪着花枝。

看到我们,他立刻放下剪刀,笑着迎了上来。

“陈太太,陈先生,欢迎欢迎!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们了呢!”

“老板,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

“说的什么话!来了就是客!快进来,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他热情地帮我们把行李推进房间。

房间果然在一楼,推开落地窗,就是一个独立的小露台,露台上也种满了花草。

从露台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条通往沙滩的小路。

我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一阵一阵,像温柔的呼吸。

“怎么样?还满意吧?”老板笑着问。

“满意,太满意了。”我由衷地说。

“那就好!你们先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晚饭想吃什么?想自己做还是出去吃?要出去吃的话,我推荐你们一家店,本地人都去那儿,保准你们吃了还想来!”

老板的热情,像这里的阳光一样,让人无法抗拒。

陈阳在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把行李箱打开,把我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进衣柜里。

把我的洗漱用品,整齐地摆在洗手台上。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好像在完成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等老板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海浪声,变得更加清晰。

“老婆,去海边走走吗?”陈阳问。

我点点头。

我们换上拖鞋,没有拿任何东西,就那么空着手,沿着那条小路,走向沙滩。

傍晚的沙滩,褪去了白天的燥热。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一杯打翻了的胡萝卜汁。

海浪一层层地涌上来,亲吻着我们的脚踝,又害羞地退回去,留下一片细腻的白色泡沫。

沙子很软,踩上去,有一种陷进去的温柔感。

我们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很久。

谁也没有说话。

海风吹起我的长发,吹乱了陈阳的衣角。

远处,有渔船归港的剪影,还有海鸟掠过天际的鸣叫。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像被这片广阔的大海,洗过了一样。

那些盘踞在我心里的委屈、失望、愤怒,都被海浪一点点带走了。

剩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放松。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我真正想要的旅行。

不是为了讨好谁,不是为了照顾谁。

只是单纯地,走一走,看一看,吹吹风,发发呆。

“对不起。”

陈阳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转过头看他。

他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柔和。

“为今天早上,也为过去所有的一切,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以后不会了。”

我没有说“没关系”。

因为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我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暖,很厚实。

他反手握住我,握得很紧。

我们继续往前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天晚上,我们去了老板推荐的那家海鲜大排档。

在一个临街的露天座位坐下。

点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香辣蟹,蒜蓉粉丝扇贝,椒盐皮皮虾。

每一样,都是我以前在家里,想吃却不敢多吃的。

因为婆婆会说,海鲜是发物,女孩子吃了不好。

因为大姑姐会说,这些东西壳多肉少,吃起来太麻烦。

今天,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吃个痛快。

陈阳坐在我对面,不怎么吃,就一直剥虾壳,剥螃蟹,把肉剔出来,放到我面前的盘子里。

盘子里的肉,越堆越高。

我吃得满嘴是油,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慢点吃,没跟你抢。”陈阳笑着说,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嘴,看着他。

灯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陈阳。”

“嗯?”

“我以前,一直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为他付出,为他改变,努力融入他的世界,变成他家人喜欢的样子。”

“我努力学做饭,学做家务,学着做一个他们眼里的‘好媳"妇’。”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他们就会喜欢我,你就会更爱我。”

“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真正好的感情,不是一方的卑微讨好,而是两个人的互相尊重,和彼此成就。”

“是我,把你,把我们的家,放在第一位。也是你,把我,把我们的家,放在第一位。”

“我们是独立的个体,然后,才是一个整体。”

陈阳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拿起桌上的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我倒了一杯。

“老婆,你说的都对。”

“以前是我混蛋,是我拎不清。”

“我总想两全其美,结果让你里外不是人。”

“从今天起,不会了。”

他举起杯子,碰了碰我的杯子。

“我敬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我们这个家。”

“也敬我自己。敬我,从今天起,要做一个,真正配得上你的丈夫。”

说完,他一饮而尽。

我也喝了一口。

啤酒很冰,有点苦,但喝下去,却觉得喉咙里,一阵畅快。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过得像一对真正来度蜜月的情侣。

我们睡到自然醒,然后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

我们租了一辆小电驴,沿着环海公路,漫无目的地骑行。

风在耳边呼啸,阳光在身上跳跃。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去看一块奇形怪状的礁石。

或者,去闯入一片,不知名的,开满了野花的山坡。

我拿出手机,拍了很多照片。

拍蔚蓝的天,拍清澈的海,拍飞翔的鸟,拍大笑的他,和被他拍下来的,同样在笑的我。

我的相册里,再也不是那些,为了给婆婆看而拍的,工工整整的风景照。

而是一些,构图歪歪扭扭,甚至有点模糊,但充满了生命力的,瞬间。

我们去了我攻略里写到的那个灯塔。

那是一个建在悬崖上的,孤独的灯塔。

白色的塔身,红色的塔顶,像一个沉默的巨人,日复一日地,守护着这片海域。

我们爬上灯塔的最高处。

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天一色,壮阔得让人心生敬畏。

我张开双臂,对着大海,大声地喊。

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压抑,都喊了出来。

喊到最后,我哭了。

眼泪混着海风,咸咸的,涩涩的。

陈阳从背后抱住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头,轻轻地按在他的胸口。

我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那么沉稳,那么让人安心。

“都过去了。”

他在我耳边说。

“以后,有我呢。”

是啊。

都过去了。

在那个灯塔上,我好像完成了一场,与过去的,正式的告别。

我告别了那个,总是试图讨好所有人的自己。

我告别了那个,把别人的评价,看得比自己的感受还重要的自己。

我告别了那个,在婚姻里,不断妥协,不断退让的自己。

我终于明白,一个女人,首先要学会的,是爱自己。

只有当你自己,把自己当回事的时候,别人,才会把你当回事。

回程的飞机上,我一直在睡觉。

睡得很沉,很香。

好像把这几年亏欠的睡眠,都补了回来。

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开始下降。

窗外,是我们熟悉的,城市的轮廓。

我的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婆婆和大姑姐打来的。

还有几条未读的微信。

我点开。

是婆婆发的:“小林,你们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

“陈阳说你们自己去玩了?机票那么贵,怎么说走就走了?”

“玩得开心吗?给我们带特产了吗?”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

我没有回复。

我只是把手机,递给了旁边的陈阳。

陈阳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他拿过手机,开始打字。

我没有看他打了什么。

但我知道,从今以后,这些事情,都将由他来处理。

这是他的承诺。

也是我们之间,新的开始。

下了飞机,我们回到家。

推开门,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行李箱放在玄关,餐桌上,还放着那本,我做的攻略。

陈阳走过去,把那本攻略拿起来。

我以为他会把它扔掉。

但他没有。

他只是翻开,一页一页,静静地看。

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它合上,放进了书房的书架上。

和我那些,珍藏的,喜欢的书,放在一起。

“留个纪念吧。”

他说。

“纪念我们,差点就走散了。”

“也纪念我们,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陈阳。”

“嗯?”

“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放弃我。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去改变,去成长。

谢谢你,带我去看的那片海。

他转过身,把我拥进怀里。

“傻瓜,应该我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家。”

窗外,夜幕降临。

城市的灯火,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我知道,生活,不会因为一次旅行,就变得一帆风顺。

那些根深蒂固的问题,依然存在。

我和他家人的关系,也许,永远都无法变得亲密无间。

但是,没关系了。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灯塔。

那个可以在风雨中,为我指引方向,给我温暖和力量的,灯塔。

那就是,我身边的这个人。

和我们,共同守护的,这个家。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