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他却带回来一个年轻女人 上
发布时间:2025-10-28 00:00 浏览量:3
上篇
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我亲手做了他最爱吃的菜。
他却带回来一个年轻女人,平静地向我宣布:“她父母去世了,以后住这里。”
我看着那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青梅”,突然觉得这五年像个笑话。
他皱眉:“别闹,她需要照顾。”
我摘下围裙,拿出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
“签了吧,我也需要被照顾,可惜你从未在意。”
他不知道,医生今天刚告诉我,我只有三个月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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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最后一丝霞光被墨蓝吞没,城市华灯初上。
餐桌上,铺着浆洗得雪白的桌布,正中央摆着一只细长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是沈修年最喜欢的花。旁边是两副精致的碗筷,和高脚杯中微微荡漾的、色泽醇厚的红酒。
林晚系着那条她特意挑选的、带着些微蕾丝花边的围裙,在厨房与餐厅间最后一遍穿梭。
清蒸东星斑,火候恰到好处,鱼肉嫩白,缀着葱丝姜丝;红酒炖牛腩,汤汁收得浓稠,香气扑鼻;还有一道清爽的芦笋虾仁,每一颗虾仁都饱满Q弹。最后是一小盅精心熬煮了数小时的菌菇汤,用的是沈修年年初从云南带回来的野生菌,他一直说味道好。
都是他爱吃的菜。
墙上的挂钟,时针不偏不倚,指向“7”。
五年了。她和沈修年,结婚整整五年了。
都说婚姻有“七年之痒”,他们这才五年,却好像已经提前进入了某种温吞的、不痛不痒的倦怠期。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原则性的矛盾,只是……冷了。
像一杯搁置太久的温水,再也冒不起一丝热气。
沈修年对她,永远是礼貌的,周全的,却也疏离得像个合租的陌生人。他记得每一个纪念日,会送她价格不菲的礼物,会按时回家,会在她生病时递上温水药片。
可林晚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厚的玻璃。她看得见他,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他的眼神很少在她身上停留,他的拥抱缺乏力度,他的吻……更像是某种固定的程序。
或许,今天会不一样?林晚心里存着一丝微弱的希冀。五周年,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里程碑吧。她特意没有提醒他,想看看他是否记得。
时钟滴答,又走过半圈。
七点半了。
菜凉了又热,热了又怕影响口感。那瓶打算一起分享的红酒,她独自啜饮了小半杯,微涩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底渐渐泛起的凉。
她拿起手机,屏幕干净,没有他的未读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算了,不等了。她对自己说。也许公司临时有急事,他那样一个工作狂。
正要起身去把汤再热一遍,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林晚精神一振,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扯出一个温柔的笑,迎向门口。
门开了。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初秋的夜寒进来,正是沈修年。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依旧英俊,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然而,林晚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时,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比自己小了足足四五岁。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件浅咖色风衣,身形纤细,楚楚可怜。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脸颊,但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皮肤很白。
她手里拉着一个小型的行李箱。
沈修年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明显是女式的拖鞋,放在那女人脚边,动作自然,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熟稔。
“进来吧,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他的声音,是林晚很少听到的温和。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婉约的脸,眼睛很大,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她怯生生地看了林晚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声说:“修年哥,这样……会不会太打扰嫂子了?”
这一声“修年哥”,叫得又轻又软,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林晚的心口。
沈修年这才抬眼看向站在餐厅门口的 LATE_USER_MESSAGE,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林晚,这是苏晴。她父母上个月意外去世了,她一个人在国内无亲无故,以后就住在我们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通知:“你好好照顾她。”
林晚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一点点冷了下去,冻结成冰。
苏晴。
这个名字,她听沈修年提起过几次。是他的青梅竹马,小时候的邻居,后来举家移民国外。据说是他心底,一道模糊而美好的少年印记。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年少时一段无疾而终的朦胧好感,早已被漫长的时光和各自的生活轨迹冲刷得淡了。
没想到,真人就这样突兀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在她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晚上,被她的丈夫,以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带回了他们的家。
住下来?
好好照顾?
林晚的目光,缓缓从苏晴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移到沈修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或不自在,仿佛在处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公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餐桌上那精心准备的一切,没有闻到满室的食物香气,没有看到她身上那条为了今天特意换上的、他曾经称赞过的裙子。
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那个刚刚失去父母、需要“照顾”的、比他小不了几岁的“青梅”身上。
这一刻,林晚只觉得无比讽刺。
五年的婚姻,五年的小心翼翼,五年的试图温暖一块寒冰,到头来,比不上一个久别重逢的“青梅”。
她看着沈修年,忽然就笑了。笑容很轻,很淡,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一层易碎的琉璃。
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没有一丝波澜:
“沈修年,我们离婚吧。”
(二)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餐厅暖黄的灯光流淌下来,照在精致的菜肴上,照在林晚没有血色的脸上,也照在沈修年骤然蹙起的眉峰上。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难以置信,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林晚,你闹什么?”
“闹?”林晚重复着这个字,舌尖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苦涩。在他眼里,她此刻的心情,仅仅是在“闹”吗?
苏晴像是被吓到了,往沈修年身后缩了缩,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西装衣袖,声音带着哭腔:“修年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的,我这就走……”说着,她真的转身要去拉门口的行李箱。
沈修年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别胡说,你去哪儿?”他安抚地看了苏晴一眼,随即目光再次转向林晚,那份不悦更加明显,“林晚,苏晴现在情况特殊,失去双亲,孤苦无依,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懂事。
又是这个词。
结婚五年,她听得最多的,就是他要她“懂事”。
他工作忙,她要懂事,不要频繁打扰;
他应酬多,她要懂事,不要追问行踪;
他忘记生日纪念日,她要懂事,不要斤斤计较;
现在,他把前青梅带回家,她还要懂事,要笑着接纳,要好好照顾。
她到底要懂事到什么地步,才算是一个合格的、他眼中的“妻子”?
林晚看着沈修年护着苏晴的姿态,看着苏晴那依赖地抓着他衣袖的手,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刺眼,刺得她眼睛生疼,几乎要流下泪来。
可她硬生生忍住了。
她不再看他们,只是默默地,伸手到背后,解开了围裙的带子。那条带着蕾丝花边、她以为能增添几分温情的围裙,被她轻轻脱下,折叠好,放在一旁的椅背上。
然后,她转身,走向客厅的茶几。
茶几下层,放着一份文件。她已经拿出来过很多次,又一次次地放回去。但这一次,不会再放回去了。
她拿起那份文件,走到沈修年面前,递给他。
白色的封面上,是加粗的宋体大字——离婚协议书。
“我没有闹,沈修年。”林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丝毫涟漪,“我是认真的。签了吧。”
沈修年的目光落在那个标题上,瞳孔猛地一缩。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惊愕。他没有去接那份协议,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晚,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林晚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住。
苏晴也看到了那份协议,她惊呼一声,捂住嘴,眼睛瞪得更大,泪水在里面迅速积聚:“嫂子,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我走,我马上就走!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不要离婚……”她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沈修年下意识地揽住苏晴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是一个保护的姿态。他看向林晚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林晚,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就因为我把无依无靠的苏晴带回家暂住,你就要用离婚来威胁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可理喻?”
威胁?不可理喻?
林晚听着这些词,心口那片冰凉,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看着沈修年,看着这个她爱了多年、嫁了五年的男人,忽然觉得他如此陌生。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沈修年,你需要照顾你的青梅,可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但我也需要被照顾,可惜,你从未在意。”
说完这句,她不再看他脸上是何表情,也不再理会一旁啜泣的苏晴,径直转身,走向卧室。
她的脚步很稳,背脊挺得笔直。
只是在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外面,似乎传来了沈修年压抑的怒声和苏晴低低的劝解声,模糊不清,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林晚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今天下午,医生的话言犹在耳,冰冷而残酷:
“林小姐,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胃癌,晚期。情况不太乐观,根据临床经验,如果放弃积极治疗,你大概……还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三个月。
她只有三个月可活了。
在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回家的这个晚上,在她终于下定决心结束这场冰冷婚姻的时候。
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多么残忍的玩笑。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一滴滴,砸在冰凉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三)
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知道沈修年是怎么安抚苏晴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共进了那顿她精心准备的、已然冰冷的晚餐。
林晚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很久,很久。
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痛。心脏的位置,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初秋的夜风呼啸着灌进来,冷得她浑身发抖。
胃癌。
晚期。
三个月。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像一群嗜血的秃鹫,啃噬着她仅存的理智和希望。
她原本以为,五年的冷漠婚姻,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极限。她原本还抱着一点点微弱的幻想,或许时间能改变一切,或许总有一天,沈修年那颗冰冷的心,会被她焐热。
可现在,连这点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他不仅没有焐热,他甚至,把原本可能属于她的、仅有的一点余温,都给了别人。
而她自己,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多么可笑。
她抬手,抹去脸上冰凉的泪痕。不能这样下去。就算只剩下三个月,她也不能这样狼狈地、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冰冷的、已经不属于她的家里。
她撑着门板,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她的体检报告和病历。
翻开,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宣判着她的死刑。
“胃窦腺癌,低分化,伴部分印戒细胞癌,IV期,肝转移……”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今天下午,当她独自一人坐在诊室里,听到医生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宣布结果时,她整个人都懵了。世界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耳边嗡嗡的轰鸣。
医生后面说了什么,关于治疗方案,关于手术、化疗、靶向药……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只记得自己声音发颤地问:“如果……不治疗呢?”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如果放弃积极治疗,以你目前的情况,生存期大概在三个月左右,甚至可能更短。而且,后期会非常痛苦。”
三个月。
她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判决书,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沈修年知道了,会怎么样?
会有一点难过吗?还是会觉得,终于摆脱了一个包袱?
现在,她有了答案。
他不会在意的。他的心里,已经装下了另一个需要他“照顾”的人。
林晚将病历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她走到衣柜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动作不快,但很坚决。
她只拿走了属于她自己的衣物、用品,还有那些沈修年送给她的、她曾经视若珍宝的礼物——首饰、包包、限量版的玩偶……她一件都没有碰。
那些东西,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对她这五年婚姻的讽刺。
当她拖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从卧室出来时,客厅里只剩下沈修年一个人。
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身影在都市璀璨的夜景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寂。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餐桌上的菜似乎被动过一点,但大部分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像一桌冰冷的祭品。苏晴不在客厅,大概是被安置在了客房。
沈修年的目光落在林晚手中的行李箱上,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晚,你非要这样吗?”他大步走过来,语气压抑着怒火,“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们谈谈!”
“谈什么?”林晚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谈你怎么照顾你的青梅?还是谈我该怎么‘懂事’地接纳她?”
沈修年一噎,眉头皱得更紧:“我和苏晴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父母刚去世,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我只是……”
“你只是尽一个‘哥哥’的责任。”林晚接过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沈修年,你对她,真的只有‘哥哥’的责任吗?”
沈修年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语气生硬:“随你怎么想。总之,你现在不能走。这么晚了,不安全。”
“留在这里,看着你们,就安全了吗?”林晚轻声反问。
沈修年被她的话堵住,脸色更加难看。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强行压下怒火:“好,就算你要闹,要离婚,也等明天天亮再说!现在,回房间去!”
他习惯性地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以前,他这样说话时,林晚大多会选择顺从,息事宁人。
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只是拉着行李箱,绕过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林晚!”沈修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捏得她生疼,“我让你别闹了!”
手腕上传来清晰的痛感,连带着胃部也隐隐抽搐起来。林晚的脸色白了一分,但她没有挣扎,只是缓缓地、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沈修年,”她看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我们之间,早就完了。不是在今天,而是在过去的每一天,每一次你对我冷淡的时候,每一次你要求我‘懂事’的时候,就已经一点点地死掉了。”
“今天,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拉开门,初秋夜晚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离婚协议我签好字了,就放在茶几上。财产分割方面,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一部分,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就签了字联系我的律师。”她报了一个律师的名字和电话。
“至于现在,”她顿了顿,没有回头,“我去哪里,是否安全,都与你无关了。”
说完,她拉着行李箱,迈出了这个她住了五年的家门。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
隔绝了两个世界。
沈修年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莫名的、巨大的空落感突然席卷了他。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目光扫过茶几上那份刺眼的离婚协议,又扫过餐桌上那些早已凉透的、却明显花了心思的菜肴。
白玫瑰在花瓶里,依旧静静地绽放着,散发出清冷的香气。
他心头莫名一悸。
(四)
夜凉如水。
林晚拉着行李箱,走在小区寂静的路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她没有开车,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病情。
朋友……结婚这几年,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家庭和沈修年身上,和以前的朋友都渐渐疏远了。而且,这样狼狈的境地,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胃部又是一阵熟悉的绞痛袭来。
她停下脚步,靠在路边一棵梧桐树上,缓了好一会儿,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医生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后期会非常痛苦……”
她现在,就已经开始体会到了。
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苦,更多的是心死之后的荒芜。
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灯牌从远处驶来。林晚抬起手,招停了车子。
司机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坐进车里,问道:“小姐,去哪儿?”
去哪儿?
林晚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影,这个她生活了好几年的城市,此刻竟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她沉默了几秒钟,轻声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那是市中心一家普通的连锁酒店,价格适中,暂时落脚的话,还算合适。
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林晚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眼神却没有焦点。
她想起了和沈修年初见的时候。
那是在一次行业论坛上,他作为嘉宾发言,侃侃而谈,自信从容,光芒四射。她坐在台下,几乎是一眼就沦陷了。
后来机缘巧合,有了工作上的接触,再后来,他主动追求她。那时候,他虽然是沉稳的性子,但也会记得她喜欢吃什么,会在下雨天特意绕路送她回家,会在她生日时准备惊喜。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是从结婚后不久。
他接手了家族企业更重要的职位,工作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和她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一开始也抱怨过,撒娇过,但他总是用一句“忙”、“累”或者“你要懂事”来打发她。
渐渐地,她也不再说了。
她学着做一个“懂事”的妻子,打理好家里的一切,不给他添任何麻烦,在他偶尔回家的时候,准备好热饭热菜,放好洗澡水。
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他的温情和关注。
可最终,只换来了他越来越习以为常的冷淡,和今天这样,猝不及防的“惊喜”。
想到这里,林晚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身体,胃部的疼痛似乎更清晰了。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
沈修年没有找她。
或许,他正忙着安抚那位受惊的“青梅”吧。或许,他觉得她只是在闹脾气,过几天自己就会回去。
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打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下午刚刚存下的号码——张律师,她大学同学的表哥,一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年轻律师。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张律师,您好,我是林晚。离婚协议我已经放在家里了,后续事宜,麻烦您多费心。”
很快,对方回了信息:“林小姐放心,我会跟进。您……还好吗?”
还好吗?
林晚看着这三个字,眼眶又是一热。
她不好,一点也不好。
但她只是回复了两个字:“还好。”
放下手机,她疲惫地闭上眼。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林晚办理了入住,拿着房卡,走进了那个狭窄却暂时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背靠着门,身体缓缓滑落,坐在冰凉的地毯上。
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房间中央。
夜,还很长。
而她的生命,却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尽头。
剩下的路,她只能一个人走了。
(五)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沈修年没有联系林晚,仿佛她的离开,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负气出走。
林晚住在酒店里,白天强迫自己出门,去找房子。她不能一直住在酒店,太贵,而且没有归属感。
她手上的积蓄不多,结婚后,她虽然也在工作,但收入远不如沈修年,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他。她习惯了依赖,也习惯了在金钱上不算计。现在骤然要独自面对生活,才发现现实的残酷。
看了好几处房子,不是价格太高,就是环境太差。胃痛时不时地发作,她不得不随身带着止痛药,实在疼得厉害时,就吞一片勉强压下去。
第三天下午,她终于在一个离市中心稍远、但交通还算便利的老小区里,租下了一个一居室。房子不大,有些旧,但干净整洁,带一个朝南的小阳台。
签完合同,付了押金和租金,她银行卡里的余额瞬间缩水了一大半。
看着手机银行里那串可怜的数字,林晚坐在新租的房子光秃秃的床板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治病需要钱,生活需要钱。
而她,可能已经没有时间去赚足够的钱了。
她拿出病历,看着上面的诊断结果,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弃积极的化疗和手术。
医生说过,像她这种情况,即使进行最积极的治疗,预后也不理想,而且过程会极其痛苦,会迅速摧毁她最后的生活质量,耗尽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积蓄和精力。
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浑身插满管子,形容枯槁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毫无尊严地死去。
她宁愿用这最后的时间,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去完成一些未了的心愿,然后,安静地、有尊严地离开。
只是,对不起父母了。
她拿起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妈妈,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爱。
“晚晚啊,吃饭了吗?最近怎么样?修年呢?”
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林晚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用力捂住嘴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妈,我吃过了。最近……挺好的,工作有点忙。修年他……也挺好的。”她艰难地说着谎,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她的心。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俩好好的,我和你爸就放心了。你爸前几天还念叨,说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看看……”
“嗯,等……等不忙了就回去看你们。”林晚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妈,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啊。”
不等妈妈再说什么,她慌忙挂断了电话。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失声痛哭。
对不起,爸爸,妈妈。女儿不孝,可能……无法给你们养老送终了。
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她挣扎着爬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眼睛红肿、脸色惨白的自己。
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她只有三个月了。每一天,都无比珍贵。
她开始整理带来的少量行李,打扫这个小小的、即将成为她人生最后驿站的家。
期间,手机响过几次,有广告推销,有朋友不痛不痒的问候,唯独没有沈修年。
倒是张律师发来过一次信息,说沈修年那边还没有回应。
林晚回复:“没关系,不急。麻烦您定期提醒他一下就好。”
她是真的不急了。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一纸离婚协议,早签晚签,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甚至开始列一份清单,写上自己想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
去看一次大海。
去学做一款小时候最爱吃的、妈妈做的点心。
去听一场音乐会。
……
清单很短,她的人生,能实现的愿望,似乎也只有这么一点点。
整理东西的时候,她从箱子的最底层,翻出了一个有些年头的木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些旧物。大学时的照片,和朋友们互送的卡片,还有……一本厚厚的素描本。
她怔了怔,拿起那本素描本。
翻开,一页页,都是她年少时的梦想——服装设计草图。
她曾经那么热爱画画,热爱设计,梦想着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品牌,自己的工作室。可后来,为了更“实用”的专业,为了毕业后好找工作,她听从了父母的建议,放弃了艺术生的道路。
再后来,遇到沈修年,结婚,她更是渐渐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如今翻看这些稚嫩却充满灵气的线条,她的心,久违地悸动了一下。
或许……在最后的时间里,她可以重新拿起画笔?
哪怕只是画着玩,哪怕没有任何意义,至少,是她曾经热爱过的事情。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火种,在她一片荒芜的心里,悄悄点燃了一丝光亮。
(六)
沈修年觉得这几天,家里格外安静。
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林晚走了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闹脾气,过两天,等气消了,自己就会回来。
毕竟,她能去哪里?她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父母又不在本地。而且,五年婚姻,他潜意识里觉得,林晚是依赖他的,离不开他的。
可是,她没有回来。
甚至连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这不像她。
以前的林晚,就算和他闹别扭,最多冷战一两天,总会忍不住先来找他,或者用一些小事来试探,比如问他回不回家吃饭。
这次,却异常沉默。
苏晴倒是很安静乖巧,每天待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或者帮他准备一些简单的早餐、宵夜。她厨艺一般,远不如林晚。
看着苏晴在厨房里有些手忙脚乱的身影,沈修年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林晚。
想起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想起她总能精准地掌握他喜欢的口味;想起餐桌上永远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这几天,他要么在公司解决三餐,要么回家面对苏晴那些味道平平的食物,胃口差了很多。
“修年哥,对不起,我太笨了,连饭都做不好。”苏晴端着煎得有些焦黑的鸡蛋,怯生生地道歉,眼圈微红,像只受惊的小鹿。
沈修年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尽量温和地说:“没关系,不用你做这些,点外卖或者请个钟点工就好。”
他看了一眼餐桌。林晚走的那天晚上,那桌菜最后是被他倒掉的。精致的菜肴冷透之后,显得格外油腻和狼藉,像一场失败的盛宴。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扔掉那只花瓶,里面的白玫瑰早已枯萎,花瓣发黑蜷缩,失去了所有生机,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扔。
“修年哥,你和嫂子……真的因为我离婚了吗?”苏晴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充满了愧疚,“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我去找找房子,或者住酒店也行……”
“不关你的事。”沈修年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是她自己想多了,无理取闹。你安心住着,别想那么多。”
无理取闹吗?
沈修年心里其实并不那么确定。
那天晚上,林晚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感到心慌。那不是赌气,不是威胁,而是一种……心死之后的决绝。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茶几上,那份离婚协议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翻看过,条款很清晰,林晚没有多要什么,甚至放弃了一些她本可以争取的权益,只要了婚后财产中依法属于她的那一部分,以及她自己的婚前存款。
她似乎是铁了心要和他划清界限。
为什么?
就因为他把无依无靠的苏晴带回家暂住?
他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甚至可笑。林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手机响起,是秘书打来的,提醒他晚上的商业酒会。
沈修年收敛心神,应了一声。
工作,永远是他最好的麻醉剂。
他起身,准备去换衣服。经过客厅垃圾桶时,他瞥见了里面扔着的几个止痛药的空盒子。是苏晴之前说头痛买的。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好像有几次深夜醒来,看到林晚在客厅喝水,脸色有些苍白。他当时睡意朦胧,只含糊地问了一句,她说没事,可能是胃有点不舒服。
胃不舒服……
他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把这点细微的疑虑抛在了脑后。
也许,她只是需要时间冷静。等她没钱了,在外面住不下去了,自然会回来。
他这样想着,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
(七)
林晚在新租的房子里,开始了她生命倒计时的生活。
她去附近的画材店,买了一些最基础的素描纸、铅笔和颜料。画笔握在手里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坐在小阳台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不算繁华但充满生活气息的街景,开始试着画画。
一开始,手很生,线条僵硬,构图呆板。她画窗外枝头上跳跃的麻雀,画楼下晒太阳的懒猫,画任何她能看到的有趣的事物。
胃痛依旧如影随形,发作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疼痛的程度也在加剧。止痛药从一天一片,变成了一天两片,甚至三片。
她知道自己不能依赖药物,但很多时候,如果没有止痛药,她甚至连拿起画笔的力气都没有。
除了画画,她开始留意本地的短期课程或者体验活动。她在社区公告栏上,看到了一个烘焙班招生的广告,为期四周,每周两次课,学费不贵。
她想了想,报了名。
小时候,妈妈做的红豆酥特别好吃,外层酥脆,内馅香甜不腻。那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她想学会,在离开之前,再做一次尝尝。
烘焙班的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学员不多,大多是些退休的阿姨或者年轻的家庭主妇。林晚安静地学着,认真地记着笔记,揉面、调馅、控制烤箱温度……她学得很投入,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悲伤。
第一次独立做出成功的红豆酥时,她看着烤盘里那些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点心,眼眶微微湿润。
她尝了一个,味道……有七八分像妈妈做的了。
很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红豆酥装进食品盒里,想着,或许可以寄一些给父母。就说是自己学着做的,让他们尝尝。
从烘焙班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她拿着那盒红豆酥,慢慢往家走。
经过一个街心公园时,她看到长椅上坐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老爷爷正细心地给老奶奶剥着橘子,两人脸上都带着恬静满足的笑容。
林晚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曾经,她也幻想过,和沈修年一起慢慢变老,头发花白的时候,还能互相搀扶着散步,分享一个甜甜的橘子。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她一场奢侈的、永不可能实现的梦。
她和沈修年,甚至连“一起”走到老的机会都没有了。
胃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来得又猛又急,她猝不及防,痛得弯下腰,手里的食品盒差点掉在地上。
她赶紧扶住旁边的路灯杆,另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胃部,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脸色煞白。
不行,太疼了……
她颤抖着手,想去掏包里的止痛药,眼前却一阵阵发黑,手脚冰凉无力。
意识模糊间,她似乎听到一个略带焦急的、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晚?你怎么了?”
她努力想抬起头看清是谁,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落入了一个有力的臂弯里。
(八)
林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头顶是洁白的天花板,手背上打着点滴,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她的血管。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林晚转过头,看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长裤,身形挺拔,眉眼深邃,此刻正带着一丝担忧看着她。
是周铭泽。她大学时的学长,也是……曾经追求过她的人。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联系就少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周学长?”林晚有些意外,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沙哑,“你怎么……”
“我刚好路过那个公园,看到你脸色很差,差点晕倒。”周铭泽解释道,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边,“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晚借着他的手,小口喝了几口水,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一些。“好多了,谢谢您。”她低声道谢,心里有些窘迫。
“医生说你急性胃痉挛,伴有轻微脱水和中度贫血。”周铭泽看着她,眉头微蹙,“你的胃……一直不好吗?怎么会弄到这么严重?”
林晚垂下眼睫,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含糊地说:“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麻烦您了,医药费我……”
“医药费已经付过了,没多少。”周铭泽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治疗。医生建议你住院观察两天,做个全面的检查。”
“不!不用住院!”林晚猛地抬起头,反应有些激烈,“我没事,真的!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不能住院。一旦住院,做全面检查,她的病情就瞒不住了。
周铭泽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急切的神情,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没有再坚持。“好,那先打完这瓶点滴,看看情况再说。如果还不舒服,必须听医生的。”
林晚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
周铭泽沉默了片刻,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和缺乏血色的嘴唇,忽然问道:“林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沈修年呢?他怎么没陪着你?”
听到沈修年的名字,林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们……要离婚了。”
周铭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似乎觉得在意料之中。他当年就隐约觉得,沈修年那样的人,未必能给林晚想要的温暖和安定。
“所以,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他看着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廉价的帆布包,和那盒因为她晕倒而有些变形的红豆酥,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林晚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点滴瓶里的液体一点点减少。
周铭泽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打完点滴,医生又来检查了一下,确认她的急性症状缓解了,叮嘱她一定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如果再次出现剧烈疼痛必须立刻就医,并且建议她尽快做胃镜复查。
林晚一一应下,心里却知道自己不会再来。
办理完离开手续,周铭泽坚持要送她回家。
林晚推辞不过,只好报了地址。
车子停在她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周铭泽看着周围的环境,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就住这里?”
“这里挺好的,安静,便宜。”林晚解开安全带,再次道谢,“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周学长。医药费我回头转给您。”
“不用急着还。”周铭泽看着她,眼神复杂,“林晚,如果……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老同学了,不用客气。”
他的语气很真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晚心里一暖,鼻子有些发酸。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的,竟然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旧识,而不是她曾经最亲密的丈夫。
“谢谢。”她低下头,轻声说,“我上去了,您开车小心。”
她推开车门,脚步还有些虚浮,慢慢地走进了小区。
周铭泽坐在车里,看着她纤细而孤单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久久没有发动车子。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一下,沈修年最近是不是在办离婚?还有,他身边是不是多了一个叫苏晴的女人?”
(九)
回到冷清的小屋,林晚瘫坐在床沿,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刚才在医院,差一点就暴露了。
她看着手里那盒已经冷掉、形状也有些塌陷的红豆酥,拿起一块,慢慢地吃着。
酥皮依旧很香,红豆馅甜丝丝的,是她记忆里的味道。可是吃着吃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混在点心里,咸涩难当。
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
可当剧痛来袭,当意识抽离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到了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
她不想死。
她才三十岁,她的人生,明明还有那么长的路可以走。她还没有好好孝顺父母,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还没有……被一个人好好地、热烈地爱过。
为什么是她?
胃部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
她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起来。
她不想接,但铃声固执地响着。
她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时,愣住了。
是沈修年。
他居然,主动打来了电话。
林晚看着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打电话来干什么?是终于想起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还是……决定签字离婚了?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因为刚才哭过,还带着一丝鼻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沈修年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在哪儿?”
林晚的心沉了一下。他果然,连她住在哪里都不关心,也不知道。
“有事吗?”她没有回答,反问道。
沈修年似乎被她的冷淡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好:“张律师把离婚协议的修改意见发给我了。你要求的财产分割比例,我需要时间核对。”
“嗯,可以。”林晚平静地说,“你慢慢核对,我不急。”
她的平静,反而让沈修年有些无所适从。他预想中的,应该是她的质问,她的哭诉,或者至少是带着情绪的争吵。
而不是这样,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什么时候回来?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
回来?
林晚几乎要笑出声了。
他到现在还以为,她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到那个有他和苏晴的“家”吗?
“需要我签字的文件,你可以让张律师转交给我,或者寄到我现在住的地方。”林晚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那个家,我不会再回去了。”
沈修年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气:“林晚,你非要这样吗?苏晴只是暂住,等她的情绪稳定一些,找到合适的房子就会搬出去!你就不能大度一点?”
大度。
又是这个词。
林晚闭上眼睛,感觉心口那片冰凉,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沈修年,”她轻声说,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只是一个苏晴。”
“那是什么?”沈修年追问,语气带着不解和烦躁,“你说,到底是什么?是我哪里对不起你?是物质上亏待你了?还是我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林晚沉默着。
看,他永远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以为婚姻就是提供物质,就是没有原则性错误。他根本不懂,那种日复一日的冷漠、忽视,那种缺乏交流和情感回应的婚姻,本身就是一种慢性的凌迟。
“没什么。”林晚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你打电话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我挂了。离婚的事,你和我的律师沟通吧。”
“林晚!”沈修年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林晚没有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将手机扔在一旁,拉高被子,蒙住了头。
世界,一片黑暗。
也好。
(十)
电话被挂断,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沈修年握着手机,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可这一切都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烦闷。
林晚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里。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只是一个苏晴。”
那是什么?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转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股莫名的火气。
她到底在闹什么?
这五年来,他自问没有亏待过她。给她优渥的生活,让她不用为生计发愁,她想要什么,只要不过分,他基本都会满足。他洁身自好,从不在外面乱来,即使应酬到再晚,也都会回家。
他做到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一切,除了……或许少了些陪伴和温存。
可男人不都是这样吗?要以事业为重。她不是一直都很“懂事”吗?怎么现在突然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就因为苏晴?
想到苏晴,他眉头皱得更紧。
苏晴这几天状态似乎好了一些,不再动不动就掉眼泪,也会试着帮他整理一下书房,或者在他工作晚归时,给他留一盏灯。
这让他想起刚结婚时的林晚。
那时候,她也会这样等他。只是后来,他回家越来越晚,她等得次数多了,也就不再等了。
“修年哥,”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晴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还在忙吗?喝杯牛奶暖暖胃吧。”
她穿着柔软的居家服,长发披肩,灯光下看起来温婉可人。
沈修年接过牛奶,温度恰到好处。
“谢谢。”他语气缓和了一些。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晴笑了笑,目光扫过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机,状似无意地问道,“刚才是……和嫂子打电话吗?她……还好吗?”
沈修年脸色微沉,没有回答。
苏晴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修年哥,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是……嫂子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不安全?要不,你还是去把她接回来吧?我可以搬出去的,真的没关系。”
她说着,眼圈又开始泛红,一副强忍着委屈、识大体的模样。
若是以前,沈修年或许会觉得她懂事,但现在,听着这些话,他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烦躁。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用管。”他将牛奶放在桌上,语气有些生硬,“你安心住着,别想太多。”
苏晴被他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柔弱的姿态:“嗯,我知道了。那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她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沈修年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却再也没有喝一口的欲望。
他拿起手机,翻到通讯录里“林晚”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点开了张律师发来的那份离婚协议的电子版。
条款清晰,要求合理,甚至可以说,林晚要得并不多。
她似乎是铁了心,要尽快结束这段关系。
为什么?
他就这么让她无法忍受吗?
一个模糊的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她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不然,她怎么会如此决绝?怎么会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留?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想到她可能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对着别人露出温柔的笑容,沈修年的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闷得发疼,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他猛地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刺激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签字。
至少,在他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能。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帮我查一下,林晚现在住在哪里。还有,她最近……都和什么人有接触。”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迫不及待。
(十一)
周铭泽再次出现,是在林晚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
他提着一个保温袋,里面是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的粤菜馆的粥和小菜。
“路过,顺便给你带点吃的。”他的理由简单,语气自然,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而不是隔了数年。
林晚有些意外,也有些无措。她并不想麻烦别人,尤其是周铭泽。她现在的处境太过狼狈,像一只被迫缩进壳里的蜗牛,只想独自面对一切。
“周学长,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让他进屋的意思。
周铭泽仿佛没看出她的推拒,目光落在她比前几天更加苍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不麻烦。你脸色还是不好,医生说了你需要补充营养。总不能天天吃止痛药和外卖。”
他提到了止痛药。林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最终,她还是侧身让他进了屋。
小屋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但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给这个简陋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机。靠墙的小桌子上,放着她的素描本和画具,几张画到一半的速写散落着。
周铭泽将保温袋放在唯一一张小茶几上,目光扫过那些画稿,眼神微微一动。
“你又开始画画了?”
“嗯,闲着没事,随便画着玩。”林晚低声应着,手脚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个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到来,似乎变得更加逼仄。
周铭泽没有再多问,自顾自地打开保温袋,将还冒着热气的粥和小菜一一取出。“趁热吃。”
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是清淡的鸡丝粥,配着爽口的凉拌小菜和精致的虾饺。林晚的胃部因为饥饿和疾病又开始隐隐作痛,看着这些显然花了心思的食物,她喉咙有些发哽。
“谢谢……”她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粥熬得软糯香甜,温暖的食物滑入胃中,暂时缓解了那磨人的疼痛。
周铭泽坐在她对面的小凳子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吃。他的目光并不具有侵略性,却让林晚感到无所适从。
“我查了一下沈修年。”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
林晚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
“他身边确实有个叫苏晴的女人,是他以前的邻居,父母刚去世不久,现在住在他家里。”周铭泽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怜惜,“这就是你要离婚的原因?”
林晚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沉默了几秒,轻轻摇了摇头。
“不全是。”
“那是什么?”
是什么?林晚自己也说不清。是五年累积的冷漠?是纪念日那天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回家的彻底心寒?还是……在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看清了自己在这段婚姻里从未被真正在意过的绝望?
这些,她无法对周铭泽言说。
她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都过去了。”
周铭泽看着她这副隐忍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他认识的林晚,大学时虽然安静,但眼神里是有光的,对设计和未来充满热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潭死水,了无生趣。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换了个话题。
“打算?”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虚无的笑,“先把婚离了。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只有三个月,甚至更短。她的打算,就是在疼痛尚能忍受的时候,多画几幅画,再去一次海边,把红豆酥做得更像妈妈的手艺一点……然后,安静地等待那个终点的到来。
但这些,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周铭泽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我有个朋友,开了间画廊,最近在征集一些新人画作做小型展览。你的画……要不要拿去试试?”
林晚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些稚嫩的、不成气候的习作。“我?我不行的……我只是随便画画……”
“不试试怎么知道?”周铭泽的语气带着一种鼓励,“就当是换个心情。作品选不选得上没关系,重要的是过程。”
他的目光真诚,不带丝毫怜悯,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晚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把画拿出去展览?这是她年少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反而有机会去触碰一下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吗?
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弱光亮,周铭泽知道,自己这个提议,或许做对了。
(十二)
沈修年看着助理送来的资料,脸色越来越沉。
资料很简单,林晚租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环境普通。她深居简出,除了去过几次医院(助理备注:似乎是胃病复查)、一个社区烘焙班和一个画材店外,没有太多社交活动。
唯一频繁出现的“外人”,是周铭泽。
照片上,周铭泽提着东西走进林晚租住的单元楼;另一张,是他在楼下等她;还有一张,是两人从烘焙班一起出来,周铭泽手里提着林晚做的那盒不成形的红豆酥。
照片的角度抓得很好,能清晰地看到林晚苍白的侧脸,以及周铭泽看着她时,那种专注而温和的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感,猛地窜上沈修年的心头。
周铭泽。
他记得这个人。林晚的大学学长,曾经明显对林晚有好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有联系。
所以,林晚那么决绝地要离婚,甚至不惜放弃更多财产,是因为早就找好了下家?是因为周铭泽?
难怪她说什么“问题不只是苏晴”!
沈修年猛地将手里的资料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胸口剧烈起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控感攫住了他。
他一直以为,林晚是离不开他的。她是温顺的,安静的,永远会在家里等他回来的。即使他冷淡,即使他疏忽,她也应该默默承受,因为他是沈修年,是给了她优渥生活的丈夫!
可她竟然敢!她竟然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和别的男人走得这么近!
那他所做的这一切,这五年的婚姻,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还有苏晴……他因为对苏晴父母意外去世的愧疚,因为少年时那点未竟的情谊,将她接回家照顾,难道就真的十恶不赦,成了林晚迫不及待投向别人怀抱的理由?
“修年哥?”苏晴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带着一丝怯意。她显然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
沈修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但脸色依旧难看。
“没事。”他声音沙哑。
苏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到了散落在书桌上的照片。她的目光在周铭泽扶着林晚的那张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担忧覆盖。
“这是……嫂子和朋友吗?”她轻声问,“嫂子她……在外面有人照顾,也是好事。修年哥,你就别太担心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体贴又大度,却像一根无形的针,再次刺中了沈修年敏感的神经。
担心?他现在只觉得愤怒和难堪。
“她的事,以后与我无关。”沈修年冷声道,将照片胡乱地扫进抽屉里,“离婚协议,我签。”
他拿起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那份他之前还打算仔细核对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张,带着一股泄愤般的决绝。
苏晴看着他签字的动作,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敛去。
“修年哥,你别难过……”她柔声安慰道,“也许……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沈修年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签下名字,似乎并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感,反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更加清晰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苏晴出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精心修剪过的花草,却觉得一片索然无味。
林晚现在在做什么?是和那个周铭泽在一起吗?她是不是……正在对别人展露他曾以为只属于他的笑容?
想到这里,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又酸又痛。
他忽然发现,这五年来,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林晚。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决然离开,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那个周铭泽重新有了联系。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悄然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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