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我在中学代课,一女生送我围巾手套,我没把控好自己后悔莫
发布时间:2025-09-09 21:57 浏览量:1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慧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枚生了锈的图钉,精准地钉在我们二十年婚姻的某个刻度上,纹丝不动。她看着家庭伦理剧,我看着她,眼前的女人和我抽屉里那张二十五年前的老照片,慢慢重叠又剥离开来。
那张照片藏在一个落了灰的铁皮饼干盒里,一同被锁住的,还有一条暗红色的毛线围巾和一副同色的手套。
这是我心里最深的一根刺,一根不敢拔,也拔不掉的刺。
周末,林慧突然心血来潮,指挥我:“老陈,去把储物间那堆旧东西理一理,看着就心烦。”
储物间不到五平米,逼仄得像个牢笼。我蹲在地上,灰尘在头顶射灯的光柱里翻滚。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铁皮盒子,心猛地一沉。我知道,躲不掉了。
打开盒盖,一股樟脑丸和旧时光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条围巾,针脚细密,看得出织的人很用心。手套的虎口处,甚至还用浅色的线绣了一个小小的“Y”字。
我的手指摩挲着那个字母,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陈劲,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呢?”林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慌忙盖上盒子,像个被抓了现行的贼。“没什么!”我高声应道,声音却有些发虚。
我把盒子塞回最角落,用几个旧纸箱挡住。林慧推门进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脸怎么红了?跟谁打架了?”
她的目光在储物间里扫了一圈,像探照灯。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后背渗出细密的汗。
“没……没什么,”我摆摆手,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就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我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林慧没再追问,只是那眼神里的疑惑,像一颗种子,落了下去。我知道,这颗种子迟早会发芽。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回了1995年,那个皖北小镇的中学。我二十三岁,刚从师范毕业,被分配去代课。教室是瓦房,窗户糊着塑料布,风一吹就呼呼作响。
李悦就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成绩很好,尤其是语文,作文写得远超同龄人。
我至今还记得,她在一篇名为《我的老师》的作文里写道:“陈老师的眼睛里,有光。”
那束光,在那个贫瘠而灰暗的冬天,或许曾短暂地照亮过她,却也在多年后,成了灼伤我自己的余烬。
第一章 裂痕
第二天是周日,我以为那件事就那么过去了。
吃过午饭,林慧在客厅看电视,女儿陈晓在房间里上网课。我借口午休,躲进了书房。
我坐在椅子上,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储物间那个铁皮盒子。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股陈旧的气味。
我坐立难安,起身在书房里踱步。我的标志性动作又来了——右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想捻碎那些挥之不去的思绪。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听到客厅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我冲出书房,看到林慧正站在储物间门口,手里拿着的,正是我藏起来的那个铁皮饼干盒。她大概是想找什么东西,把它翻了出来。盒子掉在地上,盖子摔开了,那条暗红色的围巾滑了出来,像一条凝固的血。
空气瞬间凝固了。
电视机的声音还在响,家庭伦理剧里的女主角正声嘶力竭地哭喊,和我们眼前的死寂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这是什么?”林慧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弯腰,捡起那条围巾,又拿起了那副手套,看到了虎口处的那个“Y”。
“二十多年了,陈劲,”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我遍体生寒的陌生,“你藏得真好。”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磨过喉咙。
“我想的是哪样?”她一步步向我逼近,把我堵在储物间狭小的空间里,“一个女人送的?还绣着字母?你告诉我,我想的是哪样?”
争吵就在这个不到五平米的地方爆发了。空间越小,情绪越被放大,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在墙壁之间来回弹射,直到把人打得千疮百孔。
“就是一个学生送的纪念品!毕业的时候!”我试图解释。
“学生?”她冷笑一声,“哪个学生让你珍藏二十多年,连我都不能知道?陈劲,你的初恋情人姓‘叶’还是姓‘杨’?”
“你别胡说!”我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胡说?”她把围巾狠狠摔在我胸口,“你倒是说实话啊!你说啊!”
句子越来越短,情绪越来越烈。
“我没什么可说的!”
“好!”
“你别无理取闹!”
“我闹?”
就在这时,陈晓的房门开了。她探出头,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吓了一跳。“爸,妈,你们怎么了?”
女儿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浇在我们燃得正旺的火上。
林慧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我看到她肩膀在微微颤抖。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无力感。有些秘密,不是你想埋就能埋的,它自己会从土里长出来。
晚上,家里气氛降到冰点。饭桌上谁也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陈晓看看我,又看看她妈,小心翼翼地夹了块排骨放进林慧碗里。
“妈,你尝尝这个,爸今天烧得特别烂。”
林慧没作声,默默地把那块排骨吃了。
饭后,我主动去洗碗。在厨房里,我听到陈晓在客厅里小声问林慧:“妈,你电脑那个做表格的软件又不会用了吗?我爸上次不是教你了?”
“忘了。”林慧的声音很淡。
过了一会儿,陈晓把我从厨房里叫出来:“爸,你再教教我妈吧,我讲了半天她也听不明白。”
我走到林慧身边,她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我俯下身,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我们的胳膊挨着胳膊,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你看,这里,要先点这个‘合并单元格’……”我耐着性子,鼠标点得很慢。
她的眼睛盯着屏幕,但眼神是涣散的。
“会了吗?”我问。
她沉默了足足有三十秒,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站直身体,看着她的侧脸。灯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角的细纹。我们明明离得这么近,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陈晓在一旁看着我们,这个刚刚成年的女孩,似乎第一次窥见了父母婚姻围城里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她脸上的表情,是困惑,是担忧,还有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对成人世界的恐惧。
深夜,我躺在床上,林慧背对着我。我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但我知道她没睡着。我们就像两座背对背的孤岛。
我忍不住开口:“小慧,真的只是一个学生……”
她没有回答。黑暗中,我只能看到她紧绷的背部轮廓。
我的核心缺陷——懦弱,不敢直面过去,不敢坦诚沟通——在这一刻,像一把锋利的凿子,在我们二十年的婚姻堤坝上,凿开了第一道裂痕。
第二章 尘封的旧事
1995年的冬天,特别冷。
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身上还带着一股书生气。被分配到镇上的中学代课,教初二语文。学校的条件很差,老师宿舍是两间大平房,男女各一间,一张张架子床挨着。我睡在靠门的位置,一有人进出,冷风就直往我被窝里灌。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认识了李悦。
她不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但一定是最特别的。别的同学在课间打闹,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做题。她的校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虽然袖口已经磨破了。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作文。她的文字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细腻和敏感。她写秋天的落叶,会写“每一片叶子都带着一个夏天的故事,安静地落幕”。她写雪,会写“雪花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只是太短暂了”。
我把她的作文档案了起来,在班上当范文念。每次念的时候,她都会低下头,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色。
我是她的老师,我必须保持距离。但我承认,我欣赏她。在那个枯燥、艰苦的环境里,她的才华像一株在墙角悄然开放的野蔷薇,带着一种倔强的芬芳。
镇子小,老师和学生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一次周末,我去镇上唯一的书店买教学参考书,出门时正好撞见她。她手里也捧着一本书,是本《唐诗宋词鉴赏辞典》。
“陈老师。”她小声地打招呼。
“你也来买书?”我笑着问。
她点点头,把手里的书往怀里紧了紧。我看到书的封皮有些旧,应该是本二手书。
我们顺路走了一段。那天的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聊了聊书,聊了聊镇子外的世界。她说她想考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然后去北京上大学。
“你一定可以的。”我鼓励她。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陈老师,谢谢你。”
那是我第一次,在那双总是安静的眼睛里,看到了名为“憧憬”的光芒。
那之后,她见到我,会主动笑一笑,偶尔也会问一些关于学习之外的问题。比如,大学是什么样的?大城市是不是真的有很多高楼?
我守着师长的本分,回答得克制而得体。但我的内心,确实因为这个学生的亲近而有了一丝为人师的欣慰和喜悦。
……
时间回到现在。
林慧把那个铁皮盒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除了围巾手套,还有几本发黄的备课本,一张我和当年同事的合影,以及一张——初二(三)班的集体毕业照。
“指给我看,”林慧把照片推到我面前,语气冰冷,“是哪一个?”
照片上,几十张年轻的脸挤在一起,笑容灿烂。我站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穿着一件现在看来土得掉渣的夹克衫。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第三排,那个扎着两个辫子,抿着嘴,笑得有些羞涩的女孩身上。
是她,李悦。
我迟疑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指。指了,等于承认了这个人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不指,在林慧看来,就是心虚,是欲盖弥彰。
我的懦弱再次占了上风。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沉默。
我的手指在照片上方悬停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就是这几秒钟的犹豫,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慧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呵”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失望和嘲讽。
“陈劲,你真行。”
她拿起那张照片,转身回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响,也震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我知道,这件事,已经从“一条来历不明的围巾”,升级成了“一个我刻意隐瞒的女人”。我的犹豫,亲手把一把普通的钥匙,打造成了一把能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那天晚上,陈晓把我拉到她房间。
“爸,你跟我妈到底怎么了?为了一条围巾?”她皱着眉,一脸不解,“你跟我说实话,那个送围巾的阿姨,到底是谁啊?”
我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告诉她那只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在老师离开时送的一份单纯的礼物。告诉她,我之所以珍藏,或许只是为了纪念自己那段短暂而纯粹的教书生涯。
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我怎么解释我那莫名的心虚和慌乱?怎么解释我对林慧的隐瞒?连我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又怎么向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儿说清楚?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陈晓失望地看着我:“爸,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是啊,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判断力。我的含糊其辞,在她的世界里,可能已经自动翻译成了另一种她不愿意相信的版本。
我不知道,我的第二次逃避,又将把我们这个家,推向怎样的深渊。
第三章 冷战
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箱。
我和林慧开始了冷战。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合租的陌生人。她不再叫我“老陈”,我也不再喊她“小慧”。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是“饭好了”,或者“我出去了”。
那台电视机的音量,成了我们无声的战场。原来雷打不动的35,被她调到了20。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台词,只有一些模糊的背景音。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知道她到底在看剧,还是在看自己冰冷的生活。
我不敢去动那个音量旋钮。我知道,一旦我把它调回35,就等于宣战。
婚姻里最冷的不是吵架,而是连架都懒得吵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窒息。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感觉头重脚轻,是感冒了。我没告诉她,自己找了点药吃了就躺下了。半夜,我被渴醒,挣扎着想去倒水。
一睁眼,我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还是温的。旁边压着两片感冒药。
是她放的。
我转过头,看到她背对着我,睡得很沉的样子。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的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我拿起水杯,水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我用力吞咽了一下,把药和着水,连同那股复杂的情绪,一起咽了下去。
我们就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想靠近,却又怕被对方的刺扎伤。于是只能保持着一个尴尬而安全的距离,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表达着残存的关怀。
冷战期间,我的标志性动作——捻手指,变得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和林慧同处一室的时候,我几乎控制不住。
林慧的口头禅是“就那样吧”。以前,我累了不想做饭,说“晚上随便吃点吧”,她会说“就那样吧”,然后起身走进厨房。我们为孩子的教育问题争执,最后我说“听你的”,她会叹口气说“就那样吧”,透着无奈。我们规划旅行,我说“去哪里都行”,她会笑着说“就那样吧”,带着一丝宠溺。
现在,我说什么,她都只回我一句“就那样吧”。
“周末要不要带晓晓出去转转?”
“就那样吧。”——意思是,无所谓,你决定。
“我给你买了件新衣服。”
“就那样吧。”——意思是,放那儿吧,我没兴趣。
同一句话,在不同的情境下,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关系的变化。从曾经的默契,到如今的敷衍。
我没想到,打破这僵局的,会是女儿陈晓。
一个周五的晚上,陈晓突然把我叫到她房间,神神秘秘地关上了门。
“爸,你看。”她把她的笔记本电脑转向我。
屏幕上是一个很老旧的网页,像是十几年前的BBS论坛。一个帖子被她标红了,标题是《寻找我们当年的“白月光”——记皖北XX中学95届的那些人那些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根据那张毕业照上的学校名字,还有你说的年份,搜到了这个。”陈晓指着屏幕,像个小侦探,“你往下看。”
帖子里,很多人在回忆当年的老师和同学。往下翻了几页,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个ID叫“秋天的叶子”的人回帖说:
“有人还记得李悦吗?当年我们班最有才气的女生,作文写得特别好。后来听说她家里出了事,初三没读完就辍学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真可惜。”
下面有人回复:
“记得记得,很安静的一个女孩子。她辍学,好像就是陈劲老师走了之后没多久的事。”
“对,就是那个很年轻很帅的语文老师,教了我们不到一年就走了。”
看到这里,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李悦……辍学了?
在我离开之后没多久?
这两个信息,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她会像她说的那样,考上最好的高中,去北京上大学。我从没想过,她的人生轨迹,会是这样一个急转直下。
为什么?是因为我走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不可能。我算什么?我只是一个代课不到一年的老师。
可那句“陈劲老师走了之后没多久”,像一句判词,把我钉在了耻辱柱上。
“爸,”陈晓看着我惨白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李悦,就是送你围巾的那个……阿姨?”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懦弱和逃避,不仅伤害了我的妻子,还让我的女儿,亲手揭开了一个我更不敢面对的,血淋淋的真相。
我以为的单纯往事,在这一刻,被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那个冬天,那条围巾,那个羞涩的笑容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第四章 围巾
时间再次倒流。
1996年初,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接到了家里的通知。父亲托关系,在县城的机关里给我找了个工作。铁饭碗,比在乡下当代课老师强一百倍。
这是那个年代,所有父母对子女最好的安排。
我没有理由拒绝,也无法拒绝。
最后一周,我去跟校长辞行。校长拍着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可惜了,你是个好老师的料子。”
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同事们给我办了简单的送别宴。我喝了很多酒,心里说不清是解脱还是失落。
最后一节语文课,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几十双清澈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我告诉他们,我要走了,会有新的老师来接替我。
班里一片寂静。
我看到李悦低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
下课后,学生们围着我,问东问西。我耐心地回答着,心里却乱糟糟的。
那天下午,我正在宿舍里打包我那几本宝贝的文学名著,有人敲门。
是李悦。
她一个人来的,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脸颊冻得通红。
“陈老师。”她小声叫我。
“李悦?有事吗?”我站起来。
她没说话,从背后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这是什么?”
“我自己织的。”她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天冷,你路上……戴着。”
我打开报纸,是那条暗红色的围巾和手套。手工织的,针脚不是很完美,但能看出花了很大功夫。
我愣住了。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学生,亲手织围巾送给一个年轻的男老师,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这个……我不能收。”我把东西推回去,“你的心意老师领了,但是这个太贵重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双总是那么安静的眼睛,此刻写满了委屈和受伤。
“不贵重,”她带着哭腔说,“就是些不值钱的毛线。”
我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我怕我再拒绝,她会当场哭出来。在那个保守的年代,这会引来多少闲言碎语。
我的懦弱,又一次占了上风。我想着,收下吧,就当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普通感谢。等我走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那……谢谢你了。”我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你快回去吧,外面冷。”
她看着我收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带着雨后的阳光。
“陈老师,再见。”她对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开了。
我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手里拿着那还有余温的围巾,心里一片混乱。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师生情,别多想。
我把围巾和手套塞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我以为,把它压在箱底,就像把这件事压在心底,从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我错了。
年轻时的每一次心动,都可能成为中年时的一声叹息。我当时以为的心软和妥协,其实是在未来的岁月里,为自己埋下的一颗地雷。
……
“爸,她为什么会辍学?”
陈晓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行字——“她辍学,好像就是陈劲老师走了之后没多久的事。”
我摇摇头,声音嘶哑:“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离开之后,就和那个小镇,和那些学生,彻底断了联系。我一头扎进了县城机关的论资排辈和人情世故里,渐渐磨平了棱角,也渐渐忘记了那个曾经眼睛里有光的自己。
“会不会……跟你有关?”陈晓问出了我最害怕的那个问题。
“不会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是在反驳她,更是在说服我自己。
陈晓被我吓了一跳,不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林慧走了出来。她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她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又看了看电脑屏幕。
“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围巾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看透一切的了然。
秘密被层层剥开,露出了最不堪的内核。
我一直以为,我需要向林慧隐瞒的,只是一段可能存在的,朦胧的师生情愫。但现在,事情的性质完全变了。它可能关联着一个女孩的前途和命运。
我从一个“感情不忠”的嫌疑人,变成了一个可能“毁了别人一生”的罪人。
这个指控太重了,我承担不起。
我的懦弱,让我不敢去探究真相。我怕那个真相,会彻底摧毁我这二十多年来,用平庸和琐碎堆砌起来的安稳生活。
我猛地合上电脑,站起身。
“都别说了!”
我的反应,在林慧和陈晓看来,无异于默认。
家庭的氛围,从冰点,直接跌入了深渊。
第五章 困兽
第二天,周六,我们原计划带陈晓去郊区看红叶。
冷战和新的风暴,让这个计划变得无比尴尬。
“还去吗?”我小心地问林慧。
“去。”她只说了一个字。
我知道,她是为了孩子。我们都在努力维持着这个家在女儿面前的完整表象,尽管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去郊区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陈晓坐在后排,戴着耳机,假装看窗外的风景。我和林慧坐在前排,一路无话。
收音机里放着一首老歌,唱的是“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我忍不住了。
“小慧,我们谈谈。”我把车靠边停下。
“谈什么?”她目视前方,“谈你那个辍学的女学生?还是谈你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我真的不知道她辍学了!”我的情绪也上来了,“如果我知道,我……”
“你知道了又怎样?”她打断我,“回去找她?资助她?还是娶了她?”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在我的心口。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被彻底激怒了。
“我不可理喻?陈劲,你摸着良心说,这二十年,我对你,对这个家,怎么样?你就因为一个不清不楚的过去,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这么对我?”
她以为李悦死了。那个论坛帖子里语焉不详的“可惜了”,让她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她没死!”我吼道。
“哦,没死啊,”她冷笑,“那你是不是更遗憾了?遗憾当年没勇敢一点?”
争吵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迅速升级,变成了互相伤害。我们把最刻薄的话,最伤人的词,都扔向了对方。
“你就是个懦夫!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你以为你多高尚?还不是看中我当年有个铁饭碗!”
“陈劲,你个孬种!”她气得浑身发抖,家乡的方言都骂了出来。
“滚!”我砸了一下方向盘。
“爸!妈!”后座的陈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们别吵了!”
女儿的哭声像一记重锤,把我们两个都砸懵了。
我们都沉默了。
车里只剩下陈晓压抑的抽泣声。
我重新发动汽车,调头,回家。什么红叶,什么郊区,都成了一个笑话。
回家的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车停进小区的地下车库,周围一片死寂。我们三个都没动。
过了很久,林慧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哭过后的疲惫。
“陈劲,我跟你过了二十年,给你生孩子,照顾你爸妈,我到底算什么?”
她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车窗外黑暗的墙壁。
“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个位置,留给了别人?那我算什么?是你不想要,又扔不掉的责任吗?”
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她愤怒的根源。
不是那条围巾,也不是那个叫李悦的女孩。而是我二十多年的隐瞒,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笑话。她这二十年的付出和信任,被我心底那个小小的铁皮盒子,全盘否定了。
夫妻之间,最伤人的不是谎言,而是多年的信任被一根刺扎破后,漏出来的风。
【第三人称视角:林慧】
林慧看着车窗外的黑暗,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如果陈劲一开始就坦白,告诉她,年轻时有个女学生很仰慕他,送了他一条围金。他当时不懂拒绝,后来觉得扔了可惜,就一直留着。她或许会吃醋,会生气,但闹几天也就过去了。
她怕的,不是那段过去。她怕的是,陈劲看她的眼神。那种躲闪,那种心虚,那种想说又不敢说的懦弱。那种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二十年,她以为她嫁给了爱情,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可到头来,这个男人心里藏着一个她完全不知道的世界。那她算什么?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一个恰好在合适时间出现,适合结婚生子的工具人?
她想起刚结婚那几年,日子很苦。陈劲单位改制,差点下岗。她挺着大肚子,还在给人打零工。她从来没抱怨过。她觉得,夫妻嘛,就该同甘共苦。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所有付出,都像个笑话。他在享受她的付出的同时,心里是不是在想着另一个女孩?那个为他织围巾,为他辍学的女孩?
她不敢再想下去。那种被背叛和被欺骗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她觉得冷,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
【第一人称视角:我】
“不是的。”我终于开口,声音艰涩,“小慧,在我心里,你和晓晓,比什么都重要。”
“重要?”她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重要到你的过去,要让女儿帮你去网上查?”
我无言以对。
我的懦弱,让我失去了辩解的资格。我亲手把最爱我的两个人,伤得体无完肤。
“下车吧。”她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晓也跟着下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车里,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我用力捶打着方向盘,一下,又一下。发泄着我的悔恨,我的愤怒,和我对自己无能的鄙视。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为了林慧,为了陈晓,也为了给我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心债一个交代。
我必须去找到答案。
李悦到底为什么辍学?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要去搞清楚。不是为了重拾旧梦,而是为了彻底埋葬它。
第六章 寻访
做出决定后,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跟单位请了几天年假,理由是家里有事。林慧没问,只是沉默地帮我把换洗衣物装进行李箱。她的这个举动,让我心里稍微有了一丝暖意。也许,她也希望我能去了结这件事。
我买了去皖北小镇的火车票。二十多年没回去,早已物是人非。
小镇比我想象中变化大,也比我想象中变化小。高楼多了,但老街还在。我当年任教的中学,已经搬迁了,旧址成了一片商业区。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年李悦家所在的那条巷子。青石板路,两边是斑驳的白墙黑瓦。
我敲开了一家邻居的门,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我说明来意,提起李悦一家。
老太太眯着眼睛想了很久。“哦,老李家啊!早搬走了,十几年了!”
“您知道他们为什么搬走吗?还记得他们家女儿吗?”我急切地问。
“记得,多水灵一个闺女,学习还好。可惜了。”老太太叹了口气。
“她……为什么辍学?”我屏住呼吸,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我心头的问题。
“还不是因为她爸!”老太太一拍大腿,“老李当年在镇上的砖窑厂上班,厂子效益不好,后来出了事故,腿给砸断了。厂里赔了点钱,根本不够看病的。家里一下子就塌了。她妈要照顾她爸,她下面还有个弟弟要上学。那闺女懂事啊,自己就把书给撕了,说不念了,跟着她表姐去南方打工挣钱去了。”
老太太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跟我想象中的所有狗血剧情都无关。没有因我而起的伤痛,没有爱而不得的幽怨。只有一个懂事的女儿,为了家庭,牺牲了自己的前途。
那一刻,我心里百感交杂。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有一种更深的,对命运的无力感和对那个女孩的愧疚。
我为自己这些年来的胡思乱想感到羞耻。我把一段单纯的师生回忆,臆想成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纠葛,甚至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是那个故事的主角。
我们总在自己的故事里扮演主角,却忘了在别人的故事里,我们可能只是个一闪而过的路人。
李悦的人生,有她自己的惊涛骇浪。而我,不过是她青春海岸线上,一块被潮水短暂打湿过的礁石而已。
“那您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吗?”我问。
“听说是去了广城吧,她表姐在那边。具体在哪就不知道了。”老太太摇摇头,“都这么多年了,谁还晓得哦。”
广城。
一个一千多万人口的大城市。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向老太太道了谢,走在小镇的街上。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我找到了答案,但这个答案,却让我更加心疼那个女孩。
我回到县城,给林慧打了个电话。
“我查清楚了。”我的声音有些疲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嗯。”她只应了一声。
“她辍学,是因为她父亲出了工伤,家里断了经济来源。跟我……没关系。”
我说出“没关系”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我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
“那你……还准备去找她吗?”她问。
“不了。”我说,“知道她不是因为我,就够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不该去打扰。”
“陈劲,”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早点回来吧。”
挂了电话,我站在县城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不知道是为了那个过早地扛起家庭重担的女孩,还是为了我这可笑又可悲的二十年心债。
人到中年,才明白最大的遗憾不是做错了什么,而是当年什么都没做。如果当年我能多关心一下她的家庭情况,如果我能像一个真正的老师那样,去家访,去了解,是不是就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拉她一把?哪怕只是精神上的鼓励,或许也能改变什么。
可是,没有如果。
我只是一个匆匆离开的过客。
第七章 余音
我回到了家。
推开门,林慧正在拖地。陈晓在沙发上做卷子。看到我,陈晓喊了一声“爸”。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我把我在小镇打听到的所有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林慧和陈晓。我没有再隐瞒任何细节,包括我当年收下围巾时的犹豫和软弱,也包括我这些年来自作多情的猜测和负罪感。
这是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向我的妻子和女儿袒露我的内心。
讲完后,客厅里一片安静。
林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晓听完,却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与整个沉重气氛格格不
入的轻松。
“嗨,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不就是青春期的懵懂暗恋嘛。爸,你也太老古董了。”
她这句话,像一把柔软的刀子,看似无意,却精准地刺中了我。
“老古董”。
是啊,在她的世界里,这或许根本不算什么。但在我的世界里,那是一个年代的烙印,是我背负了半生的道德枷锁。我的愧疚,我的挣扎,我的辗转反侧,在女儿一句“老古董”面前,显得那么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可笑。
我看着女儿年轻而坦然的脸,突然觉得,我和她之间,隔着一个时代。
林慧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她对陈晓说:“回你屋做作业去。”
支开女儿后,她给我倒了杯水。
“都过去了。”她说。
我知道,这三个字,是她给我的台阶,也是给我们这段风波的句号。
生活,像一辆缓慢行驶的列车,在经历了一段剧烈的颠簸后,又重新回到了平稳的轨道。
只是轨道边,留下了一些无法磨灭的痕迹。
我们不再刻意回避那件事。那个铁皮盒子,被林慧收进了她自己的衣柜。那条围巾和手套,她洗干净后,用一个干净的袋子装好,放在了里面。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留个念想吧。不为你,为那个懂事的姑娘。”
我捻手指的习惯,在不知不觉中,改掉了。
家里的电视机音量,不再是雷打不动的35。有时候是32,有时候是38,有时候林慧看着看着,会突然问我:“这个声音,你嫌吵吗?”
我会说:“不吵,挺好。”
我们的关系,没有回到“从前”,因为从前那个建立在隐瞒和假象上的“默契”,已经碎了。我们正在一片废墟之上,小心翼翼地,重建一种新的,更坦诚,也更脆弱的平衡。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
我打开社交软件的搜索框,犹豫了很久,还是输入了那个名字。
李悦。
又加上了“广城”作为筛选条件。
跳出来很多同名同姓的人。我一个个翻看着头像,心里没有任何绮念,只是一种纯粹的好奇。我想知道,那个当年撕掉课本去打工的女孩,现在过得好不好。
翻了十几页,我的鼠标突然停住了。
一个头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侧脸,她在阳光下笑着,眼角有和我妻子相似的细纹,但笑容很温暖。她的个人简介里写着:高级会计师,家有小女,热爱生活。
年龄,地点,都对得上。
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
我点开了她的主页。里面大多是她女儿的照片,还有一些她自己做的美食,养的花草。岁月似乎并没有亏待她,她靠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安稳幸福的生活。
在一条动态里,她写道:“感谢生命中所有的磨难,它们都化作了今天的礼物。”
我的视线模糊了。
我移动鼠标,光标停在了那个“添加好友”的按钮上。
我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点下去。
点了,说什么?说“我是你二十多年前的老师”?还是说“这些年,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
不。
不需要了。
她已经走出了她的惊涛骇浪,拥有了自己的阳光海岸。我的出现,只会惊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我这个她人生中的匆匆过客,最好的告别,就是永不打扰。
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自动变暗,进入了休眠模式。
我收回手,关掉了电脑。
我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清晨的阳光正好,林慧正在给她的花浇水。水珠落在叶片上,晶莹剔透。
我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站着。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或许是“今天天气真好”,或许是“这花开得不错”,又或许是那句迟到了二十多年的,“对不起”。
但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我也笑了。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往事,就让它和着清晨的微风,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