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卧床不起,公公与儿媳常年在外开车,用方向盘谋生
发布时间:2025-10-03 16:41 浏览量:1
公公把那份崭新的购车合同推到我面前时,我的手指正沾着修车后洗不净的油污。
那上面,户主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林岚。
我愣住了,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这个一辈子没对我说过一句软话,在驾驶室里沉默得像座山的男人,卖掉了他和婆婆结婚的老屋,换来了这台崭新的解放J7,然后,把它记在了我这个儿媳妇的名下。
我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从一个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的白领,变成一个满身柴油味,能独自换下半扇轮胎的女司机?记忆像一条结了冰的河,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砸开一道裂缝,所有冰冷刺骨的过往,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那一切,都始于三年前,丈夫陈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那个下午。
第一章 顶梁柱塌了
三年前的那个六月,天热得像个蒸笼,连风都是烫的。
我正在公司的格子间里核对一张财务报表,小数点后面的数字密密麻麻,看得我眼花。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以为又是催收货款的,看都没看就划开接听,语气很不耐烦:“喂,哪位?”
电话那头不是熟悉的生意腔,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焦急和喘息的声音:“请问,是陈建的家属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是他爱人,怎么了?”
“你快来市三院!你丈夫从架子上掉下来了,正在抢救!”
轰隆一声,我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后面的事情,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混乱,却又处处透着冰冷的锋利。我怎么请的假,怎么冲下楼,怎么拦的出租车,又是怎么在医院那条长得没有尽头的走廊上狂奔的,我全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抢救室门口那盏红得刺眼的灯,像一只嗜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公公陈国生已经到了,他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那辆半旧的东风天龙就停在急诊楼下,车头还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外地收车回来,家都没回,就直接赶了来了。
他花白的头发比上次见时更乱了,那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发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我跑过去,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浑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医生在里面。”
我们就这样,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在死一样的寂静里等着。时间被拉成一根细长的丝,每一秒都勒得人生疼。
几个小时后,灯灭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告诉我们,命保住了,但高位截瘫,以后,大概率是要在床上过一辈子了。
天,塌了。
陈建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我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工资不高但稳定。他在建筑工地上当工长,能吃苦,肯卖力,是我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我们刚在城郊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小两居,月供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们的儿子晨晨,刚上幼儿园。
生活就像一辆正在平稳上坡的卡车,突然之间,发动机爆了缸,连带着刹车也失了灵,直挺挺地朝着悬崖冲了下去。
陈建从重症监aturation转到普通病房后,家里立刻被钱的问题给淹没了。手术费、后续的康复治疗、每天睁开眼就是流水一样的开销。我拿出了所有积蓄,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勉强堵上了第一阶段的窟窿。
可往后的日子呢?房贷、孩子、还有躺在床上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照顾的丈夫。
我白天在医院和公司之间两头跑,晚上回家还要照顾哭着要爸爸的儿子。短短一个月,我瘦了十五斤,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菜叶,又黄又蔫。
一天晚上,我给陈建擦洗完身子,端着水盆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看见了公公的背影。
他正跟一个车贩子打电话,语气很低,带着一丝恳求:“……老张,你再给句实话,我那车,真就只值这个数?……车况好得很,发动机我刚大修过……行,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蹲在地上,又点了一支烟。
那辆东风天龙,是他开了快十年的老伙计了,是他养家糊口的根本。婆婆走得早,就是靠着这辆车,他一个人拉扯大了陈建,给他盖房娶媳妇。他说过,这车就像他的另一个儿子。
现在,他要卖掉它。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爸。”
他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闷闷的:“回去吧,守着阿建。”
“爸,车不能卖。”我吸了吸鼻子,说,“那是您的命根子。”
他终于回过头,眼睛红红的,像头被逼到绝境的老狼。“命根子能换钱吗?阿建躺在床上,每天花的钱,是拿算盘珠子都算不清的!”
“卖了车,以后怎么办?”
“我还有把子力气,去码头扛包,去工地搬砖,总饿不死。”他说得斩钉截铁。
那一刻,我看着他被月光拉长的、佝偻的影子,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为了儿子,愿意砸碎自己所有的骄傲。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爸,”我说,“车别卖。我跟您一起出车。”
他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说啥?”
“我说,我跟您一起跑长途。”我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会开车,我有驾照。您年纪大了,不能一个人熬夜。我们两个人换着开,能接更远的活,挣得也多。”
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一个女人家,懂个啥!那不是你坐办公室敲键盘!滚回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子踉跄,像是在逃避什么。
我知道,他不是看不起我。他是心疼我,也是在维护一个做公公的、做男人的最后尊严。
但我没退。
因为我知道,这个家,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二章 方向盘上的师徒
我考驾照,纯属偶然。
大学时,驾校来学校搞活动,报名费便宜,我便跟着室友一起报了名。拿的是C1本,毕业后也开过几次公司的金杯车送货,但那跟开十几米长、几十吨重的半挂大卡车,完全是两码事。
公公陈国生根本不同意。
他有一万个理由。女人家熬不了夜,没力气盖雨布、紧绳子,路上遇到油耗子、碰瓷的,手无缚鸡之力。更重要的是,一个公公,一个儿媳,成年累月吃住都在一个不到三平米的驾驶室里,传出去像什么话?
“林岚,这不是闹着玩的。”他坐在医院的板凳上,态度强硬,“你把晨晨看好,把阿建照顾好,就是对这个家最大的贡献。钱的事,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我红着眼跟他理论,“阿建的医药费,晨晨的学费,还有房贷,哪一样不要钱?您一个人能扛得住吗?您今年快六十了,再这么拼命,万一您也倒下了,这个家就真完了!”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扎进了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后,还是病床上的陈建,用微弱的声音,终结了这场争执。
“爸……让……让她试试吧……”他说话很费力,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这个家……不能……只靠你一个人……”
公公浑身一震,回头看着自己曾经龙精虎猛、如今却只能无力地躺着的儿子,眼里的那点强硬,瞬间就碎了。
他掐灭烟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行。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受不了这个苦,就趁早滚蛋,别给我添乱。”
就这样,我成了陈国生的“徒弟”。
我把晨晨托付给了我妈,她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看着女儿一家的惨状,也只能含泪答应。我办了停薪留职,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换上了耐脏的牛仔裤和运动鞋,正式登上了那辆东风天龙的副驾驶。
第一次出车,是从我们这儿拉一批建材去邻省。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震得我耳膜发麻。公公熟练地挂挡、松离合,庞大的车身缓缓驶出货场。我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这条路通向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跑长途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苦。
吃,基本是在路边的夫妻店解决,一碗面,几个包子,能填饱肚子就行。住,更是奢谈。为了省钱,我们几乎都睡在车上。驾驶室后面有个狭窄的卧铺,公公睡下铺,我睡上铺。空间小得连翻个身都困难,车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柴油、汗水和廉价香烟混合的古怪味道。
最难熬的是寂寞和疲惫。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装货卸货的几个小时,我们几乎都在路上。窗外的风景从绿色的田野变成灰色的城市,再变回单调的高速公路护栏,无限循环。公公是个闷葫芦,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驾驶室里只有发动机的噪音和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我开始学习。
公公嘴上不说,但行动上却是个严厉的师傅。他教我怎么看后视镜,怎么判断车距,怎么在窄路上会车。他说,开大车,不是光会打方向盘就行,得用心去感受车子的脾气,得用眼睛去“读”路。
“你看那辆小车,一直跟你屁股后面,想超车又不敢,这种最危险,你得给他留足了空间。”
“下坡的时候,不能光踩刹车,要用发动机制动,不然刹车片过热,就失灵了。”
“晚上倒车,别信那倒车影像,那玩意儿有盲区。得下车自己看,多走几步路,保的是自己的命。”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用几十年的经验和教训换来的。我不敢怠慢,全都拿个小本子记下来,晚上躺在卧铺上,就着手机微弱的光一遍遍地看。
一个月后,他第一次让我上手。
那是在一段没什么车的国道上,他把车停在路边,跟我换了位置。我坐上驾驶座,握住比小车方向盘大了好几圈的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别慌,就跟你练的时候一样。胆大,心细。”他坐在副驾,语气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离合。车身猛地一震,熄火了。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没事,再来。”他没有一丝不耐烦。
第二次,第三次……终于,在第五次的时候,我成功地让这个庞然大物平稳地动了起来。当车子以四十码的速度行驶在路上时,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公公看着前方,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还行。”他说。
那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得到一句肯定。
第三章 路上的风霜
方向盘一旦握在手里,就再也放不下了。
它沉甸甸的,连接着几十吨的货物,也连接着一个家庭的全部希望。
我和公公形成了一种默契的轮班制度。他开上半夜,我开下半夜。他经验丰富,能处理各种突发状况。我年轻,眼神好,后半夜不容易犯困。
跑车的日子,是没有四季的。夏天,驾驶室被太阳晒得像个烤箱,空调开到最大也无济于事,坐垫烫得能煎鸡蛋。冬天,在北方过夜,得发动着车子开着暖风,不然一晚上就能把人冻成冰棍,油箱里的柴油都可能被冻住。
有一次,我们从内蒙拉煤去河北,遇上了暴雪。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能见度不足十米。高速封了,我们只能走国道。国道上的积雪没人清理,车轮压上去直打滑。车子像个喝醉了酒的醉汉,在冰面上摇摇晃晃,好几次险些滑进路边的沟里。
我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抓住扶手。
公公却异常镇定。他把车速降到最低,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前方,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一点一点地修正着车子的方向。
整整一个晚上,我们就以蜗牛般的速度,在冰天雪地里挪动。车窗外是呼啸的北风,车窗内,只有我们俩沉重的呼吸声。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终于挪进了一个服务区。
公公把车停好,熄了火,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靠在椅背上。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的棉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我下车,想去服务区买点热水。刚一开车门,一股寒风卷着雪粒子灌了进来,冻得我一哆嗦。
“别去了,”他哑着嗓子说,“车上有。”
他从卧铺底下摸出一个旧军用水壶,递给我。我拧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水。
我捧着水壶,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我看着他疲惫的侧脸,轻声说:“爸,谢谢你。”
他没做声,只是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其实什么都懂。他的关心,从不挂在嘴上,而是融化在这壶温水里,融化在每一次紧急情况时,他那稳如泰山的方向盘里。
除了天气的考验,人心的叵测,是路上另一道难关。
我们遇到过偷油的“油耗子”。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公公在卧铺睡觉,我守着车。迷迷糊糊中,我听到车底下有异响。我抄起驾驶室里防身的铁棍,悄悄推开车门。
月光下,两个黑影正拿着管子往油桶里抽我们的油。
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那两人吓了一跳,丢下工具拔腿就跑。公公也被惊醒了,披着衣服就跳了下来。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柴油,他心疼得直咧嘴。
“你个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他们身上有刀呢?”他后怕地训我。
我梗着脖子说:“这一箱油好几千块钱呢,够给阿建买多少药了!”
他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别这么莽撞了。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一次,在卸货的时候,货主找茬,说我们车上的防水布没盖好,淋湿了他们一批货,要扣我们一半的运费。
那批货是纸箱包装的电子元件,我们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出问题。盖雨布的时候,我和公公两个人检查了三遍,每个绳扣都勒得死死的,根本不可能进水。
这明摆着是讹诈。
我气得要跟他们理论,公公却拉住了我。
他把笑脸陪尽,好话说了一箩筐,又自掏腰包给管事的人塞了两包好烟,最后,对方才“高抬贵手”,少扣了一点。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
“爸,我们没错,为什么要认栽?”
公公开着车,目视前方,淡淡地说:“丫头,出门在外,挣的是辛苦钱,求的是个平安。跟这种地头蛇较劲,没好处。他有的是时间跟你耗,我们耗不起。车子停一天,就是几百上千的损失。这口气,咱们得咽下去。”
我看着窗外,心里堵得慌。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充满了无奈和妥协。你必须学会低头,学会把委屈和眼泪,混着饭一起咽进肚子里。
因为你身后,有你不得不扛起的责任。
第四章 卧铺里的悄悄话
时间长了,我和公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被慢慢磨掉了。
我们开始有了交流,不再是单纯的“加油”、“吃饭”、“换班”。
他会给我讲他年轻时跑车的故事。讲他怎么在青藏线上开车,一边吸着氧气一边盯着盘山路;讲他怎么遇到过劫道的,靠着机智和勇敢化险为夷;讲他和我婆婆,就是通过跑车认识的。
“你婆婆当年,是供销社的售货员。我拉货路过,车坏在她单位门口了,她给我端了碗热水。”说起往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会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
“后来呢?”我像个听故事的小孩,追问道。
“后来,我就老找借口往她那儿跑。一来二去,就熟了。”他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里,有怀念,也有落寞。
我也会跟他说说陈建和我的事。说我们大学时是怎么认识的,说陈建当初为了追我,怎么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给我送早饭,说我们为了买那套小房子,吃了多久的泡面。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他不会安慰人,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巾,然后把收音机里的戏曲,换成了一个播放流行歌曲的频道。
在那些不眠的夜晚,狭小的驾驶室,成了我们父女俩唯一的港湾。我们聊孩子,聊过去,聊对未来的担忧。有时候,我们也会因为一些小事争吵。
比如,他总喜欢把吃剩的馒头放在仪表盘上,我觉得不卫生。我喜欢用手机导航,他偏信自己脑子里的活地图,结果有一次带错了路,多跑了一百多里。
但吵完之后,不出半天,他会默默地把馒头收起来。而我,也会在他下次看地图时,主动帮他把手机导航打开,轻声说一句:“爸,再对一下,双保险。”
我们都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学着去理解和适应对方。
有一次,我们从云南拉一批水果回北方。为了保鲜,必须连夜赶路。我开到凌晨三点,实在困得不行,眼皮像灌了铅。
“爸,我撑不住了,你来开会儿。”我把车停在紧急停车带。
他从卧铺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就跟我换了位置。
我钻进下铺,那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我累得沾枕头就着,可睡得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车里好像有什么动静。
我悄悄睁开一条缝,看见公公把驾驶座的靠背放得很低,几乎是半躺着在开车。他把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把驾驶室里的所有灯光都调到了最暗,连仪表盘都用一块黑布给盖住了。
他怕光线太亮,影响我睡觉。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我闭上眼睛,眼泪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这个男人,他嘴上说着最硬的话,却做着最软的事。他用他那粗糙、笨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方式,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也为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徒弟”,撑起了一片可以短暂喘息的天。
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公公和儿媳。
我们是师徒,是战友,是在这漫漫长路上,唯一可以相互依靠的亲人。
第五章 家里的闲言碎语
跑车的生活,让我们成了家里的“隐形人”。
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去,都像是打仗。把挣来的钱交给家里,一部分还房贷,一部分给陈建做康复,剩下的,是家里的生活费和我妈照顾晨晨的辛苦费。
然后,就是抓紧时间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陪陪孩子,看看丈夫,睡上一个难得的囫囵觉。
往往是屁股还没坐热,新的货运订单就来了,我们又得匆匆上路。
晨晨一开始很不适应。他会抱着我的腿哭,不让我走。
“妈妈,你别走了,我想你。”
每次听到儿子这么说,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我只能蹲下来,抱着他小小的身子,一遍遍地跟他说:“妈妈去挣钱,给爸爸治病,给晨晨买玩具。晨晨乖,在家要听外婆的话。”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只是每次我回家,他都会特别黏我,晚上一定要跟我睡。而我一走,他又会好几天不怎么说话。
我知道,我们的缺席,对孩子的成长,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亏欠。
比孩子的疏离更让人难受的,是亲戚邻居们的闲言碎语。
我和公公,一个年轻媳妇,一个老公公,常年同进同出,吃住都在一辆车上。这在思想保守的小地方,无疑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开了。
“你看陈家那个媳妇,真不是省油的灯。男人刚躺下,就跟着公公跑出去了。”
“谁说不是呢?孤男寡女的,天天在一块,能没什么事?”
“听说那辆大车就是个移动的家,啧啧,真是不敢想。”
这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
有一次,我回家去菜市场买菜,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拉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岚啊,不是我说你。女人家,还是得守本分。你这样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跟个男人家混在一起,对阿建的名声不好啊。”
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芹菜都快被我捏碎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婶儿,我男人躺在床上,一家老小要吃饭。我不出去挣钱,您能替我还房贷,还是能替我付医药费?我跟我爸(我已经改口叫爸了)在外面,是用命换钱,不是游山玩水!您要是心疼阿建的名声,就麻烦您管好自己的嘴!”
说完,我扔下菜,扭头就走。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委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尊严,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男人。我没日没夜地开车,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脸上被晒得又黑又糙。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这些不堪入耳的揣测和羞辱。
那天晚上,公公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等我妈和孩子都睡了,他敲了敲我的房门。
“丫头,开门。”
我擦干眼泪,打开门。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我下的。吃点吧,一天没见你吃东西了。”他把碗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碗里卧着的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眼圈又红了。
“爸……”
“别理那些长舌妇。”他打断我,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们就是闲得慌。咱们自己做的事,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嘴长在别人身上,随她们说去。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
他顿了顿,又说:“你要是觉得委屈,明天就别去了。在家歇着,我一个人能行。”
我端着那碗面,热气氤氲了我的视线。
我摇了摇头,说:“不,爸。我跟您去。他们越是那么说,我越是要把日子过好了给他们看!”
那一晚,我把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光了。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你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在乎别人的看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埋着头,咬着牙,朝着你认定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第六章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日子就在方向盘的转动中,一天天过去。
我们挣的钱越来越多,家里的情况也渐渐好了起来。陈建的康复治疗一直没断,虽然没什么奇迹发生,但至少情况没有恶化。房贷也能按时还上了,晨晨的幼儿园学费也不再是问题。
我以为,生活这辆破车,终于被我们俩合力,拉回了正轨。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你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再给你沉重一击。
那天,我们从山西拉了一车煤,准备去山东。刚上高速没多久,那辆跟了公公十多年的东风天龙,突然发出“咔嚓”一声巨响,然后整个车身猛地一沉,方向盘瞬间失控。
当时是公公在开车。他脸色大变,死死地抓住方向盘,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把车子控制住,缓缓地靠向了紧急停车带。
车一停稳,我俩赶紧下车查看。
一看之下,两个人都傻眼了。
车子的大梁,断了。
那根比我大腿还粗的钢梁,从中间齐刷刷地断裂开来,就像一根被掰断的筷子。
公公蹲在地上,用手抚摸着那狰狞的断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这辆车,太老了。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超负荷运转,早已经是伤痕累累。它就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兵,终于在最后一次冲锋的路上,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轰然倒下。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车坏在高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上还拉着几十吨的煤,这批货要是不能按时送到,光是违约金,就够我们喝一壶的。
公公打了好几个电话,联系了高速救援,又联系了附近的修车厂。得到的答复,都像一盆盆冷水,把我们浇得透心凉。
救援拖车费,天价。修车厂的师傅说,大梁断了,基本就等于判了死刑,没有修的价值了。就算勉强焊上,也再也不敢拉重货了。
公公挂了电话,蹲在车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我看着他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背影,心里难受得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
我知道,这辆车对他意味着什么。它不仅仅是一个赚钱的工具,更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和寄托。现在,它塌了,就像我们家那根曾经的顶梁柱一样,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高速上的车呼啸而过,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和公公就这么在寒风里守着这堆“废铁”,像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爸,要不……咱们把车卖了吧。”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卖了废铁,也总比扔在这儿强。”
他没抬头,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来:“卖了它,拿什么养家?”
是啊,拿什么养家?
陈建的病是个无底洞,孩子要上学,房贷要还。没有了车,我们所有的收入来源,就都断了。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当初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如果我没有跟着他出来跑车,如果我们就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日子会不会,就不会这么难?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绝望压垮的时候,公公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的话。
他说:“丫头,别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那眼神,却异常的明亮和坚定。
那一瞬间,我忽然就不怕了。
我知道,只要这个老头子还在,只要我们爷俩还在一起,这个家,就垮不了。
第七章 一份崭新的合同
接下来的几天,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公公联系了货主,说明了情况,对方还算通情达理,同意我们晚几天交货,但违约金照算。然后,他又找了朋友,帮忙联系了一辆短驳车,把我们车上的煤转运了过去。
最后,那辆陪伴了他十几年的老伙计,被当做废铁,以一个低得让人心碎的价格,卖给了路边的回收站。
签完字,拿到钱的那一刻,我看见公公别过头去,偷偷抹了下眼睛。
我们俩坐着长途大巴回了家。
一路上,他都沉默着,看着窗外,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心里难受。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没出来。
我心里也乱糟糟的。没了车,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我翻遍了手机里的招聘软件,想重新找个会计的工作。可我脱离这个行业太久了,年纪也大了,投出去的几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难道,真的要像公公说的那样,去码头扛包,去工地搬砖吗?
第三天,公公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以为他是出去散心,也没多问。
直到下午,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疲惫和释然的神情。
他把我叫到客厅,从文件袋里,拿出了那份崭新的一汽解放的购车合同。
“爸,你这是……”我惊呆了。
“买车。”他言简意赅。
“哪来的钱?”我脱口而出。买一台新的重卡,首付至少也要十几二十万,我们家现在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够一个零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了另一份合同。
那是一份房屋买卖合同。
当我看到上面那个熟悉的地址,那个我和陈建结婚时,他和婆婆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的地址时,我整个人都懵了。
“爸,你把老房子卖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那栋房子,是公公和婆婆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里面有他们全部的回忆。婆婆去世后,他一直一个人守着那里,他说,那里有家的味道。
他点了点头,表情很平静:“卖了。那房子,留着也没啥用,空荡荡的。不如换个吃饭的家伙。”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他却把那份购车合同,推到了我的面前。
“你看看,户主是谁。”
我低下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了我的名字——林岚。
于是,便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的温情。
“丫头,这几年,委屈你了。”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一个读书人,跟着我一个老粗,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一句怨言都没有。你比我那没出息的儿子,强。”
“爸,你别这么说……”
“这车,写你的名字,有两层意思。”他打断我,继续说道,“第一,我是信你。这车以后就是咱们俩的腿,咱们得一起,把这个家,重新撑起来。”
“第二,也算是,我这个当爹的,给你一个保障。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这把老骨头动不了了,或者阿建他……这车,就是你的。你想继续开,就开。不想开了,卖了,也能换一笔钱,够你和晨晨过日子。别苦了自己。”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酸,所有的疲惫,都在他这几句朴实无华的话语里,找到了出口。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用他最直接、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给了我一个女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的认可和尊重。
他卖掉了自己的回忆,却给了我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第八章 还在路上的我们
半个月后,我们提了新车。
那是一辆崭新的解放J7,火红色的车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驾驶室比以前宽敞多了,卧铺也更舒服,还带自动挡。
提车那天,公公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手在崭新的车漆上摸了又摸,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我站在他身边,笑着说:“爸,这回,鸟枪换炮了。”
他也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是啊,鸟枪换炮了。”
我们重新上路了。
新车开起来,比以前那辆老伙计平顺多了,噪音也小。公公说,这车省油,马力足,以后可以接一些去西藏、新疆的单子,那种单子路远,但运费高。
我说,好。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驾驶室里的沉默,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心照不D宣的默契。我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路边的闲言碎语,我再也没放在心上。我知道,我的身后,站着一个无条件信任我、支持我的家人。这就够了。
陈建的病情,依然没有起色。我们每次回家,都会把在路上遇到的趣事讲给他听。他虽然说不了话,但眼神里,总会流露出一丝笑意。
晨晨上了小学。他很懂事,学习成绩很好,还当了班长。他会用视频电话,奶声奶气地嘱咐我们:“爸爸,爷爷,你们在外面要注意安全,要多穿衣服。”
日子,就像我们车轮下这条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有上坡,有下坡,有坦途,也有崎岖。
但我们不再害怕。
因为我们知道,只要方向盘还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爷俩的心还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去年冬天,我们又一次路过那段下过暴雪的国道。雪已经化了,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显出几分萧瑟。
车里放着我喜欢的流行歌曲。
公公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反射出点点银光。
我看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心里一片平静。
我想,人生或许就是一场漫长的运输。每个人,都在背负着自己的货物,艰难前行。这货物,有时是责任,有时是亲情,有时是无法卸下的过往。
我很庆幸,在这条最艰难的路上,我不是一个人。
方向盘很重,因为它承载着一个家的生计。
但方向盘也很暖,因为它连接着两颗相互扶持的心。
这条路,还很长。
但我和我爸,会一直,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