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亲前半个月,周行野的青梅差点被人糟蹋,当晚就娶她为平妻
发布时间:2025-09-30 13:42 浏览量:1
周行野要娶两个。
消息是媒人下午送过来的,连带着半扇猪肉,两匹红绸。
媒人走后,我娘当场就瘫坐在了门槛上,手里的蒲扇掉在地上,打了两个旋儿,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我爹蹲在院里的那棵老槐树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烟头忽明忽暗,像他心里头压着的那团火。
而我,正坐在屋里,绣我那幅嫁妆。
那是一幅百鸟朝凤图,我已经绣了整整一年。绷架上的凤凰,尾羽流光溢彩,还差最后一根金线,就能点活它的眼睛。
我的手很稳,穿针引线,没有一丝颤抖。
只是那根猩红的丝线,在昏黄的灯光下,怎么看,都像是渗出来的血。
我跟周行野订亲三年了,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一个姑娘家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这一针一线里,耗在了对未来日子的期盼里。
我们两家是邻居,隔着一道半人高的土墙。我从小就听着他家的鸡鸣狗叫长大,他也闻惯了我家院里那棵桂花树的香。
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也一直这么以为。
直到半个月前,他那个叫柳依依的青梅,出了事。
直到今天,他决定,要娶两个。
一个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一个是她,以身相许的平妻。
我捏着绣花针,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一滴血珠,正正好好地落在了凤凰的眼睛上。
那凤凰,像是活了过来,正隔着锦缎,冷冷地看着我。
它好像在问我,林晚,你这二十一年,是不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第一章 风乍起
周行野是傍晚时分来的。
他身上还带着工地的尘土味,混着一股劣质烟草的气息。他以前不抽这种烟的,他说呛嗓子。
他站在院子中央,高大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一直拖到我的脚边。
“晚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没应声,继续绣我的嫁妆。绷架上的凤凰,那只被血染红的眼睛,显得格外妖异。
我爹掐了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爹是个木匠,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性子也像木头一样,闷,但硬。
“行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爹的声音很沉,像刨子划过粗糙的木料。
周行野低着头,不敢看我爹,也不敢看我。“叔,我对不起晚晚。但是依依她……我不能不管她。”
“所以就要委屈我们家晚晚?”我娘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扶着门框,眼圈红得像兔子,“你们周家就是这么办事的?欺负我们林家没儿子撑腰是不是?”
“婶儿,不是的。”周行野急了,抬起头,“这事儿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我爹妈没关系。依依她……她现在离不了人,我答应过柳叔柳婶,要照顾她一辈子。”
柳叔柳婶,就是柳依依的父母,前年一场意外,夫妻俩都没了。柳依依一个姑娘家,靠着父母留下的一点抚恤金和亲戚的接济过活。
周行野他娘心善,时常让他送些米面过去。一来二去,那点青梅竹马的情分,就又被续上了。
这些我都知道。
我甚至还亲手给柳依依缝过两件过冬的棉袄,看她瘦得像根豆芽菜,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可我没想到,这份同情,会变成插在我心口的一把刀。
“照顾?”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怎么个照顾法?就是把人娶回家,跟我平起平坐,睡在你身边?”
周行野的身子猛地一颤,他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我,那双曾经满是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全是血丝和挣扎。
“晚晚,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打我,你骂我,都行。但是依依她……那天晚上,要不是我正好路过,她这辈子就毁了。她抓着我的手,求我别丢下她。我……”
他说不下去了,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眼眶红得吓人。
我懂了。
英雄救美的戏码,总是格外动人。
更何况,救下的还是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声声“行野哥”叫得又甜又糯的小青梅。
那晚的事,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镇东头的混混张三,喝多了酒,见柳依依生得漂亮,又是孤身一人,就动了歪心思,把人拖进了巷子。
是周行野,一拳头把张三打得满地找牙,救下了柳依依。
他成了英雄。
柳依依的名声,却也毁了。
在这个小镇上,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跟男人在巷子里拉拉扯扯,不管是不是被冤枉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所以,周行野觉得他得负责。
用娶她的方式,堵住所有人的嘴。
也用这把“责任”的锁,把我,把他,把柳依依,三个人,锁死在一起。
“周行野,”我放下手里的绣花针,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抬起头,眼神躲闪。
“你告诉我,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他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叹息。
“晚晚,”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我对你的心,没变。娶你,是我这辈子早就认定的事。可是依依,她是责任。”
心,责任。
他分得真清楚。
清楚得让我觉得,我这三年的等待,这满屋子的嫁妆,都成了一个冰冷的交易。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一个责任。”我点点头,转身回屋,拿起绷架上那幅即将完工的百鸟朝凤图。
那凤凰的眼睛,一只金光闪闪,一只暗红如血。
我走到他面前,把绣绷递给他。
“你看看,这凤凰,好看吗?”
他愣愣地接过去,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凤凰,喉结滚动了一下,“好看……晚晚,你的手艺,是镇上最好的。”
“是啊,最好的。”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原想,把它绣成这世上最美的样子,挂在我们新房的床头。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的话音刚落,就从他手里把绣绷夺了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朝院子里的石磨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巨响。
上好的檀木绷架,四分五裂。
那幅我绣了一年的锦缎,被磨盘粗糙的表面,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凤凰的身子,被从中撕裂。
那只金色的眼睛和那只血色的眼睛,遥遥相望,充满了讽刺。
周行野的脸,瞬间白了。
“晚晚!你疯了!”
我没疯。
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既然已经脏了,毁了,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比如这幅嫁妆。
比如,这段可笑的婚约。
第二章 旧时光
我跟周行野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
那时候我刚过十八岁生日,他提着两瓶好酒,一整条猪后腿,跟着他爹娘,敲开了我家的门。
他爹,周叔,是个实在人,开着镇上最大的木料厂,跟我爹打了半辈子交道。他拍着胸脯跟我爹保证,只要我嫁过去,绝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
他娘,王婶,拉着我的手,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银镯子,套在我手上,笑得合不拢嘴,“晚晚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的,知根知底,我放心。”
周行野就站在他爹娘身后,咧着嘴傻笑,脸颊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
我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那时候的日子,真好啊。
天总是很蓝,风总是很轻,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周行野的木料厂就在镇子西头,离我家不远。他每天都会绕远路,从我家门口经过。
清晨,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把上总会挂着点什么。有时候是两个刚出锅热腾腾的肉包子,有时候是一小袋炒得焦香的糖炒栗子。
他也不说话,就把东西往我家院墙上一放,冲着我窗户的方向“咳咳”两声,然后飞快地骑车跑掉,像后面有狗撵他似的。
我娘总会笑着骂一句:“这傻小子。”
然后把东西拿进来,塞到我手里。
包子是热的,栗子是甜的,我的心,也是暖的。
下午,他收工回来,还是会路过。
那时候,我通常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做绣活。
他就会停下车,靠在墙边,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晚晚,今天绣的什么?”
“鸳鸯。”
“哦,那你多绣几对,咱俩结婚的时候,枕头被子上都得有。”
他的话总是这么直白,带着一股子木头屑的憨气,却总能让我红了脸。
他会跟我讲厂里的事,哪个师傅又跟他爹吵架了,哪批木料又涨价了。我听不懂,但我就喜欢看他说话的样子,眉飞色舞,眼睛里有光。
有时候,他会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小玩意儿。
一个用边角料削的小鸟,一个打磨得光滑的木头镯子。手工粗糙,却是我最宝贝的东西。
那些零零碎碎的时光,像一颗颗饱满的珍珠,串起了我对他所有的期盼。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柳依依的父母出事。
柳依依比我们小两岁,是周行野正儿八经的“青梅”。他们两家以前是邻居,后来我家搬了过来,才隔开了。
我认识柳依依,但跟她不熟。
她是个很安静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看人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她父母走后,周行野去她家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一开始,是王婶让他去的。送米,送面,送些自家种的蔬菜。
后来,就变成了他自己主动去。
帮她修漏雨的屋顶,帮她换掉坏了的灯泡,帮她把沉重的煤气罐从一楼扛到三楼。
镇子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人。
开始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说周行野对那个柳依依,不一般。
我娘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几次。
我嘴上说着“行野不是那样的人”,心里却也像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不疼,但总觉得不舒服。
我问过周行野。
就在那棵桂花树下。
那天他帮柳依依家挑完水,满头大汗地过来,靠在墙上喝水。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最近,总往依依妹子那儿跑啊。”
他“咕咚咕咚”喝下半缸子水,用袖子擦了擦嘴,咧嘴一笑:“她一个姑娘家,没人帮衬怎么行?柳叔以前待我不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闺女受苦。”
他的眼神很坦荡,语气也很自然。
他说:“晚晚,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跟她,就是兄妹情分。”
我信了。
因为他是周行野。
是我认定了要过一辈子的人。
我相信他的人品,相信他对我的感情。
我还记得,我开始绣那幅百鸟朝凤图的时候,他特意跑去城里,给我买了最好最亮的金线。
他把那盘金线交到我手里,像献宝一样。
“晚晚,用这个,把凤凰的眼睛点上。等我们结婚那天,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周行野的媳妇,是天底下最巧的仙女。”
那盘金线,现在还静静地躺在我的针线篮里,泛着冰冷的光。
我看着院子里那堆破碎的木头和撕裂的锦缎,忽然觉得,那些美好的旧时光,就像这幅绣品一样。
曾经以为坚不可摧,其实,一砸就碎。
原来,所谓的“兄妹情分”,在“责任”面前,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原来,他心里早就分成了两半。
一半装着对我的情爱。
一半装着对她的责任。
只是我傻,一直没看出来而已。
第三章 两家亲
砸了嫁妆的第二天,周家的人就上门了。
周叔和王婶一起来的,脸上都挂着歉意和疲惫。王婶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看就是哭了一宿。
他们没带什么东西,空着手来的。
我知道,这事儿,已经不是提着两包点心就能解决的了。
我爹让我回屋待着,他和我娘在堂屋里招待他们。
我没听,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自己屋门口,一边分拣丝线,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堂屋里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林大哥,嫂子,”周叔先开的口,声音嘶哑,“这事儿,是我们行野混账,是我们周家对不住你们,对不住晚晚。”
我爹没说话,只是闷着头喝茶。茶水很烫,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一口接一口。
我娘忍不住,开了腔:“老周,你也是看着晚晚长大的。这丫头为了行野,这几年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找,一门心思在家学手艺,准备嫁妆,就盼着能风风光光地嫁过去。现在倒好,婚期没几天了,你们家倒要塞个平妻过来。你们让我们晚晚的脸,往哪儿搁?”
王婶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嫂子,你骂得对。这事儿传出去,是我们周家不占理,是我们行野没良心。可是……可是依依那孩子,也是真可怜啊。”
她开始讲柳依依有多惨。
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这次又出了这种事,整个人都吓傻了,几天没吃没喝,水米不进,就抓着行野的衣角哭,说要是行野不要她,她就一头撞死。
“一条人命啊,嫂子。”王婶哭着说,“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行野那孩子,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说,晚晚这边,是他对不起,他认。他愿意把家里那套新盖的二层小楼,直接写在晚晚名下,就当是给晚晚的补偿。”
我捏着丝线的手,停住了。
房子。
他们以为,一套房子,就能买断我的委屈和不甘?
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地,跟另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我听见我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亲家,”我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林家是穷,比不上你们家家大业大。但我们也是有骨气的。我女儿,不是货物,不能用房子来换。”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周叔急忙解释。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我爹打断他,“意思就是,你们家儿子有情有义,为了责任,可以委屈所有人。我们家闺女,就活该受这个罪,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
“这……”周叔被我爹堵得说不出话来。
堂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王婶小心翼翼地问:“那……亲家嫂子,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我娘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
“还能有什么法子?要么,你们就当没柳依依这回事,风风光光地把我们晚晚娶进门。要么,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
“算了?”王婶的声音一下子尖锐了起来,“这怎么能算了?两家亲事是早就定了的,请帖都发出去了,街坊四邻谁不知道?这要是退了婚,我们行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晚晚以后……以后也不好说人家啊!”
这话,戳到了我娘的痛处。
在这个小镇上,被退婚的姑娘,就像是打折处理的商品,再想找个好人家,难了。
我听见我娘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
我知道,她在动摇。
为了我,她不得不动摇。
就在这时,我站了起来,拿着我的针线篮子,走进了堂屋。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谁也没看,径直走到我爹娘身边,把针线篮子放在桌上。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周叔和王婶,平静地说:“叔,婶儿,我娘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这门亲,我退了。”
王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周叔一个眼神制止了。
周叔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惋ą异,还有一丝……赞许?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晚晚,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他站起身,对我爹和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大哥,嫂子,是我们周家,没福气。”
说完,他拉着还在发愣的王婶,转身走了。
他们走后,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抱着我,捶着我的背,“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就这么傻啊!你退了婚,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爹没说话,只是走过来,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
我靠在我娘的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襟。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办。
我只知道,从我砸了那幅百鸟朝凤图开始,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的爱情,我的婚姻,不能像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
即使表面上看着光鲜,内里,也全是破洞。
穿着不舒服,也暖不了心。
第四章 针尖冷
退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飞遍了整个小镇。
我成了所有人议论的焦点。
出门买个菜,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的,有惋惜的,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看热闹。
“听说了吗?林家那闺女,被周家退婚了。”
“哪是退婚啊,是她自己不要的。周家小子要娶两个,她不乐意,自己把婚事给搅黄了。”
“啧啧,傻不傻啊。周家那条件,别说娶两个,就是娶三个,也有的是姑娘愿意嫁。她倒好,到手的福气都不要。”
“就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以后看她能嫁个什么样的。”
这些话,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我身上。
我娘气得跟人吵了好几架,回来自己生闷气,饭都吃不下。我爹整天唉声叹气,手里的活计也放下了。
家里原本因为要办喜事而热闹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拿出了我所有的丝线,一捆一捆,分门别类地摆好。赤橙黄绿青蓝紫,像一道破碎的彩虹。
然后,我重新绷上了一块素白的锦缎。
这一次,我不想绣凤凰了。
凤凰太高贵,太耀眼,也太脆弱。
我想绣点别的。
绣什么呢?
我看着窗外,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秋天要来了。
我就绣桂花吧。
一簇一簇,小小的,不起眼的,开在萧瑟的秋风里,却能香飘十里。
我开始动针。
一针,一针,又一针。
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手里的这方锦缎。
针尖落下,带起丝线,像是在素白的生命里,绣下自己的悲欢。
我把对周行野所有的爱,所有的怨,所有的不甘,都绣进了这幅图里。
那些金黄的桂花,是我曾经拥有过的,最甜蜜的时光。
那些墨绿的叶子,是我此刻压抑在心底,无处诉说的苦闷。
我绣得很快,也很投入。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脖子僵硬,眼睛酸涩,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我娘端着饭菜进来,看我这个样子,总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晚晚,别太累了。人是铁,饭是钢。”
我点点头,接过饭碗,却没什么胃口。
那几天,周行野又来过一次。
他没有进院子,就站在门口。
那天下了点小雨,他没打伞,头发和肩膀都湿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隔着窗户,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好像也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朝我这边望过来。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我听到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没有心软。
心已经被伤透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柔软给他?
几天后,我听到了他和柳依依办酒席的消息。
没有大操大办,只是请了最亲近的几家亲戚,摆了两桌。
算是,给了柳依依一个名分。
那天,镇上很热闹,鞭炮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天。
我娘把家里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生怕那喜庆的声音,传进来刺我的心。
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绣我的桂花。
针尖在锦缎上穿梭,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秋蚕在啃食桑叶。
一朵,又一朵。
我的桂花,开得越来越繁盛。
那细密的针脚,藏着我的倔强。
那浓郁的香气,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
我林晚,就算没了男人,没了婚约,我也不会倒下。
我还有我的手艺。
我还有我自己。
这双手,能绣出锦绣前程。
这个人,能活出自己的天地。
第五章 新生计
日子总要过下去。
退婚的风波,在镇上人的闲言碎语里,渐渐平息。周行野和柳依依,也过上了他们“负责任”的日子。
而我,则需要为自己的未来,找一条出路。
我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靠父母养着。
我把那幅绣好的桂花图,拿给我爹看。
“爹,你看我这手艺,能不能换钱?”
我爹是个老木匠,对这些针线活儿没什么研究。但他看得出好坏。他戴上老花镜,对着光,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那幅桂花图,我用了苏绣里最难的乱针绣。远看,一团团金黄,香气扑鼻;近看,每一根丝线都走向分明,杂而不乱,把桂花的层次感和立体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好,”我爹看了半天,只说了一个字,“比城里百货大楼里卖的那些,强多了。”
得到我爹的肯定,我心里有了底。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零花钱,都拿了出来,又从我娘那儿拿了一部分积蓄,托人从苏州买回来最好的丝线和锦缎。
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刺绣里。
我不再绣那些鸳鸯戏水,龙凤呈祥。
我绣我眼睛里看到的一切。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四季的荣枯。
房檐下筑巢的燕子,哺育雏鸟的辛劳。
雨后石板路上,慢悠悠爬过的蜗牛。
我的绣品,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吉祥图案,它们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充满了生命力。
我爹看我这么投入,就把他那间朝南的工具房,给我腾了出来,改成了我的绣房。
他用最好的木料,给我打了一整套的绷架,从大到小,一应俱全。还给我做了一个多宝格,专门用来放我的丝线。
那段时间,家里虽然清贫,气氛却渐渐好了起来。
我娘不再唉声叹气,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爹的话也多了起来,时常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我绣房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看我绣花,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我,鼓励我。
第一批绣品完成的时候,我决定去城里试试。
我爹不放心我一个人,坚持要陪我一起去。
我们坐着镇上最早的一班车,摇摇晃晃地进了城。
城里比镇上繁华太多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我抱着我的绣品,跟在我爹身后,心里有些忐忑。
我们先去了百货大楼。工艺品柜台的售货员,是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眼皮子很高。她瞟了一眼我用布包着的绣品,就很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们这儿不收私人的东西,要去,去外面的古玩市场碰碰运气。”
碰了一鼻子灰,我爹却没气馁。
他拉着我,七拐八拐,真的找到了一个古玩市场。
市场里人很多,摆摊的,逛的,什么人都有。
我爹找了个空地,把布铺开,让我把绣品一件件摆出来。
我的绣品,在一堆瓶瓶罐罐,字画玉器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上午过去了,问的人多,真心想买的一个没有。
大多数人都是看个热闹,夸两句“小姑娘手艺不错”,然后就走了。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我有点泄气。
我对我爹说:“爹,要不我们回去吧。”
我爹摇摇头,“再等等。好东西,不怕没人识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先生,停在了我们摊子前。
他蹲下身,拿起我那幅《雨后蜗牛》,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绣面,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赞赏。
“小姑娘,这……这是你绣的?”
我点点头。
“乱针绣?”他又问。
我再次点头。
老先生激动地站了起来,扶了扶眼镜,“了不得,了不得啊!这针法,这意境,颇有几分当年杨守玉大师的风范!小姑娘,你师从何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没有师傅,就是自己瞎琢磨的。”
“瞎琢磨?”老先生更惊讶了,“那更是天才!天才啊!”
他把我所有的绣品都看了一遍,每一幅都赞不绝口。
最后,他指着那幅《老槐树》,问我:“小姑娘,这幅作品,你愿意出让吗?”
我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地,把我的绣品,称为“作品”。
我爹在旁边,轻轻地碰了我一下。
我回过神来,报了一个我心里盘算了很久,却又觉得有些离谱的价格。
没想到,老先生连价都没还,很爽快地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付了钱。
他把绣品小心翼翼地卷好,放进一个布袋里。临走前,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小姑娘,我叫陈敬之,是市里文化馆的。我们最近正在筹备一个民间手工艺品展览,我觉得你的作品非常出色。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带着你的作品,来找我。”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名片,和我爹卖掉绣品换来的,那沓厚厚的钞票,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回家的路上,我爹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嘴角一直咧着。
我知道,他比我还高兴。
回到家,我把钱交给我娘。我娘数了好几遍,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闺女出息了!我闺女有出息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原来,靠自己的双手,真的可以挣出一片天。
原来,离开了周行野,我的世界,不但没有崩塌,反而变得更开阔了。
那根曾经把我牢牢捆住的线,断了。
我自由了。
第六章 两相厌
我的刺绣生意,渐渐走上了正轨。
陈敬之老先生的展览,办得很成功。我的几幅作品,在展览上大放异彩,被好几家报纸报道。
一时间,“林晚苏绣”在市里有了点小名气。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有的是私人定制,有的是商家合作。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请了镇上几个手巧的婶子嫂子来帮忙。
我把家里的院子,彻底改造成了一个绣坊。
我爹负责打磨绷架,我娘负责后勤,我则专心于设计和最核心的刺绣部分。
我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家里盖了新房,买了电视,成了镇上第一批用上洗衣机的人家。
我娘走在路上,腰杆都挺得笔直。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我的人,现在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林大姐”,顺便打听一下,我这儿还招不招人。
人就是这么现实。
你过得不好,他们踩你。
你过得好了,他们捧你。
相比之下,周家的日子,却似乎不那么顺遂。
我听人说,周行野的木料厂,出了几次事。先是一批重要的木料在运输途中被雨淋了,损失惨重。后来又因为一个老师傅操作失误,伤了人,赔了不少钱。
生意上的不顺,似乎也影响到了他的家庭。
镇子不大,谁家吵架,第二天就能传遍。
有人说,看到柳依依红着眼睛从周家跑出来,回了娘家。
也有人说,半夜听到周行野在院子里砸东西,骂骂咧咧。
王婶来我们家串过几次门,每次都是唉声叹气。
她不明着说,但话里话外,都是对柳依依的不满。
说她身子骨弱,三天两头生病,干不了重活。
说她心思重,敏感多疑,周行野跟别的女人说句话,她都能哭半天。
“唉,真是家门不幸啊。”王婶拉着我娘的手,抱怨道,“以前觉得这孩子可怜,现在才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整天病怏怏的,跟个药罐子似的,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行野为了她,生意都耽误了,她还不知足,整天作天作地。”
我娘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安慰她几句。
我在绣房里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
当初的路,是周行野自己选的。
他选择了责任,就要承担这份责任带来的所有后果。
柳依依的柔弱和依赖,曾经是他英雄情结的催化剂。可当这份柔弱,变成了日复一日的琐碎和负担,再浓的英雄情结,恐怕也会被消磨殆尽。
爱情,或许可以风花雪月。
但婚姻,却是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锅碗瓢盆。
一个需要人时时刻刻照顾的林妹妹,和一个能独当一面,甚至能撑起半边天的女人,对于一个需要打拼事业的男人来说,孰轻孰重,日子久了,自然就分晓了。
有一次,我在镇上的集市,碰到了周行野。
他来买菜。
一年多不见,他像是老了十岁。头发乱糟糟的,眼角的皱纹深了,身上那件外套,袖口都磨破了边。
他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根蔫巴巴的青菜和一小块豆腐。
他看到我,愣住了。
我也有些不自在。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了。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懊悔,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
“晚晚,”他开口,声音嘶哑,“你……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点点头,语气疏离。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那就好。”
我们擦肩而过。
我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旧情复燃的悸动。
只有一种淡淡的,像是看一个陌生人的平静。
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那根断了的线,再也接不上了。
他选择了他要走的路,我也踏上了我自己的征程。
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这样,也挺好。
第七章 错与罚
周家的木料厂,最终还是没撑住,倒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笔三角债。下游的建筑商跑路了,欠了周行野一大笔货款。上游的供货商又催得紧。
资金链一断,整个厂子就瘫痪了。
周叔一夜之间,白了头。
为了还债,周家把厂子,连同那栋写着我名字却最终没给成的二层小楼,都卖了。
一家人,搬回了原来的老平房。
就是我家隔壁,那道半人高的土墙,又成了我们的分界线。
周行野,从一个人人羡慕的“厂长”,变成了一个四处打零工的普通工人。
柳依依的病,也更重了。
听说,是心病。整日以泪洗面,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周家。
王婶再来我家的时候,已经没了当初的抱怨,只剩下满脸的愁苦。
她偷偷塞给我娘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当年她给我的那个银镯子。
“嫂子,这东西,我们是没脸再留着了。你……你让晚晚收回去吧。”王婶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是我们周家,对不起这孩子。”
我娘把镯子推了回去。
“亲家母,都过去了。晚晚现在过得很好,她不记恨你们。”
我娘说的是实话。
我确实不记恨了。
看着他们从云端跌落,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
我只是觉得,命运弄人。
有时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周行野的错,不在于他救了柳依依,而在于他用一种最愚蠢,最自私的方式,去承担那份所谓的“责任”。
他以为娶了柳依依,就能护她周全,堵住悠悠众口。
他以为给了我物质补偿,就能弥补对我的伤害。
他太高估自己,也太小看人性。
他没有想过,一个建立在愧疚和责任上的婚姻,根本不可能幸福。
他也没有想过,一个被背叛,被抛弃的女人,最需要的不是房子,而是尊重和公道。
他的惩罚,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建立的一切,轰然倒塌。
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的爱情。
无一幸免。
那天下午,我正在绣房里赶制一批出口的订单。
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可那哭声,越来越凄厉,最后,变成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活计,跑了出去。
我娘也从屋里出来了,我们俩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们跑到隔壁,周家的院门虚掩着。
推开门,院子里一片狼藉。
周行野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柳依依。
柳依依的手腕上,一道深深的口子,血还在不停地往外冒。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
“救人!快救人啊!”王婶瘫坐在地上,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我爹反应最快,冲过去撕下自己的衣摆,死死地按住柳依依的伤口。
“行野!还愣着干什么!送医院!”我爹冲着他大吼。
周行野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抱起柳依依,疯了一样地往外冲。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还有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柳依依能不能救回来。
我只知道,周行野的人生,已经被这场他亲手导演的悲剧,彻底拖入了深渊。
他想负责,却最终,谁也没能负起责来。
第八章 解心结
柳依依被救了回来。
命是保住了,但身子更虚了,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周家,也彻底被掏空了。
为了给柳依依治病,他们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
周行野白天在工地上扛水泥,晚上去夜市帮人摆摊,一个人打三份工,人肉眼可见地瘦脱了相。
有天晚上,我加班晚了,回家的时候,路过夜市。
我看到他了。
他穿着一件满是油污的背心,正在帮一个烧烤摊串肉串。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背影,佝偻,疲惫。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我曾经爱过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还是被生活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我没有上前打扰他。
只是回到家,从绣坊的账上,取了一笔钱,装在一个信封里。
第二天一早,我趁着没人,悄悄地把信封从周家门缝里塞了进去。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是我给的。
我不想让他们有任何心理负担。
就当是,还了当年他给我买糖炒栗子,买金线的情分吧。
从那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我的绣坊,生意越做越大。
我注册了自己的品牌,在城里开了第一家专卖店。
开业那天,陈敬之老先生亲自来给我剪彩。很多市里的领导和媒体都来了,场面很热闹。
我站在人群中,穿着一身自己设计的旗袍,从容,自信。
我看到了周行野。
他就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
他没有过来。
等仪式结束,我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我知道,他来过。
这就够了。
又过了几年,我听说了柳依依的消息。
她的身体,渐渐养好了。
她没有再跟周行野纠缠下去。她主动提出了离婚,一个人去了南方,进了一家电子厂打工。
她走之前,托人给我带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林晚姐,对不起。谢谢你。”
我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心里最后的一点疙瘩,也解开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
在这场三个人的闹剧里,她跟我一样,都是受害者。
唯一的区别是,我选择了抗争,而她选择了依附。
好在,她最后也醒悟了。
女人这一辈子,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才能站得稳。
至于周行野,他没有再婚。
他一个人,守着他爹娘,守着那间破旧的老屋,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他把欠的债,一笔一笔,都还清了。
有一次,我回镇上看我爹娘,在村口的小路上,又遇见了他。
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装着给别人家送的煤气罐。
看到我开着小轿车回来,他停下车,站在路边,有些局促地冲我笑了笑。
那笑容,带着几分沧桑,几分释然。
我也摇下车窗,对他笑了笑。
我们就这样,隔着几米的距离,相视一笑。
没有言语。
但我们都懂了。
那些爱恨情仇,那些恩恩怨怨,都已经被时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只有对彼此的,一份遥远的祝福。
我开着车,缓缓地从他身边驶过。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知道,我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但我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少年,在桂花树下,笨拙地给我削过一只木头小鸟。
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也是我成长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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