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被婆婆扇两耳光,如今她瘫痪,老公劝我大度,我:太晚了
发布时间:2025-09-28 22:55 浏览量:2
陈斌,你让我大度。
可那两巴掌,我记了二十年。
太晚了。
我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秋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替我鼓掌,又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呛得我眼眶发酸。
陈斌就站在我面前,一脸的疲惫和恳求,眼里的红血丝像一张网,网住了我,也网住了他自己。他说:“岚,妈都这样了,你就不能……”
他没说下去,但那个词,我懂。
大度。
多么轻易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棉花一样轻,落在我心上,却有千斤重。
二十年了。那两记耳光留下的,不是脸上的疼,是心里的那道疤。它从没愈合过,只是被我用日子一天天、一针针地缝了起来,藏在了最深处。平时看不见,也不觉得疼,可一旦有人想把它扯开,那便是筋骨撕裂,血肉模糊。
如今,那个亲手在我心上划下这道疤的人,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囫囵。而她的儿子,我的丈夫,却要我亲手拆开这道缝了二十年的伤疤,把里面的脓血挤干净,再笑着对她说,没关系,我不疼了。
怎么可能呢?
有些事,不是一句“都过去了”就能抹掉的。就像一块上好的绸缎,被剪子豁了个大口子,就算你找手艺再好的绣娘,用金丝银线绣上花,那道裂痕也永远都在。
我看着陈斌,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不懂,他从来都不懂。或许,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懂。因为承认我的痛,就等于承认他母亲的错,也等于承认他当年的懦弱。
人总是习惯于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遗忘。
而我,恰恰是那个记性太好的人。
第1章 尘封的嫁妆
二十二年前,我嫁给陈斌的时候,是带着光来的。
我们是厂里介绍认识的。他是车间里的技术员,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说话总带着点腼腆。我是厂办的文员,会写几个字,也喜欢做点针线活。
那个年代,谈不上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是觉得人不错,踏实,能过日子。
我妈给我准备的嫁妆里,最显眼的就是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墨绿色的机头,锃亮,上面金色的蝴蝶商标在灯光下闪着光。那是我妈托了多少关系才弄来的票,几乎花光了家里大半的积蓄。
她把缝纫机擦了一遍又一遍,对我说:“岚,这手艺是你外婆传下来的,到你这,不能丢了。以后过日子,有个手艺傍身,腰杆子能直一些。”
我点点头,心里是暖的。我从小就喜欢这些,看着一匹布在我手里变成一件合身的衣裳,那种满足感,比什么都实在。
嫁进陈家那天,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陈斌家住在老式筒子楼里,两间小屋,一个厨房。我的嫁妆,尤其是那台缝纫机,把本就不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婆婆,也就是陈斌的妈,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意怎么也到不了眼睛里。她绕着缝纫机转了两圈,用手指敲了敲机头,发出一声脆响。
“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她瞥了我一眼,话是对着陈斌说的。
陈斌赶紧打圆场:“妈,岚手巧,以后咱们的衣服都不用买了。”
婆婆“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
那一刻,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我能感觉到,她不喜欢我的缝纫机,就像不喜欢我这个人一样。在她眼里,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在家生儿育女,伺候公婆丈夫。至于什么手艺、什么梦想,都是不着边际的瞎折腾。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陈斌对我还算体贴,每天下班会给我带一根巷子口的麻花。婆婆却总能找到各种由头敲打我。
饭做得咸了,她会当着陈斌的面把筷子一摔,“我们陈家几代人都吃得淡,娶个媳妇,连个口味都摸不清。”
地拖得不干净,她会用脚尖在地上划一下,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姑娘家,连点眼力见都没有。”
我性子软,不爱与人争执,多数时候都忍了。我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她好,她总有一天会接纳我。
我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陈斌的每件衬衫都烫得平平整整,婆婆换季的衣裳,我也提前拿出来清洗、缝补。
闲下来的时候,我就坐在我的缝纫机前。那“嗒嗒嗒”的声音,是我一天中最安心的时刻。我给邻居家的小孩做过新书包,给张大妈改过不合身的裤子。大家夸我手艺好,我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却是甜的。
陈斌偶尔也会凑过来看,笑着说:“我老婆就是厉害。”
可婆婆每次看到我坐在缝纫机前,脸色就沉下来。她不说话,就那么站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石像。那目光,比冬天的北风还刺骨。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觉得我这是不务正业,是把心思放在了“外面”。
有一次,厂里的王姐看我手艺好,想让我帮她做一件结婚穿的旗袍,说给手工费。我高兴坏了,跑遍了市里的布店,选了一块大红色的真丝绸缎。那是我第一次接“大活”,我熬了好几个晚上,画图、裁剪、缝制,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
旗袍做好的那天,王姐来取,穿在身上,身段窈窕,整个人都亮了。她激动地拉着我的手,硬是塞给我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在那个年代,是陈斌小半个月的工资。
我捏着那两张崭新的大团结,手心都在出汗。我幻想着,也许我真的可以靠这门手艺,开一间小小的裁缝铺,不用大,能摆下我的缝纫机和一块裁衣板就行。
那天晚上,我特意多炒了两个菜,还给婆婆和陈斌一人倒了一杯酒。
饭桌上,我把那二十块钱拿出来,放在桌子中央,有些紧张地宣布了我的想法。
“我想……我想在外面租个小门面,开个裁缝铺。”
我说完,屋子里一片死寂。
陈斌愣住了,看着我,又看看他妈。
婆婆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她夹了一筷子花生米,嚼得咯吱作响,然后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开铺子?你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我们陈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我试图解释:“妈,这不是抛头露面,这是凭手艺吃饭,不偷不抢……”
“手艺?”她冷笑一声,指着那台缝纫机,“就凭这个破铜烂铁?我告诉你,女人的本分就是在家相夫教子!你一天到晚捣鼓这些没用的,是想上天吗?”
那晚的饭,不欢而散。
我看着桌上那二十块钱,像是看到了一个被戳破的彩色泡泡,只剩下湿漉漉的狼狈。
我的光,从那天起,开始一点点暗淡下去。
第2章 梦想的裂痕
那次饭桌上的风波过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婆婆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和敌意。她像个监工,时时刻刻盯着我,生怕我再动什么“歪心思”。我的缝纫机,被她用一块旧床单盖了起来,上面还压了个沉甸甸的咸菜坛子。
她说:“家里地方小,这个占地方,先收起来。”
我看着那台墨绿色的机器被灰色的床单覆盖,就像看着自己的梦想被埋进了土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我跟陈斌说起这事,他总是那套说辞:“岚,妈也是为我们好。她老人家思想传统,你多担待点。开铺子的事,风险太大了,咱们还是安安稳稳上班吧。”
“安稳?”我看着他,“陈斌,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就待在这个小房子里,围着灶台和你们转吗?我有手艺,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这有错吗?”
他沉默了,低着头,不停地抽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透他的心。
他不是不明白我的委屈,他只是选择了站在他母亲那边。因为反抗母亲需要勇气,而安抚我,只需要几句无关痛痒的劝慰。
从那以后,我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藏在了心里。白天,我依旧是那个温顺贤惠的媳妇,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到了晚上,等他们都睡熟了,我才敢偷偷掀开那块旧床单,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轻轻抚摸我的缝纫机。
那冰冷的铁疙瘩,是我唯一的慰藉。
我开始偷偷地接一些私活。厂里的同事,街坊邻居,谁家有需要缝缝补补的,我都应下。我不敢在家里做,怕被婆婆发现,就借口回娘家,把活带到我妈那里去做。
每次回来,手里攥着几块钱,心里既有收获的喜悦,又有一种做贼般的慌张。我把这些钱,一分一分地攒起来,藏在一个小铁盒里,那是我的秘密,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日子就像那台被蒙尘的缝纫机,沉闷,没有声响。
转眼,结婚快两年了,我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这件事,成了婆婆攻击我的新武器。
她开始在饭桌上指桑骂槐,“不会下蛋的鸡,光占着窝有什么用。”
她去外面求各种偏方,熬成黑乎乎的药汁,逼着我喝下去。那药苦得我直反胃,她就站在旁边,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直到我一滴不剩地喝完。
陈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会劝他妈:“妈,这事急不来。”也会安慰我:“岚,别往心里去,妈就是着急抱孙子。”
可我知道,他的安慰苍白无力。在这个家里,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我的感受、我的尊严,都可以为此让路。
有一次,我因为喝了药,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脱了。陈斌想带我去医院,婆婆却拦在门口。
“去什么医院?浪费那个钱!就是身子骨太娇气了!想当年我怀着陈斌的时候,还在地里挑担子呢!”
那天,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一片冰凉。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家,就像一个牢笼。婆婆是狱卒,陈斌是那个偶尔会递给你一颗糖,却永远不会帮你打开锁链的看守。
而我,就是那个被困住的囚犯。
裂痕,一旦出现,只会越来越大。
我和陈斌的话越来越少。他下班回来,宁愿在楼下和邻居抽烟下棋,也不愿意早点回家。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却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压倒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我娘家弟弟要结婚,女方要三千块钱彩礼。我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一辈子没攒下多少钱,急得团团转。我妈找到我,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
看着母亲苍老的脸,我心如刀割。我拿出了我那个小铁盒,里面是我这两年偷偷攒下的所有钱,一共一千二百块。
我还差一截。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和陈斌开口。我想,毕竟是我亲弟弟,他应该会帮忙的。
晚上,我等婆婆睡下,才小心翼翼地跟陈斌提了这件事。
他听完,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三千?怎么要这么多?这不是卖女儿吗?”
“陈斌,现在行情就是这样。我们家实在拿不出来了,你能不能……”
“我哪有钱?”他打断我,“我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我妈了,我自己手里就留点零花钱。”
“那……那能不能跟妈说说,先从家里的存款里挪一点,以后我们慢慢还。”我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他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不行。这事不能让我妈知道。她本来就对你娘家有意见,要是知道他们要这么多钱,指不定怎么说你呢。”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陈斌,那是我亲弟弟!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结不了婚,我妈得急死!”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你别急,我想想办法。”
第二天,他下班回来,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
“我跟厂里同事借的,就这么多了。你先拿去应急。”
我看着那五百块钱,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这大概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可还差一千三百块。
走投无路之下,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决定,把我的缝纫机卖掉。
那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是我的嫁妆,也是我的梦想。但为了弟弟,我只能忍痛割爱。
我联系了一个收旧货的,对方说,这机器保养得好,能给一千五百块。
足够了。
我和对方约好,第二天下午来家里取。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的心像被挖掉了一块。但我想,只要能帮家里渡过难关,一切都值得。
我没有告诉陈斌,更不敢让婆婆知道。我打算等事情办妥了,再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可我没想到,这个决定,会引来一场我永生难忘的灾难。
第3章 那两记耳光
第二天下午,我算着婆婆去邻居家打牌的时间,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收旧货的人上门。
门被敲响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g黑,他看了看那台缝纫机,满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带着汗味的钞票。
“一千五,你点点。”
我接过钱,手指都在发抖。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缝纫机,那只金色的蝴蝶,仿佛在对我扇动着翅膀,做最后的告别。
就在男人准备把缝纫机搬走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婆婆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她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她应该是听到了动静,提前回来了。
她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先是落在我手里的钱上,然后又转向那台缝纫机和那个陌生男人。
“林岚!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
收旧货的男人一看这架势,知道生意做不成了,把缝纫机往地上一放,嘟囔了一句“家务事”,就溜之大吉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婆婆。
空气像是凝固了。
“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这钱是哪来的?你要把我们陈家的东西卖了,拿去贴补你娘家是不是?”
她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里满是鄙夷和愤怒。
我把钱紧紧攥在手里,鼓起勇气,迎上她的目光:“妈,这是我的嫁妆,不是陈家的东西。我弟弟结婚急用钱,我……”
“你的嫁妆?”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笑了起来,“你嫁到我们陈家,你的人、你的东西,就都是我们陈家的!你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
“我凭什么没资格?这是我妈给我傍身的!现在我家里有难,我用我自己的东西救急,有什么错?”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的反抗,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好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我顶嘴了!”
她突然扬起手,毫无征兆地,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我的左脸上。
“啪!”
一声脆响。
我的头嗡的一声,耳朵里全是鸣音。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得我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被打懵了,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看着我,眼里的怒火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因为我的眼泪燃烧得更旺。
“哭什么哭?还有脸哭?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还想把我们家的东西搬空了去填你娘家那个无底洞!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我哽咽着,想为自己辩解。
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
她看到我倔强的眼神,怒气更盛,反手又是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右脸上。
“啪!”
这一巴掌,比上一巴掌更重。
我的嘴角,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和耳边持续不断的轰鸣。
就在这时,陈斌下班回来了。
他推开门,看到屋里的情景,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看到我红肿的脸颊,看到我眼里的泪,看到他母亲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我以为,他会冲过来保护我,会质问他母亲为什么动手。
我以为,他至少会扶我一下,问我一句“疼不疼”。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愣了几秒钟,然后快步走到他母亲身边,扶住她,轻声问道:“妈,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婆婆指着我,开始数落我的“罪状”,添油加醋,颠倒黑白。说我如何不孝,如何胳膊肘往外拐,如何偷家里的东西去贴补娘家。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我看着陈斌,看着他听着他母亲的控诉,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疑惑,最后变成了对我的一丝责备。
他甚至没有问我一句,事情的经过是不是这样。
等婆婆说完,他转过头,看着我,眉头紧锁。
他没有说他妈一句不是,反而对我说道:“岚,你怎么能这么做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吗?怎么能把妈气成这样?”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我至今回想起来,都心如死灰的话。
“快,给妈道个歉。”
道歉?
我做错了什么?我要道什么歉?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在这一刻,他的形象在我心里彻底崩塌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死了。
不是因为那两记耳光有多疼,而是因为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他母亲的怒火,比我的尊严和委屈,重要得多。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然后,我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听见婆婆在外面还在骂骂咧咧,听见陈斌在低声劝慰。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狼狈的自己。两边脸颊高高肿起,清晰的五指印,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我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疼得钻心。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在我婆婆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第4章 冰冷的屋檐
那两记耳光,像一道无形的墙,把我、陈斌,还有这个家,彻底隔开了。
我没有回娘家哭诉。我知道,说了也只是让我爸妈徒增烦恼,除了跟着我一起难过,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弟弟的彩礼,我最后是找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借的,才凑够了数。
从那以后,我不再对这个家抱有任何幻想。
我不再试图讨好婆婆,也不再渴望从陈斌那里得到理解和爱护。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按时起床,做饭,上班,下班,洗衣,睡觉。
我做得滴水不漏,让她挑不出任何毛病。饭菜永远是她喜欢的口味,地永远擦得一尘不染,她的衣服永远洗得干干净净。
但我不再和她说话。除了必要的“吃饭了”、“水开了”之外,我们之间再无交流。
她似乎也乐得清静,只要我把活干好,她也懒得再找我的茬。
我和陈斌,则成了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像是隔着一条冰冷的银河。他好几次试图靠近我,想和我说话,都被我用沉默挡了回去。
有天晚上,他从背后抱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祈求:“岚,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在生气吗?妈年纪大了,脾气不好,你就……”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感受到了我的抗拒,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我。
这个家,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墙上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安静得让人窒息。
那台缝纫机,依旧被盖着,摆在角落里。我再也没有掀开过那块布,好像只要不去看它,我的梦想就不会提醒我它曾经存在过。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没有波澜,也没有温度。
一年后,我怀孕了。
这个孩子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
婆婆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她不再对我横眉冷对,甚至会主动给我炖鸡汤。
陈斌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对我嘘寒问暖,体贴备至。
他们都以为,这个孩子会成为我们关系的粘合剂,能把那些裂痕都修补起来。
只有我自己知道,破镜,永远无法重圆。
怀孕期间,我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婆婆嘴上说着心疼她的大孙子,但做的饭菜依旧是按照她自己的口味,油腻又厚重。
我吃不下,她就在旁边念叨:“怎么这么娇气,想当年我怀陈斌的时候,什么都能吃,照样下地干活。”
陈斌会说:“妈,你少说两句。”然后转头对我,“岚,多少吃点,为了孩子。”
看,又是为了孩子。
好像我只是一个孕育孩子的容器,我自己的感受,无足轻重。
儿子出生那天,是个男孩。
婆婆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金孙”。陈斌也围在旁边,一脸的幸福。
我在病床上,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爱我的儿子,他是我的骨肉,是我在这冰冷的屋檐下唯一的温暖。但这份爱,和我对这个家的失望,是两码事。
出了月子,婆婆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孙子身上。她对我,又恢复了从前的漠视。
我倒也乐得自在。
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人生。我知道,我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为了我的儿子,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强大起来。
我把儿子白天交给婆婆带,晚上和周末,孩子都跟我睡。
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重新拾起了我的手艺。
我把那台蒙尘已久的缝纫机搬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上了油。当我的脚重新踩上踏板,听到那熟悉的“嗒嗒嗒”声时,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那是为我自己而流的泪。
我开始比以前更疯狂地接私活。我不再满足于邻里街坊的小修小补,我开始通过以前的同事、朋友,接一些服装店的批量修改,甚至是一些小单位的工服订单。
为了不让婆逼发现,我把活都带到厂里去做。中午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在做。晚上下班,我借口加班,留在厂里的空房间里做。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人瘦了一大圈。
陈斌发现了我的异常,问我:“你最近怎么总是加班?脸色这么差。”
我只是淡淡地说:“厂里忙。”
他没有再追问。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知道真相。一个不给他添麻烦的妻子,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我把赚来的钱,一分一分地存起来。我不再藏在家里的小铁盒里,我在外面,用我自己的名字,开了一个独立的银行账户。
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增加,我心里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安全感。
我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在这个家里,钱,是我唯一的底气。是我能保护我的儿子,保护我自己的尊严的,唯一武器。
这个冰冷的屋檐,给不了我温暖,那我就自己,给自己造一个火炉。
第5章 缝补的人生
时间是最不动声色的裁缝,悄无声息地,就把日子裁剪成了二十年后的模样。
儿子陈硕,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考上了大学,留在了省城工作。
这二十年,我和陈斌,就像合租的室友。他负责一部分家用,我负责另一部分。我们共同抚养儿子长大,一起参加他的家长会,一起为他的成绩骄傲。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对夫妻。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道墙,一直都在。
我的裁缝生意,也在这二十年里,从偷偷摸摸的“地下工作”,变成了光明正大的事业。
大概在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我用自己攒下的钱,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租下了一个十平米的小门面。
我给它取名“岚心小筑”。
开张那天,我没有告诉陈斌和婆婆。我只是在晚饭的时候,平静地宣布:“我辞职了,在外面开了个裁缝铺。”
婆婆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眼睛瞪得像铜铃。
陈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压低声音说:“林岚,你疯了?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去干那个?”
我没有看他们,只是给我儿子夹了一筷子菜,淡淡地说:“铺子是我自己的钱租的,没花家里一分钱。以后家里的开销,我照样承担。你们不用管我。”
我的语气很平淡,但态度很坚决。
他们都愣住了。他们可能没想到,那个曾经逆来顺受的我,会变得如此“强硬”。
婆婆想说什么,被陈斌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女人了。这些年,我在家里的地位,是靠着我自己一分一厘赚回来的。儿子上学的学费、家里的大家电、甚至是他自己身上穿的名牌衬衫,有多少是我掏的钱,他心里有数。
那顿饭,在沉默中结束。
我的“岚心小筑”,就这么开了起来。
一开始,生意很清淡。但我的手艺好,人也实在,做的衣服用料足,手工精。慢慢地,靠着口碑,回头客越来越多。
从简单的改衣裤,到定做整套的西装、旗袍。我的小店,在那个日新月异的城市里,像一棵老树,顽强地扎下了根。
后来,我把隔壁的门面也盘了下来,收了两个徒弟。我的生活,完全被工作填满了。
每天,伴着缝纫机的“嗒嗒嗒”声,看着形形色色的客人带着布料来,又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我才觉得自己是真实地活着。
我的人生,就像那些被客人拿来的破损衣物,虽然有过裂痕,但我正用自己的双手,一针一线,将它重新缝补,甚至,绣上了新的花样。
陈斌和婆婆,也渐渐习惯了我的“不着家”。
婆婆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她不再有精力来找我的麻烦,只是偶尔会在陈斌面前抱怨几句,说我心里没有这个家。
陈斌呢,随着年纪的增长,脾气也磨平了不少。他升了职,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更在乎面子。一个事业有成的妻子,对他来说,总比一个只会待在家里的黄脸婆要拿得出手。
他会偶尔来我店里,坐在旁边看我忙活,然后说:“少干点,别太累了。”
听起来像是关心,但我知道,我们之间,仅此而已。
我们都默契地维持着这个家的表面和平,为了儿子,也为了我们自己那点可怜的社会体面。
儿子陈硕,是我最大的骄傲。
他从小就很懂事,也很黏我。他知道我辛苦,放学了总会来店里帮我做些杂活,写完作业就趴在裁衣板上睡觉。
他不止一次地问过我:“妈,你和爸,还有奶奶,是不是关系不好?”
我总是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大人之间的事,很复杂。你只要知道,我们都爱你,就行了。”
我不想把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到他身上。我教他要孝顺奶奶,要尊敬爸爸。
他都做到了。他对婆婆很好,每次回来都会给她买吃的,陪她聊天。婆婆对这个唯一的孙子,也是疼到了骨子里。
有时候看着他们祖孙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甚至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那些不堪的过往,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每当夜深人静,我抚摸自己脸颊的时候,那火辣辣的触感,依旧会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有些伤害,刻进了骨子里,时间也无法磨平。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直到我退休,关掉小店,和陈斌做一对相敬如“冰”的老年夫妻。
直到,婆婆倒下的那天。
第6章 倒下的靠山
婆婆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突发脑溢血的。
当时陈斌在单位开会,我在店里赶一批旗袍的订单。是邻居发现她半天没出门,敲门也没人应,觉得不对劲,叫人把门撬开,才发现她倒在客厅里,不省人事。
等我接到陈斌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婆婆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
陈斌蹲在抢救室门口,双手抱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这辈子,顺风顺水,几乎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他母亲,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现在,这座山,毫无预兆地,塌了。
我走过去,把手里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轻声说:“别慌,医生还在里面,不会有事的。”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像个无助的孩子。那一刻,我对他,竟生出了一丝怜悯。
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婆婆的命是保住了。
但是,医生把我们叫到办公室,表情凝重地告诉我们,由于出血量大,压迫了神经,她右半边身子,彻底瘫痪了。以后,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而且,因为声带受损,她也说不了话了。
这个结果,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陈斌心上。
他当场就崩溃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医生办公室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心里也很复杂。说不上有多少难过,但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看着一个曾经那么强势、那么鲜活的人,突然变成这样,只觉得世事无常。
婆婆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后,这个家,彻底乱了套。
陈斌单位忙,不可能天天守在医院。儿子在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照顾婆婆的重担,似乎理所当然地,就应该落在我身上。
陈斌也是这么想的。
他拉着我的手,语气里满是依赖和恳求:“岚,这段时间,只能辛苦你了。单位那边我实在是走不开,妈这里,就全靠你了。”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去了病房。
婆婆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她的嘴歪向一边,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曾经那双能喷出火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浑浊和空洞。
看到我进来,她的眼珠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架破了的风箱。
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是求助,是悔恨,还是依旧是不甘?
护工进来帮她翻身、擦洗。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因为褥疮而溃烂的皮肤,闻着病房里那股混杂着药水和排泄物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承认,我做不到。
我可以出于人道主义,给她请最好的护工,用最好的药。但我做不到亲手去伺候她,去为她端屎端尿,去日夜不离地守着她。
我的心,没有那么大。
那道坎,我过不去。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陈斌。
“我们请个护工吧。专业的护工比我们照顾得好。费用我来出。”
陈斌听完,愣住了。他可能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在他看来,儿媳照顾瘫痪的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请护工?护工哪有自家人尽心?岚,我知道你开店忙,可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就不能把店先放一放吗?钱什么时候都能赚,妈只有一个啊!”
他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心里。
“陈斌,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不是医生,也不是专业的护工。我去了,也只是添乱。请个专业的,对妈的恢复才是最好的。”
“什么专业不专业的,都是借口!”他突然激动起来,“林岚,我知道,你心里还在记恨我妈,对不对?你就是不想伺候她!”
他终于把话挑明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是,我记恨。难道我不该记恨吗?”
“都过去二十年了!你一个女人,心眼怎么就那么小?我妈都这样了,她还能把你怎么样?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吗?”
大度。
这个词,又一次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二十年前,他让我给打了我两巴掌的婆婆道歉。
二十年后,他让我大度地去伺候那个曾经狠狠羞辱过我的婆婆。
时间变了,地点变了,可他的立场,从来没变过。
在他心里,他母亲永远是对的,而我,永远是那个应该做出牺牲和退让的人。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陈斌,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一句‘大度’就能解决的。”
“那你想怎么样?非要看着这个家散了你才甘心吗?”他口不择言。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两边的病房里,传来各种各样痛苦的呻吟。
我的心,却出奇的平静。
我知道,最后的摊牌,就要来了。
第7章 迟来的“大度”
我和陈斌的冷战,从医院一直持续到了家里。
他晚上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他的不满。
我没有去劝他,也没有与他争吵。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我的店里。徒弟们看我脸色不好,都小心翼翼的。我坐在缝纫机前,却半天踩不下一脚。
满脑子都是陈斌那句“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吗”。
我真的不大度吗?
这二十年,我对婆婆,虽无亲近,却也尽到了一个儿媳的本分。她衣食住行,我哪一样短缺过她?她生病住院,哪一次的医药费不是我主动承担大头?
我只是,无法再付出我的感情,无法再贡献我的尊严。
下午,儿子陈硕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显然是听他爸说了什么。
“妈,你和爸又吵架了?为奶奶的事?”儿子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没事,你别担心。”我不想让他掺和进来。
“妈,”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了很多。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从小到大,我都看在眼里。”
听到儿子的话,我的眼眶一热。
“但是妈,奶奶她……毕竟是我爸的亲妈,也是我的亲奶奶。她现在这样,也挺可怜的。”
“硕硕,”我打断他,“妈知道你的意思。妈不是要不管她。妈已经联系了全市最好的护工中介,会给她请一个一对一的专业护工,二十四小时照顾。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爸的意思是,希望你能……”
“希望我能亲自去伺候她,对吗?”我替他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硕硕,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完全明白。二十年前,你奶奶打我的那两巴掌,打掉的,不仅仅是我的脸面,还有我对这个家,对你爸,最后的一点情分。”
“情分尽了,就只剩下义务了。作为儿媳,赡养老人,是我的义务,我会做到,而且会做得很好。但是,让我像一个亲生女儿一样,去贴身伺候她,原谅我,我做不到。那是情分,我给不了了。”
“妈……”儿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好孩子,你不用为难。这是我和你爸之间的问题。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对妈最大的孝顺。”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不在乎陈斌怎么想,但我不能让我的儿子误会我。
晚上,我回到家。陈斌依旧躺在沙发上,家里冷锅冷灶。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我端着面出来的时候,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眼睛红红的,显然是没休息好。
“你跟儿子说什么了?他刚才打电话把我好一顿说。”
“我只是把我怎么想的,告诉了他。”我平静地吃着面。
“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不管我妈的死活,是吗?”他提高了音量。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
“陈斌,我们谈谈吧。”
“我不想再听你的那些大道理!”
“那就听我讲个故事。”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二十年前,有个刚过门的媳妇,她有个梦想,想开个小裁缝铺。她丈夫的妈妈觉得她不守本分,把她的嫁妆,一台缝纫机,用床单盖了起来。”
陈斌的脸色变了。
我继续说:“后来,这个媳妇的弟弟结婚,家里缺钱,她走投无路,想把自己的嫁妆卖掉救急。结果被她婆婆发现了。她婆婆二话不说,就甩了她两巴掌,骂她是要把婆家的东西搬空了贴补娘家。”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陈斌的心里。
“最可笑的是,当她的丈夫,那个她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男人回到家,看到她红肿的脸,听完他妈妈颠倒黑白的哭诉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让她‘快给妈道个歉’。”
陈斌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陈斌,你知道那两巴掌对我意味着什么吗?它告诉我,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我的尊严,可以被随意践踏。我的委屈,一文不值。”
“从那天起,我的心就死了。这二十年,我之所以还留在这个家里,是为了儿子,是为了维持一个家的完整。我尽我所能地扮演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但我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现在,你让我大度。你让我忘记这一切,去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伺候一个曾经那样羞辱过我的人。陈斌,你凭什么?”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是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在他面前,为了当年的事流泪。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眶也红了。
“岚……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我那时候年轻,我怕我妈生气……”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年轻不是借口,懦弱才是。”我擦掉眼泪,站起身,“陈斌,道歉太晚了,大度也太晚了。二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一棵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也足够让一颗滚烫的心,变得冰冷坚硬。”
“我还是那句话,护工,我会请最好的。医药费,营养费,我一分都不会少。这是我作为陈家儿媳的义务。”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把所有的声音,都关在了门外。
第8章 自己的屋檐
最终,陈斌还是妥协了。
或许是我的那番话触动了他,或许是儿子的电话起了作用,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意识到,他已经无法再像二十年前那样,对我颐指气使。
我找的护工很快就到位了。是个姓王的阿姨,四十多岁,干活麻利,很有经验。她把婆婆照顾得很好,病房里再也没有了那股难闻的味道,婆婆的褥疮也在专业的护理下慢慢好转。
我每天下班后,会去医院看一眼。不进病房,就隔着玻璃窗,看一眼就走。我把每天的费用结清,和王阿姨交代几句注意事项。
陈斌每天下班后会去医院陪着,周末的时候,他会守上一整天。他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我们之间的话,比以前更少了,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消失了。
有一次,我在医院走廊碰见他,他正蹲在地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看到我,他站起身,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沙哑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岚。”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谢谢?这个词,迟到了二十年。如果当年,在我被打之后,他能对我说一句“对不起”,或者仅仅是给我一个拥抱,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婆婆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后,情况稳定了下来,医生建议可以回家休养。
这又是一个新的难题。接回家,谁来照顾?
陈斌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平静地说:“把家里次卧收拾一下吧。王阿姨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她愿意跟我们回家,继续做住家护工。”
陈斌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的光亮了。他大概以为,这是我态度软化的信号。
他想错了。
婆婆回家的那天,我让徒弟们把店里一间储藏室收拾了出来。那间屋子朝南,带着一个小阳台。我把我在家里的缝纫机、裁衣板,还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各种布料、工具,都搬了过去。
我还买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一张书桌。
晚上,等陈斌和王阿姨把婆婆安顿好,我把他叫到了客厅。
“陈斌,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从今天起,我就搬到店里去住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跟我离婚?”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不,我不离婚。”我摇摇头,“我只是,想换个地方住。这个家,让我觉得压抑。”
我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你放心,我不是在赌气。硕硕大了,我们这个家,没必要散。对外,我们还是夫妻。家里的开销,婆婆的护理费,我都会照常承担。你想我的话,可以来店里看我。周末,我也会回来,和你们一起吃顿饭。”
“这……这算什么?”他无法理解,“分居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看着客厅角落里,那个曾经被盖上旧床单的位置,轻声说,“陈斌,这个屋檐,太冷了。我在下面待了二十多年,现在,我想出去晒晒太阳了。”
“我想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屋檐。不大,但足够温暖。在那里,我可以安安心心地踩我的缝纫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不用担心有人会推门进来,指责我不顾家。”
他沉默了,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他知道,我不是在商量,我是在通知他。
他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岚,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看着他苍老的侧脸,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悲哀。
“回不去了,陈斌。从你让我给她道歉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晚上,我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离开了那个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走在夜晚清冷的街道上,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
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没有去恨谁。我只是选择,放过我自己。
如今,我在我的“岚心小筑”里,过得很安宁。白天,我和徒弟们一起做衣服,和客人们聊天说笑。晚上,我给自己煮一碗清淡的面条,然后坐在窗边,看书,或者只是发呆。
儿子每个月都会回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陪我说话。他也去看他爸爸和奶奶。他说,爸爸老了很多,一个人在家,总是唉声叹气。
他说,奶奶有时候会看着窗外,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陈斌偶尔会来我店里,默默地坐一会儿,帮我扫扫地,然后离开。我们之间,客气得像多年的老朋友。
我知道,很多人可能不理解我的选择。他们会说我冷漠,说我记仇。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不是报复,这是自救。
原谅,或许是一种美德。但不是所有的伤害,都配得上一句“没关系”。
有些伤疤,注定要跟随一生。我们能做的,不是假装它不存在,而是学会与它和平共处,然后,在它旁边,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能照进阳光的土地。
我的缝纫机,现在每天都在欢快地响着。
那“嗒嗒嗒”的声音,像是我自己心跳的节拍,平稳,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