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可可托海不是海

发布时间:2025-09-28 14:58  浏览量:1

潮新闻客户端 钱江湾

汽车在阿尔泰山脉的峡谷里盘旋时,雨丝正斜斜地织着雾纱。车窗外的白桦树刚开始泛黄,金黄的树叶如同江南的银杏,缀在墨绿的松柏间,像随意飘洒的碎金。我望着这渐次浓郁的秋色,想起出发前朋友的调侃:“要去大西北看‘海’啦?”那时我亦揣着对西域之“海”的遐想:或许是高山环抱的碧蓝湖泊,岸边胡杨染金,水鸟掠过水面时会留下细碎的波光。可当真正跨进“可可托海地质公园”的景区时,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原来可可托海不是海,甚至连西北人常说的“海子”(湖泊)也不是。

最先闯入记忆的,是那首火遍大江南北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几年前的春晚上,听到这首讲述可可托海草原上牧羊人和养蜂女爱情故事的歌曲,那凄婉唯美、苍凉温柔的旋律,让我第一次记住了“可可托海”这个名字。那时总以为,能孕育出这般深情曲调的地方,定是片烟波浩渺的水域,不然怎会让牧羊人甘愿在此等候?

直到这次敲定行程,翻了攻略才知晓,它其实是阿尔泰山深处的一片峡谷,因哈萨克语“绿色的丛林”、蒙古语“蓝色的河湾”得名。可即便知道了真相,启程时心底仍藏着一丝侥幸:我内心里很想看看西北大山里的“海”,是另一种怎样的辽阔?

到达景区的当天下午,就先游了可可托海地质矿产公园。深不可测的裸露矿井如一块湛蓝的宝石,吸引着我一连拍了好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陈列在广场上的老式采矿设备——生锈的卷扬机、缺了角的矿车、布满划痕的钻机,这些都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伙计”,当年就是靠着它们,可可托海的稀有金属才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

顺着狭窄而陡峭的石阶下矿井,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金属气息。矿井里的灯光几色交替,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当年矿工们就是用钢钎和锤子,一锤一锤把矿石凿下来的。三号矿脉被誉为“地质矿产博物馆”,曾为“两弹一星”工程、核潜艇研发提供了关键的稀有金属,难怪几十年来这里有“功勋矿”之美称!

住在镇上的酒店,推开窗户就能看见远处的山峦。额尔济斯河两岸的树木都披上了金黄的外衣。趁着吃晚饭前的空隙,我和同伴们沿着河畔走了很久,像要把一路的秋色先睹为快。入夜,暮色苍茫中的阿尔泰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轮廓在墨蓝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雄浑。

第二天早上,大巴车往神钟山峡谷主景区去的路上,要穿过一片金黄的白桦林。风霜把地面的落叶染成了金色,偶尔有落叶飘落,像一封封来自秋天的信笺。来时曾经目睹车窗外可可托海湿地里的芦苇已经泛黄,看见成群的白鹭从芦苇丛中飞起,大约再过一个星期,这里就是“黄金铺地、白鹭齐飞”的美景。

坐景交车往神钟山峡谷去,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紧裹着,只露出半截青黑色的岩壁,像水墨画里没画完的留白。溪流边有一片开阔的花田,几只马儿在悠闲地觅食,娇艳的花卉与黄色的桦林相映成趣,让人感觉盛夏和深秋在这里相逢。我多想就在这里停下来,哪怕只是溜达溜达也好。

到景区后,我没有再坐第二轮景交电瓶车,而是沿着木栈道往里走。这时雨势渐渐小了,空气中满是山石的苍冷、草木的湿润与溪流的清甜,深吸一口,仿佛能洗去肺里所有的尘埃。

举目望去,两侧的山峦如巨斧劈削而成,褐黑色的岩石裸露着粗粝的肌理,却又被秋色晕染出深浅不一的青黄:浅黄是新褪的绿,深青是岩石的底色。两种颜色在岩壁上晕染、交织,有的地方像泼翻的颜料,肆意蔓延;有的地方则顺着岩石的纹路蜿蜒,如天然的水墨画。最令人惊讶的是岩缝间钻出的松柏,墨绿的枝叶倔强地探出来,给这雄浑的山石添了几分灵秀。

缘溪而行,脚下的木栈道被雨水浸得发亮,每一步都伴着轻微的“咯吱”声。溪水就在身旁,不似江南溪流那般婉约,也没有江河的汹涌,却带着北方山水的澄澈与劲道。水流撞击着水底的鹅卵石,溅起细碎的水花。

溪水的颜色不是纯粹的清透,而是带着淡淡的乳白,这是冰川融水裹挟着矿物质形成的。枯黄的白桦叶飘落在水面上,顺着水流往下漂,像一只小船载着秋天的心事驶向远方。

岸边的树木多数换上了秋装。白桦树的叶子黄得透亮,落在湿漉漉的岩石上,像是别上了一枚枚黄蝴蝶;几株极稀罕的橙红色山榆树,远远望去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把峡谷的秋意烧得愈发浓烈。松柏却好像不为周边所动,始终保持着墨绿的本色,像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峡谷的四季。

有几株野柳长在溪水边,枝条垂到水里,鹅黄的柳叶与乳白的溪水相映,既有“柳色黄金嫩”的娇柔,又有“秋水共长天”的意蕴。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蹲在溪边伸手去碰溪水,微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带着冰川的寒意,却又透着草木的生机。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有的带着红色的纹路,有的嵌着白色的石英,像是大自然藏在溪底的宝藏。几个团友兴奋地在乱石间戏水,谷底的剪影格外柔美。

行至半途,雨忽然小了许多。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漏下一丝透亮的天光,把远处的神钟山照得格外清晰。整座山峰浑然一体,像一口倒扣的巨钟,稳稳地立在溪边,岩石的纹路垂直向上,如钟身的雕纹。历经千万年的风雨侵蚀,它依旧挺拔巍峨。

据说成吉思汗西征时曾在此驻营,夜里听见山上有钟声响起,第二天一看,这山竟形如巨钟,便赐名“神钟山”。我望着这拔地而起的奇观,仿佛真能听见千年前的马蹄声在峡谷间回荡,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似乎就藏在岩石的纹路里,等着游人去探寻。

不远处的“骆驼峰”也颇有意趣。山峰的轮廓酷似一头骆驼,昂首挺胸,驼峰的弧度圆润自然,像是正驮着岁月的行囊,在阿尔泰山间跋涉。雨雾尚未完全散去,淡淡的水汽萦绕在峰峦间,让这头“石骆驼”多了几分朦胧的诗意,似真似幻,让人怀疑是否误入了秋日仙境。

深入峡谷,秋色愈发浓郁。两侧的山林成了色彩的海洋:黄的白桦、红的山榆、绿的松柏,还有些不知名的灌木,呈现出橙红、绛紫等斑斓的颜色,层层叠叠,像一幅铺展开的巨型油画。

雨水已将树叶洗得一尘不染,红的更艳,黄的更亮,绿的更翠。偶尔有熟透的野果从树上落下,“咚”地一声掉进水里,惊起几只小鱼,倏忽间便游进了石缝深处,只留下一圈圈荡漾的涟漪。

林间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清脆悦耳,与溪流的淙淙声、树叶的簌簌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天然的交响乐。

层层叠叠的山峦,蜿蜒曲折的溪流,一望无际的彩林,让我顾不上休息,越走越远。有个背着相机的老人,正蹲在一块岩石上拍照,镜头对准的是溪面上的落叶,溪面上的落叶排成了一条金色的飘带,从岸边一直延伸到前方,像是在邀请老人去往秋天的尽头。

正当我沉浸在眼前的景致中,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次的雨比刚进景区时更密、更猛,打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撑开伞继续前行,透过伞沿看山看水,一切都像是蒙了层薄纱,愈发温柔。

岩壁上的秋林在雨中愈发鲜明:浅黄的部分被雨水浸得更透亮,深青的部分则添了几分温润,两种颜色交融处,多了几分水墨丹青的韵味。

返程时已近中午一点,雨越下越大。坐在景交车上,望着窗外飞速而过的秋色,心中满是感慨。出发前,我对可可托海的“海”充满了想象,以为那是一片具象的水域,能承载所有对西域的浪漫憧憬。

可当我真正走进这片峡谷,才发现它虽然没有海,却用另一种方式满足了所有期待:这漫山的秋色,是比海水更浓郁的色彩之海;这云雾缭绕的山峦,是比海洋更缥缈的仙境之海;这流淌的溪水,是比海浪更清澈的生命之海;还有那些深埋地下的矿石、流传已久的传说、牧羊人唱过的歌谣,共同汇成了一片厚重的人文之海。

我捡起一片金黄的叶子,夹在塑料袋里,耳畔仿佛又响起那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优美旋律:“我酿的酒喝不醉我自己,你唱的歌却让我一醉不起。”可可托海的美,也如这歌声一般,不必靠“海”的形态,却能让人在山水与历史的守望中,醉在这片独一无二的“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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