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楼头牌,后被世子养为外室,女儿刚落地就被抱走,我连夜北上

发布时间:2025-09-27 17:29  浏览量:1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我是青楼头牌,后被世子养为外室,女儿刚落地就被抱走,我连夜北上。完结

我曾是京城红极一时的花魁,后来成了武安侯世子裴砚辞养在府外的金丝雀。

女儿降生的那天,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了我整整一天一夜。全程守在我身边的,却是世子夫人穆婉清,她脸上挂着我见犹怜的温柔笑意。

可我的孩子刚一落地,甚至没来得及让我看上一眼,就被抱走,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夫人的嫡女。

自此,我们母女天各一方,整整十六年。

但我从未恨过她。

甚至后来,当她跌落云端,陷入泥沼之时,我倾尽所有,也要将她从那无边深渊中拉出来。

1. 骨肉分离

因为耗尽了所有力气,孩子一落地,我就力竭昏沉过去。

再次睁眼,床榻边坐着的人是穆婉清。

她紧紧攥着我的手,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盈盈姑娘,老夫人身边的万妈妈过来了,说是……想把孩子抱过去瞧瞧。”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蚋,“……或许过两天,就给你送回来了。”

我眼眶里打转的泪,终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一“瞧”,便是咫尺天涯,再无归期。

穆婉清连忙探身,用一方柔软的丝帕为我拭去泪痕:“你身子正虚,可千万不能哭,仔细伤了眼睛。”

她容貌清丽,语气温婉,一举一动皆是世家贵女的风范。

“盈盈姑娘,你别太难过。婆母虽然家规严厉,但心地正直,是侯府说一不二的主母。孩子养在她膝下,断不会受半点委屈……未来的前程,定是一片锦绣。”

我心中涌起一阵苦涩的洪流,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都对。

我的身世,实在拿不出手。母亲早亡,父亲是个烂赌鬼,八岁那年,他为了几两碎银,亲手将我卖进了青楼。

红袖院的鸨母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我是个“奇货可居”的苗子,在我身上下了血本,请人教我琴棋书画。我的一手琵琶,更是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十六岁那年,我声名鹊起,成了京城无人不知的花魁。

我的初夜,被武安侯世子裴砚辞以千两黄金的天价拍下。

不久后,他更是豪掷万金,为我赎了身。

可我这样的身份,连迈进侯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裴砚辞便在远离侯府的玉带胡同,为我置办了一处僻静的两进小院,将我安置于此,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裴家是传承百年的望族,武安侯圣眷正浓,裴砚辞作为世子,也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虽纳我为外室,却并不沉溺于此,而世子夫人穆婉清更是出身名门,素有贤名,从不是善妒之人。

我跟了裴砚辞三年,穆婉清从未踏足过这小院半步,更没有寻过我半分麻烦。

我的日子,过得如一潭静水,波澜不惊。

裴砚辞待我出手阔绰,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从不吝啬。

我却悄悄将大部分赏赐都积攒起来。

在青楼那八年,我看透了世态炎凉。我们这种靠容色侍人的女子,一旦年老色衰,多半会落得被弃如敝履的凄惨下场。

趁着年轻多攒些银钱,将来裴砚辞厌弃我时,我手有余钱,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可千算万算,我没算到自己会怀上身孕。

裴砚辞得知后欣喜若狂。

他向我承诺,只要我诞下孩儿,他便会禀明母亲,正式接我入府。即便我的出身做不了姨娘,但母凭子贵,至少能当个通房,在侯府的庇护下,一生衣食无忧。

可我,偏偏不愿意。

高门宅院规矩森严,最重嫡庶尊卑。我这洗不掉的污浊过往,若真进了府,余生便只能仰人鼻息,在刀尖上行走。

稍有行差踏错,等待我的便是万劫不复。

我的孩子,也注定会因我而蒙羞,成为旁人眼中的笑柄。

更何况,穆婉清呢?

她从前能容我,不过是看我安分守己,如同豢养一只无害的宠物。

可天底下,哪个女人能容忍丈夫与别的女人诞下子嗣?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求生。

我费尽心思,将自己有孕的消息,悄悄送到了世子夫人穆婉清的耳中。

那天下午,她便带着心腹孙妈妈,第一次踏进了玉带胡同。

2. 温柔的刀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穆婉清。

她面容秀美恬静,眼角虽已有了淡淡的纹路,气质却依旧如幽兰般清雅。一袭竹月色暗纹织金长裙,衬得她既典雅又贵重,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气度,让人一眼便知其出身不凡。

我跪在地上,面上演出十二分的惶恐,心中却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穆婉清却快走几步,亲自弯腰将我扶起:“地上寒凉,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往后见了我,不必再行这样的大礼。”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话语里的亲切,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这……和我想象中的雷霆震怒,截然不同。

我悄悄抬眼,只见她正凝视着我,笑意和善得毫无破绽。

穆婉清牵着我的手,将我按在椅子上坐下:“盈盈姑娘,这地方实在简陋,委屈你了。我本想早些接你回府安心待产,但夫君说,时机未到。”

“我后来想了想,侯府人多口杂,确实不利于你静心养胎。”

她指了指身后两位面容和善的婆子,“这是我当年生老三时,贴身伺候的田妈妈和刘妈妈。她们最擅长调理孕妇的身子,经验老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们。”

她又示意丫鬟们将捧着的锦盒打开:“这里有些我平日里用的燕窝和鱼胶,田妈妈她们懂得如何炖煮,你每日都用上一碗。若是不够,我再让孙妈妈送来。”

我茫然地看着她,耳朵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脑子却乱成了一锅粥。

见我呆若木鸡的模样,她又温声细语地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准备离开。

我脑中混沌一片,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您……为何不打我,不骂我?”

她停住脚步,回眸看我,眼中竟带着一丝深切的怜悯:“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还怔怔地立在原地,直到裴砚辞下朝归来。

他看到屋里的两位妈妈,瞬间了然,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夫人来过了?我早就同你说过,她性子柔善,绝不会为难你。等你生下孩子进了府,她自会好好照拂你的。”

我低眉顺眼地应着,心里却说不清是何滋味。

怀胎十月,穆婉清时常派人送来各种滋补珍品,田妈妈和刘妈妈更是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的气色一日比一日红润。

临盆那天,裴砚辞恰好被派往郊县公干。

穆婉清接到消息,竟亲自赶来坐镇。

早已备下的稳婆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剧痛持续了一天一夜,我终于生下一个七斤六两的女儿,白白胖胖。

可因为产程太久,我连孩子的一眼都未能看清,便彻底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孩子,已经被抱走了。

我十月怀胎,拼上性命生下的女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

即便这个结局早已在我预料之中,心脏还是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痛彻心扉。

武安侯府人丁兴旺,到了裴砚辞这一辈,堂兄弟共有六人,他行二。

这六房兄弟,开枝散叶,一共生了九个男孩,竟无一个女孩。

裴砚辞与穆婉清膝下已有三子,最小的也已七岁。

我的女儿,若能托生在穆婉清的腹中,那便是整个武安侯府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偏偏,这可怜的孩子,降生在了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肚子里。

武安侯府是百年望族,他们可以鄙夷我的出身,却绝不容许侯府的血脉流落在外。

果不其然,孩子被抱走后,再也没有送回来的消息。

我心如死灰,在床上枯坐了三天。

直到裴砚辞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3. 以退为进

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声音放得极柔:“盈盈,母亲已经做主,将孩子记在了婉清名下,从今往后,她便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出大小姐。”

“父亲也十分欢喜,亲自为孩子取名,唤作‘景宁’。”

景宁,景宁。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光明安宁,这里面寄托了多么美好的期盼。

我的女儿,真的成了侯府的掌上明珠。

这样真好。比起跟着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生母,这无疑是她最好的归宿。

只是,此生此世,我们母女怕是再无相认之日了。

裴砚辞绝口不提接我入府之事,我便明白,能让我在这小院里苟延残喘地活着,已经是侯府天大的恩典了。

我哽咽着点头,泪水如决堤的河,一颗颗滚落在枕上。

我本就生得纤弱,这几日的悲痛与煎熬,更让我显得楚楚可怜。这副强忍悲伤又懂事体谅的模样,让裴砚辞心中的怜爱与愧疚愈发深重。

他上前一步,将我轻柔地揽入怀中:“你且安心养好身子,等风声过去,我让婉清寻个机会,悄悄带孩子来给你瞧瞧。”

他一挥手,下人便将各色鲜亮的布料和璀璨夺目的首饰如流水般呈上,屋子里瞬间被映得珠光宝气。

裴砚辞耐心地哄着我,见我只是默默垂泪,他心中的愧意更浓,毕竟当初他亲口承诺过:“你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设法为你摘下来。”

我摇了摇头,怯生生地开口:“世子爷待奴的好,奴都记在心里。奴只求您,为奴寻一位师傅,女红厨艺皆可,奴想学些手艺,也好打发这漫漫长日。这样……这样忙起来,奴才不会胡思乱想。”

我这番识趣的表态,没有借机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让裴砚辞很是满意,他立刻痛快地答应了。

没过几日,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便被领到了我面前。

她一张容长脸,神态温婉,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举止从容大方。

她自称姓李,来自陇西,十五岁入宫,在尚食监当差了二十年,因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一路做到了掌事姑姑的位置。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整顿宫务,大发慈悲,将宫中一批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放出宫。

李姑姑家中早已无人,出宫后正愁无处落脚,便被得了消息的裴砚辞重金聘了过来。

她说话不疾不徐,应对得体,我见之便心生好感。

李姑姑就这样在我身边住了下来。

我出了月子后,田妈妈和刘妈妈便回了侯府。

往后闲来无事的日子里,李姑姑便手把手地教我烹饪之道。

她总是那般耐心,轻声细语,在她的悉心指导下,我的厨艺竟是突飞猛进。

那双昔日只会抚琴弈棋的纤纤素手,渐渐变得粗糙。

但我却甘之如饴。

我早已看清,过去在红袖院学的那些取悦男人的技艺,终究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有了这一身女红厨艺,即便日后我离开了裴砚辞,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更何况,我这副洗手作羹汤的温顺姿态,极大地取悦了裴砚辞。他待我愈发的好,甚至准许我出门散心。但我依旧安分守己,只是偶尔去城外的慈云庵上柱香,求个心安。

4. 惊鸿一瞥

光阴荏苒,一晃已是三年。

这日,我带着李姑姑在慈云庵上完香,刚迈出山门,一个软软糯糯的小身子猛地撞进了我的怀里。

我连忙蹲下,扶住那个差点摔倒的孩子。只见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正扁着小嘴,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她眉眼精致得像画中人,唇红齿白,穿着一身大红穿花百蝶织金衣裙,颈间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长命锁,下面坠着一枚通透温润的白玉扣。

看着那张与我眉眼间有七分相似的小脸,我的心脏猛地一紧,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宁宁,别跑那么快,当心摔着。”

穆婉清缓步走来,当她看清是我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不等她开口,那奶团子已经扑到她腿边,带着哭腔撒娇。

“娘亲,她撞到我了,鼻子好疼。”

她哼哼唧唧地抱着穆婉清的腿,小脸上满是委屈。

穆婉清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蹲下身,严肃地对孩子说:“宁宁,不可无礼。”

我这时才如梦初醒,赶紧跪了下去:“奴婢见过世子夫人。”

穆婉清连忙上前,双手将我扶起:“我早就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行此虚礼。”

那小奶团子揉着红红的鼻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穆婉清牵起她的手,走到我身边:“宁宁,这位是盈盈姨,是娘亲的好友,快给姨姨问安。”

小姑娘睁着那双明净清澈的眸子,听话地向我行了个福礼,奶声奶气地说道:“姨姨好。”

我拼命地垂下眼睫,死死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生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克制不住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这是我的女儿啊。

她来到这世上三年,我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她。

看得出来,穆婉清将她教养得极好。

我稳住颤抖的手,从李姑姑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取出一块精致的梅花糕:“好孩子,这是姨姨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宁宁回头望向穆婉清,见母亲微笑着点头,才先对我道了声谢,然后伸出小手接过。只尝了一小口,那双乌黑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她兴奋地跑到穆婉清身边:“娘亲,这位姨姨做的糕点太好吃了,您也尝尝!”

穆婉清温柔地蹲下,就着女儿的小手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嗯,真的好甜。”

那一刻,我再也无法忍耐,泪水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女声骤然响起:“婉清!带着宁宁跟不相干的人在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快过来!”

我心头巨震,转身望去,只见一位满头银发、身着华服的老夫人,手拄龙头杖,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从山门后缓缓走出。

尽管我从未见过她,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我立刻明白,她就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虽已华发满头,容貌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秀美典雅,只是那份久居上位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宁宁一见到她,立刻像只快活的小鸟飞奔过去,抱住她的腿:“祖母,宁宁好想您呀!”

老夫人原本紧绷的脸,在看向孙女时,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她伸手抚了抚宁宁柔软的头发:“宁宁乖,先跟你娘亲回马车上去,祖母稍后就来。”

穆婉清担忧地望了我一眼,快步上前,牵着宁宁的手匆匆离去。

我连忙跪倒在地。

老夫人连正眼都未曾给我一个,只是冷冷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将头埋得更低,颤声解释:“老夫人明鉴,奴婢每月皆来慈云庵上香,今日实属巧合,并非有意窥探。”

“哼,我原以为,你这几年还算安分,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竟如此愚不可及!”

“我绝不允许侯府的声誉,因你那点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而受到任何非议!”

说完,她便在仆妇的搀扶下转身离去,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未曾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我僵硬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浑身冰凉。

李姑姑上前,将我搀扶起来。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地陪着我,回到了那个名为家,实为牢笼的小院。

当天夜里,裴砚辞便来了。

5. 惊天秘密

与往日的温和不同,今晚的裴砚辞,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今日,冲撞了母亲?”

我匍匐在地,竭力辩解:“世子爷,奴婢并非有意,今日之事……”

不等我说完,裴砚辞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当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母亲早已从下人那问出了实情。你一早打听到母亲今日会带宁宁去上香,所以特意在慈云庵候着。”

“你故意撞上宁宁,又给她吃食,就是为了让她记住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和决绝:“这京城,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

我早该知道,侯府的当家主母,又岂是我这点小聪明就能蒙骗过去的。

可是,这三年来,我对女儿的思念,早已深入骨髓,日夜啃噬着我的心。

我只是……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我扑到裴砚辞脚边,死死抓住他的衣摆,泣不成声地哀求:“世子爷,奴婢知错了,奴婢日后定再也不敢了!求求您,让奴婢留下吧!”

哪怕此生再也无法相见,只要能与我的女儿同在一座城中,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就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被无情地击碎了。

裴砚辞长叹一声,俯身拭去我脸上的泪痕:“盈盈,这已是母亲手下留情了。她念在你终究是宁宁的生母,不愿手上沾染血腥,这才留你一命。”

“我在交州置办了一处宅院,已经派了两名得力的随从,李姑姑也自愿随你同去。你们,今夜便动身!”

“记住,此生,绝不可再踏足京城半步!”

裴砚辞早已命人将我的细软打包妥当,又塞给我三千两银票,让我贴身收好。

事已至此,我深知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能为我谋划到这一步,已算是仁至义尽。

我擦干泪水,朝着他端端正正地叩首:“世子爷救奴婢于水火,又为奴婢铺就前路,此等大恩,奴婢永世不忘。今生无以为报,唯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万一。”

“此去一别,山高水长,恐再无相见之日。奴婢会日夜为您祈福,愿您……前程似锦,安康顺遂!”

裴砚辞的眼圈也微微泛红,他伸出手,似乎想最后抚一抚我的头发,可那只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他闭上眼,挥了挥手,示意我快走。

我和李姑姑一人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在那两名随从的护送下,一行四人,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京城。

一路无话,数日后,我们抵达了运河渡口。

宽阔的河面上,南来北往的船只穿梭不息,即便是在夜里,依旧灯火通明,一派繁忙景象。

按照计划,我们将从这里乘船南下,前往交州。

当天晚上,我和李姑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还特意买了当地最好的烈酒,犒劳两位一路辛苦的随从。

李姑姑的手艺冠绝天下,饭菜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酒醇菜美,两位大哥吃得酣畅淋漓,不一会儿,便醉倒在了桌上。

我和李姑姑对视一眼,迅速收拾好行囊,趁着夜色,登上了另一艘即将起航的客船。

只是,这艘船并非顺流南下,而是逆流而上,一路向北。

我没有去裴砚辞安排的交州,而是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和李姑姑一起,去往她的故乡,最北边的陇西。

只因,我的腹中,又悄悄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

这一次,我要拼尽全力,保住我的孩子。

生宁宁时,我伤了根本,好几位大夫都断言我此生再难有孕。

正因如此,武安侯老夫人才会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裴砚辞继续与我来往,也没有对我痛下杀手。

在她眼中,一个无法生育的废棋,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可谁能料到,时隔三年,我竟然再次怀上了!

我知道,这一次,老夫人绝不会只是抱走孩子那么简单了。为了侯府的声誉,她会毫不犹豫地要了我的命!

可我不想死。

我曾想过偷偷打掉这个孩子,可精通医理的李姑姑却说,我如今的身体已是外强中干,若强行落胎,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唯一的生路,便是逃,逃得越远越好,远到武安侯府的势力再也无法触及。

于是,我精心策划了慈云庵的那一出戏。

老夫人果然雷霆震怒,而我,也终于如愿见到了我的女儿。

她那般美好,那般精致,被教养得那样出色。可以想见,她长大后,定会是一位知书达理、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

知道她过得很好,被穆婉清视如己出,我便心满意足了。

在我离开的那晚,穆婉清派孙妈妈,悄悄送来了五千两银票,和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佩,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穆”字。

孙妈妈告诉我,这是穆家的信物,穆婉清的长兄如今正是交州刺史。她让我若在交州遇到难处,可持此玉佩去刺史府求助。

我自幼命苦,可命运待我,似乎又并非全然无情。

裴砚辞将我救出泥潭,老夫人虽使我们母女分离,却也留我性命,而穆婉清……她非但从未为难于我,反而处处施以援手,更将我的女儿视如己出。

这世间虽有诸多不值,却也总有温暖的微光。

我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6. 新生

我和李姑姑一路向北,走走停停,颠簸了四个多月,终于抵达了陇西的边陲小镇——靖远。

这里是大魏朝最西北的 frontier,出关不远便是柔然的地界,周边还散布着敕勒、突厥等多个部落。

自从大魏与柔然缔结和平盟约后,靖远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互市。

每逢集市,关外的牧民便会牵着骆驼,驮着皮毛、香料、宝石,来此交换汉人的粮食、布匹、茶叶和丝绸,边境贸易异常繁荣。

在这里,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却能和睦相处。

因为每日都有大量的外来商旅,我和李姑姑这两张生面孔,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们花了一段时间,终于在镇上最热闹的街上看中了一处铺面。原主人急着返乡,价格给得很是公道,最妙的是,铺子后面还连着一个小院,正好可供我们安身。

当我拿着盖有官府印信的房契时,那颗漂泊已久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从京城出发时还是炎炎夏日,等我们在靖远安顿下来,这里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裴砚辞和穆婉清给的银子,加上我多年的积蓄,除去买铺面的开销,还绰绰有余。

天寒地冻,我们便深居简出。

热乎乎的火炕烧起来,我每日的生活除了吃就是睡,闲暇时便和李姑姑一起,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缝制些小衣裳。

我们也在筹划着饭铺的生意。

民以食为天,靖远虽贸易发达,但最受欢迎的,永远是能填饱肚子的饭铺。

凭着我和李姑姑的手艺,我们对此信心十足。

冬去春来,当靖远的枝头抽出第一抹新绿时,我的第二个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我为他取名“驰野”,希望他能像这北地的风一样,自由自在,纵情驰骋。

或许是受了这北地山水的滋养,我的驰野自小便身子骨强健,性子也格外豪爽。

他像一匹脱缰的小马,静不下心来读书,却对舞刀弄枪情有独钟。

这十三年来,靖远发展得越发繁华,我和李姑姑开的“香满楼”,也早已成了城中生意最红火的饭庄。

7

起初,我们只卖些包子、粥食,因味道鲜美,分量又足,很快就积攒了一批熟客。

后来,我们又推出了许多特色菜肴,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那独创的锅子。

北地苦寒,我们用新鲜猪骨熬制成奶白色的浓汤,倒入特制的铜锅中,再将切得薄如蝉翼的牛羊肉片和新鲜蔬菜涮入,佐以李姑姑秘制的酱料,一口下去,鲜香热辣,暖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们的锅子一经推出,便风靡全城,就连那些来自关外的部族,尝过之后也赞不绝口。

每逢互市,香满楼必定座无虚席。

赚了钱后,我们又陆续开了几家分店,日子越过越富足。

为了行事方便,我随了李姑姑的姓,当地人都尊称我一声“李娘子”。

我平日里时常接济些贫苦人家,遇到灾年还会施粥舍米,加之饭庄定价公道,童叟无欺,倒也博得了些好名声。

我的驰野对读书毫无兴趣,好在我手头宽裕,便为他寻了一家最好的武馆,让他学些拳脚功夫。

他倒也肯下苦功,短短几年,一招一式已经颇有章法。

教他武艺的宋师傅说,再过些时日,驰野便可出师了。

如今,才十二岁的少年,个头已经蹿得比我还高。他待我极为孝顺,每日除了练武,便会来店里帮忙。

李姑姑年岁渐长,好在身子骨依旧硬朗,她最大的乐趣便是钻研新菜式,总能给食客带来惊喜。

而我,也在北地粗粝的风沙中,磨砺出了风风火火的爽朗性子。

岁月虽在我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顺遂安逸的生活让我心境平和,三十多岁的年纪,依旧风韵犹存。

这些年,向我示好的男子并非没有,但我心如止水,再无嫁人的念头。

在红袖院看惯了逢场作戏,我对男女情爱之事,早已心生淡漠。

如今我儿女双全,有钱有闲,有李姑姑相伴,日子过得顺心畅意,实在想不出再找个男人来平添烦恼的必要。

驰野缠了我许久,想要一匹骏马作为他十二岁的生辰礼。

我嘴上没答应,私下里却早已为他寻觅。

终于,我在一位柔然商人手中,相中了一匹通体雪白、四蹄乌黑的宝马。

那马神骏非凡,只是性子太过刚烈,胡商要价又高,一时竟无人问津。

我虽不懂相马,却也看出此马绝非凡品,当即便掏出二千两银子,将它买下。

驰野见到此马,果然欣喜若狂,爱不释手,为它取名“小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日都亲手照料小白,一有空便带它去城外驰骋。

春去冬来,少年与马,成了这广阔天地间最动人的风景。小白,也成了我们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8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幕布,将整个靖远城都笼罩了进去。我和李姑姑坐在灯下,心里的焦灼随着灯花“噼啪”的爆裂声,一点点升腾。驰野还没回来。

这孩子向来稳重,就算贪玩晚归,也总会提前捎个信回来安我们的心。像今天这样杳无音信,还是头一遭。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李姑姑看出了我的忧虑,正温声安慰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响。

我们如今住的这座小院,是我这几年经商赚下钱后购置的。院子不大,但设计得颇为精巧,亭台错落,草木扶疏,是闹市里一处难得的静地,我很是喜欢。

我和李姑姑对视一眼,急忙提着灯笼迎了出去。

院门大开,月光和灯笼的光晕交织下,我看到了让我心头猛地一沉的景象——我的儿子驰野,正背着一个浑身浴血、生死不知的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驰野!”我吓得心都揪紧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先是上下打量着他,确认他自己毫发无伤后,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回落。

他将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自己也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额角的汗珠在灯下闪着光。“娘,我今天带小白去关外跑马,在路上……捡到了他。”

驰野这孩子,骨子里有股侠气,却从不是鲁莽之辈。他会不假思索地把人直接带回家,而不是去报官,想必其中另有隐情。

但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救人如救火。

我立刻让家里的下人去城里请最好的金疮大夫,又和驰野合力,将那人抬进了后院的客房。

借着明亮的烛光,我才看清这人的模样。他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挺拔,身上穿着北地常见的胡袍,可当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张脸……这挺直的鼻梁,这凌厉的眉眼,简直和当年的武安侯世子裴砚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细看,他的鼻梁线条又依稀有几分穆婉清的影子。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炸开:他……难道是裴砚辞和穆婉清的儿子?

若真是如此,按年龄推算,他应当是他们的第三子,裴景珩。

我心中翻江倒海,无数陈年旧事涌上心头,却只能强行按捺住。

大夫很快就赶到了,一番查看后,他神色凝重地告诉我,这人伤势极重,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震荡,必须立刻施救。

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袍,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刀伤、箭伤,纵横交错。最致命的一处在胸前,一道尺长的刀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狰狞得骇人。

幸而靖安临近边关,常有战事,城里的大夫最擅长的便是处理这些外伤。

整个后半夜,客房里都亮着灯。经过大夫和我们几个时辰的忙碌,他身上的伤口总算被一一缝合,命是暂时保住了。

我再三叮嘱大夫切勿将今晚之事外传,又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封,让李姑姑亲自送他出门。

丫鬟将熬好的汤药端来,我亲自给他喂下后,才终于有了一丝空隙,将驰野拉到一旁,仔细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驰野白天骑马一时兴起,不知不觉竟跑远了,跑到了大魏与柔然交界的一座名为“鹰山”的地方。当地人说那是山鹰的巢穴,他被好奇心驱使,便牵着马上了山。

也合该有此一劫,他在山腰的一个隐蔽山洞里,发现了这个血人。

那时候,裴景珩还有一丝清醒。他看见驰野的汉人装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自己叫裴景珩,是奉命查探柔然,因为截获了重要情报,才被一路追杀至此。

话没说完,他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驰野这小子,从小就对军国大事异常热衷,整天嚷嚷着长大后要去从军,保家卫国。他一听裴景珩的话,立刻就联想到了大魏和柔然之间多年的宿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毫不犹豫地将人偷偷带了回来。

听完他的叙述,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真的是裴景珩。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会被我的儿子所救。

看来这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9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裴景珩就醒了。

他一睁眼看到我和驰野守在床边,便挣扎着要起身道谢。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世家教养,即便在身受重伤时,也丝毫未减。

我连忙让驰野按住他,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

沉吟片刻,我从怀里取出一块温润的白玉佩,递到他眼前。那是当年穆婉清赠予我的信物。

他看到玉佩上熟悉的穆家徽记,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大变,眼神也陡然锐利起来:“您是何人?”

我告诉他,我是穆婉清的一位故人,并向他询问侯府如今的景况。

谁知,我话音刚落,裴景珩的眼中竟涌出无尽的悲恸与仇恨,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武安侯府……没了。祖父和父亲,都死了。”

偌大的武安侯府,那曾经泼天的富贵与荣耀,如今已是风流云散,不复存在。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早在半年前,武安侯府就被卷入了一桩通敌叛国的“柔然奸细案”。

当今圣上虽算得上是明君,却在立储一事上迟迟未决,导致膝下三位皇子明争暗斗,愈演愈烈。裴家是二皇子的外祖家,一直是二皇子最坚实的后盾。大皇子为了扳倒二皇子,便罗织罪名,揭发二皇子一党勾结柔然,暗中倒卖粮草和铁器,牟取暴利。

圣上龙颜大怒,下旨将二皇子的生母,也就是裴家的女儿惠妃打入冷宫,二皇子本人也被圈禁,并下令彻查此案。

结果,竟真的在武安侯府的书房暗格中,搜出了侯爷与柔然可汗来往的“亲笔书信”。

尽管侯爷在朝堂上声嘶力竭地喊冤,但在所谓的“铁证”面前,盛怒之下的圣上根本听不进任何辩解,直接下令抄家,并将老侯爷和世子裴砚辞赐死。

其余的成年男丁,尽数斩首示众。所有家产充公,女眷则被判罚,全部发往苦寒的陇西为奴。

当时,裴景珩恰好去了交州的穆家探亲,这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老夫人在混乱中将侯爷和世子的绝笔信交给了他,含泪严令他即刻前往柔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大皇子栽赃陷害的证据,为裴家洗刷冤屈。

裴景珩忍痛告别家人,孤身一人潜入柔然。这半年来,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大皇子与柔然暗中勾结的关键证据,却不想在撤离的最后关头暴露了行踪,这才引来了柔然高手的疯狂追杀。

听完这一切,我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想当初,裴家是何等的煊赫,如今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我猛地想起裴景珩的话,连忙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看看裴家女眷的押送队伍,走到哪里了。

靖远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又过了好几天,我派出去的人才终于带回了消息——武安侯府的女眷们,到了。

她们原本有二十多人,个个都是金尊玉贵的主儿。可这一路上,被官兵像牲口一样驱使,风餐露宿,缺衣少食,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到达靖远时,竟活活病死了十来个,剩下的人,也都个个面黄肌瘦,奄奄一息。

万幸的是,老夫人、穆婉清,还有我的景宁……她们都还活着。

押送的官差与本地的衙役办完了交接,便吆喝着,准备将她们押往府衙的监牢,等待统一发卖。

我站在酒楼的二楼,凭栏而望,心如刀割。

楼下,一群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女子,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茫然地站在寒风里。我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穆婉清。

她瘦得脱了相,脸上满是憔悴,但那份温婉从容的气质却依然未改。她的双手紧紧搀扶着一位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那老妇人拄着一根粗糙的树枝,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倚靠在一个瘦弱的少女身上。

那个少女,脸上被抹得乌漆嘛黑,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老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穆婉清和那少女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眼看老夫人咳得快要背过气去,穆婉清急忙走到一个满脸横肉的胖衙役面前,深深地施了一礼,声音嘶哑地哀求道:“军爷,求求您,我婆母她快撑不住了,能否请您赏一口热水?”

那胖衙役却不耐烦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把将她推开:“去去去!一群阶下囚,臭讲究还挺多!老子可没闲工夫伺候你们!”

“赶紧走,别在这磨磨蹭蹭的,耽误老子回去喝热汤!”

说着,几个衙役便开始粗暴地推搡她们。

老夫人本就孱弱不堪,被这么一推,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地,连带着穆婉清和那少女也一并摔倒。

衙役们更加不耐烦,甚至直接抬脚去踹。

那少女见状,哭喊着扑了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将老夫人和穆婉清护在身下:“祖母!娘!”

那几脚,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肉里。

她是景宁,是我的女儿!

自慈云庵一别,整整十三年,我们母女分离了整整十三年!

10

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将我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可理智死死地拽住了我。我不能!我若此时贸然出现,一旦被穆婉清认出,稍稍流露出一丝痕迹,不仅救不了她们,连我自己都将万劫不复。

心痛如绞,肝肠寸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姑姑的身影出现在了楼下。她满脸堆笑,热情地朝着那群衙役打招呼:“哎哟,几位军爷,这天寒地冻的,快进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我们后厨刚炖好的大骨头,软烂入味,还有新到的乌孙烈酒,一口下去,保管从里暖到外!我们大掌柜的已经在里面备好了酒菜,就等几位军爷赏光了!”

这些衙役都是地头蛇,为了生意安稳,我平日里没少打点孝敬。掌柜的也时常出面请他们喝酒,关系处得相当熟络。

他们一听有酒有肉,脸上立刻乐开了花,纷纷朝着我的酒楼走来。

那胖衙役指着穆婉清她们,粗声粗气地命令道:“你们几个,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屋檐下等着!等老子吃饱喝足了,再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李姑姑连忙上前,陪着笑道:“军爷说的是。不过您看这几个女眷,一个个病得跟风中残烛似的,还能跑了不成?您几位只管安心吃喝,老婆子我先把她们带到后院的柴房里看着,保证出不了岔子!”

胖衙役是这群人的头儿,他闻言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在外面冻死了麻烦。

这边,掌柜的早已机灵地让小二将卤好的大骨头、几样硬菜和几坛好酒流水般地端了上来。那群衙役闻着扑鼻的酒香肉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管那几个阶下囚的死活?

李姑姑则领着穆婉清她们,穿过喧闹的厅堂,绕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

院中的石桌上,早就备好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鸡汤小米粥。

粥汤金黄,香气四溢。这些天来饱受饥寒折磨的裴家众人,哪里还顾得上仪态,一个个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穆婉清将老夫人安顿在椅子上,景宁懂事地端来两碗粥:“娘,您快喝点吧,祖母我来喂。”

穆婉清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却摇了摇头:“宁宁,娘不饿。你这一路都没怎么吃饱,你快喝,我来照顾你祖母。”

其余的裴家女眷,早已各自狼吞虎咽,连一句客套话都顾不上说,更别提上前来伺候老夫人了。

老夫人看着眼前的情景,神情黯淡,心中一片凄然。想当年何等风光的武安侯府,如今竟只剩下了她们这几个妇孺!若不是心中还存着孙子尚在人世的一丝微末希望,她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等到那群衙役酒足饭饱,裴家的众人也总算缓过了一口气。

胖衙役打着饱嗝,谢过了李姑姑,便带着人押解着她们去了府衙。

掌柜的很快过来,向我汇报了打探到的情况。按照惯例,这些充为官奴的女眷,会由官府统一组织发卖。

我必须想办法,将她们买下来。

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若是一下子将所有人都买下,目标太大,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第二天,我让李姑姑出面。她先是买下了穆婉清和景宁。母女俩死死地抱着老夫人不肯撒手,李姑姑便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骂骂咧咧地又添了几个钱,将老夫人也一并买了回来。

至于其他人,则陆续被城中各家买走,从此天各一方。

李姑姑领着穆婉清、景宁和老夫人,来给我这个新“主人”磕头。

我端坐在暖炕之上,面前隔着一面绘着山水的彩绘屏风。

李姑姑将她们三人引入室内,便悄然退了出去,亲自守在了门外。

穆婉清三人正心中惊疑不定,我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盈……盈姑娘!”穆婉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浑身剧震,眼睛倏地睁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老夫人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迸射出两道利刃般的光芒。

我快步走到穆婉清身边,将那枚温润的白玉佩重新放回她的手中,含泪笑道:“姐姐当年的眷顾之恩,盈盈从未有一日忘怀。”

滚烫的泪水瞬间从穆婉清的眼眶中滑落,她又是惊喜,又是疑虑:“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你……你竟过得这般好!”

景宁惊喜地问:“娘亲,您原来与这位夫人是旧识吗?”

老夫人嘴唇颤抖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驰野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声音清朗:“娘,客房那个人醒了!”

话音未落,老夫人的目光陡然凝固在了驰野的脸上。

驰野的眉眼,和裴砚辞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夫人激动得浑身颤抖,张了张嘴,好几次才发出声音,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是?”

我看着她,含笑点头:“正是。”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脖子都红了,目光又转向驰野,期期艾艾地问:“那他……是?”

我再次微笑颔首:“正是。”

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既有狂喜,又有羞惭,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从她枯瘦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穆婉清看着驰野,也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捂住了嘴。

11

景宁和驰野被我们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我便笑着对驰野说:“驰野,这位姐姐叫景宁。你先带她去看看那位刚醒过来的客人,切记,不要让外人瞧见。”

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驰野一向孝顺,听了我的话,便领着景宁先行出了门。

孩子们走后,老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我的手,连声追问:“你是砚辞的人?你没死!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个孩子,是砚辞的骨肉吗?”

我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这才缓缓道来:“老夫人,我叫李盈盈,是景宁的生母。刚才那个孩子名叫驰野,也正是世子爷的儿子。当年,我就是因为怀上了他,才不得不离开的。”

“为什么?”老夫人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想,再承受一次母子分离之痛。”

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干涸的嘴唇翕动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没想到,竟让你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场灭门之祸,还拿着砚辞给你的钱,创下了这么大一份家业!如今你高高在上,看着我们侯府家破人亡,沦落为奴,想必心中畅快至极吧!”

我冷笑一声,正要反驳,穆婉清激动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娘!您怎么还是如此偏执!当年若不是您不许盈盈入府,后来又强行抱走景宁,何至于让她们母女分离整整十六年!若不是怕您再一次夺走她的孩子,她又何必挺着孕肚远走他乡?”

“从京城到靖远,这一路有多么凶险,您不是没有亲身经历过。我们尚有官兵‘护送’,都差点九死一生。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怀着身孕,要逃亡,要生养孩子,还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立足谋生,这其中吃了多少苦,您能想象吗?”

“今日若不是盈盈家业丰厚,出手买下我们祖孙三人,我们现在会流落到何处,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您想过吗?”

老夫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灰败,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握住穆婉清的手,朝她感激地一笑,而后神色平静地对老夫人说:“我从未怨恨过您。”

“为人父母,为子女计深远,本是人之常情。侯府门第高贵,世子爷更是人中龙凤。我出身卑微,跟在世子爷身边,确实是辱没了侯府的门楣。”

“您当年抱走景宁,给她名分,视若己出地疼爱她,我心中其实是感激的。哪怕从此天各一方,我也从未有过半分怨怼。”

“我本打算,就那样安守本分,陪着世子爷一辈子。可谁知在景宁三岁那年,我又意外地有了身孕。”

“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痛,我实在无法再承受第二次了!所以我才故意顶撞您,惹您动怒,让您将我赶出京城。只有这样,我才能守着我的孩子,在这天高地远的地方,求得一隅安宁。”

老夫人的脸色已是煞白如纸。我平静地看着她:“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们之间的恩也好,怨也罢,就都让它过去吧。”

穆婉清急切地问:“那景宁……”

我含泪看向她:“景宁是你的孩子。你将她教养得这么好,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脸面,从你身边将她抢走。”

穆婉清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泣不成声。

沉默许久的老夫人,忽然断喝一声:“好一个义薄云天、自强不息的李盈盈!”

她死死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竟缓缓地,朝我跪了下去。

“李姑娘,是我老婆子囿于门第之见,害你母女分离十六载,是我错了!老婆子今日,向你赔罪了。”

“你不计前嫌,在我们一家落魄至此时伸出援手,这份心胸气度,让老婆子我自愧弗如。”

我和穆婉清大惊失色,连忙合力将她扶了起来。

“老夫人,婉清姐姐,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笑着说。

她们疑惑地看向我,我一字一句道:“裴景珩,就在我这里。”

两人瞬间瞪圆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他在哪里?”

话音未落,景宁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神色:“祖母!娘亲!我见到五哥了!”

老夫人和穆婉清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我莞尔一笑,领着她们向客房走去。

当看到那个躺在床上,虽然虚弱但确实活生生的儿子时,穆婉清再也抑制不住,哭着扑了过去:“我的儿啊,娘总算是见到你了!”

祖孙三代,母子兄妹,在这间小小的客房里,相拥而泣。所有的苦难和悲伤,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12

由于老夫人、穆婉清和景宁的身份还是官奴,在侯府的案子翻过来之前,她们的奴籍是无法消除的。

为了能妥善地安置她们,又不至于引人非议,我在城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盘下了一间绣庄,对外只说她们是新请来的绣娘。

就这样,穆婉清带着老夫人和一双儿女,悄悄地搬了过去。那里清静,既方便裴景珩养伤,又能避开外人的耳目。

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对孩子们说破身世,但驰野和景宁、景珩三人之间那太过相似的容貌,早已让几个孩子心中有了猜测。只是他们都懂事地没有追问。

驰野格外喜欢裴景珩这个哥哥,时常往绣庄跑。裴景珩自幼习武,身手不凡,便在闲暇时悉心指点驰野的功夫,驰野的武艺也因此突飞猛进。

而景宁,则展现出了惊人的经商天赋。我索性将绣庄的生意全权交由她打理。她做得有声有色,甚至还将绣品成功地卖到了互市的胡商手里,赚回了大笔的银钱。

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平静而充实地滑过。

一年多后,裴景珩的身体终于彻底康复。

背负着整个家族的血海深仇,他执意要返回京城,找到被圈禁的二皇子,递上他拼死带回来的证据。

老夫人和穆婉清虽然万分不舍和担忧,却没有阻止。这是他身为裴家子孙,必须肩负的责任。

临行前一晚,驰野来找我。

他如今已经十三岁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目间依稀有了男子的硬朗轮廓。因为长期习武,他的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凛冽得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初露。

“娘亲,”他看着我,眼神笃定,“我其实……是裴家人,对吗?”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双紧紧盯着我的明亮眼眸里,却不经意地泄露了一丝紧张。

我伸手,温柔地抚过他与那人如出一辙的眉眼,轻声回答:“是。你和景宁,都是我的孩子,也都……是裴家的孩子。”

他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他或许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想到景宁也是。

我平静地,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过往,向他娓D D道来。听完后,驰野伸出双臂,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娘亲,这些年,您受苦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的眼眶也瞬间湿润了。

我的儿子,在得知自己身世和我的过去时,没有半分的介意与隔阂,而是首先心疼我的不易。我心中,满是为人母的欣慰与骄傲。

我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问:“野儿,你是不是想和景珩哥一起去京城?”

他身子一僵,随即低声道:“娘亲,您都知道了?”

知子莫若母。他身体里流淌的,是武安侯府不屈的血液。国仇家恨当前,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我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从箱底取出早已备好的一件金丝软甲:“野儿,这是娘花重金为你求来的。答应娘,无论何时,都一定要将它穿在身上。”

从得知裴景珩决定进京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这只雏鹰,终究是要离开我的庇护,去搏击属于他自己的长空了。我能做的,只有尽我所能,为他添上一丝微不足道的保障。

驰野的眼眶彻底红了。

他退后一步,郑重地跪下,朝我磕了三个响头:“娘亲,您放心!儿子此去,一定会助景珩哥为裴家翻案!儿子也向您保证,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见您!”

光阴荏苒,距离裴景珩和驰野离开,又过了大半年。

他们走后,我便将老夫人她们都接到了我的宅子里同住。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老夫人的身体也愈发孱弱,我命人早早地就将地龙烧了起来。

日子看似平静,但我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在遥远的京城,承受着日夜的煎熬。

初冬的一天,街上忽然喧闹起来,官兵在告示栏上贴出了一张皇榜。

掌柜的连奔带跑地冲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禀报:圣上宾天,继位的,是二皇子!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详细地昭告了武安侯府的冤情,为裴家彻底洗刷了污名,恢复了爵位,并册封裴景珩为新一任的武安侯。

老夫人和穆婉清听到这个消息,相拥而泣,喜极而悲。

我也由衷地为她们感到高兴,可我的那颗心,却依旧高高地悬着。

我的驰野呢?告示上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提?

穆婉清温柔地安慰我,说驰野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我只能强颜欢笑。

一场大雪过后,整个北地被装点得银装素裹。

年关将至,天气虽冷,互市上却依旧热闹非凡。可我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索性给酒楼提前放了假,每日只是将自己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除夕那天,李姑姑张罗了一大桌子丰盛的年夜饭。

老夫人、穆婉清、景宁都在身边,可我看着满桌的佳肴,尤其是那盘驰野最爱吃的炙羊肉,心中一阵黯然。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刻,“哗啦”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带着满脸灿烂的笑意,唤我:

“娘亲,我回来了。”

我眨了眨眼,将涌上来的泪水逼回去,捂着嘴,终于笑出了声。

13

随着驰野一同回来的,还有新任武安侯裴景珩。

侯府已经完璧归赵,他是特地来接老夫人、穆婉清和景宁回京的。

老夫人和穆婉清也想让我一同回京城安享富贵,可我却婉拒了。我在靖远这片天高地阔的土地上,早已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见识过世界的广阔之后,再让我回到那四四方方的侯府高墙之内,我怕我会像笼中的鸟儿一样,慢慢枯萎。

她们和裴景珩,都想让驰野认祖归宗,记入裴家族谱。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驰野拒绝了。

驰野说,陪同裴景珩回京,为裴家洗刷冤屈,是他身为裴家子孙义不容辞的责任。但他的根在靖远,他会永远留在这里,陪在我的身边,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普通人。他早已习惯了像风一样无拘无束的生活,侯府的规矩与束缚,并不适合他。

最让我感到意外和欣慰的,是景宁。她也决定留下来。

在靖远的这两年,她的变化是脱胎换骨的。她发掘了自己经商的天赋,每天穿梭于热闹的互市,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那种鲜活而真实的生活,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相比起做一个被困在深闺中的侯府千金,她更喜欢现在这个能创造价值、实现自我的自己。

穆婉清最终将景宁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景宁抱着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很快又高兴起来。她说自己很幸福,因为她比别人多了一个娘亲,也多了一份爱。

穆婉清真的将她教养得很好,善良、通透,又坚韧。看着她快活地在院子里跑进跑出,一声声清脆地唤着我“娘亲”,那些曾经深埋心底的伤痛和遗憾,在这一刻,我突然就全都释怀了。

老夫人和穆婉清启程回京那天,我带着景宁和驰野去城外送行。

穆婉清泪如雨下,万般不舍地抚摸着景宁的头发,柔声说:“好孩子,别哭了。等娘在京城安顿好,就派人来接你和弟弟过去玩。”

景宁早已哭成了一个小花猫,靠在我的怀里说不出话。

穆婉清转而握住我的手,眼中含泪,脸上却带着笑:“盈盈,我这辈子做过许多好事,但做得最好的一件,就是与你成为了朋友。”

“你若得了空,一定要带着景宁和驰野,来京城看我。”她哽咽了一下,张开双臂,将我和景宁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们。”

我流着泪,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心吧,姐姐。等到景珩成亲那日,我一定带着孩子们去京城,喝他的喜酒!”

一旁的老夫人,满脸慈祥地看着我们,眼中闪动着的,是对未来的无限希冀。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我低头看看身边这一双出色的儿女,心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满足。

我想,这人间虽有疾苦,却终究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