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伦古湖小记

乌伦古湖躺在戈壁滩上，像大地忽然睁开的一只眼睛，望着天空。四野是黄的，沙是黄的，戈壁滩上的芨芨草也是黄的。唯独这湖蓝得叫人吃惊，仿佛不该属于这干旱的土地。

我初见乌伦古湖时，正是黄昏。太阳西沉，把湖水染成金红一片。远处有野鸭掠过水面，翅尖点起碎金无数。湖岸线上泊着几条旧船，随波起伏，像是睡着了。

湖边的泥滩上留着许多脚印，人的、鸟的、牲畜的，交错在一起，又被新来的脚印覆盖。这些印记明日便要被水抹平，今日却还清清楚楚地述说着来来往往的故事。

哈萨克老汉坐在岸边补网，手指粗短如树根，却灵活得很。网眼在他指间一一复原，像是从未破过。他不同我说话，我也不同他说话。在这湖边，言语原是多余的。风声、水声、野鸭的鸣叫声，比什么话都真切。

湖心有小岛，岛上生着芦苇。秋日里芦花白了头，风一吹，便纷纷扬扬飘向湖面，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有时能看见渔人驾着小船钻入芦苇丛中，身影一闪，就不见了。再过一会儿，又从另一处钻出来，船头躺着几条挣扎的鱼。

冬日湖面结冰，亮晶晶一大片，直铺到天边去。人在冰上走，能听见冰底下的水咕噜咕噜流动，像是大地在说梦话。孩子们抽着陀螺，陀螺在冰面上旋转、嗡鸣，转出一个又一个圆来。

最妙的是雨后。戈壁滩吸饱了水，散发出潮湿的土腥气。乌伦古湖却更清亮了，倒映着刚刚洗过的蓝天。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啪的一声，又落回去，湖面便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慢慢散开，慢慢消失，终于复归平静。

乌伦古湖不言不语，却见证了多少来来往往。牧人赶着羊群从湖边走过，骆驼队摇着铃铛远去，越野车扬起尘土又落下。它只是静静地蓝着，映着云起云落，日升月沉。

我离开时回头望去，乌伦古湖躺在天地之间，像一颗蓝色的眼泪。不知是谁流下的，也不知是为谁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