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哈萨克族的苦难迁徙

1937年初春，哈萨克头人艾力斯汗、豪其率400余户牧民，赶着瘦骨嶙峋的骆驼和马匹，从新疆哈密翻越阿尔金山进入可鲁沟境。这支因躲避盛世才迫害而东迁的游牧部落，沿途经历雪灾、盗匪劫掠，抵达时已折损三成牲畜。蒙古族牧民最初拒绝其进入草场，艾力斯汗亲率十余名头人，携带着珍贵的和田玉和鹿茸，徒步三日至可鲁沟王府面见索南帮吉力王爷。在王府毡帐内，艾力斯汗以哈萨克传统礼节单膝跪地，呈上刻有突厥文的羊皮文书：“愿以子女为质，换取方寸草场放牧”。

索南帮吉力召集各佑领商议三日，最终决定划出阿尔金山南麓的阿南坝草场。这片草场因地势高寒、多野骆驼而鲜少使用，但王爷仍提出六项严苛条件：放牧范围不得越过东经95度线；哈萨克人须遵守蒙古族“不食狗肉”的禁忌；每月须向王府缴纳十峰骆驼作为草场税；禁止使用铁制陷阱捕猎。艾力斯汗咬破手指在羊皮上画押，承诺“若违约，愿受天谴”。

此后两年，陆续有500余户哈萨克牧民迁入，两族在草场边缘形成“蒙包与毡房相望”的奇特景象。蒙古族牧民教授哈萨克人制作酥油的技艺，哈萨克猎手则以猞猁皮换取蒙古族的砖茶。1938年深秋，两族在马海湖畔举行首次“那达慕”，蒙古族骑手在赛马中胜出，哈萨克姑娘献上用驼奶酿制的马奶酒，一时歌舞升平。

1939年春，他以“国防需要”为由，强令可鲁沟旗蒙古族缴纳“抗日救国捐”：每户须上交三匹战马、五百斤青稞。索南帮吉力据理力争：“草场连年干旱，牲畜已减半”，却遭马步芳亲信、都兰县县长韩进禄掌掴，当场打断两根肋骨。与此同时，哈萨克族被要求“归化青海”，须改信伊斯兰教并缴纳“人头税”，每顶毡房年缴银元二十块，相当于普通牧民半年收入。

马步芳更实施“分而治之”的毒计：他秘密召见哈萨克头人胡赛英，称“蒙古族私下称你们为‘黑骨头’，连王府的狗都不如”；同时对蒙古族协理王巴拜说：“哈萨克人在阿尔金山私藏快枪，意图吞并你们的草场”。1939年冬，哈尔腾河畔发生蒙古牧民羊群被盗事件，马步芳驻军未经调查即认定是哈萨克人所为，当场处决三名哈萨克青年。艾力斯汗率百余人到都兰县府抗议，却被韩进禄扣押，其妻被士兵轮奸后投河自尽。

1940年春，茶卡盐湖附近发现三具哈萨克牧民尸体，马步芳爪牙故意将蒙古族刀鞘遗留在现场。消息传开后，哈萨克青年手持马刀冲进蒙古族聚居的阿拉达布只尔部落，焚毁三十余顶蒙古包，抢走二百匹马。索南帮吉力急报马步芳请求派兵弹压，得到的回复却是“蒙古族应自备武器自卫”。

1940年4月，艾力斯汗召集头人秘密会议，决定率900户牧民西迁新疆。这支队伍在夜色中驱赶着仅剩的骆驼和马匹，沿苏干湖西岸行进。马步芳闻讯后，令十九旅副旅长韩进宝率骑兵追击，并强征可鲁沟旗120名蒙古青年充当前锋。追至秀沟时，韩进宝假意承诺“既往不咎”，诱使哈萨克人停下休整，却在诺木洪山口突然袭击，扣押艾力斯汗等七名头人，抢走全部牲畜。

当晚，韩进宝在中军帐内设宴庆功，酒酣之际竟当众强奸艾力斯汗的女儿。哈萨克青年胡加恒率二十余名勇士夜袭敌营，用马刀砍杀韩进宝及其卫兵三十余人，救回头人后继续西逃。蒙古旗兵在追击途中遭哈萨克伏兵袭击，三十余人丧生，双方余人彻底白热化。

逃亡队伍在可可西里遭遇暴风雪，数百人冻毙，幸存者分两路：一路逃往甘肃阿克塞，另一路流窜至马海地区。途经赛什腾时，哈萨克人洗劫了蒙古族的冬牧场，将来不及转移的老人和儿童锁进蒙古包纵火焚烧，马海寺的鎏金宝顶被熔铸成子弹。

面对哈萨克人的报复，可鲁沟旗协理王巴拜力主武装自卫。1941年6月，他秘密召集200余名蒙古族青年，在戈壁深处训练骑射。然而消息走漏，马步芳派军队突袭训练场，以“私藏武器”为由罚没王府骆驼500峰，并将王巴拜关押三个月。经此打击，蒙古族自卫力量瓦解。

1941年8月15日夜，哈萨克武装突袭伊克柴旦部落。他们趁蒙古族牧民举行“燃灯节”时发动袭击，用煤油烧毁所有蒙古包，400余名老弱妇孺葬身火海，仅一名七岁男孩藏在牛粪堆中幸存。扎萨克王阿格牙被俘后遭酷刑折磨，其3000匹战马被驱赶到青海湖畔沉入冰窟。

此后半年间，怀头他拉、赛木灯等部落接连遭袭。在阿拉达布只尔战役中，50户蒙古族牧民依托石堡抵抗三昼夜，终因弹药耗尽被攻破。哈萨克人将被俘的妇女用牛皮缝在马背上，任其在戈壁中颠簸至死，三岁以上男孩全部被割去生殖器作为“战利品”。至1941年底，可鲁沟旗蒙古族人口锐减六成，牲畜损失超过八万头。

1942年春，索南帮吉力王爷在王府废墟前召开部落大会，宣布“各自逃命”。赛什腾地区200余户牧民赶着仅剩的骆驼，沿疏勒河谷逃往甘肃敦煌，在马鬃山与当地蒙古族汇合，靠采摘锁阳、捕猎黄羊为生。戈壁部落的300余户则散居祁连山中，为汉族地主充当“羊倌”，用女儿换取青稞饼。

协理王巴拜在流亡途中染上伤寒，临终前将儿子彭措达尔杰叫到病榻前：“记住，马家军才是真正的仇人”。残余牧民被马步芳军队驱赶到巴尔达木（今大柴旦），在盐碱滩上搭建地窝子栖身，每日仅能分到二两青稞面。1943年冬，一场白灾冻死所有牲畜，数百人靠啃食骆驼皮充饥。

1946年，彭措达尔杰带领120户牧民返回德令哈。他们在巴音河沿岸发现被遗弃的青稞地，用兽骨制成农具耕种。但马步芳的“草场税”仍如影随形，每收获百斤青稞须上缴六十斤，牧民们被迫用鼠洞储存粮食，在夜间偷偷收割。

1949年9月5日，解放军进驻西宁的消息传来时，可鲁沟旗仅存200余户、2000余人，牲畜不足千头。索南帮吉力王爷的王府只剩下残垣断壁，其私藏的300箱藏文经卷被马步芳军队用来垫马槽。

1950年8月，都兰县工作组进驻可鲁沟。组长张建国带着医疗队和粮种，在郭里木敖包召开群众大会。他当众烧毁马步芳时期的“草场税”账本，宣布“草场归牧民集体所有”。彭措达尔杰被推举为自卫队队长，率队在阿尔金山击溃残余的哈萨克武装，缴获步枪120支、战马80匹。

1952年，中央政府实施“民族大迁移”政策：将青海境内的哈萨克族安置到格尔木阿尔顿曲克，为每户发放蒙古包、骆驼和青稞种子。可鲁沟蒙古族牧民则获赠新疆细毛羊种羊2000只，在德令哈建立国营牧场。1953年，流散甘肃的蒙古族牧民被纳入肃北蒙古族自治县，分得草场和耕地。

至1956年，可鲁沟旗人口恢复至3200人，牲畜存栏量达五万头。彭措达尔杰担任都兰县副县长，主持修建了从希里沟到德令哈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