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娶青梅那天,我在柴房断气无人管,却不知我是最后龟息功的传人

发布时间:2025-09-13 14:52  浏览量:1

当丞相谢星昀迎娶他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过门时,喜乐喧天,宾客满堂。而我,他那被世人遗忘的正牌夫人,则在后院那间终年不见天日的柴房里,无声无息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整个丞相府,上至主母,下至洒扫的仆役,没一个人察觉到我的鼻息尚存。他们又怎会知晓,我这副孱弱的身躯里,藏着江湖上早已失传的绝学——龟息功的最后一道血脉。

所以,当权倾朝野的谢星昀,在我那座孤零零的新坟前,上演着一出追悔莫及、肝肠寸断的苦情戏时,我早已金蝉脱壳,身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我优哉游哉地斜倚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听着吴侬软语的小曲儿,指尖沾着桂花酿的甜香,兴之所至,还顺手捏了捏邻座那位眉清目秀的俏书生的脸蛋。

这般神仙日子,本该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如苍天震怒,冲垮了谢家的祖坟。我的那方薄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当守墓人战战兢兢地打开棺盖,看到的却不是丞相夫人的遗体,而是一捆早已腐烂发臭的稻草。

据说那一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大人,在书房内摔碎了他最爱的一套前朝青瓷茶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偏执。他发了疯似的下令,即便是掘地三尺,翻遍整个大梁天下,也定要将我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给揪出来。

“夫人……夫人殁了!”

小丫鬟那带着哭腔的惊叫声,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丞相府虚假的宁静。我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龟息功的法门已运转到极致。我的心脉,我的呼吸,乃至我肌肤的温度,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归于沉寂,与真正的死人无异。

“绝无可能!” 谢星昀的声音裹挟着疾风,从庭院那头传来。那声音里,竟染上了我从未听闻过的,一丝狼狈的慌乱。“清晨时她还好端端的,怎么会!”

我阖着眼,纹丝不动,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场冲撞进房门。

随即,一双骨节分明却冰冷如铁的手,覆上了我的脸颊。我几乎能想象出,谢星昀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此刻会是何等扭曲而复杂的表情。

“没有脉息了……” 他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压抑。

我心中冷笑连连。这龟息功是我师门的不传之秘,隐匿生机,天人难辨。别说他府上的医官,便是把太医院的院首请来,也休想瞧出半点破绽。

“大、大人,”府医那颤抖如筛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请大人节哀……夫人她,确实是仙去了。”

我眼皮下的世界一片漆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谢星昀那道锐利如刀的视线,正一寸寸地凌迟着我。

他此刻在想什么?是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迎娶心上人?还是在盘算着,该如何向那位赐婚的皇帝陛下,解释他新上任的丞相夫人,为何会如此离奇地“暴毙”?

“都滚出去。” 他嘶哑着下了命令。

杂乱的脚步声仓皇退散,厚重的房门被轻轻合上,一室死寂,只剩下我和他,一个“死人”与一个活人。

我感觉到床沿微微下陷,是他坐了下来。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zeta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我的鬓发。

成婚三载,一千多个日夜,他何曾对我,有过这般近乎缱绻的亲昵举动?

“清韵,” 他低低地唤着我的闺名,声音里揉碎了化不开的痛苦,“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清韵。他从未这么叫过我。在这座冰冷的丞相府里,从他口中吐出的,永远只有那两个字——“夫人”,客气,疏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今日,是我迎娶苏映雪的日子,” 他自顾自地呢喃着,手指描摹着我眉眼的轮廓,动作轻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你就这般不愿面对,宁可以死来逃避吗?”

我险些要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辞气得当场“复活”。

逃避?

是啊,今日是他与青梅竹马苏映雪的大喜之日,红绸挂满了整座府邸,唯独我这正妻的院落,冷清得像一座坟墓。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痴情的丞相大人,终于得偿所愿,要将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娶回家了。

我这个通过一纸联姻协议被硬塞给他的夫人,自然应该识趣地、体面地腾出位置。

“你总是这样,”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什么委屈都自己咽下,什么苦楚都从不言说,就连死,都要选在今天,来成全我,也来惩罚我。”

我差点就要忍不住睁开眼,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

我忍着?我不说?谢星昀,你可还记得新婚之夜,你是如何冷着脸对我说的?你说这桩婚事非你所愿,是我沈家攀附权贵,让我最好安分守己,不要痴心妄想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尤其是你的感情。

这三年来,我在丞相府活得像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他与苏映雪却出双入对,才子佳人,羡煞旁人。整个京城,都在等着看我这个正牌夫人的笑话。

如今,我终于如他所愿地“死”了,他倒在这里扮起了绝世情圣?真是可笑至极!

“大人!” 门外,管家焦急的声音打断了谢星昀的自怜自艾,“吉时已到,前堂的宾客们都等着您去拜堂呢!”

谢星昀抚摸我头发的手,猛地一顿。我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那个杀伐果决、冷静自持的铁血丞相。

“准备丧事。” 他冷硬地吩咐,“就按一品诰命夫人的规制,厚葬。”

脚步声渐行渐远,喜乐之声再度高涨。我悄悄地掀开一条眼缝,确认房内空无一人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彻底放松下来。

停滞的血液重新在血管里奔腾,沉寂的心脏也恢复了有力的跳动。

我从床上坐起,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脚。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得天衣无缝。谢星昀果然认定,我是因为受不了他另娶新欢的刺激,旧疾复发,心碎而亡。

多么完美的理由。谁不知道,丞相夫人沈清韵,本就体弱多病,又常年不得夫君宠爱,郁结于心,撒手人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窗外,喜庆的唢呐声穿透墙壁,直往我耳朵里钻。

我赤着脚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满目的红色刺得我眼睛生疼。谢星昀一身刺绣精美的大红喜袍,正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美丽的新娘,一步步走向张灯结彩的正堂。

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对璧人,心中竟是一片死水,毫无波澜。

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幻想,幻想过谢星昀也会这样牵着我的手,许我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可现实却是,我是被一顶寒酸的小轿,从侧门悄无声息地抬进来的。拜堂时,与我对拜的,甚至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只用来替代的公鸡。

“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我对着那片热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随即决然转身,开始收拾我的行囊。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足足谋划了半年之久。

我将母亲留给我的嫁妆,一件件地偷运出去,变卖成银票,在江南水乡,购置了一处带花园的宅院;我又联系了江湖上最可靠的商队,为我规划好了万无一失的南下路线。

我从床底的暗格里,拖出早已备好的包裹,里面有厚厚一沓银票,几件便于行动的素色衣物,还有一套足以以假乱真的易容工具。

最后,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我三年的华丽牢笼,而后利落地从后窗翻了出去。

府里的下人,此刻全都挤在前院看热闹,或是忙着伺候喜宴,后院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像一只狸猫,轻巧地避开几波巡逻的侍卫,熟门熟路地来到西墙角下,那里有一个我早就挖好的狗洞。

当我从那个屈辱的洞口钻出丞相府的那一刻,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墙外自由的空气,那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从今往后,沈清韵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我自己。

三日后,我的“尸身”被装殓入棺,送往谢家的祖坟山。谢星昀并未前来送葬,听闻,他正忙着陪他的新婚妻子回门省亲,恩爱缠绵。

再然后,便是那场冲垮了坟头的大雨。

当守墓人惊恐地发现,丞相夫人的棺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堆烂稻草时,我早已坐在南下的乌篷船上,晃着腿,喝着新酿的桂花酒了。

船家是个健谈的大叔,见我一个年轻姑娘家独自远行,不免好奇地搭话:“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

我笑着回答:“去嫁人。”

“哦?那新郎官一定是在江南,翘首以盼等着姑娘吧?”

我抿了一口清甜的酒,目光投向烟波浩渺的远方,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不,我是去嫁给我自己。”

第二章:狭路相逢

江南的雨,总是这般缠绵悱恻,一下便是数日。

我慵懒地倚在画舫二楼的雕花栏杆边,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空了的酒杯,看着细密的雨丝,在碧绿的河面上,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离开京城那座压抑的牢笼,已经整整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我才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什么叫做天高地阔,什么叫做无拘无束的自由。

“姑娘,一个人独酌,岂非太过寂寥?”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

我闻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书生,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他手持一柄山水折扇,轻轻摇曳,一双桃花眼含着浅浅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

当真是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俊俏郎君。

“那依公子之见,要怎样,才算有趣?” 我故意将手中的酒杯晃了晃,借着这个动作,让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那书生的眼底,果然闪过一丝惊艳的光芒。他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我的对面坐下,动作潇洒流畅,丝毫不显唐突。“在下萧霁川,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免贵姓白,单名一个露字。” 这是我为自己取的新名字。

“白露。” 他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细细品味了一番,随即笑道,“《诗经》有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姑娘人如其名,当真是个好名字。”

这句诗,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我的本名“清韵”,若拆解开来,正应了这“在水一方”的意境。他竟在无意之间,一语道破了我的过往。

我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名为萧霁川的书生。他的神情坦荡自然,眉眼间的笑意真诚,仿佛真的只是被这江南烟雨触动了诗兴,随口吟哦罢了。

“萧公子腹有诗书,才学过人。” 我压下心头的疑虑,为自己重新斟ّ满酒,又将另一只干净的酒杯斟满,推到他的面前,“相逢即是缘,不如,陪我共饮一杯?”

萧霁川欣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白姑娘的口音,似乎不像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

“从北边来的。” 我信口拈来,“家中长辈强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对方不是我心仪之人,我便……逃了出来。”

这话倒也不算全然的说谎。

谢星昀确实是被他父亲和皇帝逼着娶的我,而我也的确是逃出来的,只不过,这逃亡的方式,比寻常的逃婚要惊世骇俗得多。

萧霁川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玩味:“逼婚?那想必对方定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才会让白姑娘这般钟灵毓秀的佳人,狠心逃离。”

我差点被刚入口的酒给呛到。

榆木疙瘩?谢星昀何止是不解风情,他简直就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成婚三年,我们之间清白得连拉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萧公子可真是说对了。” 我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他一些,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抱怨的口吻,“我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啊,成天就板着一张死人脸,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我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谢星昀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撇了撇嘴,“看着就烦,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萧霁川被我逗得朗声大笑,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我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温柔地别至我的耳后。“那不知白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淡淡的墨香,轻轻擦过我的耳廓,让我心头一跳。我一时竟有些语塞,没想到这书生看似温文尔雅,举止却如此大胆。在丞相府那三年,除了谢星昀,何曾有哪个男人敢这样对我?

就在我绞尽脑汁,思索着该如何巧妙地回应他这个暧昧的问题时,画舫之外,突然传来一阵鼎沸的喧哗与骚动。

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只见码头上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官兵,他们手持兵器,正在挨家挨户地盘查过往的行人。为首的官兵手中,还拿着一卷画轴,时不时地展开,与路人的面容进行比对。

“近来这江南的盘查,是愈发严了。” 萧霁川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语气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听说是京城里,逃之夭夭了一个顶要紧的犯人。”

“是吗?” 我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借以掩饰自己瞬间僵硬的嘴角。

萧霁川施施然站起身:“我下去探听一二,白姑娘在此稍候片刻。”

我还来不及开口阻止,他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紧紧盯着码头的动静,只见萧霁川走下船后,竟直接与那领头的官兵攀谈起来。那官兵头子在看清萧霁川的脸后,态度竟是异常的恭敬,甚至还对他行了个礼,然后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画像递了过去。

萧霁川接过画像,展开看了一眼,然后,他忽然抬起头,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过朦胧的雨帘,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看到了?他认出我了?这画上的人,是我?

一瞬间,我如坠冰窟。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慌。我早已用师门秘药易了容,如今的这张脸,与我本来的容貌顶多只有三分相似。更何况,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沈清韵”已经是一个长眠于地下的死人了。

谢星昀,他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满世界通缉一个已经“死”去的丞相夫人。

除非……除非他已经发现了那口空棺,以及里面的烂稻草!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尝到血腥味。不行,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趁着萧霁川还在码头上与官兵周旋,我迅速将随身的细软打成一个包裹,准备故技重施,跳水遁走。

“白姑娘,这么急着,是想去哪儿啊?”

萧霁川那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鬼魅般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办。” 我抓紧包袱,一步步地往后退。

萧霁川缓步向我走来,脸上挂着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笑容。“真是奇怪,这通缉令上画的女子,我瞧着,竟与白姑娘有七分的神似。”

“巧合罢了,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 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更奇怪的是,” 他步步紧逼,将我堵在了窗边,退无可退,“这告示上明明写着,此女乃丞相府出逃的奴婢,盗走了府中的重要财物。可我刚刚,却不小心瞥见了丞相大人亲笔写给江南总督的密信。信上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找一个……精通龟息功的奇女子。”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谢星昀,他竟然连我身负龟息功的秘密都查了出来!

萧霁川已将我逼至窗棂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缓缓抬起手,我以为他要动手擒我,然而他的指尖,却只是轻柔地划过我的脸颊。

“这易容术确实高明,只可惜,你的眼睛骗不了人。”

我手心冒汗,已悄然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准备做困兽之斗。然而,萧霁川却出人意料地向后退了一步,对我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夫人,在下萧霁川,可需要帮忙?”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从你模仿那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开始。” 他轻笑出声,“不得不说,夫人模仿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我当时差点就以为,是谢星昀本人亲临现场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依旧保持着警惕,“你为什么要帮我?”

“萧霁川,如假包换。” 他又恢复了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对我眨了眨眼,“至于为何要帮你……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谢星昀那样的伪君子。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不是吗?”

窗外的喧哗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官兵要上船来搜查了。

萧霁川走到舱壁边,推开一幅悬挂的山水画,画后竟是一个黑漆漆的暗道入口。“这画舫的主人,是在下的至交好友。此暗道可直通岸上的民居。夫人若信得过我,便随我来。”

眼下的情形,我别无选择。他至少,现在看来不是敌人。我果断地点了点头,跟着他钻进了狭窄的暗门。

“萧公子,”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书生吗?”

他的笑声,在幽闭的暗道中,带着一丝神秘的回响:“白姑娘,哦不,沈夫人。在这烟雨江南,每个人,可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至于我的秘密……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简陋的杂物小屋。萧霁川从一个积满灰尘的柜子里,翻出一套粗布衣裳递给我:“快换上这个,我送你出城。”

我一边飞快地换衣服,一边问他:“那通缉令上,可有写我的真名?”

萧霁川摇了摇头:“只说是丞相府的逃奴,并未提及‘丞相夫人’半个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看来,你的那位前夫,还想保全他那点可怜的颜面,不想让天下人知道,他亲自下葬的夫人,不仅没死,还给他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我冷笑一声。

是啊,谢星昀那种把脸面看得比天还大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这种奇耻大辱公之于众?

换好衣服后,我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药水,仔细地涂抹在脸上。那层薄薄的伪装,渐渐溶解,露出了我本来的面容。

萧霁川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由衷地赞叹道:“果然,比那通缉令上的画像,美上何止十倍。”

“少油嘴滑舌。” 我瞪了他一眼,“接下来,我们该往何处去?”

“城西有一支西域来的商队,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前往凉州。那商队的领队名叫阿矢那,早年欠我一个人情,他会护你周全,带你安然离开江南地界。”

“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 我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他的动机。

萧霁川脸上的笑容,难得地收敛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因为我知道,谢星昀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像一个偏执的猎人,对于看上的飞鸟,宁可亲手折断它的翅膀,也要将它永生永世地,关在自己打造的金丝笼子里。”

我的心,被他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

没错,谢星昀就是这样的人。他享受着掌控一切的快感,绝不容许任何人和事,脱离他的掌控。

“谢谢你。” 这一次,我的道谢是发自内心的。

萧霁川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我摆了摆手:“别急着谢,这个人情,我可给你记下了。说不定哪天,我会亲自上门,向你讨回来的。”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萧霁川脸色骤变,眼疾手快地吹灭了屋内的蜡烛。“不好,官兵搜到这里来了!”

我们屏住呼吸,紧紧地贴在门后的阴影里,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尖上。

如果被抓回去,谢星昀会如何对我?一想到他那张冰冷的脸,和他那些从不留情的狠辣手段,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跟我来。” 萧霁川压低声音,拉住我的手,将我引到屋角一块松动的地砖前。他用力掀开地砖,下面竟是一条通往河道的暗渠。“憋住气,从这里游到对岸的那棵大柳树下,在那里等我。”

我还来不及点头,小屋的大门,已经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快走!” 萧霁川猛地将我推入冰冷的河水中,而他自己,却毅然转身,用他那单薄的身躯,迎向了那些手持火把和兵器的官兵。

落水的前一刻,我听到他那清朗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响起:“深夜造访,不知几位官爷,有何贵干?”

第三章:绝境逢生

河水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我拼命地向前游,不敢回头。萧霁川,他为了给我争取时间,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生死未卜。

终于,我筋疲力尽地爬上了对岸,瘫倒在那棵大柳树下,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萧霁川……”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如果他因为我而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你是在担心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个略显生硬,带着异域口音的陌生声音,突兀地从我背后传来。

我悚然一惊,猛地翻身坐起。月光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异域劲装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腰间还别着一把弧度夸张的弯刀。

“你是谁?” 我警惕地向后挪动,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阿矢那·烈。” 他言简意赅地报上姓名,随即站直了身体,“是萧霁川,让我来这里接你的。”

我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你如何证明?”

阿矢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佩,递到我面前。那玉佩的样式我认得,正是萧霁川一直挂在腰间的那一枚。“他还说,沈夫人,可比看上去要难对付得多。”

看到玉佩的那一刻,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萧霁川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小子,比泥鳅还滑溜。” 阿矢那将玉佩在指尖抛了抛,语气轻松,“就凭那些酒囊饭袋的官兵,还抓不住他。别废话了,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出城。”

他做事雷厉风行,说完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我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还是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你……你慢点。” 我刚从水里出来,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体力也有些不支。

阿矢那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他的目光,落在我那紧紧贴在身上的湿衣上,眉头微微皱起。“你很冷。”

不等我回答,他已经干脆利落地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二话不说地扔到了我的头上。

“……谢谢。” 我将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香料味的袍子裹紧,身体果然暖和了许多。

阿矢那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而行。

我们来到城外一处临时的营地。十几匹高大的骆驼和几辆载满货物的马车,围成了一个圈。营地中央,一堆篝火烧得正旺,几个同样作西域打扮的商人,正在篝火旁收拾着行装。

“少主回来了!” 一个长着络腮红胡子的大汉,见到阿矢那,立刻高声喊道。

少主?原来他还是个头领。

阿矢那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对着那红胡子大汉吩咐了几句。

红胡子立刻手脚麻利地找来一套干净的女子衣物和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恭恭敬敬地递到我面前。

“换上,喝掉。” 阿矢那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帐篷,语气不容置喙,“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立刻出发。”

在温暖的帐篷里,我飞快地换上了那套带着异域风情的干爽衣裙。我悄悄地撩开帐篷的一角,观察着外面的商队。他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准备好了吗?” 阿矢那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阿矢那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觉得还缺点什么,突然向我伸出手来。我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他的手却只是轻轻地将我散落在颊边的几缕湿发,拢到了耳后。

“这样,才更像我们西域的女子。” 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商队很快便迎着晨曦启程了。

“萧霁川说,你想去凉州?” 在颠簸的马背上,阿矢那开口问道。

我点了点头:“暂时离开中原的是非之地,会比较安全。”

“因为那个丞相?”

我惊讶地看向他:“是萧霁川告诉你的?”

“他只说,你在躲一个很麻烦的人。” 阿矢那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轻笑,“但是,能让萧霁川那个眼高于顶的小子,亲自出手冒险相助的,放眼整个大梁,也没几个人。再加上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桩‘丞相夫人暴毙’的奇闻……”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答案,也就不难猜了。”

“你别紧张。” 见我脸色微变,阿矢那语气轻松地安抚道,“我们西域商人,对你们中原朝堂里的权力游戏,没半点兴趣。我们的商队,只认钱和路,从不问客人的来历和过往。”

天色渐渐大亮,商队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苍茫而辽阔,与我所熟悉的京城景色,截然不同。

“原地休息一会。” 阿矢那下令道。

我跳下马,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路边的一条小溪旁洗脸。清凉的溪水,洗去了我脸上的疲惫,也洗去了最后一丝残留的易容药物,露出了我本来的面貌。

“这样才对嘛。” 阿矢那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伪装,可不适合你这样的烈性女子。”

“你根本不知道,被谢星昀找到,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阿矢那挑了挑眉:“他会杀了你?”

“不。” 我苦涩地笑了笑,“他不会让我死。他会把我关起来,用最华丽的金链子,锁在他的床头,日日夜夜地折磨我,直到我彻底磨平棱角,跪在他面前,认错求饶为止。”

阿矢那听完,非但没有同情,反而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我倒是真想会一会,你口中这位手段狠辣的丞相大人了!”

话音未落,那红胡子大汉突然发出一声暴喝:“有埋伏!保护少主!”

说时迟那时快,阿矢那猛地将我扑倒在地,一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呼啸而过,深深地钉在了我们身后的树干上!

“是暗卫!”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人的装束,是谢星昀豢养的死士!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了!

阿矢那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商队的护卫们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组成了一个防御阵型。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推向红胡子的方向,厉声命令道:“带她先走!”

“不行!” 我挣脱红胡子的手,固执地站在原地,“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能连累你们!”

阿矢那已经抽出了他那把弯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嗜血的光芒。“那就更应该走了,留在这里,你只会碍手碍脚。”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如一头矫健的猎豹,冲入敌阵。弯刀所过之处,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但那些暗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人数又占了优势。很快,就有三个黑衣人突破了护卫们的防线,如鬼魅一般,向我直扑而来。

红胡子怒吼着拔刀迎战,却冷不防被远处射来的一支冷箭,射中了右大腿,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我当机立断,从靴中抽出匕首。我虽然武功不如阿矢那他们精湛,但我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第一个暗卫欺身而上时,我侧身险险避过他的擒拿手;第二个暗卫趁机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毫不犹豫地屈膝,狠狠顶向他的胯下要害,在他吃痛弯腰的瞬间,一记凌厉的手刀,重重地劈在了他的后颈。

“夫人。” 剩下的第三个暗卫,却没有立刻攻上来,他突然站定,冷冰冰地开了口,“丞相大人有令,请您回去。”

“休想!” 我握紧匕首,冷冷地回敬道。

那暗卫冷笑一声,竟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摊在掌心。那是一块成色极好的暖玉玉佩,上面雕刻着并蒂莲的图案——是当年谢星昀送给我的,唯一的一件礼物。“大人说了,您若执意不肯回去,那便请您,多想想远在京城的沈家,上上下下,那三十余口人的性命。”

一瞬间,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父亲、母亲,还有我那年幼的弟妹……谢星昀,他竟然卑鄙到,用我全家人的性命来威胁我!

我的思绪,像被狂风吹散的柳絮,飘忽不定。就在这分神的刹那,一道凛冽的杀气如附骨之疽,从我背后袭来。那是谢星昀麾下的暗卫,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饿狼,悄无声息,却招招致命。

我心头一紧,脚下本能地想做出闪避,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藤蔓缠住,慢了半拍。眼看那只铁钳般的手就要扣住我的肩胛,空气中仿佛都凝结了冰霜。

电光石火间,一道更为高大的黑影如苍鹰搏兔,悍然横亘在我与暗卫之间。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像是被钝器猛击胸口,沉重而痛苦。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阿矢那!”我失声惊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挡在我身前的男人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风中残烛,但他依旧稳稳地站着,像一座山。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反手便是一刀,动作快如闪电,只听“噗嗤”一声,血花四溅,那名暗卫应声倒地。

“走!”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不由分说,拖着我朝不远处的马匹狂奔而去。

我踉跄地跟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商队的护卫们已经与剩下的暗卫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他们不愧是常年行走于丝绸之路的精锐,以少敌多,竟也渐渐占了上风。

阿矢那猛地将我往前一推,随即吹了声响亮而急促的口哨。那哨音穿透了厮杀的喧嚣,一匹神骏的黑马嘶鸣一声,挣脱缰绳,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飞奔而来。他单手抓住马鞍,猿臂一展,矫健地翻身上马,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西域男儿的狂野与力量。

还未等我站稳,他便俯下身,长臂一捞,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从地面提起,随即重重地落在他宽阔的怀里,稳稳地坐在他身前。

“抓紧!”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双腿一夹马腹。

黑马再次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飞,瞬间冲了出去。风声在我耳边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嚎。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将我密不透风地包围。我的脸颊贴着他坚实的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贲张与身体的僵硬。

“你中箭了。”我的声音在风中发颤,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见的惊惶。我看到一支羽箭,正深深地扎在他的左肩,那里的衣料已经被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别动,死不了。”他的回答依旧简短,声音却透着一丝虚弱。

我们一路狂奔,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被风声吞没。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下的骏马也开始喘着粗气,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们才在一片僻静的山林前停下。

阿矢那选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挡。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可双脚刚一沾地,身体便是一个剧烈的踉跄,若不是及时伸手扶住冰冷的岩壁,恐怕已经摔倒在地。

“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再也顾不上其他,急忙上前扶住他,小心翼翼地让他靠着岩壁坐下。

昏暗的光线下,那支箭显得愈发狰狞。箭羽还在微微颤动,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他的神经。我不敢想象这有多疼。

我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抓住自己华丽却已满是尘土的裙摆,用力一撕,“嘶啦”一声,一条布条被我扯下。我看着他,郑重地说:“必须把箭拔出来,不然伤口会溃烂。”

阿矢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从马靴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我,刀刃在昏暗中闪着寒光。“用这个。”

我接过匕首,先用它小心地割开伤口周围已经与血肉粘连的衣物。每一下,我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颚线。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紧紧握住冰冷的箭杆。“会很疼,你忍着点。”

“快点,女人,别像个娘们一样磨叽。”阿矢那不耐烦地催促道,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心一横,猛地发力!

那支带着倒钩的箭矢,夹杂着血肉被硬生生拔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阿矢那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硬是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 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我手中的布条。

“得赶紧止血。”我环顾四周,借着洞口的微光,惊喜地发现外面长着一些常见的止血草药。我连忙跑出去,手忙脚乱地采了一大把。

等我回来时,却看到一幕让我心惊肉跳的景象。阿矢那不知何时已经自己坐直了身体,他将那把匕首在火折子上烤得通红,正准备往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烙去!

“你不要命了?!”我尖叫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滚烫的匕首。

他抬起头,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有些失焦,却依旧带着那股子执拗的狠劲。

我顾不上烫手,将匕首扔在一旁,迅速将采来的草药放在嘴里嚼碎,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草药的清凉让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最后,我用之前撕下的布条,一圈又一圈,紧紧地为他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阿矢那都异常沉默,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做完这一切,我才松了口气,瘫坐在他身边。山洞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为什么替我挡那一箭?”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他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商队的规矩:客人的安全,高于一切。”

“只是因为这个?”我不信。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还有,就是我想亲眼看看,那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到底有多在M乎你这个‘已死’的妻子。”

夜色渐深,山风渐冷。我在洞口生了一小堆篝火,跳动的火焰为这冰冷的山洞带来了一丝暖意。

阿矢那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睡。我守在一旁,思绪却如一团乱麻。

谢星昀,那个我曾经爱入骨髓,也恨入骨髓的男人,竟然会用我沈家的安危来威胁我。这完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他一向自负,甚至可以说是高傲,从不屑于使用这等下作的手段。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火光映照下,沉睡的阿矢那显得异常安静,褪去了白日里所有的锋芒和狠厉。我借着火光,才得以仔细打量他。他有着西域人特有的深邃轮廓,金色的头发在火光下像流动的沙金。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拨开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金发,赫然发现,在他浓密的眉心之间,有一道极细小的疤痕,像一道淡淡的刻印。我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落在他敞开的衣襟处,他结实的肩膀上,纹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奇特而神秘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我心中好奇,忍不住想凑近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我的指尖还未触及,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抓住。

“好奇心,会害死猫的,夫人。”阿矢那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金色的眼眸在火光中闪烁着危险而戏谑的光芒。

我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抽回自己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掩饰:“你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他慢慢坐起来,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商队的人明天一早就会找到这里,到时候我们就继续上路,去凉州。”

我点点头,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这短短的一天,我经历了太多。被追杀,仓皇逃亡,阿矢那为我挡箭……精神一直紧绷着,直到此刻才彻底松懈下来。不知不觉间,我靠着冰冷的岩壁,沉沉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我感觉有一件带着淡淡青草和血腥味的外衣,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如同牢笼的丞相府。谢星昀就站在不远处,一身白衣,风姿卓绝,他手中牵着一条金色的链子,神情冷漠地看着我。而那链子的另一端,锁着的,赫然是浑身是伤的阿矢那。

“再给姑娘我……满上一壶!”

我高举着手中的白玉酒杯,在醉仙楼喧闹的丝竹声中大声喊道。楼阁之内,灯火通明,舞姬们的水袖翻飞,如穿花蝴蝶,引得满座宾客喝彩连连。

这三个月,是我逃离京城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放松和……放纵。

阿矢那的商队早已在一个月前就安全抵达了凉州。分别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把沾过血的匕首塞给了我,说:“凉州龙蛇混杂,留着防身。”之后,便带着商队消失在了茫茫黄沙之中。而谢星昀的暗卫,也再没有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白姑娘当真是海量。”身旁一位穿着蓝衣的书生殷勤地为我斟满了酒,眼中带着几分惊艳和探究。

“白姑娘”,是我为自己新取的名字,身份也编好了——一个死了丈夫、出远门散心的年轻寡妇。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凉州城,没人会去深究一个外乡人的过往。

酒意上涌,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朦胧。在摇曳的烛光和靡靡之音中,我又想起了在丞相府的那些日子。那些规矩森严、必须时刻保持端庄得体的宴会,那些谢星昀投来的、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警告眼神。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白姑娘在想什么,如此出神?”那蓝衣书生见我沉默,便凑近了些,他身上的墨香混着酒气,让我有些不适。

“想我那个……死鬼丈夫。”我脱口而出,话语里带着七分醉意和三分真心。

这个新身份,我用得越发顺口了。

“哦?白姑娘竟已嫁过人了?”书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恰到好处的惋惜。

“嫁过,又死了。”我晃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的琼浆映出我迷离的醉眼。“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我的话音刚落,周围瞬间一静,随即,满座哗然,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他们大概以为,这又是一个被夫家磋磨的可怜女子,在借酒撒疯。

我跟着他们一起笑,笑着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是啊,沈清韵已经死了,在那场精心策划的大火里,死得透透的了。

而谢星昀,想必此刻也正和他的青梅竹马苏映雪,在丞相府里过着琴瑟和鸣、羡煞旁人的神仙日子吧。

“姑娘,你醉了。”那书生见我落泪,大概是动了恻隐之心,伸手便想来扶我。

我正想嫌恶地推开他,醉仙楼那扇雕花木门,却突然被人用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轰”的一声踹开了。

嘈杂的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一群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的侍卫鱼贯而入,他们面容冷峻,动作划一,迅速分列两侧,将整个大堂控制了起来。一股肃杀之气,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酒意和暖香。

紧接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

“当啷——”

我手中的白玉酒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谢星昀。

三个月不见,他清瘦了许多,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庞,此刻更显锋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眉眼间的寒意,比从前更甚,仿佛能将人冻结成冰。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整个醉仙楼都喘不过气来。

“搜。”

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那些黑衣侍卫立刻散开,开始挨个检查在场的宾客,动作虽快,却极有章法。

我心中大骇,赶紧低下头,假装醉酒趴在桌上,希望散落的长发能遮住我的脸。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位大人,不知……不知小店是犯了什么事?”醉仙楼的老板颤颤巍巍地迎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谢星昀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那老板便立刻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退到了一边。

我偷偷抬起眼皮,从发丝的缝隙中窥探。我看见谢星昀从怀中取出了一幅卷轴,缓缓展开。那是一幅画像!他竟然……竟然亲自带着我的画像,一路追到了凉州?!

“大人,没有发现。”

“回禀大人,这边也没有。”

侍卫们陆续回来禀报,结果都是一样。

谢星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整个大厅。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将头埋得更深,顺势靠在了旁边那蓝衣书生的肩膀上,装作醉得不省人事。

“这位公子,”一名侍卫走到了我们这一桌,声音冷硬,“劳烦让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抬起头来。”

那书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闻言慌忙将我推开,急于撇清关系:“官爷明鉴!在下……在下与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相熟……”

我被他这么猛地一推,身体一个踉跄,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凉彻骨的手,却稳稳地扶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拉了起来。

“夫人,”一个熟悉到让我骨髓都战栗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玩够了吗?”

我身体一僵,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对上的,是谢星昀那双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怒火,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这位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女子姓白,不是您的什么夫人。”

“沈清韵,”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我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以为假死,易容,再逃到这千里之外的凉州,我就找不到你了?”

我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我们身上。那个蓝衣书生,已经吓得瘫软在椅子上,面如土色。

看来,是装不下去了。

也罢。

我索性借着那七分酒劲,生出三分胆气,伸出手,轻轻地摸上谢星na昀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哎呀,这位小郎君,长得可真像我那个死鬼丈夫啊。”

此言一出,谢星昀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墨黑。

“回京。”他不再与我废话,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随即手臂一揽,竟不顾我的意愿,一把将我横抱而起。

“放开我!谢星昀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我开始剧烈地挣扎,拳打脚踢。

谢星昀却置若罔闻,抱着我大步走向门口,那些黑衣侍卫迅速跟上,为他开道。

我急中生智,假装挣扎得更加厉害,手指看似无意地在他脖颈处划过,实则已将藏在指甲缝里的迷药,尽数抹了上去。

“你?”谢星昀的脚步突然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与错愕,随即变得涣散,“你……下药?”

“大人?”侍卫首领察觉到不对,立刻上前一步。

谢星昀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还是“轰”的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我趁机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在那些侍卫反应过来的前一秒,已经从袖中摸出一把烟雾粉,猛地撒了出去!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浓烈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我趁乱冲向厨房,从后门一头扎进了错综复杂的小巷。凉州城的小路七拐八绕,我专挑那些阴暗狭窄的地方跑,很快就将身后的追兵甩开了。

我躲在一处废弃的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

谢星昀!他竟然真的亲自追来了!他不是应该和他的苏映雪新婚燕尔,你侬我我吗?为何要对一个“已死”的前妻,如此执着?

更糟糕的是,情急之下,我所有的东西——备用的易容药物和银票,全都落在了醉仙楼。用不了多久,整个凉州城肯定会全城戒严,我必须尽快出城。

还好,阿矢那临别时送我的那把匕首,还贴身带着。

夜色如墨,凉州城陷入了一片死寂,但这寂静的背后,却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

城门果然已经戒严,火把将城墙照得如同白昼,守城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三倍不止,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手持长矛,在街上往来穿梭,盘查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我像一只受惊的野猫,蜷缩在城墙下的阴影里,仔细观察着城防的部署。看来看去,似乎只有西侧那段城墙因为年久失修,墙体有些残破,守卫也相对松懈一些。

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正准备冒险一试,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我心中一凛,猛地转身,将匕首横在胸前,厉声喝道:“谁?”

“别紧张,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紧接着,萧霁川那张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从阴影中显露出来。

“萧公子?”我惊疑不定地放下匕首,“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凉州城里出了天大的热闹,丞相大人当街捉拿‘亡妻’,我特意赶来看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没想到,这出大戏的主角,还真是你。能让谢星昀亲自出马,沈清韵,你这面子可真不小啊。”

我苦笑一声,无力地靠在墙上:“别取笑我了。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醒了,正暴怒呢。”萧霁川压低了声音,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已经调动了凉州驻军,下了死命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给找出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谢星昀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所谓的颜面?

“我有办法帮你出城,”萧霁川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告诉我,谢星昀为什么对你如此穷追不舍。”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仅仅因为一个逃跑的妻子,还不值得他这位当朝丞相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动用驻军,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这同样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成婚三年,谢星昀对我冷淡至极,视我如无物。如今我“死”了,他却像着了魔一样,千里迢迢地来追捕我。这太不合常理了。

“我不知道,”我疲惫地摇了摇头,“或许……真的只是因为他那可笑的面子吧。”

萧霁川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并不相信这个说辞。“或许吧。”他不再追问,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套粗布衣裳,“换上这个,跟我来。”

我跟着萧霁川,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他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最终,他带着我来到一处极其隐蔽的排水口前。

“这里虽然狭窄了些,但足够一个人爬出去。外面就是护城河的干涸河道。”他指了指那黑漆漆的洞口。

“出去之后,一直往西走三十里,那里有一个废弃的猎户小屋。我已经在里面给你备好了马匹和干粮,足够你到下一个州府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感激地看着他:“萧公子,这份大恩,我……”

“大恩不言谢,”他打断我,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沈清韵,你再仔细想想,你真的不知道谢星昀为何要这样追你吗?”

我茫然地摇头。

“因为他爱上你了,你这个傻子。”萧霁川一字一顿地说道,随即松开了手,“只是,这个道理,恐怕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谢星昀爱我?

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那个成婚三年,都不愿多看我一眼、不愿碰我一根手指的男人?那个在我“弥留”之际,还忙着张罗迎娶他青梅竹马的男人?

“不可能。”我断然否定,“他只是不能容忍有任何人违逆他的意志,我不过是他权力版图上一个不听话的棋子罢了。”

萧霁川无奈地耸了耸肩:“随你怎么想吧。快走,天亮之前,你必须离开凉州地界。”

爬出那散发着霉味的排水口,重获自由的我,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萧霁川最后那句话。

谢星昀爱我?

怎么可能……

8

三年后。

我坐在酒馆门前的藤椅上,看着日落。

阿黄在我脚边打了个哈欠,这只猫是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在酒馆门口的,我喂了它一碗羊肉汤,从此它就赖着不走了。

"老板娘!再来壶酒!"

"来了。"

在这里,没人会因为我动作慢而责备我。人们更在意酒够不够烈,而不是上得够不够快。

一支小型商队正朝镇子走来。领头的骆驼上坐着个熟悉的阿矢那,老远就冲我挥手。

我笑着摇摇头。自从三个年前护送我到此后,每隔半个月就要来一次。

"清韵!"阿矢那跳下骆驼。

"那个中原人呢?"他环顾四周,语气随意,但我知道他问的是谁。

"去集市了。"我指了指镇子东面,"说要买些香料。"

阿矢那撇嘴:"他还没走啊?"

我笑而不答。这个问题他每次来都要问,仿佛期待某天能得到不同答案。

酒馆里又传来催促声。我起身招呼阿矢那:"进来吧,新酿的葡萄酒刚好可以喝了。"

阿矢那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跟着我走进酒馆。

"老板娘,你这儿缺个老板啊!"一个醉醺醺的商人喊道,"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众人哄笑。这已经成为酒馆的日常玩笑。我熟练地抛了个白眼,给阿矢那倒了杯酒:"别理他们。"

阿矢那却突然严肃起来:"清韵,有件事你得知道。"他压低声音,"中原那边传来消息,皇上病重,萧霁川掌了大权。"

我手一抖,酒洒了几滴在桌上。萧霁川掌权?

"别担心,他已经为谢星昀平反了。现在中原人人都知道,丞相大人是被奸人所害,不得已离京。"

我松了口气。

对了,谢星昀一年前也来了,那晚他知道我安全后,他便和萧霁川开始布局了。

"还有苏映雪死了。"

"什么?"

"说是畏罪自尽。"阿矢那耸耸肩,"是太后灭口的。皇上病重后,太后一党已经被萧霁川清理得差不多了。"

苏映雪虽然可恨,但也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一枚棋子。如今棋子被弃,游戏却还在继续。

门铃轻响,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谢星昀即使穿着普通的衣服,也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气质。

"哟,丞相大人回来了。"阿矢那故意大声说,语气嘲讽。

谢星昀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到我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你要的孜然,还有……"他拿出一个糖葫芦,"路上看到的,想起你喜欢。"

我接过糖葫芦,这是中原的小吃,西域难得一见。谢星昀一定是特意跑了很远的路才买到的。

阿矢那哼了一声:"堂堂丞相,现在沦落到跑腿买零食?"

谢星昀这才看向他:"总比某些人强。"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我赶紧打断:"阿矢那,你不是说商队急着赶路吗?"

阿矢那瞪了谢星昀一眼,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是得走了。"他凑近我,"下次给你带更好的礼物,比某些人的糖葫芦强多了。"

我送阿矢那到门口,他翻身上骆驼,突然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如果他再让你伤心,告诉我。"

我笑着点头,目送商队远去。

转身回到酒馆时,发现谢星昀正熟练地给客人们倒酒。

这一年来,他学会了所有酒馆的活计——酿酒、算账、甚至下厨。

"清韵。"他突然开口,"我有话对你说。"

"萧霁川来信了。皇上驾崩,新帝登基。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接过信,却没有立刻打开。

"你想回去吗?"

谢星昀沉默片刻:"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喜欢这里。空气是自由的,人是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