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顾瘫痪婆婆1年,小叔子探望一次她竟递存折,老公:妈也带走
发布时间:2025-09-10 20:43 浏览量:1
引子
“妈,张嘴,再吃一口。”
我用小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米糊,凑到婆婆嘴边。她的嘴唇干裂,微微张开一条缝,像条缺水的鱼。米糊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一缕,我赶紧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给她擦掉。
这套动作,我已经重复了整整一年,熟练得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声音尖锐,在这间只闻呼吸和吞咽声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间,会是谁?我儿子小宇还在上晚自习,我丈夫李建军应该还在厂里加班。
我放下碗,对床上毫无反应的婆婆说:“妈,我先去开门,您等会儿。”
她浑浊的眼睛眨了一下,算是回应。
透过猫眼往外看,我愣住了。门口站着的,是小叔子李建华。他穿着一件崭新的夹克,头发抹得油亮,手里提着一箱牛奶和一个果篮,脸上挂着一丝不自在的笑。
一年了,他终于来了。
我打开门,一股冷风夹着楼道里酸菜的味道灌了进来。
“嫂子。”李建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被烟熏黄的门牙。
“建华啊,快进来。”我侧过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那箱牛奶的包装盒边角都磨白了,果篮里的苹果也看着没什么精神。
“哥没在家?”他一边换鞋一边问。
“嗯,加班呢。”我答得言简意赅,转身回了婆婆的房间。
李建华跟了进来,在床边站定,局促地搓着手。“妈,”他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像是怕惊着谁。
婆婆的眼珠子缓缓地转动,落在了他身上。突然,她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那只还能动的左手,开始在被子上摸索,显得异常激动。
我心里一酸。我伺候了她三百六十五天,喂饭擦身,端屎端尿,她也从没这样激动过。血缘,终究是不一样的。
“妈,您别急,慢点。”我赶紧上前,想帮她抚平情绪。
可婆婆根本不理我,她的手还在被子里摸索着,越来越急切。终于,她像是抓到了什么,费力地从被子底下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用旧手帕包着的东西,方方正正的。
婆婆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个手帕包递向李建华。她的手臂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手腕上因为长期输液留下的针眼,青一块紫一块,像一片枯萎的草地。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我认得那个手帕,是婆婆没生病前最喜欢用的,里面包着的,是她攒了一辈子的那张存折。
李建华愣了一下,然后快步上前,接过了那个手帕包。
他捏了捏,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地塞进了自己的夹克内兜里。
“妈,这……我……”他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婆婆却像是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任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去,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屋子里暖气烧得很足,我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心一点点往下沉,沉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照顾了她整整一年,她却在小叔子探望的这短短十分钟里,把自己的全部身家交了出去。
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算什么?一个免费的保姆吗?
就在这时,门锁响了。李建军回来了。他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进来,看到李建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建华?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建华站起身,有些不自然地说:“哥,我刚到,来看看妈。”
李建军点点头,走到床边,摸了摸婆婆的额头,又帮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熟练而自然。他回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疲惫:“辛苦你了,阿淑。”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句“你妈把存折给你弟了”,像一块石头堵在我的喉咙里。
李建华坐立不安地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借口说要赶最后一班车,匆匆告辞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
“李建军,”我叫着他的全名,声音都在发抖,“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他正弯腰脱鞋,一脸茫然。
“你妈,把你妈的存折,给了建华。”我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建军的动作停住了。他慢慢直起身,看着我,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屋子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看着我,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而疲惫的语气说:“看见了。下次他再来,让他把妈也一起带走吧。”
第一章 那通电话
一年前的那个下午,我正在车间里赶一批加急的单子。我是服装厂流水线上的一名缝纫工,手里的活儿关系到下个月能不能给儿子小宇多报一个辅导班。
车间里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布料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我低着头,眼睛紧盯着针尖,手指飞快地推送着布料,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痒痒的,也顾不上擦。
就在这时,车间主任王姐扯着嗓子喊我:“陈淑!有你电话!”
我心里一紧,一般没什么急事,电话不会打到厂里来。我赶紧停下机器,一路小跑着去了办公室。
电话是李建军打来的,他的声音又急又慌:“阿淑,你快来中心医院!妈……妈不行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后面的话几乎没听清,只抓住了“脑溢血”和“抢救”几个字。我跟王姐请了假,连工作服都来不及换,抓起挂在墙上的布包就往外冲。
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抢救室的红灯还亮着。李建军和李建华两兄弟都守在门口。李建军的脸色煞白,来回踱着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李建华蹲在墙角,埋着头抽烟,脚边已经扔了一地烟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李建华那么颓丧的样子。他比建军小五岁,一直在外面“闯荡”,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每次回家都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管我和建军要钱,说是在外面做生意周转不开。婆婆心疼小儿子,总是偷偷塞钱给他。
我走到李建军身边,拍了拍他的背:“别慌,妈会没事的。”
他抓住我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就算救回来,也可能……”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内心独白】
那一刻,看着丈夫无助的样子,我心里除了担心婆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我们这个家,就像一艘在风雨里飘摇的小船,婆婆是那个压舱石。现在石头要倒了,船会怎么样?我不敢想。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生活好像总是不愿意放过我。
抢救持续了五个小时。医生出来的时候,告诉我们,命是保住了,但人瘫了,以后都得在床上躺着。
我和李建军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沉重的未来。
婆婆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情况稳定后,就该出院了。接下来的问题是,谁来照顾?
我和李建军都是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八千块,儿子小宇上高中,正是花钱的时候。请护工的费用太高,我们根本负担不起。
那天晚上,在医院的走廊里,李建军找李建华商量。
“建华,你看妈这个情况……我们俩都要上班,要不,你留下来照顾一段时间?”李建军说得很艰难。
李建华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烦躁地说:“哥,不是我不想,我那边刚找了个活儿,正要上手呢?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人啊?擦屎擦尿的,我干不来。”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妈一个人扔家里吧!”李建军的火气也上来了。
“要不……嫂子?”李建华的目光投向了我,带着一丝试探和理所当然,“嫂子心细,又是女人,干这个活儿方便。她那个厂子,一个月也就两三千块钱,辞了也没多大损失。”
我站在一边,听着这话,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我的工作,我的收入,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内心独白】
我的工资是不高,但那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我的汗水和尊严。在那个小小的缝纫机前,我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我就是我自己,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工人。李建华一句话,就把我的价值给抹杀了,好像我的牺牲是天经地义的。
我看向李建军,希望他能为我说句话。
他沉默了。他看看我,又看看病房里躺着的婆婆,脸上的表情是痛苦和挣扎。最后,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一边,低声说:“阿淑,我知道这委屈你了。但是你看,建华是指望不上了。我一个大男人,请假照顾妈也不方便,厂里效益不好,我怕……”
他没说完的话我懂。他怕丢了工作。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的工作不能动。
“阿淑,”他握紧我的手,几乎是在恳求,“就当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等妈情况好点了,或者等我们攒点钱,就请人,好不好?”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祈求,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是他的妻子,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不扛,谁来扛?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就去厂里辞了职。王姐很惊讶,劝我拿个停薪留职,说我手艺好,走了可惜。我摇了摇头,说家里的事,走不开。
办完手续走出工厂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灰扑扑的厂房,听着里面传出的熟悉的“哒哒哒”声,心里空落落的。那声音,像是我过去生活的背景音,现在,它静止了。
我的生活,从那天起,被压缩进了那间不到十五平米的卧室。
婆婆的床,我的战场。
每天早上五点半,我就要起床。先给婆婆接尿,然后用温水给她擦拭身体。瘫痪病人的皮肤很脆弱,稍微不注意就会长褥疮。我每隔两个小时就要给她翻一次身,白天黑夜,雷打不动。她的身体很沉,每次翻身,我都得用上全身的力气,一天下来,腰酸得像要断掉。
然后是做饭。婆婆只能吃流食,我要把饭菜用料理机打成糊状。有时候她吞咽困难,一顿饭要喂上一个小时,米糊流得满脸满脖子都是。
最难的是处理大小便。一开始我真的受不了那个味道,每次都憋着气,清理完就冲到卫生间干呕。后来,慢慢地,也就麻木了。
【内心独白】
有时候,深夜里给婆婆翻完身,我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着窗外零星的灯火,会突然觉得特别委屈。我才四十五岁,我的人生,难道就要永远困在这间屋子,困在这些屎尿屁里了吗?我想念缝纫机的声音,想念和工友们一起说笑的日子。那种感觉就像,我的世界被人按了暂停键,只有墙上的钟在走。
而李建华,在婆婆出院后,就以“工作忙”为由回了外地。偶尔打个电话回来,问候两句,然后就是那句老话:“哥,嫂子,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每次,李建军都瞒着我,给他转过去几百块钱。我知道,但我不说。我只是觉得,人心怎么能偏到这个地步?一个在身边尽心尽力,一个在天边遥不可及,婆婆的心里,却始终装着那个小儿子。
这一年,我瘦了十五斤,两鬓也添了白发。镜子里的我,憔悴得像一朵脱水的花。
而这一切的辛苦和委屈,都在婆婆把存折递给李建华的那一刻,达到了顶点。
它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第二章 厨房里的争吵
李建华走后,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建军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呛得我直咳嗽,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我没有去开窗,就那么站着,看着他。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得我心烦意乱。
终于,他摁灭了第五个烟头,开口了,声音沙哑:“阿淑,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我冷笑一声,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火,“李建军,这不是不舒服,是心寒!我辞了工作,搭上我整个人,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一年。我图什么?我没图你妈的钱,可她也不能这么打我的脸!”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了一年的委屈,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
“她是我妈,她辛苦了一辈子,她的钱,她想给谁就给谁。”李建军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好一个想给谁就给谁!”我气得浑身发抖,“她给你那个只会管你要钱的弟弟,我没意见!可她当着我的面给!李建军,她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哐哐哐”地剁着案板上的白菜,仿佛那不是白菜,而是我心里无处发泄的怨气。刀刃和案板碰撞的声音,又急又响。
李建军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疲惫地说:“阿淑,你别这样。妈她……她可能就是心疼建华在外面不容易。”
“他不容易?”我停下手中的刀,转身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一个大小伙子,有手有脚,哪里不容易?我呢?我容易吗?我每天天不亮就起,伺候你妈吃喝拉撒,给她翻身拍背,我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我以前在厂里,好歹是个技术工,王姐都说要提我做小组长了!现在呢?我浑身一股屎尿味,我连门都不敢出!”
厨房里的灯光昏黄,照在我俩的脸上。我看到他眼里的血丝,也看到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我知道他也累,厂里效益不好,他压力也大。但是,此刻我无法体谅他。
【内心独白】
我的委屈就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快要把我淹没了。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无怨无悔。我付出了时间和尊严,我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的认可和尊重。可现实给我的,却是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张被转交的存折。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存折里有多少钱?”我盯着他问。
李建军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我不知道。大概有十来万吧,是爸还在的时候,加上妈这些年攒的。”
十来万!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十来万,对于我们这个工薪家庭,不是个小数目。有了这笔钱,小宇上大学的学费就不用愁了,我们甚至可以考虑换个带电梯的房子,那样我就不用每天求爷爷告奶奶地找邻居帮忙,把婆婆从五楼弄下去晒太阳了。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就这么给了李建华?”我的声音里带着绝望,“他会拿这笔钱干什么?去搞他那些不着四六的‘生意’,然后赔个精光吗?”
“阿淑!”李建军的声调也高了起来,“那是建华!是我亲弟弟!你就不能盼他点好?”
“我盼他好?谁盼我好?”我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扔,发出“当”的一声巨响,“李建军,我告诉你,这日子我过够了!明天我就回我妈家!你妈,让你那个好弟弟来伺候!”
说完,我转身进了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我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痛哭起来。枕头很快就被泪水浸湿,冰凉地贴在我的脸上。
我能去哪儿呢?我妈家,我哥嫂也在,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怎么好意思回去添麻烦?我只是说说气话而已。可这气话背后,是多大的失望和无助啊。
【内心独白】
吵架的时候,话总是说得又快又狠,像刀子一样。可话说出口,伤了别人,也疼了自己。我摔门而入的那一刻,其实心里是后悔的。我知道李建军也难,他夹在中间,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些委屈和不甘,像野草一样疯长,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
过了很久,门外传来了李建军的声音,他轻轻地敲着门:“阿淑,我给你下碗面吧?你一天没好好吃饭了。”
我没有回答。
他又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你吼。你开开门,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和疲惫。
我心里一软。我们是十几年的夫妻,我怎么会不了解他。他不是坏人,只是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普通男人。
我从床上坐起来,擦了擦眼泪,走过去打开了门。
他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厨房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吃点吧,别饿坏了身子。”他说。
我接过碗,坐在床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面条很烫,暖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驱散了一些寒意。
他坐在我旁边的小凳子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阿淑,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事,是妈做得不对。但是……她瘫在床上,心里也苦。建华是她最小的儿子,她总觉得亏欠他。她把钱给建华,可能是想让他以后生活能有个保障。”他试图解释。
“保障?李建军,你信吗?那钱到了他手里,不出半年就得败光!”我放下筷子,情绪又有些激动。
“那也是妈的钱,我们做儿女的,没权利干涉。”他的声音又变得有些生硬。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无力。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他是李家的儿子,我是陈家的女儿。在“妈”和“钱”这两个字面前,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地站在一边。
那晚,我们分房睡了。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第一次。
躺在小宇的床上,闻着被子上属于儿子的阳光味道,我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内心-独白】
家是什么?以前我觉得,家就是两个人,三顿饭,四季衣裳,平平淡淡,相濡以沫。可现在我才明白,家还是一个复杂的利益场,是亲情和责任的角力。当这两者发生冲突时,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撕扯出裂痕。我和建军的裂痕,从婆婆瘫痪那天起就有了,今天,它被那本存折彻底撕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五点半起床,给婆婆擦身,做饭。李建军默默地给我打下手,给我递毛巾,帮我把打好的米糊端进房间。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昨天的事,但那种尴尬和疏离,却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这个家,病了。比婆婆的身体,病得更重。
第三章 小叔子的“道理”
心里的那根刺,不拔出来,就会一直化脓。
我和李建军冷战了两天。家里安静得可怕,除了我伺候婆婆的各种声响,就只剩下彼此刻意回避的呼吸声。李建军下班回家就躲进书房,我把饭菜做好,敲敲门,他就自己出来吃,吃完又默默地进去。
我们就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
这种感觉让我窒息。我知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钱没了,我可以再挣,但心里的疙瘩解不开,这个家就散了。
周三下午,我给婆婆翻完身,趁她睡着了,我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阳台上晾着刚洗好的床单,带着一股肥皂的清香。我找到了李建华的电话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李建华的声音带着一股没睡醒的慵懒。
“是我,你嫂子。”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穿衣服。“嫂子啊,怎么了?妈还好吗?”他问得倒是挺快。
“妈还是老样子。”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建华,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存折的事。”
“存折?”他的声调一下子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警惕,“什么存折?嫂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他竟然不承认!
一股火“噌”地一下就蹿上了我的头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建华,做人要凭良心。那天妈当着我的面,把存折给你的。你哥也看见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换了一种腔调,带着点无奈和委屈:“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审问我吗?那是妈给我的!她心疼我在外面不容易,给我点钱傍身,这有错吗?”
“她心疼你,那你有没有心疼过她?有没有心疼过你哥和你嫂子?”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一年到头不回来一次,她病了,瘫了,是我辞了工作在伺候!你哥一个人上班养活一大家子,压力多大你知道吗?你倒好,一回来就拿走妈一辈子的积蓄,你心安吗?”
“嫂子,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李建华的语气变得有些油滑,这是他一贯的德性,“照顾咱妈,那不是应该的吗?你是儿媳妇,我是儿子,我哥也是儿子,都有责任。我在外面打拼,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吗?等我将来出人头地了,我能亏待你们吗?”
他又开始画大饼了。这些话,我听了不下十遍。
【内心独白】
我真是气笑了。责任?他跟我谈责任?他的责任就是动动嘴皮子,打个电话,然后心安理得地拿走家里最后一笔应急的钱。而我的责任,就是日复一日地处理屎尿,放弃我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建华,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压下火气,放缓了语气,“那笔钱,是妈一辈子的心血,也是我们这个家的底。小宇马上要上大学了,到处都要用钱。你哥的厂子效益不好,万一有个什么变故……这笔钱,是我们的救命钱。”
“嫂子,你放心。”他信誓旦旦地说,“这钱我不是白拿的。我最近看好一个项目,餐饮的,绝对赚钱!等我赚了钱,双倍,不,十倍还给你们!到时候,我给妈请最好的护工,给你们换大房子!”
我听着他电话里传来的激昂的声音,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又是项目,又是赚钱。这些年,他搞砸了多少“项目”?他开过服装店,赔了;合伙搞过装修,散了;还去炒过股,把婆婆给他的几万块私房钱亏得一干二净。
“建华,你把钱拿回来。”我几乎是在恳求,“算嫂子求你了。你要做生意,让你哥给你想办法凑点,不多,但至少稳妥。妈的这笔钱,不能动。”
“嫂子,你怎么就不信我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这钱到了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了。妈给我的,谁也别想拿回去!行了,我这儿还忙着呢,挂了啊!”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半天没动。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楼下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
我感觉自己被抽空了力气。
我以为,通过沟通,哪怕不能把钱要回来,至少能让他明白我们的难处。可结果是,我被他那些歪理和不耐烦给狠狠地顶了回来。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家,不在乎他哥,更不在乎我。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那个发财梦。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对李建华彻底失望了。不,应该说是绝望。血缘有时候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人无条件地偏爱,也能让另一个人无底线地索取。婆婆的偏心,李建华的自私,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我的丈夫,李建军,他被夹在中间,成了一堵摇摇欲坠的墙。
我收回晾衣杆,把干透的床单一件件叠好。床单上还有阳光的味道,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我决定,这件事,不能再指望李建军了。他心软,念着兄弟情。可我不能心软,我得为我的儿子,为这个家的将来打算。
晚上,李建军下班回来。我把下午和李建华的通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建军,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急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我能说什么?阿淑,他是混蛋,可他是我弟弟。我总不能去报警抓他吧?”
“我没让你去报警!”我吼道,“但你至少要有个态度!你要告诉他,这笔钱他必须还回来!这是我们全家的钱!”
“我说了,他会听吗?”他苦笑了一下,“阿淑,你还不了解他吗?他就是个无赖!”
“所以我们就活该被他欺负?我们就活该自己累死累活,他坐享其成?”
“那不然呢?”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我能怎么办?我杀到他那儿去,跟他打一架吗?然后呢?妈知道了,又得气出个好歹来!这个家,经不起再折腾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点火苗。
是啊,这个家,已经不起折腾了。婆婆的身体,我和建军之间脆弱的夫妻关系,就像一层薄冰,一碰就碎。
【内心独白】
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在这个家里,我像一个孤军奋战的士兵。我的战友,我的丈夫,他放弃了抵抗。他选择用沉默和退让,来维持这个家表面的和平。可他不知道,这种和平,是以我的牺牲和委屈为代价的。而这种代价,我还能支付多久?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了服装厂,坐在我的缝纫机前。车间里很亮,工友们都在笑。王姐拍着我的肩膀说:“陈淑,好好干,下个月给你涨工资。”我高兴地点着头,一脚踩下踏板,缝纫机发出了清脆的“哒哒哒”声。
那声音,真好听。
第四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的平静中,一天天滑过。
我和李建军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越来越厚。我们不再争吵,但也几乎没有交流。他说得最多的话是“饭好了吗”,我说得最多的是“该给妈翻身了”。
家,成了一个只需要按时完成任务的功能性场所。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照顾婆婆和儿子小宇身上。婆婆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没有长褥疮,精神也看着比刚出院时好了一些。小宇学习很努力,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这是我唯一的慰藉。
一天下午,我正在给婆婆按摩僵硬的腿部肌肉,邻居王阿姨敲门进来了。她是我们这个单元的楼长,人很热心,就是有点爱唠叨。
“小陈啊,又在忙呢?”王阿姨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婆婆,压低声音说,“你婆婆这气色,可比前阵子好多了。你真是个贤惠媳妇,这福气,老李家是修来的。”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王阿姨,您坐。”
“不坐了不坐了,”她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宣传单递给我,“我来是跟你说个事。咱们社区跟少年宫合办了一个‘尖子生冲刺班’,请的都是市里最好的老师,专门针对高三的。你看你家小宇成绩那么好,不报名可惜了。”
我接过宣传单,上面“市重点名师”、“一本上线率90%”的字眼,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当然知道这个班好,小宇的班主任前几天还在家长群里推荐过。
“这个班……得不少钱吧?”我试探着问。
“一学期,一万二。”王阿姨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是不便宜。但你想啊,现在投资一万二,将来孩子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那回报可就大了去了!这叫教育投资!”
一万二。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们家现在所有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到五千块。李建军的工资,每个月还了房贷,付了水电煤气,再给小宇当生活费,就所剩无几了。我没有工作,一分钱收入都没有。
“我……我们考虑考虑。”我把宣传单叠好,揣进了兜里。
王阿姨看出了我的窘迫,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小陈啊,我知道你家难。但孩子的前途是大事,你跟建军好好商量商量。钱的事,总能想到办法的。”
送走王阿姨,我回到婆婆的房间,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半天没动。
婆婆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如果那十万块钱还在,这一万二的学费,根本就不是问题。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对李建华的恨意,又一次达到了顶峰。他拿走的,不仅仅是钱,更是我儿子的未来,是我们这个家翻身的机会。他凭什么?就凭他是婆婆的小儿子?就凭他会说几句好听的?我辛辛苦苦地付出,却要为他的自私和挥霍买单,这太不公平了。
晚上,小宇放学回来,兴奋地跟我说:“妈,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报了那个冲刺班!听说老师讲得特别好,压题很准的!”
他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对未来的期盼。
我看着儿子充满朝气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我该怎么告诉他,我们家拿不出这笔钱?
李建军回来后,我把冲刺班的事跟他说了。
他坐在饭桌前,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了。”他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我追问,“报,还是不报?”
“报。砸锅卖铁也得报。”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儿子的前途不能耽误。”
“拿什么报?我们家还有钱吗?”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
“我去借。”他闷声说,“找我那几个老同学,东拼西凑,总能凑齐的。”
借钱?
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们自己的钱,被他弟弟拿去挥霍,现在我们却要为了儿子的学费,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借钱?
“李建军,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本来不用这样的!”我终于忍不住了,把心里积压了多日的怨气全都爆发了出来,“只要你给你那个好弟弟打个电话,让他把钱还回来!别说一万二,两万二都有了!”
“你又提这事!”李建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了起来,“我都说了,他不会还的!你让我怎么办?你非要逼死我吗?”
“我逼你?到底是谁在逼谁?”我指着婆婆的房间,哭喊道,“为了你妈,我辞了工作!为了你弟,我们连儿子的学费都拿不出来!这个家,到底还有没有我跟小宇的位置?我们是不是就活该给你们李家人当牛做马?”
小宇从自己房间里冲了出来,看到我们吵架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爸,妈,你们别吵了……”
“小宇,你回房间去!这里没你的事!”李建军冲儿子吼道。
“爸!我不上那个班了!我不上了还不行吗!”小宇哭着喊,然后跑回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儿子的哭声,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愣住了。
我们为了什么?我们吵来吵去,牺牲了自己,委屈了自己,不就是为了孩子吗?可现在,我们却当着孩子的面,吵得面红耳赤,给了他最大的伤害。
我看着李建军,他也愣住了,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颓败和懊悔。
客厅里,一片死寂。
那双我穿了三年的旧皮鞋,鞋底已经磨平了,走在瓷砖地上会打滑。厨房里那个用了十年的水龙头,一直在滴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家倒计时。墙角因为潮湿而泛起的霉斑,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这一切的细节,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
它们像一根根稻草,不断地堆积在我这只骆驼的背上。
而小宇的那声哭喊,就是最后一根。
我感觉我背上的那座山,要塌了。
【内心独白】
我累了。真的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这张网,是家庭,是责任,是亲情,也是我自己的不甘心。我努力地想把这个家撑起来,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儿子的一个笑容都保不住。
我没有再和李建军吵下去。
我默默地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打开那个滴水的水龙头,冰冷的水流过我的手指。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有个了断。
第五章 摊牌
压抑的气氛在家里持续了两天。小宇变得沉默寡言,放学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和李建军,更是形同陌路。
周六的晚上,李建军没有加班,很早就回来了。他看起来比之前更憔悴了,眼窝深陷,像是几天没睡好觉。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里是一万二,我找老同学借的。明天,你带小宇去把名报了吧。”
我接过信封,很厚,里面是崭新的一叠百元大钞。我能想象到,他是如何低着头,跟一个个朋友开口的。他是个那么要面子的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心软了。
我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推回到他面前。
“这钱,我不能要。”我平静地说。
李建军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阿淑,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说要给孩子报班的吗?”
“是。但我们不应该用借来的钱去报。”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李建军,我们谈谈吧。”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
“你想谈什么?”
“我想谈谈,我们这个家,以后该怎么办。”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这一年,我怎么过来的,你都看在眼里。我没喊过一声累,没说过一个不字。我以为,我的付出,你能懂,你家里人能懂。”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
“可是我错了。我照顾了你妈一年,到头来,在她心里,我连你那个一年不露面的弟弟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连一声招呼都没跟我打。”
“阿淑,妈她……”
“你别再跟我说她不容易,她心疼小儿子!”我打断了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她不容易,我就容易吗?我的人生,就活该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困在屎尿屁里吗?我才四十五岁,李建军,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的情绪激动起来,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为了这个家,我辞了工作,断了社交,我每天累得像条狗!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是你妈的无视,是你弟的理所当然,还有你的和稀泥!”
“我没有和稀泥!”李建军也站了起来,激动地反驳,“我能怎么办?那是我妈,我弟!我夹在中间,我比谁都难受!”
“你难受?你最大的难受,不就是怕得罪你妈,怕跟你弟撕破脸吗?”我冷笑着,字字诛心,“在你心里,你妈和你弟,永远排在我和小宇前面!我们母子俩,就是外人!”
“你胡说!”他气得满脸通红。
“我胡说?那好,我问你,存折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李建华要回来?那是我们家的救命钱!现在为了小宇的学费,你要去借钱,去求人!你的面子就那么不值钱吗?还是说,在你看来,你弟弟的面子比你儿子的前途更重要?”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他最痛的地方。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审判我们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我看着他颓然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内心独白】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我爱了二十年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父亲。可是在这一刻,我却觉得他那么陌生。我们明明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做着不同的梦。我想要的,是一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伴侣,一个能跟我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他,却总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后退。
“李建军,”我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桓了很久的话,“我累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恐惧。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说,我们离婚吧。”
这四个字说出口,我突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跌坐在椅子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逼他,逼他做出一个选择。
李建军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他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比墙壁还要白。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绝望。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他只是那么站着,过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那是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慢慢地转过身,走向婆婆的房间门口。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佝偻,那么苍老。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空洞到极点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好。离。”
“等建华下次来,我让他把妈也一起带走。”
说完,他走进了那间昏暗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却像一声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他可能的反应,他会求我,会骂我,会跟我大吵一架。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让他把妈也一起带走。
他这是……连他妈都不要了吗?
【内心独白】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都在他那句话面前,瞬间崩塌,灰飞烟灭。我赢了吗?我好像赢了,我把他逼到了绝境,逼得他放弃了一切。可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妥协,而是一个儿子被生活压垮后的彻底绝望。
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挂钟的声音,和从门缝里透出的、他压抑的咳嗽声。
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做错了。
我把他,也把我,逼上了一条没有退路的绝路。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陈淑坐在客厅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眼泪已经干涸,在脸上留下了冰凉的痕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回响着李建军最后那句话。
卧室的门紧闭着。
门内,李建军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地上。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显悲痛。
床上的母亲发出了轻微的“嗬嗬”声,似乎是被外面的争吵惊动了。
李建军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向床上那个瘦弱的身影。那是他的母亲,把他从小拉扯大的母亲。他怎么可能不要她?
可是,他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门外,是他的妻子,是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的女人。她被逼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一边是生养他的母亲,一边是相濡以沫的妻子。他谁也放不下,却又好像谁都快要失去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满是泪痕的脸。他颤抖着手指,找到了那个他既爱又恨的号码。
他拨了出去。
“喂,哥?”电话那头,李建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李建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
“建华,”他说,“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回来。”
第六章 存折的秘密
那个周六的夜晚,格外漫长。
我和李建军,隔着一扇门,谁也没有再说话。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他在婆婆的房间里待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他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我以为他会跟我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径直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拿起外套,默默地出了门。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起床,给婆婆擦身,做饭。做完这一切,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我真的要把这个家,弄到支离破碎的地步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退无可退。
上午十点多,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我打开门,李建华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他一脸的不耐烦和疑惑,看到我,张口就问:“嫂子,我哥呢?他发什么疯,大半夜打电话让我必须今天回来,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这时,李建军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原来他出门,是去车站接他了。
“进来说。”李建军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和强硬。
李建华被他哥的脸色吓了一跳,悻悻地闭上了嘴,跟着我们走进了客厅。
李建军没有让他坐下,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婆婆的房间。
我也跟了进去。
婆婆醒着,看到李建华,眼睛里又有了那种光彩。她挣扎着,想伸出手。
“妈,您别动。”李建军按住婆婆的手,然后转身,死死地盯着李建华。
“建华,把妈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李建华的脸色变了变,眼神躲闪:“哥,你说什么呢?我……”
“我让你拿出来!”李建军突然一声怒吼,吓得我们都抖了一下。
李建华被他吼得一愣,看着自己哥哥通红的眼睛和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他怂了。他哆哆嗦嗦地从夹克内兜里,掏出了那个用旧手帕包着的东西。
李建军一把抢了过来,打开手帕。
里面,果然是那本存折。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信纸已经泛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李建军展开信纸,快速地扫了一眼。然后,他的身体僵住了。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婆婆,又看了看一脸心虚的李建华。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心里充满了疑惑,也凑过去看那张信纸。
信上的字迹是婆婆的,歪歪扭扭,但还能辨认。
信是写给李建华的。
“华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可能已经说不了话了。这张存折里有十二万块钱,是妈一辈子的积蓄。你哥那个人,老实,但心太软,你嫂子又是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妈知道,这一年,苦了你嫂子了。她每天背我下楼晒太阳,五楼啊,妈看着都心疼。妈想,等我走了,你们得换个房子,最好是一楼,或者有电梯的。这十二万,你拿着,别告诉你哥和你嫂子。你机灵,去外面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二手房,不用太大,够住就行。把这钱当首付,剩下的让你哥去贷款。这事,只能你来办。办好了,你嫂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也算妈,最后为这个家,做点事……”
信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
“华子,妈知道你总想做大事。但做大事前,先要学会做人。别让你哥和你嫂子,寒了心。”
我看着那封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读着读着,我的眼睛就模糊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婆婆不是偏心,不是无视我。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辛苦,知道我每天背她下楼有多累。她把钱给李建华,不是让他去挥霍,而是想用一种她认为最稳妥的方式,来改善这个家,来减轻我的负担。
她不信任李建军的“心软”,也不敢直接面对我的“精打细算”,所以她选择了她认为“机灵”的小儿子,来秘密执行这个计划。
这是一个老人,在自己无法言语、无法行动的情况下,用尽全部智慧和力气,想出的一个笨拙的、却充满了爱意的办法。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怨恨、不甘、委屈,都像被温水融化的冰块,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撼和愧疚。我自以为是地揣测着她的心思,用最大的恶意去解读她的行为。我为了一万二的补课费跟丈夫吵得天翻地覆,却不知道,她早就在为我们全家的未来做打算。我真是……太狭隘,太自私了。
我抬起头,看向床上的婆婆。她也正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在闪动。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对不起”。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扑到床边,握住她那只冰凉的手,泣不成声:“妈……妈……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了,我对不起您……”
婆婆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用尽力气,反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
李建军站在一边,也早已是泪流满面。他走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看了看李建华。
李建华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哥,嫂子……我……”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拿到钱和信之后,本来是想按妈说的办的。但是……我一个朋友说有个项目,稳赚不赔,我想着,先把钱投进去,赚一笔,到时候就能买个更大的房子……我没想到……我……”
“你没想到你会把事情搞成这样!你没想到你会差点毁了这个家!”李建军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李建华,你看看你妈信上写的!让你学做人!你学到哪里去了!”
李建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钱……钱我还没投进去,都在卡里。我马上就去取出来!”他哭着说,“我对不起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子……”
【内心独白】
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建华,我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散了。他是个混蛋,但他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只是被自己的欲望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蒙蔽了双眼。而婆婆,用她最后的力量,把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这或许,也是她把钱交给他的另一个深意吧。
屋子里,哭声、道歉声、和婆婆断断续续的“嗬嗬”声交织在一起。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那本被误解的存折,和那封迟到的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所有人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
真相大白。
但我和李建军之间那句“离婚”,那句“把妈也带走”,像两根拔不出来的刺,还深深地扎在我们心里。
这个家,看似雨过天晴,但裂痕,真的能弥合吗?
第七章 没有隔夜仇的晚饭
李建华当天下午就把钱取了回来,一分不少,连同存折和银行卡,一起交到了李建军手上。
他没脸再待下去,买了当晚的火车票就要走。
临走前,他来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嫂子,对不起。这一年,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看到他眼睛红红的,不再是以前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
我心里叹了口气,说:“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踏踏实实做人,别再让你妈和你哥操心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建军把他送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常回家看看。”
送走李建华,家里又恢复了安静。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和李建军,都刻意回避着彼此的目光,回避着那个最尖锐的话题。
晚上,我走进厨房准备做饭。李建军也跟了进来,默默地拿起一颗白菜,开始择叶子。
厨房很小,我们俩转身都有些困难。他的胳膊不时会碰到我的后背,那种熟悉的触感,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阿淑,”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
我背对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不想让他看见。
“我也是。”我低声说。
他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一点胡茬的刺痛感。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和他工厂里带回来的机油味。
“阿淑,我不是人。我怎么能说出那种话……我妈养我这么大,你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我却……我就是个混蛋。”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转过身,看着他满是痛苦和自责的脸,伸出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别说了,建军。我们都有错。”我说,“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逼你,不该那么想我婆婆。她……她心里比谁都亮堂。”
我们俩就那么在狭小的厨房里抱着,像两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彼此的孩子。这些天的委屈、误解、痛苦,都在这个拥抱里,慢慢融化。
【内心独白】
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就像牙齿和舌头,总有磕碰的时候。狠话、气话,说出口的时候像刀子,但冷静下来才知道,那刀子伤的,是两个人。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当我只想着自己的委屈时,我就输了;当他只想着自己的为难时,他也输了。我们都忘了,我们本该是站在一边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四菜一汤。红烧肉,是李建军最爱吃的;清蒸鱼,是小宇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是我们全家都爱吃的;还有一盘清炒白菜。汤是排骨汤,我炖了很久,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把小桌子搬到婆婆床边,我们一家人,第一次这样整整齐齐地围在一起吃饭。
我给婆婆喂了一小口排骨汤。她喝下去,咂了咂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小宇也从房间里出来了,看到我们和好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给李建军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又给我夹了一块鱼肚子。
“爸,妈,吃饭。”
李建军看着我,眼睛里有光。他端起酒杯,里面是白开水。
“阿淑,”他举起杯子,“我敬你。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这个家,我们一起扛。”
我也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慢,很安静。没有客套,没有争吵,只有饭菜的香气和家人之间重新流淌的温情。
第二天,李建军请了一天假。我们俩一起去了房产中介。
我们把家里的情况跟中介说了,中介给我们推荐了附近一个老小区的一楼,带个小院子,虽然房子旧了点,但胜在方便。价格也合适,用婆婆的十二万当首付,我们再贷一点款,月供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从房产中介出来,阳光正好。李建军牵着我的手,就像我们刚谈恋爱时那样。
“阿淑,等搬了家,你就不用那么累了。院子里,可以种点你喜欢的花。”他说。
我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又想起了我那个关于缝纫机的梦。
下午,李建军陪着小宇去报了冲刺班。我一个人在家,给婆婆念报纸。
念着念着,我突然对婆婆说:“妈,等我们搬了家,我想……我想看看能不能再找点活儿干。不回厂里了,就在家附近,找个能照顾到家里的。”
婆婆看着我,眨了眨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鼓励我。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平凡中的尊严。我的尊严,不在于我能挣多少钱,而在于我能靠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创造价值,同时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照顾家庭是我的责任,但我也不能失去我自己。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底气。
生活,就像我脚下这条坑坑洼洼的路,总有不平坦的时候。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心里的那盏灯还亮着,就总能找到走下去的路。
那本存折,差点拆散了我的家,但也最终,让我们都看清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钱,不是面子,而是藏在那些笨拙行为背后,那份沉甸甸的、不善言辞的爱。
是误会解开后,那顿没有隔夜仇的晚饭。
是那句“以后,我们一起扛”的承诺。
这,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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