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9岁,在儿媳家带孙子6年,如今儿媳又生二胎,我打包行李回

发布时间:2025-09-11 18:21  浏览量:1

引子

我把最后一件粗布褂子叠好,塞进那口老旧的棕色皮箱。

箱子是当年陪我出嫁的,如今箱皮已经起了毛边,铜锁也泛着暗绿色的锈。

这口箱子,跟着我从乡下的土坯房,搬到县城的筒子楼,又跟着我,来到儿子这套一百二十平的城市新房。

六年了。

我伸手抚过箱子粗糙的表面,就像抚摸自己这六年的光阴。

指尖传来的,是时间的颗粒感,粗粝,磨人。

房间很小,是储藏室改的,只有五平米,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柜子,就再也挪不开脚。窗户对着小区的后墙,一年四季都见不着多少太阳,衣服晾在这里,总带着一股阴干的潮气。

我在这里住了六年。

从大孙子乐乐半岁,一直住到他上了小学。

三天前,儿媳林慧在医院剖腹产,生了二胎,也是个小子。

按理说,家里添丁进口,我这个奶奶该是最高兴的。可我却在病房外头,听着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心里头,像是被一块冰坨子给堵住了。

那天晚上,我给老家的老伴儿打了个电话。

“老王,我下周就回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咋了?跟孩子们闹别扭了?”

“没。”我吸了吸鼻子,把涌上来的酸涩咽回去,“就是……想家了。”

想家了。这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终于撬开了我心里那把锁了六年的大锁。里面的委屈、心酸、疲惫,像发了霉的东西,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我不是不想带二孙子。我只是,干不动了,也……不想再干了。

这六年,我像一根上满了弦的陀螺,每天围着儿子一家三口转。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接送乐乐上学、辅导他写作业。我忘了自己也曾是个爱跳广场舞、爱跟老姐妹们唠嗑的老太太。

我的世界,只剩下这间五平米的小屋,和厨房里永远洗不完的碗。

【内心独白:我今年五十九了,不是四十九。身体就像一部用了几十年的老机器,零件都松了,运转起来嘎吱作响。可他们好像都忘了,以为我还是那个能扛着麻袋走几里山路的农村婆娘。他们只需要一个能干活的奶奶,却不需要一个会累、会烦、会想家的赵秀兰。】

我拉上箱子的拉链,发出“刺啦”一声,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妈!你这是干啥?”

儿子王建军推门进来,看到我脚边的皮箱,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按住我的箱子。

“你这是要走?为什么啊?慧慧刚生完,家里正需要人呢!”他的声音里满是错愕和不解,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我没看他,只是低头看着他按在箱子上的手。那是一双年轻、有力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不像我和他爸,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泥土和机油。

我平静地开口:“建军,妈老了,也该回家歇歇了。你爸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歇?现在怎么歇?”他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焦躁,“乐乐要上学,小的刚出生,慧慧月子里谁照顾?您这一走,我们这个家不就乱套了吗?”

乱套。

原来我在这个家里,扮演的是一个防止“乱套”的角色。

我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审视我的儿子。他穿着体面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可眼底却布满了红血丝,一脸的疲惫和烦躁。

我心里叹了口气。

“建军,妈不是铁打的。”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他的身子震了一下。

“我已经给你爸打过电话了,他下周来接我。”我绕开他的手,想把箱子立起来。

他却死死按住,不肯松手。

“不行!绝对不行!”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妈,你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

我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第1章 那通电话

“自私”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来,冷得我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我帮他们带了六年孩子,从一个身体硬朗、还能下地干活的婆子,熬成了现在这样腰也弯了,眼也花了,一到阴雨天膝盖就钻心疼的老太婆。

到头来,只换来一句“自私”。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声音也冷了八度:“建军,你说谁自私?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给你娶媳妇、买房子,我跟你爸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掏空了。你弟弟结婚,我都没能帮衬上多少,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我来给你带乐乐,一分钱没要过你们的,家里的买菜钱,有时候都是用我自己的养老金垫的。现在,我只是想回家,就成了自私?”

我的话像连珠炮一样,每一个字都砸在王建军的脸上。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里的焦躁褪去,换上了一丝愧疚和慌乱。

“妈,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放开按着箱子的手,有些无措地搓着,“我就是急,您知道,慧慧她……”

他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林慧,我的儿媳妇,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独生女。她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朋友圈,对于做家务、带孩子这些事,她既不擅长,也不喜欢。

乐乐小时候,她喂奶能把孩子呛着,换尿布能把正反面搞错。她总说,工作压力大,带孩子比上班还累。

我能理解。所以,我来了。

【内心独白:其实,我不是怨林慧。她也是个可怜人,现在的年轻人,压力都大。我怨的,是他们把我所有的付出都当成了理所当然。好像我生来就该为他们服务,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可我这台老机器,真的快要报废了。我想在彻底散架之前,回到我的老修理工身边,让他给我上上油,紧紧螺丝。】

看着儿子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心里的火气又慢慢熄了下去。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建军,不是妈狠心。是妈真的撑不住了。”

我指了指窗外,“你看,这天儿,灰蒙蒙的,跟我心里头一样。在这儿六年,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乐乐小时候夜里要醒好几次,后来他上学了,我又要早起做早饭,晚睡等你们下班。我这心里啊,就像一根拉紧的皮筋,再拉,就要断了。”

王建军低着头,沉默了。客厅里传来乐乐看动画片的声音,花花绿绿的,吵吵闹闹,可我们这个小房间里,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声说:“妈,我知道你辛苦。可是……慧慧她妈,下周就过来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我说我下周走,他说她妈下周来。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冷笑一声,看着他:“是她妈要来,所以我就该走了,是吗?建军,这是你媳D妇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不是!妈,你别误会!”王建军急得脸都红了,“是慧慧她……她刚生完,情绪不太好。她觉得,她妈妈照顾月子,可能……可能方便一点。”

方便一点。

多轻飘飘的四个字。

我照顾了她六年,从她怀孕到乐乐上学,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坐月子的时候,我一天给她做六顿饭,鸡汤、鱼汤换着花样地炖。半夜孩子哭了,我第一个爬起来去哄。

就因为她一句“方便一点”,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把我当成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保姆吗?

不,连保姆都不如。保姆干得不舒心还能辞职,还能拿工资。我呢?我不仅没工资,连走,都得被扣上一顶“自私”的帽子。

“建军,”我一字一顿地问,“这事儿,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王建军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嘴唇翕动着,没敢看我的眼睛。

就是这个躲闪的眼神,像一把锥子,刺穿了我心里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一切都明白了。

不是我“想”回家,是他们“安排”我回家。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老伴儿老王打来的。

我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喂,老王。”

“秀兰啊,你跟建军说了没?他咋说?”老王的声音里透着关切。

我瞥了一眼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的王建军,心里五味杂陈。

我对着电话,轻轻地说:“他知道了。他说……让我放心回家。”

我说谎了。

我不想让老王担心,也不想让他在电话里跟儿子吵起来。家里的这点破事,隔着一根电话线,只会越说越乱。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那个掉漆的诺基亚老人机,屏幕上还显示着老王的名字。

我转过身,对王建军说:“行了,就这样吧。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王建军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还体贴地帮我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我瘫坐在床沿上,看着脚边那口棕色的皮箱。

它像一个无声的朋友,静静地陪着我。

【内心独白:我的心就像进了水的棉花,又沉又冷。原来,我满心以为的“家”,不过是儿子家里的一个临时铺位。亲家母要来了,我这个乡下婆婆,就得自觉地腾地方。他们甚至懒得跟我商量,只是做好了决定,等着我“被通知”。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比干活的累,要伤人一百倍。】

第2章 一碗蛋羹

晚饭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我照常做了四菜一汤。红烧排骨是乐乐爱吃的,清炒西蓝花是林慧点名要的,番茄炒蛋是王建军从小吃到大的,还有一个素炒豆芽。汤是给林慧炖的鲫鱼汤,奶白色的,飘着几根碧绿的葱花。

这些菜,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的手艺,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磨练出来的。

乐乐坐在他的儿童椅上,一边用勺子敲着碗边,一边嚷嚷着:“奶奶,我要吃排骨!最大的那块!”

我夹了一块最大的,放到他碗里,摸了摸他的头:“慢点吃,别噎着。”

王建军埋头扒饭,一言不发。

我没去医院,林慧还在住院,家里只有我们祖孙三人。往常这个时候,饭桌上总会聊聊乐乐在学校的趣事,或者王建军工作上的烦心事。

今天,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

“奶奶,你怎么不吃?”乐乐抬起满是油光的小脸,好奇地问我。

我笑了笑,给他夹了一筷子西蓝花:“奶奶不饿,看我们家乐乐吃就饱了。”

其实,我的胃里空得发慌,像揣着个冰坨子,一点食欲都没有。

王建军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他给我盛了一碗鲫鱼汤,推到我面前:“妈,你喝点汤吧。这几天你也累了。”

我看着那碗汤,心里不是滋味。

这汤,是给林慧下奶的。我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活鲫鱼,回来用小火慢慢地炖上两个小时,炖得骨头都酥了。

现在,他把这碗汤端给我,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愧疚?

我没动那碗汤。

“我不喝了,你们喝吧。我一个老婆子,喝这个浪费了。”我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王建军的脸,又红了。他端着那碗汤,手悬在半空中,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

饭桌上的空气,更加凝固了。

吃完饭,我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王建军抢着要帮忙,被我推开了。

“不用了,我干惯了。你去看看乐乐的作业吧。”

我把他推出了厨房。我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那会让我窒息。

厨房里,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我把碗碟一个个浸在泡沫里,机械地搓洗着。水很凉,刺得我的指关节生疼。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王建军还小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他病了,没胃口,我就用家里仅有的一个鸡蛋,给他蒸了一碗蛋羹。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蒸出来的蛋羹,又滑又嫩,像豆腐脑一样。我滴了几滴香油,撒上一点葱花,端到他床前。

他一口一口地吃着,吃得满头大汗,嘴里还不停地说:“妈,真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从那以后,只要他胃口不好,我都会给他蒸一碗蛋羹。

可是现在,他已经很多年没跟我提过蛋羹了。他习惯了外面的山珍海味,习惯了林慧做的精致西餐,大概早就忘了那碗朴素的、只放了盐和香油的蛋羹是什么味道了。

【内心独白:人心,是不是就像这碗里的油污?时间久了,就糊住了,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难洗干净。我和儿子之间的那点情分,也被这六年的柴米油盐磨得越来越薄。他只记得我是个做饭的、带孩子的,却忘了,我也是他妈。那个会在他生病时,为他蒸一碗蛋羹的妈。】

我洗完最后一个碗,擦干手,准备回我的小房间。

路过客厅,看到王建军正陪着乐乐在拼图。乐乐拿着一块蓝色的拼图,怎么也找不到位置,急得直抓头发。

王建军很有耐心地指点他:“你看,这块的缺口,是不是跟这里很像?你试试看。”

乐乐试了一下,果然拼上了,高兴得拍手叫好。

父子俩的笑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温馨和谐。

而我,像个局外人。

我悄悄地走回我的房间,关上了门,把那片温暖隔绝在外。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我摸索着坐到床边,窗外邻居家的电视声、楼下汽车的鸣笛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让这个小小的空间显得更加孤寂。

我的心,就像乐乐那块找不到位置的蓝色拼图。

在这个家里,我到底应该被放在哪里?

第3章 进口奶粉

第二天,王建军去上班,乐乐去上学,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抓紧时间打扫卫生、准备午饭。我坐在我的小房间里,对着那口皮箱,发了很久的呆。

阳光从狭小的窗口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亮斑,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移动,像一个迟缓的钟摆。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里面的照片。

大部分都是乐乐的。从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到他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奶奶”,再到他背着小书包上学。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我的心血。

我翻到一张合影。那是乐乐五岁生日时拍的。照片上,王建军和林慧抱着乐乐,笑得灿烂。我站在他们旁边,也努力地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那天,林慧请了很多她的朋友来家里开派对。那些年轻的妈妈们,打扮得光鲜亮丽,聊着我听不懂的早教、出国游。

我端茶倒水,切水果,像个服务员。

有个妈妈看到了我,问林慧:“阿姨是请的保姆吗?看着挺勤快的。”

林慧的脸僵了一下,随即笑着说:“这是我婆婆,从老家来帮忙的。”

那个妈妈“哦”了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说不清的意味。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以后,我开始刻意地躲着他们的朋友。他们有聚会,我就借口不舒服,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怕再听到那句“你是保姆吗”。

我怕看到他们那种同情又带着点轻视的眼神。

【内心独白:我一个在农村土生土长的人,不懂他们的那些讲究。我只知道,把孩子喂饱穿暖,别让他生病。可是在他们眼里,我做的这一切,好像都是错的,都是落伍的。我的经验,我的好意,在他们那些“科学育儿”的理论面前,一文不值。这种感觉,比在地里刨食还累。】

中午,我接到了林慧的电话。

她在医院里,声音听起来还很虚弱。

“妈,家里还有鲫鱼吗?医生说让我多喝点汤。”

“有,我早上刚买的。下午就给你炖上送过去。”我应道。

“嗯。”她顿了一下,又说,“对了,我妈今天下午过来。她会直接去医院,晚上你不用送饭了,我妈会带过来。”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她甚至没有问我一句,她妈妈来了,我怎么办。在她看来,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还有,”林慧继续说,“乐乐的奶粉快喝完了。你下午去超市的时候,记得买一罐。要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牌子,荷兰进口的,蓝罐子的。”

提到奶粉,我的火气就压不住了。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有一次,林慧指定的进口奶粉断货了,我跑了好几家超市都没买到。眼看乐乐就要断粮,我急得不行,就自作主张,在超市买了一款国产的大品牌奶粉。我想着,都是大牌子,成分也差不多,应该没事。

结果,林慧下班回来,看到那罐国产奶粉,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就要那个荷兰的牌子!你怎么能随便给孩子换奶粉呢?你知不知道,国产奶粉出过多少事?要是乐乐吃出问题来怎么办?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我的心上。

我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感觉自己像个犯了弥天大罪的罪人。

乐乐在一旁,被她的样子吓得快要哭了。

王建军赶紧过来打圆场:“慧慧,你小声点。妈也是好心,怕孩子没得喝。”

“好心?这是好心办坏事!”林慧丝毫没有退让,“育儿不是过家家,不能想当然!妈,我拜托你,以后这种事,你拿不准就给我打电话,别自己做主,行吗?”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不是气她指责我,我是气她不信任我。

我是乐乐的亲奶奶,我难道会害他吗?在我眼里,那罐几百块的进口奶粉,和几十块的国产奶粉,只要孩子爱喝、健康,就没区别。可在她眼里,这就是原则问题。

我们的分歧,就像这奶粉一样,一个是“进口”的,一个是“国产”的。永远也融合不到一起。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乐乐的“吃穿用度”上发表任何意见。我成了一个纯粹的执行者。林慧说一,我绝不说二。

“妈?你在听吗?”电话里传来林慧不耐烦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听着呢。荷兰的,蓝罐子,我记着了。”

“那就好。我挂了。”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那片灰色的天空,感觉自己的心,也变成了同样的颜色。

我不想再去买那罐蓝罐子的奶粉了。

我不想再当那个被遥控的、没有思想的执行者了。

我站起身,走到皮箱前,再次拉开了拉链。

这一次,我没有再犹豫。

第4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下午,我没有去超市,也没有去菜市场。

我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厨房的灶台被我用钢丝球擦得锃亮,没有一丝油污。

我把冰箱里剩下的菜都分门别类地装好,贴上标签。又把乐乐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了,晾在阳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衣服上的皂角香味,闻着让人心里安宁。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我在跟这个我服务了六年的家,做最后的告别。

傍晚,王建军下班回来了。

他看到我脚边立着的皮箱,脸色一沉,但没说什么。

他看到一尘不染的屋子,和阳台上晾晒的衣服,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妈,你……”

“饭在锅里温着,你自己吃吧。我没什么胃口。”我打断他。

乐乐放学回来,看到我,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奶奶,奶奶,我今天在学校得了小红花!”他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朵用红纸剪的五角星。

我蹲下身,接过那朵小红花,仔细地端详着。

“我们家乐乐真棒。”我摸着他的头,眼眶有点发热。

“奶奶,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不舒服?”乐乐仰着小脸,关切地问。

“没有,奶奶是高兴的。”我把他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小身体那么柔软,那么温暖。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疼。

这一刻,我几乎要动摇了。

为了这个小人儿,再忍一忍,又何妨?

可是,一想到林慧那句“方便一点”,一想到那罐“蓝罐子”的奶粉,我心里那点柔软,又重新变得坚硬起来。

晚饭,王建军和乐乐在饭厅吃,我一个人在房间里。

我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爸爸,奶奶为什么不吃饭?”

“奶奶……奶奶累了,想休息。”

“哦。那爸爸,你明天能送我上学吗?”

“能。”

……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看,这个家没有我,地球一样转。乐乐也许会想我几天,但很快,他就会习惯没有奶奶接送的日子。他会有新的外婆,会吃到外婆做的饭,会抱着外婆的腿撒娇。

而我,赵秀兰,很快就会被遗忘。

【内心独白:人老了,最怕的不是死,是没用。是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成了别人的累赘。我原以为,我在这里,是不可或缺的。现在才发现,我高估了自己。我不过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过渡,一个临时的替代品。现在,正主来了,我这个替代品,也该识趣地退场了。】

晚上九点多,门铃响了。

王建军去开门。

我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哎哟,我的大外孙呢!快让外婆抱抱!”

是林慧的妈妈,我的亲家母,来了。

我坐在床边,没有动。

我听到她在客厅里高声说话,指挥着王建军把她带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好。

“建军啊,我给慧慧带了我们老家下的土鸡,最补身子了。还有这个,是我托人买的月子专用米酒,比外面卖的好多了。”

“乐乐,来,外婆给你买了新玩具,变形金刚,喜不喜欢?”

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我的小房间,却像一座孤岛。

过了一会儿,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王建军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容:“妈,……我岳母来了。您要不要出来坐坐?”

我摇了摇头:“不了,我累了,想睡了。”

他“哦”了一声,又说:“那我岳母……今晚就睡乐乐房间,让乐乐跟我挤一挤。”

我心里冷笑。

那然后呢?等林慧出院了,乐乐回他自己的房间,亲家母睡哪里?

睡我这间储藏室吗?

还是说,他们早就默认,我会在这之前离开?

王建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急忙解释:“不是的妈,我的意思是……您看,家里房间确实紧张……”

“我明白。”我平静地打断他,“我明天就走。”

这句话,我说得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亲家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建军,跟谁说话呢?快出来帮我把汤端进去,慧慧饿了。”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女主人的理所当然。

这,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彻底死了心。

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第5章 那本存折

夜,深了。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褪去,只剩下偶尔驶过的汽车声,像一声声悠长的叹息。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亲家母和王建军的说话声。

“……亲家母明天就走?这么急?”是亲家母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嗯,她……想家了。”是王建军含混不清的回答。

“哎,也是。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辛苦她了。不过也好,我来了,也能替你们分担分担。说实话,这带孩子啊,还是得自己妈来,才最放心。毕竟,观念不一样嘛。”

观念不一样。

又是这五个字。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我喘不过气。

是啊,观念不一样。

你们讲究“科学育儿”,要进口奶粉,要早教班,要精致生活。

我只懂得土办法,觉得孩子吃饱穿暖,健康长大就行。

我们的观念,隔着一道鸿沟。这道鸿沟,不是我努力就能跨过去的。

我翻了个身,摸到枕头底下那个硬硬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裹着一本存折。

这本存折,是我这六年的秘密。

我悄悄地坐起来,拧开床头的小台灯。昏黄的灯光下,我打开布包,拿出那本已经有些卷边的存折。

存折的户主,是王建军的名字。

我轻轻地翻开它。

第一笔记录,是六年前。金额,两千元。摘要:生活费。

从那以后,每个月,王建军都会往这张卡里打两千块钱。他说,这是给我的零花钱,让我别省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林慧也说:“妈,您别客气,这是您应得的。”

他们以为,我拿着这笔钱,买菜,买日用品,补贴家用。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笔钱,我一分都没动过。

我每个月,都用我自己的养老金来支付家里的日常开销。我的养老金不多,一个月一千五百块,在老家县城够用了,但在

这个大城市,却显得捉襟见肘。

为了省钱,我从来不买新衣服。身上穿的,都是从老家带来的旧衣服。

为了省钱,我买菜都赶在菜市场快收摊的时候去,能便宜不少。

为了省钱,我甚至……偷偷地捡过小区垃圾桶旁别人扔掉的纸箱和塑料瓶,攒起来卖给收废品的大爷。

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我怕他们知道了,会觉得我给他们丢人。

我把省下来的钱,连同王建军每个月给我的两千块,一笔一笔,全都存进了这张存折里。

我翻到最后一页。

存折的余额,显示着一个数字:十六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块。

这是我六年来的全部心血。

我原本打算,等乐乐再大一点,或者他们想换个大点的房子的时候,把这笔钱拿出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这个乡下婆婆,不是来占他们便宜的,不是来拖他们后腿的。我也是在为这个家,尽我最大的努力。

可是现在,这个惊喜,似乎已经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

【内心独白:我攒的不是钱,是我的尊严。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靠他们养着的老废物。我想证明,我还能为这个家创造价值。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尊严,在他们眼里,可能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用每个月两千块钱,就心安理得地买断了我六年的光阴,买断了我作为母亲和奶奶的情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王建军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手里的存折,愣了一下。

“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床垫陷下去一小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里的存折,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疑惑地接过去。

当他看清存折上的户主名和那一长串数字时,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妈……这……这是怎么回事?这钱……”

他的声音,也跟着颤抖。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每个月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花。还有我自己的养老金,省下来的,也都在这里面。我本来,是想留着给乐乐以后上大学用的。”

王建军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那本存折,看着上面每一笔工工整整的记录。每一笔,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烙在他的心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想起我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穿了整整一个冬天。

想起我每次去超市,都只买打折的蔬菜和水果。

想起有一次,他看到我提着一个装满塑料瓶的袋子,从小区后门走出去,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问。

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妈……”他哽咽着,声音嘶哑,“你……你这是何苦啊!”

“噗通”一声。

我的儿子,这个三十多岁、在单位里也是个小领导的男人,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抱着我的腿,把头埋在我的膝盖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妈,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他的哭声,压抑而沉痛,撕碎了这深夜的寂静。

我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

我抱着他的头,泪水滴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

这六年来的委屈、心酸、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我不是在哭他的下跪,也不是在哭他的道歉。

我是在哭,我的这份苦心,终于,被看见了。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门,其实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

林慧的妈妈,那个刚刚还在客厅里指点江山的亲家母,正站在门外。她本来是想过来看看,劝赵秀兰别那么快走,毕竟家里突然少个人,很多事都衔接不上。

可她却听到了里面的一切。

她看到了那本存折,听到了赵秀兰平静而沉重的话语,也看到了王建军的崩溃和下跪。

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想起了自己。她也是当妈的,她也有女儿。她这次来,是带着一种“拯救者”的心态来的。她觉得女儿坐月子,只有自己这个亲妈在身边,才最妥帖,最科学。她下意识地,就把赵秀兰当成了一个需要被“替换”掉的旧角色。

她从未想过,这个沉默寡言的乡下亲家母,在这六年里,是以怎样一种方式,在爱着她的孩子们。

那不是保姆式的服务,那是一种倾其所有的、不计回报的奉献。

她悄悄地退了回去,脚步有些踉跄。

客厅里,林慧刚刚从医院打来电话,还在抱怨病房的饭菜不好吃,抱怨护工手脚不利索。

亲家母拿起电话,听着女儿娇气的抱怨,第一次觉得那么刺耳。

她打断了女儿的话,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说:“慧慧,你别抱怨了。你知道吗?你婆婆……她为你们做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电话那头的林慧,愣住了。

第6章 一顿家常饭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做早饭,而是把我的那口皮箱,拖到了客厅。

王建军一夜没睡,眼睛肿得像核桃。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欲言又止。

亲家母也起得很早。她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

乐乐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的皮箱,小嘴一瘪,就想哭。

“奶奶,你真的要走吗?你不要乐乐了吗?”

我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心里像刀割一样。

“奶奶不是不要你。奶奶是……回家看看你爷爷。等放暑假了,奶奶接你回老家玩,好不好?老家有大院子,有小鸡小鸭,还有一条大黄狗。”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小声地抽泣着。

我拍着他的背,心想,也许分开,对我们都好。

我不能让他习惯了我的溺爱,也不能让自己,在他的依赖中,彻底迷失。

亲家母从厨房里端出早饭。

不是她带来的土鸡汤,也不是什么月子米酒。

是白米粥,配着几样小菜:一碟炒得脆生生的土豆丝,一盘拍黄瓜,还有一碗……蒸得金黄嫩滑的鸡蛋羹。

上面还滴了几滴香油,撒着翠绿的葱花。

和我当年给王建军做的一模一样。

我愣住了。

亲家母把那碗鸡蛋羹推到我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亲家母,我……我也不知道你爱吃啥。就听建军说,你以前常做这个。我也不知道火候掌握得好不好,你尝尝。”

王建军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放进嘴里。

蛋羹很滑,很嫩,带着香油的清香和葱花的微辛。味道,几乎和我做的一样。

我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我抬起头,看着亲家母。她穿着一件普通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局促的笑。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盛气凌人、来“抢地盘”的亲家母。

她只是一个,想努力做好一顿饭,来挽留另一个母亲的,普通的母亲。

我把那碗蛋羹,默默地吃完了。

吃完早饭,王建军对我说:“妈,我今天请了假。我送您去火车站。”

我点了点头。

他去房间里拿车钥匙,亲家母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到阳台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厚厚的一沓,硬要塞给我。

“亲家母,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我知道,你不是图钱。但是,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我们不能当不知道。这钱你拿着,回家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买几件新衣服。别再……别再那么苦自己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我把红包推了回去。

“亲家母,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不是为了钱来的。我只是……心里有点过不去那个坎儿。”

“我明白,我明白。”她连连点头,“是我不好,我一来就……唉,我这人说话直,没想那么多。你别往心里去。慧慧那边,我也会好好跟她说。她就是被我们惯坏了,不懂事。”

我笑了笑,心里的那个疙瘩,好像松动了一些。

“她不是不懂事,她就是累。你们年轻人,都不容易。”

我们两个老太太,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来车往。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彼此心里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王建军开车送我去火车站。

乐乐非要跟着,坐在后座上,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时不时地看我一眼。

车里的气氛很沉默。

快到火车站的时候,王建军突然开口。

“妈,对不起。”

这是他从昨晚到现在,说的第三遍“对不起”。

“你别再说了。”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妈没怪你。妈知道,你夹在中间,也难做。”

“不,是我的错。”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我总觉得,我努力工作,多挣点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是尽孝了。我以为我每个月给您打钱,就是对您的补偿。我从来……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您心里在想什么,您过得开不开心。”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暖。

“你能明白,妈就知足了。”

车子停在火车站的落客平台。

我推开车门,王建军抢着下来,帮我把皮箱从后备箱里拿出来。

那口老旧的皮箱,他提在手里,好像突然变得很沉。

“奶奶!”乐乐从车上跳下来,扑到我怀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奶奶你别走!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好好写作业!”

我抱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摸着他的头,一遍遍地说:“乐乐不哭,奶奶放暑假就回来看你。”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旁边。

车门打开,林慧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外面只披了一件外套,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我惊呆了。

“你……你怎么来了?你还在坐月子啊!”

第7章 回家的路

林慧没有回答我,她径直走到我面前。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让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添了几分憔悴。

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妈。”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妈”,而不是“阿姨”或者干脆省略称呼。

我的心,猛地一颤。

“妈,对不起。”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九十度,标准得像个日本电视剧里的主角。

我连忙去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身子还虚着呢!”

她却不肯起来,固执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妈,我错了。我不该把您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我不该不尊重您,不该用我的标准去要求您。我……我不是个好儿媳。”

她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

王建军和乐乐都看呆了。

火车站人来人往,嘈杂喧闹,很多人都朝我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心里又急又心疼,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好了好了,妈知道了。快起来,地上凉。”我拉着她冰冷的手,感觉像握着一块冰。

她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妈,您别走,好不好?家里需要您。乐乐需要您,我也……我也需要您。”她哽咽着说,“我不会带孩子,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妈她……她只会用老一套,我跟她也说不通。您教教我,好不好?您教我怎么带孩子,怎么做饭,怎么……怎么当一个好妈妈,好妻子。”

我看着她,这个一向骄傲、要强的城市女孩,此刻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的心,彻底软了。

我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傻孩子,哭什么。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妈的。都是慢慢学的。”

我转头,看了一眼王建军。他正手忙脚乱地给林慧披上外套,嘴里不停地埋怨:“你怎么跑出来了!月子里不能吹风,你不知道吗!”

林慧却不理他,只是抓着我的手,不肯放。

【内心独-白:看着眼前这一对狼狈的年轻人,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走了,他们怎么办?这个家,就像一艘刚刚经历过风暴的小船,虽然没有沉,但已经千疮百孔。我这个老舵手,如果现在弃船而去,他们可能真的撑不下去。我养大了儿子,现在,或许还要陪着他,学会怎么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林慧的手。

“行了,别哭了。先上车,回家再说。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林慧的眼睛,瞬间亮了。

“妈,您……您不走了?”

我没说话,只是拉着她,朝王建军的车走去。

回到家,亲家母看到林慧,吓了一跳,拉着她就是一顿数落。

林慧却一反常态,没有顶嘴,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我走进我的小房间,看到那口皮箱还立在墙角。

我走过去,打开它,又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重新放回柜子里。

王建军和林慧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当我拿出最后一件粗布褂子时,林慧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去。

她学着我的样子,把褂子叠得方方正正,然后放进衣柜的最底层。

“妈,”她轻声说,“这个房间太小了,又潮。等我出了月子,我们把书房收拾出来,给您住。那个房间朝南,太阳好。”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包括亲家母,第一次坐在一起,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

王建军先做了检讨,承认自己作为儿子和丈夫的失职。

林慧也诚恳地道了歉,说自己以后会多学习,多沟通。

亲家母也表了态,说以后家里的事,大家商量着来,不能谁一个人说了算。

我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了一个要求。

“我可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但是,有两点。”我看着他们,认真地说,“第一,我不是保姆。我是乐乐的奶奶,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做的一切,是出于情分,不是本分。你们不能把这当成理所当然。”

王建军和林慧重重地点头。

“第二,”我顿了顿,“等二孙子满了一岁,我就要回老家。你们得自己学着带孩子。你们的路,终究要自己走。我只能陪你们一程。”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反对。

王建军说:“好,妈。都听您的。等您回老家,我们每年都带孩子回去看您和爸。”

那本存折,我最终还是交给了他们。

我说:“这钱,不是给你们的。是给两个孩子的。以后用在他们身上,也算我这个奶奶,尽了最后一份力。”

林慧拿着那本沉甸甸的存折,哭了。

她说:“妈,这钱我们不能要。您为我们付出的,不是钱能衡量的。以后,您和爸的养老,我们来负责。”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依然每天做饭、带孩子。

但林慧,开始学着给我打下手。她会笨拙地择菜,会小心翼翼地问我,炖汤要放多少水。

王建军下班回家,不再是往沙发上一躺,而是会主动陪乐乐写作业,或者帮我拖地。

亲家母也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她会拉着我一起研究菜谱,讨论哪个牌子的尿不湿更好用。

我的小房间,也真的换到了朝南的书房。每天早上,阳光都能照到我的床上。

我还是会累,还是会腰酸背痛。

但是,我的心,不再是灰色的了。

我知道,我回家的路,并没有被堵死。那条路,一直都在那里。

只是现在,我选择,再多停留一会儿。

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我不是作为“保姆”留下来,而是作为“家人”。

而家,不就是那个,让你累,让你烦,却又让你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