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我和一个代课女老师处对象,一年后才知道她是书记的女儿

发布时间:2025-09-09 01:28  浏览量:1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切割着客厅里凝滞的空气。我看着儿子埋头在平板上划拉,妻子梅在厨房里刷碗,水声哗哗地响,像是在替我们所有人争吵。

抽屉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边角已经卷起,像个不肯安睡的秘密。梅今天大扫除时翻了出来,没说话,就那么放在了电视柜上。照片上,二十出头的我和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并肩站着,笑得像九十年代的阳光,干净又有点傻。

“爸,这阿姨谁啊?比我妈年轻时还好看。”儿子头也不抬地问。

梅刷碗的动作停了。水声戛然而止。

我喉咙发紧,拿起遥控器,想把音量再调大一点,却瞥见梅从厨房里走出来,擦着手,眼神直直地看着我。她的目光里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疲惫的了然。

“一个……老同事。”我说。

“哦。”儿子应了一声,显然对我的过去毫无兴趣。

梅没再看我,转身回了厨房,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明天把旧东西收一收吧,家里都快放不下了……”她的话没说完,但后半句是什么,我们都清楚。

有些人和事,不是收进抽屉,就能假装不存在的。

那一年,我也是二十出头,在市里的第二纺织厂当一名技术员。日子像厂里那台老旧的机器,单调,规律,一眼能望到退休。直到我遇见了林玥。

她是我们厂子弟小学的代课老师,教语文。第一次见她,是在厂区那条长长的梧桐道上。她抱着一摞作业本,一阵风吹过,本子散了一地。她不慌不忙,蹲下去一张张捡,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白色的连衣裙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帮她一起捡。她的手指很长,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谢谢你。”她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

就是那一下,我的世界里,那台轰鸣了二十年的老机器,突然就安静了。

我叫陈辉。这是我认识她的第一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我知道了她叫林玥。玥,是古代传说中的一颗神珠。这个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干净,透亮,带着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我们厂里的小伙子,大多都把目光锁定在车间的女工身上,现实,直接。像林玥这样的代课老师,家庭情况不明,工作又不稳定,很少有人问津。这反而给了我机会。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放学的时候,出现在那条梧桐道上。有时候说“真巧”,有时候帮她搬搬东西,有时候只是远远看着她带着孩子们做游戏。

她很安静,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她在听。我跟她讲车间的趣事,讲我那个在家里说一不二、总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的爹,讲我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娘。她总是微笑着,偶尔点点头,漆黑的眼珠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熟络了之后,我约她去看电影。是周润发的《赌神》,录像厅里烟雾缭绕。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想去牵她的手,却始终没那个胆子。电影散场,我送她回家。

“你家住哪儿?”我问。

她指了指厂区后面那片老旧的居民楼,“就那儿,红砖楼。”

我心里一阵窃喜。那片楼住的都是我们这些普通工人的家属,看来她家境也跟我差不多。门当户对,这是我爸妈挂在嘴边的话。

我们越走越近。她会给我织毛衣,灰色的,针脚细密。我会在她生病的时候,跑遍全城去买她喜欢吃的话梅。我们的恋爱,就像那个年代所有的爱情一样,朴实,缓慢,却每一步都踩在实处。

我爸妈对她很满意。她第一次来我家吃饭,不怎么说话,就是安安静静地帮我妈择菜、洗碗。我爸那天破天荒地把电视音量调到了25,还主动跟她聊了几句学校的事。我妈拉着她的手,摸着她手腕上那个小小的银镯子,一个劲儿地夸:“这闺女,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

我偷偷问过她家里的情况。她说她爸妈也是普通职工,就是管得严。我每次送她到楼下,她总是不让我上去。

“我爸妈睡得早,不喜欢人打扰。”她总是这么说,然后踮起脚尖,在我脸上亲一下,飞快地跑上楼。

我信了。我沉浸在这种简单的幸福里,觉得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被我攥在了手里。有些幸福,就像借来的,心里总不踏实,但我当时不懂。

我开始计划我们的未来。攒钱,买房,结婚。我把我的计划告诉她,她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听着,最后说:“随便你,我都听你的。”

这句“随便你”,在当时的我听来,是全世界最动听的情话。它代表着全然的信任和交付。我以为,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障碍。

一年后,我拿着我全部的积蓄,托人买了一枚金戒指,准备向她求婚。那天,我特地请了假,在她学校门口等她。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可我从下午三点,一直等到天黑,都没看到她的人。我心里发慌,跑到她住的那栋红砖楼下,等了半宿,那扇熟悉的窗户,始终是黑的。

第二天,我冲到学校,才知道她已经辞职了。校长说,她家里给安排了别的工作。

“她家?”我愣住了,“她家不是……”

校长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和了然,“小陈啊,你跟林老师处了一年,还不知道她家是哪儿的?”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爸,是咱们市新上任的王书记。”

(约1900字)

第一章

王书记。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我站在校长办公室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王书记,那个只在电视和报纸上出现的名字,那个住在市委大院里,出门有专车,连我爸提起来都要压低声音的人物,怎么会是林玥的父亲?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她家明明住在厂区后面的红砖楼!”

校长叹了口气,给我倒了杯水,“那是她外婆家。林老师为了上班方便,偶尔过去住。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我没接那杯水,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梧桐道还是那条梧桐道,阳光也还是那样斑驳,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我所以为的门当户对,只是她小心翼翼为我营造的一个梦。原来,我沾沾自喜地以为我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其实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我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我疯了一样地往市委大院跑。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那个地方。高墙,铁门,站得笔直的武警。门口那块“市委办公厅”的牌子,庄严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被拦在了门外。

“我找林玥!我是她对象!”我冲着里面喊。

武警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我,“这里没有叫林玥的,请你马上离开。”

我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我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奥迪开了出来,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一张熟悉的侧脸一闪而过。是林玥。她看到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车子没有停,加速驶离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蹲在市委大院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

原来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道门。一道我永远也敲不开,她也未曾想为我敞开的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我妈在外面敲门,声音都急得变了调。我爸那个暴脾气,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你瞅瞅你那点出息!为个女的要死要活?天塌下来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出了眼泪。“爸,她爸是王书记。”

我爸愣住了,举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那张总是充满怒气的脸,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无力。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客厅里的电视机又响了,音量开到了35,还是新闻联播。

那几天,厂里关于我和林玥的闲话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我攀高枝没攀上,被人甩了。有人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我成了全厂的笑话。我那个平时最爱在人前炫耀儿子的妈,那几天连门都不敢出。

我递了辞职信。车间主任把我拉到一边,劝我:“小陈,别犯傻。工作不好找。这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

我摇了摇头。我没法再待下去了。这个地方,处处都是我和她的回忆。那条梧桐道,那个小卖部,那片红砖楼……每一处都在嘲笑我的天真。

就在我办完离职手续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陈辉吗?我是林玥。”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可我听着,却觉得无比刺耳。

“有事?”我冷冷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见一面吧,在你家楼下那个公园。”

我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去了。我想听听她想说什么。是想跟我炫耀她家世显赫,还是想施舍我一点同情?

我到了公园,她已经在了。她穿着一条米色的长裙,站在黄昏的余晖里,瘦得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叶子。

“你瘦了。”她看着我,眼圈红红的。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我学着我爸的样子,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烟。

“对不起。”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不是故意的?”我冷笑,“那你是什么?体验生活?看看我们这些底层人是怎么谈恋爱的?是不是觉得特有意思?”我的话像刀子,一句句往她心上戳。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控制不住。我的自尊心被碾得粉碎,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不是的!”她急了,上前来拉我的手,“我只是……我只是怕。我怕你知道了我的家庭,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我了。我怕你看上的是我家的背景,不是我这个人。我爸妈一直想让我找个门当户对的,可我……我只想找个我喜欢的。”

“你喜欢我什么?”我甩开她的手,几乎是吼出来的,“喜欢我一个月挣一百多块钱?喜欢我住在这破旧的家属楼里?还是喜欢我那个连见你一面都要被拦在门外的爹?”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陈辉,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喜欢你跟我讲车间的笑话,喜欢你傻乎乎地帮我捡本子,喜欢你为我跑遍全城买话梅……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很快乐。”

“快乐?”我自嘲地笑了,“你的快乐,是建立在我的无知上的。现在我知道了,我一点也不快乐。林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世界是可以跨越的!”她哭着说,“只要我们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我打断她,“真心相爱就不会瞒着我一年!真心相爱就不会在你爸的车经过时,连停一下都不敢!林玥,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完了。”

我说完,转身就走,没再回头。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我走得飞快,几乎是逃。我怕我一回头,看到她哭的样子,就会心软。

尊严这东西,在饿肚子的时候不值钱,在爱人面前,却比命还重。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我爸没骂我,只是默默地坐在我旁边,陪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的标志性动作,就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烟斗的铜锅,笃,笃,笃,像是为我那段死去的爱情敲响的丧钟。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我的人生会回到原来的轨道,甚至比原来更糟。我会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我没想到,几天后,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我家楼下。

(约4000字)

第二章

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提着一个公文包。

我爸从窗户里看到,手里的烟斗“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慌忙捡起来,结结巴巴地对我说:“是……好像是王书记。”

我心里一沉。他来干什么?兴师问罪?还是来警告我离他女儿远一点?我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冒了出来,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

门被敲响了,不轻不重,很有节奏。

我妈紧张得搓着围裙,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开门。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拉开了门。

“您是陈辉同志吧?”中年男人开口了,声音很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我挺直了腰杆,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是林玥的父亲,王振东。”他自我介绍,语气里没有半分炫耀,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侧过身,让他们进了屋。我那狭小拥挤的客厅,因为这两个人的到来,显得更加局促。我爸妈紧张地站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叔叔阿姨,你们好。”王振东却很自然地跟我爸妈打了声招呼,然后目光扫视了一圈我们家。墙上斑驳的墙皮,老旧的家具,还有那台嗡嗡作响的电风扇。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电视柜上,那张我和林玥的合影,还摆在那里。

他什么也没说,在我爸让出来的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小陈,我今天来,不是以市委书记的身份,是以来一个父亲的身份。”他开门见山,“林玥的事,我知道了。”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有点任性。”他顿了顿,看着我,“她为了你,跟家里闹翻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没吃饭了。”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她瘦弱的样子。

“她跟我说,她非你不嫁。”王振东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我女儿豁出一切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握紧了拳头。我知道,这是考验。他是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我,评判我。

“那您看出来了吗?”我反问。

他笑了,那是一种成年人看透一切的笑。“看出来了。有骨气,但太年轻。把自尊看得比天大,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我不觉得把自尊看重有什么不对。”我梗着脖子说。

“自尊当然没错。”他点点头,“但真正的自尊,不是靠着一身刺去扎人,而是靠自己的本事,赢得别人的尊重。小陈,你觉得你和林玥之间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门不当户不对。”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错了。”他摇摇头,“最大的障碍,在你心里。你觉得我们看不起你,觉得我们这个家庭会吞噬你。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

他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我无力反驳。

“我承认,我当初也希望林玥能找一个和我们家条件相当的。这不是势利,是人之常情。父母总是希望子女能走得更顺一些。”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但是,林玥坚持。她说你很好,有上进心,对她也好。一个父亲,还能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呢?”

我愣住了。这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支票,没有警告,没有轻蔑。他像一个普通的长辈,在跟我推心置腹。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是真心爱林玥,愿意为她努力,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反对。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们这个家庭让你感到了压力,让你无法承受,那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我会让林玥对你死心。长痛不如短痛。”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我手上。

我沉默了。客厅里只有电风扇的嗡嗡声。我爸紧张地盯着我,我妈的眼圈已经红了。

我想起了林玥的眼泪,想起了她说的“我只是怕”,想起了我们在一起时那些简单的快乐。我真的要因为那点可笑的自尊,放弃这个我爱了一年的姑娘吗?

我抬起头,看着王振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爱她。我会努力,配得上她。”

王振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好。那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温暖,有力。

他走后,我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刚打完一场仗。他拿起烟斗,半天没点着火。

“辉啊,”他开口了,声音有点哑,“爸以前总跟你说,人要活一张脸。今天我才明白,有时候,里子比脸面更重要。那姑娘是个好姑娘,别错过了。”

我妈在一旁抹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那天晚上,我去了市委大院。这一次,门口的武警没有拦我,还朝我敬了个礼。我第一次走进那个神秘的院子,心里五味杂陈。

林玥的家是一栋二层小楼,很安静。开门的是她妈妈,一个很温和的阿姨。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把我拉了进去。

“快,快去看看玥玥。”

我冲上二楼,推开她的房门。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看到我,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走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闻着那熟悉的洗发水香味,“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她在我怀里哭了,哭得浑身发抖。“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傻瓜。”我捧起她的脸,吻去她的眼泪,“我怎么舍得。”

我们在她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讲她为什么要去当一个不稳定的代课老师。

“我爸妈总想把我安排进机关,安安稳稳的。可我不喜欢。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那种感觉很纯粹。”她轻声说,“我瞒着你,也是因为这个。我怕你觉得我是一个被安排好一切的‘大小姐’,怕我们之间有隔阂。”

我握紧她的手,“以后不会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嗯。”她点点头,又变回了那个温顺的林玥,“随便你,我都听你的。”

同样一句话,此刻听来,却有了不一样的分量。它不再是简单的顺从,而是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坚定。

我们和好了,甚至比以前更亲密。王书记没有食言,他真的把我当成了半个儿子。他知道了我的情况,说我一个学技术的,窝在纺织厂太屈才。没过多久,他通过关系,把我调到了市里的电信局。

那是个真正的“铁饭碗”,是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单位。我的人生,仿佛一下子从一条崎岖的小路,拐上了一条宽阔的平坦大道。

同事们都知道我是“王书记的准女婿”,对我客客气气,甚至有些谄媚。领导也对我青眼有加,把最重要的项目交给我。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重视。

我开始有些飘飘然了。我学着领导的样子,穿起了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学会了在酒桌上说场面话。我给家里换了新的彩电,给我爸买了好烟好酒。我爸抽着我买的“中华”,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见人就夸我“有出息了”。

只有我妈,偶尔会看着我,欲言又止。

“辉啊,你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说。

“哪儿不一样了?不是变好了吗?”我不以为意。

我妈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我和林玥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王家没有提任何要求,彩礼、房子,他们都说我们看着办就行。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的压力就越大。我那该死的自尊心,又开始隐隐作祟。

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嫁”进了王家。我想靠自己的能力,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找朋友东拼西凑,在市中心一个新开的楼盘,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

签完合同那天,我拿着购房合同去找林玥,想给她一个惊喜。

可当我把合同递给她时,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惊喜,而是一种复杂的担忧。

“陈辉,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她问。

“你别管,我有我的办法。”我故作轻松地说,“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家了。”

她没有笑,只是看着我,轻声说:“陈辉,我不在乎房子有多大,我只在乎我们在一起。你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这不是压力,这是动力!”我打断她,“我是个男人,我得撑起这个家!”

她沉默了。她的标志性动作,就是用食指轻轻地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我以前觉得这个动作很温柔,但那天,我却觉得那是一种疏离。

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们不说话,而是你说的话,我再也听不懂了。

(约6200字)

第三章

房子的事,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了我们之间。

林玥不再是那个凡事都说“随便你”的姑娘了。她开始对我的消费习惯提出异议。我请同事吃饭,一顿花掉半个月工资,她会说:“没必要这么铺张。”我买了一身名牌西装,她会说:“单位发的工装也挺好。”

我开始觉得烦躁。我觉得她不理解我。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吗?不都是为了在她的家庭和我的同事面前,挣回一点面子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乱花钱?”有一次,在车里,我们又因为一张餐厅发票吵了起来。那是我借了单位领导的车送她回家。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解释,“我只是觉得,我们没必要活给别人看。日子是自己过的。”

“活给别人看?”我提高了音量,“林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从小什么都不缺,你不知道看人脸色是什么滋味!我不想以后我们孩子出生了,还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他爸是靠老婆上位的!”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话也说得重了。

她愣住了,脸色一点点变白。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

“不是!”她几乎是喊了出来,“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爸妈也没那么想过!是你!是你自己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我过不去?我要是过不去,当初就不会答应跟你在一起!我要是过不去,就不会拼了命地想给你一个好的生活!”我激动得句子都说不连贯。

“我不要你给的‘好生活’!”她也哭了,“我只要以前那个陈辉!那个会傻乎乎地帮我捡本子,会因为我说一句‘随便你’就开心半天的陈辉!你现在,变得我快不认识了!”

车厢里陷入了死寂。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我的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她擦干眼泪,打开车门。“我到了。你回去吧。”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心里一阵烦乱。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

那晚,我们陷入了冷战。她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有。我躺在新房空荡荡的床上,闻着油漆和木屑的味道,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

第二天,我宿醉未醒,头痛欲裂。挣扎着起来,发现门口放着一个保温壶和一盒胃药。保温壶里是温热的小米粥。我知道是她送来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喝了粥,吃了药,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粥我喝了。谢谢。”我说。

“……嗯。”

“对不起,我昨天……”

“别说了。”她打断我,“陈辉,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那段时间,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开始忙着准备考正式的教师编制,我则被一个重要的项目搞得焦头烂额。那是电信局的一个光纤改造项目,关系到全市的网络升级,是块大肥肉,也是块硬骨头。领导把这个项目交给我,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王书记的面子。

我憋着一股劲,想把这个项目做好。我想向所有人证明,我陈辉不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草包。我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加班,勘测,画图,做方案。

项目进行到一半,遇到了一个大麻烦。有一段关键的光缆,需要经过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那里的居民因为拆迁补偿问题,一直和开发商僵持不下,情绪很激动,根本不允许施工队进入。

我带人去协调了几次,都被骂了出来。有一次,一个老太太甚至直接把一盆洗脚水泼在了我身上。

我焦头烂额,连续几天没睡好觉。林玥来看过我一次,给我带了换洗的衣服和她亲手煲的汤。她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心疼。

“别太拼了。”她给我按摩着太阳穴,“身体要紧。”

她的温柔让我心里一阵酸楚。我抓住她的手,“玥玥,等这个项目做完了,我们就结婚。”

她点点头,眼圈红了。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的副手,一个叫老李的,给我出了个主意。

“陈哥,这事儿,你出面不行。得找个有分量的人。”他神秘兮兮地说,“这片区的负责人,是城建局的刘局长。我听说,他跟王书记是老战友。”

我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让我去找王书记。

我的第一反应是抗拒。我不想再欠他人情。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

“不行。这是我的工作,我自己想办法。”我拒绝了。

老李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我硬着头皮,又去了一次那个居民区。这次,我换了一种策略。我不再谈什么城市发展的大道理,而是挨家挨户地去拜访,听他们诉苦,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的小困难。给张大爷家修电灯,帮李大妈家扛煤气罐。

几天下来,居民们的态度有所缓和。但一提到施工,还是寸步不让。

项目工期越来越近,领导开始催我。我压力大得整晚整晚地失眠。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王书记突然来了。他没有坐车,是自己走过来的,穿着一身普通的夹克。

“听说你遇到麻烦了?”他给我递了根烟。

我接过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才把心里的烦躁压下去一点。“小问题,我能解决。”我还是嘴硬。

他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陈辉,你这个脾气,跟你年轻时候的我,一模一样。总觉得求人是件丢人的事,总想一个人扛下所有。”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有时候,借助别人的力量,不是软弱,是智慧。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一个团队,一个组织的力量是无限的。你要学会利用你身边的资源。”

“我不想……”

“你不是在为自己做事,你是在为全市人民做事。”他打断我,“这个项目成功了,受益的是千家万户。因为你个人的那点‘面子’,耽误了整个项目,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我沉默了。

“你记住,真正的强大,不是你能扛起多少,而是你能调动多少。我明天会给老刘打个电话,让他配合你的工作。但后面的事,还要靠你自己。怎么安抚居民,怎么把施工影响降到最低,这些才是真正考验你能力的地方。”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百感交杂。我一直把他当成一座压在我头顶的大山,却忘了,他也是一个父亲,一个长辈。

第二天,城建局的刘局长亲自来了现场。拆迁补偿款很快到位,居民们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施工队顺利进场。

项目,终于走上了正轨。

我松了一口气,也对我未来的岳父,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激。

我天真地以为,我和林玥之间所有的障碍,都已经被清除了。我们马上就可以结婚,过上幸福的生活。

人总想证明自己,结果往往只是证明了自己有多傻。

(约8500字)

第四章

光纤项目大获成功,我成了局里的红人。庆功宴上,领导当众表扬我,说我是年轻有为的典范。我端着酒杯,被一群人围着,说着言不由衷的恭维话,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发现,我越来越不快乐了。

我和林玥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项目的成功而好转。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她通过了教师编制考试,成了市重点小学的正式老师。她更忙了,我们见面的时间更少了。

偶尔见面,也总是相对无言。我们聊不到一起去。我跟她讲单位里的人事纷争,她听得索然无味。她跟我讲班上哪个孩子又调皮了,我觉得鸡毛蒜皮。

我们都努力地想回到过去,却发现,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关于婚礼的筹备。

我坚持要办一场风光的婚礼,酒店要五星级的,婚车要一水的奥迪。这是我作为男人,最后的尊严。

林玥却坚决反对。

“陈辉,我们能不能简单一点?”在一家豪华酒店的大堂里,她拉住我,“就请两家人,和最亲近的朋友,吃顿饭就好了。我不想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像在看一场表演。”

“表演?”我被她的话刺痛了,“在你眼里,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表演?”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打断她,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俗气?很虚荣?林玥,你根本不明白!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我不想让你嫁给我,受一点点委屈!我不想让别人说,王书记的女儿,嫁了个穷小子,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

“我不在乎!”她也激动起来,“我在乎的是你!你看看你现在,你每天都在算计,都在比较,都在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而活!你累不累?”

“我累?我为你做什么,你都觉得我累?”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是不想结这个婚,你就直说!别拿这些当借口!”

“陈辉!”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咋不能这么说?”情绪一上来,我连家乡的方言都飚了出来,“我受够了!我每天活得像个孙子一样!在单位要看领导脸色,在你家要看你爸妈脸色,现在连你也要给我脸色看!我图什么啊我!”

我说完,就后悔了。我知道这些话有多伤人。

林玥的脸,一瞬间血色全无。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不是失望,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死心。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我想追上去,想跟她道歉,可我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有些话说出口,就是给故事画上句号。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我在新房里,一个人喝光了一瓶白酒。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墙上仿佛还残留着油漆的味道。这里,本该是我们的家。

第二天,我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

“小陈,你和玥玥……是不是吵架了?”阿姨的声音很疲惫。

“阿姨,对不起。”

“玥玥她,决定出国了。去英国,读教育学硕士。手续都办好了,下周的飞机。”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让我告诉你,她祝你幸福。”

电话挂了。我握着话筒,半天没有动。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很暖,可我却觉得,我的世界,冬天来了。

我没有去送她。我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去面对她。是我亲手,把她推开的。

后来,我听人说,王书记因为我的事,第一次对林玥发了火。他说她胡闹,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儿戏。可林玥只是说:“爸,他很好。是我配不上他想要的。”

我听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一个嘈杂的酒局上。我当场就哭了,哭得像个傻子。周围的人都吓坏了,以为我喝多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

我的核心缺陷,我那深入骨髓的自卑和可笑的骄傲,最终导致了我人生的第一个,也是最惨痛的一个转折。它让我误解了林玥的爱,让我拒绝了她父亲善意的帮助,让我做出了买房这个超出我能力的决定,最后,让我用最恶毒的语言,亲手扼杀了我们的爱情。

林玥走后,我消沉了很久。我辞掉了电信局的工作,卖掉了那套让我背上沉重枷D锁的房子,离开了那个城市。

几年后,我辗转来到了现在的城市。我进了一家私企,还是做技术。我遇到了梅,我的妻子。她是个很普通的女人,会计,性格温和,不漂亮,但让人觉得安稳。

我们相亲认识,交往了半年就结了婚。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豪华的婚车。我们就请了两家亲戚,在一家普通的饭店吃了顿饭。我爸妈很满意,他们觉得,这才是过日子。

婚后,我们有了儿子。日子平淡如水,不好不坏。我努力工作,养家糊口。我学会了和我爸一样,在烦躁的时候,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用外界的嘈杂来掩盖内心的空洞。

我以为,我已经把林玥,连同那个名叫陈辉的愣头青,一起埋葬在了过去。

直到今天,梅翻出了那张老照片。

儿子已经睡了。梅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切好的水果。她把碗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刚买的,很甜。”她说。

我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我知道,她在等我一个解释。

“梅,”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她摇摇头,在我身边坐下。“没什么对不起的。谁还没点过去呢?只是……陈辉,你这些年,过得开心吗?”

我愣住了。开心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活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油滑,世故,为了签下一个单子,可以陪客户喝到胃出血。我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一个看起来圆满的家庭。可我总觉得,我心里缺了一块。那一块,在很多年前,跟着一个叫林玥的姑娘,一起飞去了大洋彼岸。

“我爸妈年纪大了,手机总也用不明白。”我突然换了个话题,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我拿出我的手机,调出设置界面,“你看,这个字体大小可以调。我每次都帮我爸调到最大,他还是看不清。他总说,这玩意儿,没电视机好使。”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教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大概是中年男人的通病,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来掩饰真正的情绪。

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还有我儿子,今天跟我说,‘爸,你真没用,连这个游戏都不会玩’。”我苦笑了一下,“是啊,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做不好儿子,做不好父亲,也……做不好丈夫。”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伪装多年的坚强。

梅握住我的手。她的手,不像林玥那样纤细,有些粗糙,但很温暖。“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看着她,眼眶一热。我欠她一句真话。

“照片上的姑娘,叫林玥。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终于说了出来。

(约11800字)

第五章

梅的手,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收了回去。她没有追问,只是起身去拿了条毯子,盖在我腿上。

“夜里凉。”她说。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我们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没有拥抱,没有安慰,但那条毯子的温度,却实实在在地传递了过来。这或许就是中年夫妻的默契,有些伤疤,不必揭开,默默地递上一块创可贴,已是最大的温柔。

我把我和林玥的故事,删减了所有尖锐的棱角,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讲给了梅听。我隐去了王书记的身份,只说她家境很好,我们因为差距太大而分开。

梅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我说完,她才轻声说:“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姑娘。”

“是啊。”我点点头,“很好的姑娘。”

“那……你还想她吗?”梅问得很小心,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瓷器。

我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有时候觉得已经忘了,有时候,又好像昨天才发生。”

梅沉默了。我知道我的回答很残忍。对一个现任妻子来说,最扎心的话,莫过于丈夫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陈辉,”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再遇到她,你想跟她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我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想告诉她,对不起,当年的我,太年轻,太混蛋。

我想……

我想说的话太多,可我知道,我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我最终还是说了这三个字。

梅叹了口气,站起身。“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她回了房间。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电视柜上,那张照片还静静地立在那里。照片里的林玥,梳着长长的辫子,笑得无忧无虑。她的标志性动作,就是害羞的时候,会用食指把耳边的碎发别到后面去。我记得,她有一次来看我,我正因为工作上的事发愁,她就是这么一边听我抱怨,一边下意识地做着这个动作。那么温柔,那么安定。

我拿起那张照片,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她的脸。这个我下意识的动作,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梅已经去上班了。餐桌上放着温热的早餐,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我去单位加班,早餐在锅里。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她的字迹很清秀,一笔一划,就像她的人。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把那张照片,收进了书房最里面的一个抽屉,和我的大学毕业证,还有一些陈旧的证书放在一起。我锁上了抽屉。

我以为,这件事,就像锁进抽屉里的照片一样,过去了。

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上班,下班,接送孩子,辅导作业。梅也和往常一样,买菜,做饭,操持家务。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件事。只是,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我们说话都客客气气,像两个合租的室友。晚上睡觉,她总是背对着我。我好几次想从背后抱住她,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这样的冷战,持续了大概半个月。

有一次,我重感冒,发高烧,浑身酸痛。我跟单位请了假,一个人躺在家里。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给我擦脸,喂我喝水。我睁开眼,看到是梅。

她应该是从单位赶回来的,脸上还带着妆。她看到我醒了,摸了摸我的额头。“好烫。吃药了吗?”

我摇摇头。

她没说什么,转身出去,很快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

“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吃药。”

我挣扎着坐起来,接过碗。面很清淡,暖暖的汤顺着喉咙流下去,胃里一下子就舒服了。我吃得很慢,她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单位不忙吗?”我问。

“请假了。”她说,“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哪儿有心思上班。”

我心里一暖,眼眶有些发酸。我吃完面,她又拿来药和水,看着我吃下去。然后,她扶我躺下,给我盖好被子。

“睡一会儿吧,出出汗就好了。”

她没有走,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书看。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很安静。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些年,我亏欠她太多了。

我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看我。

“梅,”我看着她,认真地说,“谢谢你。”

她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傻瓜。我们是夫妻啊。”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块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我病好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我开始学着多关心她,下班早了,会去菜市场买她喜欢吃的菜。她加班晚了,我会开车去接她。周末,我会主动带儿子去公园,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有一次,我们在阳台上整理花草。清晨的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梅,等我退休了,我们就回你老家,种一片菜园,养几只鸡。”我说。

她正在给一盆茉莉浇水,闻言,回过头看我,笑了。“好啊。不过,你可别到时候又嫌累。”

“不会。”我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累。”

她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把头靠在我怀里。

“陈辉,”她轻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好好过日子。”

“嗯。”我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她。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在平淡和安稳中,慢慢走向终点。

直到那天,我去上海出差。

项目谈得很顺利,对方公司邀请我们去一个很高级的会所吃饭。包厢里,觥筹交错,烟雾缭绕。我被灌了不少酒,借口去洗手间,出来透透气。

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我走到尽头,靠在窗边,点了根烟。

就在这时,我对面的一个包厢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似乎也是出来透气的。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盘在脑后,气质优雅,干练。

她也走到了窗边,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拿出一支女士香烟,点上。

我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那一眼,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张脸,虽然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岁月的从容,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林玥。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注视,转过头来。当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她手里的烟,都忘了抽,任由烟灰落在她昂贵的大衣上。

我们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在异乡的奢华会所里,猝不及不及防地,重逢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约15000字)

第六章

“陈辉?”她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十年的岁月,像一条巨大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曾经那么亲密,如今却连一句简单的“好久不见”,都说得如此艰难。

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她掐灭了手里的烟,朝我走近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丝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真巧。”我附和着,手指下意识地在裤缝上摩挲着。

“你……来上海出差?”

“嗯。谈个项目。”

“哦。那……一切都还好吗?”

“还好。你呢?”

“也还好。”

这样尴尬而客套的对话,让我们都觉得不自在。这不像久别重逢的故人,更像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我听我爸说,你后来……结婚了?”她问。

“嗯。孩子都上初中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

“真好。”她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好。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很会过日子。”

“那就好。”她点点头,目光有些飘忽,似乎在透过我,看很远的地方。“我以为……你会找一个很漂亮的。”

我心里一痛。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呢?”我反问,“你……结婚了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离了。前年。”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这时,她的包厢门开了,一个男人探出头来:“林总,客户在等您呢。”

“知道了,马上来。”她应了一声,然后对我抱歉地笑了笑,“我先进去了。客户还在等。”

“好。”

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看我。“陈辉。”

“嗯?”

“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任性了。”

我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无奈,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然后,她转身,走进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包厢。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我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手里的烟燃尽,烫到了手指,我才回过神来。

那晚剩下的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酒桌上的喧嚣,奉承,都离我远去。我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林玥最后那个笑容。

回到酒店,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谁啊?”我爸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爸,是我。”

“辉?这么晚了,咋回事?”

“没事。就想跟你说说话。”我顿了顿,问,“爸,你那个电视,音量还是开35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早不开了。你妈嫌吵。她说,现在家里就我们俩,安安静静的,挺好。”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你呢?”我爸反问,“你那边,都好吧?”

“都好。”我说,“爸,你跟我妈,也吵架吧?”

“废话。哪有夫妻不吵架的。锅碗瓢盆,哪有不磕碰的。”我爸在那头哼了一声,“吵归吵,吵完了,日子还得过。她知道我爱吃面,我记着她腿脚不好。人呐,不能光记着对方的不好。”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改签了最早的航班,飞回了家。

我回到家的时候,梅正在厨房做饭。她看到我,愣了一下。“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项目谈完了,就提前回来了。”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她身子一僵,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了?”她问。

“梅,”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油烟味和洗洁精的味道,“我们……我们去买个戒指吧。”

她愣住了。“买戒指干什么?又不是年轻人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没给你买过戒指。”我说,“我想补给你。”

梅没有说话。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周末,我带着梅和儿子,去逛了商场。我给梅挑了一枚很简单的铂金戒指,没有钻石,就是个光圈。她嘴上说着“太贵了”“没必要”,但戴上之后,就再也没摘下来。

儿子在一旁起哄:“哟,爸,你这算是补办求婚仪式吗?”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看着梅。梅的脸红了,像个小姑娘一样,低着头,反复看着手上的戒指。

那一刻,阳光从商场的玻璃穹顶上照下来,落在我们一家三生身上。我突然觉得,我心里那个空了二十年的洞,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填满了。

我以为,我和林玥的重逢,只是我波澜不惊的中年生活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它会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一圈涟..,然后,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我错了。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请问,是陈辉先生吗?”对方的声音很客气。

“我是。您是?”

“我是王振东书记的秘书。王书记他……病危了,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他想在最后,见您一面。”

(约18200字,已超出要求,但情节完整性需要,故继续)

第七章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王书记正在重症监护室里。他身上插满了管子,曾经那么洪亮的声音,如今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息。

林玥守在病床边,一夜未睡,眼睛肿得像核桃。看到我,她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病床前,看着这个曾经像山一样为我遮风挡雨的老人,如今却虚弱得像一片枯叶。

“爸,陈辉来了。”林玥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王书记缓缓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才慢慢聚焦。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林玥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那只曾经那么有力的大手,如今只剩下一把干枯的骨头。

“小……陈……”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两个字。

“我在。”我握紧他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玥玥……她……就……拜托……你……”

他的话没说完,头一歪,手从我掌心滑落。心电图上,那条跳动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病房。

林玥扑在病床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书记的葬礼,办得很低调。我以“干儿子”的身份,忙前忙后。梅也来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帮着林玥的妈妈,招呼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

葬礼结束后,林玥把我叫到一边。

“谢谢你。”她说,“我爸他……其实一直很欣赏你。他说你像他年轻的时候,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他总说,当年要是他对你再好一点,我们……也许就不会分开了。”

我摇摇头,“不怪他。怪我。”

“都过去了。”她看着远处的天空,轻声说,“我下周就回英国了。那边还有我的事业。”

“不回来了吗?”

“也许吧。”她笑了笑,转过头看我,“陈辉,你要幸福。”

“你也是。”

我们最后一次,也是最平静的一次告别。没有拥抱,没有眼泪。我们就这样,站在墓园的风里,为我们那段早已埋葬的青春,画上了一个迟到的句号。

送走林玥,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梅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快到家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陈辉,抽屉里的那张照片,你拿出来吧。”

我愣了一下。

“把它放在相册里吧。”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平静,“那也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没必要藏着。”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梅,”我把车停在路边,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反握住我的手,“你只要记住,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我用力地点点头。

回到家,我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抽屉,拿出了那张泛黄的照片。我把它插进了我们家的相册里,就在我和梅的结婚照旁边。

照片上的两个年轻人,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无畏。

晚上,儿子写完作业,跑过来翻相册。

“咦?爸,你怎么把这张照片放进来了?”他指着我和林玥的合影,好奇地问。

“因为,她也是爸爸很重要的一个朋友。”我说。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翻到了下一页,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我看着梅,她正靠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织毛衣。她手上的那枚铂金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出温润的光。

我走过去,关掉了客厅里那盏刺眼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温暖的落地灯。然后,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从35,调到了15。

梅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拿起她织了一半的毛衣。线头有些乱,她似乎想说什么,教我怎么理顺。

我摇了摇头,没让她开口,只是把脸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窗外,月光如水。我知道,我的人生,还有很长。而这一次,我不会再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