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真实保持纯粹杨列章老师二三事

发布时间:2025-09-08 08:00  浏览量:2

1978年,杨列章(左三)与李可染夫妇在黄山,左一为方镜亮

黄山人字瀑 杨列章

今年1月27日,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杨列章老师逝世的消息,深感惋惜,随即向杨老师的家人表达了慰问。

我与杨老师相识于1997年,那时,我刚调到黄山对外文化艺术中心工作;从机关领导的秘书岗位“转战”艺术品经营,有太多功课需要恶补,能与艺术大家相识,我自是忙前跑后,生怕错过一丁点学习的机会。后来,因工作需要,我与杨老师的接触日益频繁,对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听黄山风景区的老前辈方镜亮老师说,杨老师从不背画出门,想买画,必须去家里挑,从无代销或赊账一说。但对黄山对外文化艺术中心,他展现出无条件的信任,但凡我们需要,他就把画背到黄山交给我,说:“对小关,我绝对放心。”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一股暖流,让我倍感温暖。这份信任,不仅是对我个人的认可,也是对黄山风景区的认可。

有两幅画,记录了我与杨老师的深厚情谊。

一幅画是我刚认识杨老师时,他听到我的故事,为我“量身定制”的《祖孙》。画面中,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搂着自己的孙子,她的脸上布满皱纹,仿佛写尽人生的艰辛;和蔼的目光中,又透露出对后代的无尽怜爱。这幅画我一直珍藏着。另一幅画是我用积攒了一年多的工资买下的《春江花月夜》。曾几何时,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以孤篇冠全唐,那悠远的意境令我无限着迷,为此,我请两位书家为我写了书法长卷。至于古筝曲《春江花月夜》(原名《夕阳箫鼓》),我在大学校园第一次听到时,就麻烦广播站的同学转录成磁带。这诗歌、这书法、这音乐,让人魂牵梦绕,得遇著名画家创作的同名画作,怎能错过?

杨老师1940年生于山东滕州,十五岁参军,即便在南方生活了几十年,骨子里仍是北方汉子的基因,为人豪爽。初识杨老师,我就被他的传奇经历折服。1958年,杨老师曾参与“八二四”海战和料罗湾海战,料罗湾海战时,他所在部队的鱼雷快艇被敌人击沉,为了让指导员回后方汇报战况,他在肩胛骨受伤的情况下,把自己的救生圈让给了指导员。海上风急浪高,四下漆黑,无法辨别方向,他们忍饥挨饿漂了一夜,最终被救援人员救起。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让出自己的救生圈,无疑是让出自己生存的权利——回到部队后,杨老师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司令部、政治部授予一等功臣光荣称号。这段英勇事迹后来还被改编成电影《海鹰》,于1959年1月1日在全国公映。

1958年10月,国家派出“文艺界福建前线慰问团”,这对杨老师的一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即使参军入伍,也没放下手中的画笔,慰问团团员、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蒋兆和先生见杨列章喜欢画画,主动寄来纸和笔,此后两人一直保持书信往来。196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届美术作品展览会举行,杨老师有作品入展,这次展览,为他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美术创作员黄胄的相识创造了条件,没过多久,杨列章就正式拜黄胄先生为师。1961年,部队有三个赴京美术进修的名额,杨老师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于当年10月和彭祖华、李智来到北京中国画院(今北京画院)。为期三年的学习中,他如饥似渴地汲取艺术养分,不断磨炼自身技艺,凭借天赋和苦练,在绘画上取得了很大成就。

杨老师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逐渐形成个性化的表达,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能,无一不精,特别是他的山水画,气势磅礴,雄浑壮阔,墨彩交辉,风格鲜明。他一生中曾十余次到新疆、西藏采风,笔下的西部山川风物和少数民族人物教人激赏,充满鲜活的生命力。记得有一年他来黄山写生,我安排他住在桃源宾馆,某日,桃源宾馆的领导悄悄把我拉到一边,问我能否请杨老师为宾馆画两幅小画儿留念。我将此事转告给杨老师,他对我说:“要画就画大的,小画儿画着没劲。”就这样,宾馆拿来两张六尺宣纸,杨老师裁掉一截,将其拼接成两米七长的大画幅。只见他用大笔饱蘸浓墨,再蘸取朱磦、赭石,色墨混合,一气呵成,铜墙铁壁般的层层远山渐次屹立;写完山景,他又用细笔在山下画人物和骆驼……一个下午,一幅充满西域风情的《雪山驼队》就画得了。

杨老师的人物画,深得黄胄先生、蒋兆和先生的精髓。一次,他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一本杂志,杂志里有一幅人物摄影,他看后眼前一亮,说这张照片拍得太好了,若画出来,肯定是佳作。我对杨老师说:“您把这本杂志拿走吧。”他却说:“我不要杂志,要张宣纸就行。”拿到宣纸后,他随手一撕,取其半,再打开笔帘取出毛笔,对着照片勾画起来。不出半个小时,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写生就完成了,与照片相比,真是形神兼备,将人物的情感与气质刻画得入木三分。

每次看他现场作画,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创作时既酣畅淋漓,又精准到位,仿佛每一个细胞都浸润在水墨中,每一笔落下,都饱含对艺术的深刻理解和对生活的无限热爱。正如艺术家林曦明先生所赞叹的那样,杨老师“面对山川、人物,无不爱之入怀,寄以深情。为表达自己的感受,时变手法,不拘一格。雪月风涛、古今人物,皆入画图。笔墨落处,烟云飞动,山泉有声,苍茫繁茂,气势浑然,展图静观,识者可鉴也”。

那些年,虽然我接待过一批又一批画家,但像杨老师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他为人谦和,没有架子,日常生活也很简单,一盘花生米、一瓶“小糊涂仙”,就能“赛神仙”。或许在他看来,生活上容易满足的人,才能收获真正的快乐。一天,我和杨老师在观瀑楼的二楼阳台闲聊,转瞬间,天都峰腰风起云涌,他见后赞不绝口,取出纸笔就画起来。不知不觉地,他从坐着画到站着画,进而全身心投入其中。画完,他一边看作品一边准备坐下,不料他已挪动位置,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可把我吓得不轻,赶紧扶他起来。他拍拍屁股,乐呵呵地说:“没事,黄山的风景真是太魔幻了,把我的石凳都给挪走了。”用一句玩笑话,化解了现场的尴尬。

与日常生活形成鲜明对照,杨老师的“艺术性格”非常刚直,对艺术界的陋习和乱象,不加掩饰予以批驳;正因为这刚正不阿的性格,他赢得了许多人的尊重,也令一些人对他“敬而远之”。但杨老师从不为自己的言行而后悔,他坚信,艺术应该保持真实、保持纯粹。

岁月无情,杨老师还是离开了我们。如果说岁月的长河中,总有人如璀璨的星辰,照亮后人的生命旅程,那么杨列章老师,便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