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国|大阪墩的鹰

发布时间:2025-08-03 16:52  浏览量:1

大阪墩的鹰

刘爱国

辛家大山是寂寞的。它兀自矗立于合黎山的苍茫之中,而北侧最高处的大阪墩,则如天穹遗落的一颗印信,压着山巅,也镇住了合黎山整片的苍茫和孤寂。墩台脚下,几千年来,日月的沧海横流让深谷劈开大地,刀削斧凿的陡峭崖壁直落谷底,投下幽暗浓重的暗影,崖壁的缓坡上点缀着几户牧羊人家,隐约有鸡鸣犬吠之声传来,这微弱的生息,为那沉寂的巨墩添了一抹稀薄的灵气,仿佛荒凉中终于有了人类轻轻的呼吸。

鹰惯常蹲踞于墩台之上,有时竟显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墩台石缝里长出的另一块有灵性的石头。它半合着眼睑,翅膀收敛在身侧,任凭阳光在铁灰色的羽翼上流淌,仿佛也沉入了亘古不变的冥思。然而,野兔在坡下刚探出头来,刹那之间,那静物便陡然化作一道凌厉的闪电!只见它双翅猛振,身形如箭离弦般疾射而出,天空里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可怜的小生灵,尚不及惊跳,便已被利爪牢牢攫住,于无声中成为了这墩上霸主的果腹之食。它甚至闭着眼时,亦能觉察出草丛间窸窣的蛇踪,顿时双目圆睁,眼中凛冽的金光闪射出来,随即俯冲而下,其迅疾之势令人心胆俱寒,这些生灵,在它看来,无非是值得收藏的战利品与鲜美的滋味罢了。

站在大阪墩上,极目而望,东南方向是碳山口陡峭的烽燧,西北则是羊台山烽燧。深谷自墩下向西北蜿蜒伸展而去,如同大地被深深划开的一道曲折伤口。目光循着谷底的路,峰回路转,曲径如蛇行,绕过了传说中马蹄刨出的清冽甘泉,最终遥遥指向羊台山的方向。羊群与骆驼是这幽深峡谷的常客,背负着叮当作响的驼铃,踏起一片微红的尘雾。峡谷深涧偶尔有如我这般不知深浅的探险者,在羊群骆驼踩出的印痕间,怀着忐忑与好奇,试图穿越这大地裂开的隐秘长廊,发现原始图腾的秘密。

记得一次秋日穿越峡谷,头顶的天空仿佛骤然变小了。一只鹰不知何时飞起,便在高空盘旋,如同一枚悬在头顶的、不祥的灰色符号。它似乎忧虑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会窥破它栖息与猎食的秘密领地,便一路追随,巨大的翅膀沉稳地划开深秋清冽的时空。它飞得那样高,有时几乎融入了天空背景里的云,然而那份盘旋的执着却如影随形,将一股荒原原始的激情灌注到我们的每一次喘息与跋涉之中。谷中两侧,是大地裸露的壮丽丹霞。秋阳下,赭红、铁锈、金黄、土黄、墨绿、赫灰等斑斓的色彩被光线点燃了,灼灼跳跃着,层层叠叠,如凝固的火焰,又似天神醉酒后随意泼洒的颜料,绚烂得令人目眩神迷,心魄皆夺。

大阪墩的清晨,总是古老昭武大地上最先被太阳吻醒的额头。当第一缕金线刺破东方的薄云,辛家大山霎时通体被一种沉甸甸的金光所笼罩,鹰便在这辉煌之中振翅而起,直直地飞向初生的朝阳,羽翼边缘仿佛融进了金色血液。及至傍晚,大阪墩又披上了最为华美的晚霞霓裳,辛家大山在夕照里变幻出无穷的瑰丽色彩,像是燃烧的锦缎铺展于天地之间。

落日熔金,奇异的佛光在山峦间弥漫开来,山体上嶙峋的怪石也霎时活了过来。神龟石虔诚地合拢前爪,金蟾岩则显露出叩拜时拱起的脊背轮廓,金毛狮王、狼王默然守护着大山,使得这沉默的辛家大山山体披上了一层无法参透的神秘薄纱,在暮色四合中更显深邃。当夜色终于覆盖了一切,玄虚的月光与星光便悄然降临,洒落于墩台与山脊之上。大阪墩连同辛家大山,便从此深植于旅人的梦境之中,缠绕不去,成了魂魄深处永远无法磨灭的图腾。

我总冥想着那鹰,它俯冲而下的决绝,它盘旋高天的孤傲。它爪下的猎物,连同它自身,皆不过是这亘古荒凉里,一个被光阴反复咀嚼又吐出的瞬息而已。大阪墩沉默地托举着它,如同托举起一个关于守护与猎杀的、古老而循环的千古寓言。

苍茫大地,大阪墩的鹰是唯一醒着的灵魂,翱翔于合黎山巨大的寂寞之巅。它用翅膀丈量着辛家大山山与墩的永恒,而山与墩,则以其粗粝博大的胸怀,默默承载着孤傲生灵俯冲又奋飞的宿命轨迹。这轨迹划破天际长空,最终刻入仰望或俯瞰者的镜头里,成为我们敬畏洪荒大地、一种刻骨铭心而虔诚的顶礼膜拜。

(作者简介:刘爱国,临泽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临泽诗词学会会长,《临泽诗词》主编。著有散文集《昭武寻梦》、《家园》;故事集《临泽民间传说故事》、《临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诗歌集《古今诗词咏临泽》;文史作品集《临泽史话》。发表长篇故事《朝圣张掖》。电影剧本《丹霞恋》。先后在《文艺报》、《中国作家》、《散文》、《飞天》、《绿洲》、《新一代》、《延河》等刊物发表作品600多篇,作品多次入选《小说选刊》、《选文选刊》多篇作品入选各种年选文集,并先后荣获国家和省市50余种奖项,小戏、小品多次参见甘肃剧目调演,多次获等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