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与老人们相处的日子，晓辉知道她正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凌晨2:38，刚查完房的晓辉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浮想联翩，百感交集。又是新的一天了，稀里糊涂进医养中心上班已经是第十天了，这几天就像几年，内心既矛盾、又挣扎，但更多的是无奈。

护理员的工作很繁琐：既要照料老人的饮食起居，又要处理日常的排泄护理，打开水，洗衣服，打饭，喂饭，打流食，擦地，刷马桶，带老人做操唱歌等等等等，干最脏、最累的活，也许还会与老人不可避免地产生摩擦和矛盾。晓辉以为和阿姨叔叔们相处，这份工作肯定充满快乐。以为有耐心有爱心再加细心贴心，就可以应对一切未知的挑战，虽然来这里上班之前心里预设了太多的可能性。然而，晓辉很快便体会到，孤独、悲伤、低落的情绪同样具有感染力。

有些老人身体状况不佳，终日卧床，仅靠护理员翻身擦背维持基本活动。面对失能、失智的老人，尽管把他们照料得尽心尽力，但他们空洞的眼神与瘦弱的身躯，让人不禁思考生命质量和生命的意义等一系列的问题。

晓辉一直以为只有在床前尽孝时才可以有端屎端尿的行为举动， 没想到还没等到侍奉自己的双亲，却在医养中心，对一个陌生的老人擦洗私密部位，倒尿盆，甚至拉不出来屎用手去抠粑粑。来之前，心里就一直打鼓，这一关如何渡过？感觉自己的身体每一份因子都有着老年人的味道，真怕自己不知不觉被同化。

307房间孟姨92岁，老年性便秘，尿频尿急，时不时就摁铃，铃声一响，晓辉快步走向房间，拿着尿壶对准目标就想接尿，突然发现老人肛门处清晰地看到顶着肛周里面的浅绿色便团，晓辉顿时觉得恶心，强忍着捏了捏口罩上端，戴上了手套，作为新手的晓辉，有些局促不安，不知如何下手，取了便盆，忘了套上垃圾袋（以便收拾清洗），拿起棉签就试图扒拉堵在门口的粪便，失败后，扔掉棉签，直接上手去捏了捏肛周，直接用手去抠粑粑，下来三大块，但是听孟姨说疼呀疼，吓得晓辉只得住手。正在晓辉一筹莫展不知所措时，老员工刘姐大步流星进来，安慰晓辉说：“没事，我来，给我一只手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姐拿起抽屉里的开塞露，戴上晓辉刚摘下来的手套，直接插进孔姨肛门，一挤，然后用食指中指伸进肛门往外一带，一下又一下，再来一下，顿时，便盆里堆满了绿色的粪便，难闻的气味熏得同房间的曹姨赶紧推着平衡拄棍车出去了……直到孟姨满嘴只有一颗牙齿的干瘪的嘴角上扬了一份心满意足的笑容。晓辉用写字板和她沟通，孟姨用干枯的大拇指和晓辉的拇指摁上了指印，才算结束。而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晓辉的脑海里，成为挥之不去的画面，这是人生第一次抠粑粑的经历。之后的早餐午餐晚餐晓辉再也难以下咽，用晓辉的话说，这也算挑战自己超越自己，不逼自己一把，不知道自己还能做这些事情，难道真的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证明别人能行她自己就也能行？还是真的为了碎银几两？不得而知。

306房间的小权是认知障碍失能级别照护对象，当晓辉进去他的房间里，他就会用戴着黑乎乎的指甲的手去摸晓辉，拿着吃的东西对晓辉说：“胖，好胖，下雨，蛋蛋，臭蛋，傻蛋，给你”还用手去碰触晓辉的胸部，吓得晓辉心里直突突，他甚至还用头去拱晓辉，晓辉吓得忙跑出房间，直到刘姐告诉她，这是小权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潜意识里有可能原生态家庭造就的环境影响的一种爱的缺失的表现，并无恶意，晓辉才放下心安抚自己说服自己，晓辉明白了这是对弱势群体的一种胸怀一种大爱一种关爱。

315房间的徐强才52岁，脑梗后遗症，突出的大眼睛，瘦的皮包骨头，上面鼻饲管，下面下的尿管，骷髅一般，看起来很可怕，可是晓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对生命的渴望，对未来的期待对自己状况的无奈，给他打流食的时候，和他沟通，他竟然躲闪着晓辉的眼神，惊愕里有一丝惧怕有一丢丢害羞也许还有一种无奈的挣扎，徐强的眼神深深刻在了晓辉的脑海里，有种说不出的伤感。晓辉不禁想到，人在痴呆后还会选择继续活下去吗？他自己有认知活着的意义的价值所在吗？他们每个人在清醒的状态下是否都可以在内心反问自己。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甚至愈下愈大，望着窗外的楼层里稀稀疏疏的点点光亮在雨中显得迷离万分，晓辉毫无睡意，两个半小时一查房，在凌晨的雨夜里她思绪万千……

502侯姨的离去前的状态就像在昨天，紧闭的双眼停止了呼吸，骨瘦如柴的她张着的嘴巴就像在和世界道别，原本不敢进入跟前，可是看到年轻的只有26岁的小护士淡定自如地处理临终后事，晓辉不禁汗颜，对她来说，又一次挑战自己，人生有太多的不敢尝试，这个年纪了，有何不敢面对？于是大大方方进去面对刚刚咽气的侯姨，站在她的床旁，望着侍奉她的护理员小声啜泣，晓辉此时此刻紧紧握着自己的大拇指，虽然经历过亲人的离去，但是多多少少还是会感慨万千，默默地协助处理遗物整理，配合安抚家属。晓辉知道，多少人惧怕的鬼魂却是多少人日思夜想只能在梦中相见的人。何可惧何可怕？

很多老人都是知名人士，都曾经辉煌过青春的岁月，有歌唱家，有主治大夫，有政府官员，可是面对衰老，同样苦无对策，岁月不饶人，岁月的摧残公平地对待每个人，然后扼腕叹息的同时要思考的却是人生最终的意义何在？也许原本只是体验而已罢，完成人生在世的使命就会离开的。

亲眼目睹601房的赵叔车祸导致神经压迫腿疼只能靠喊叫缓解，特别磨人，整晚整晚让护理员不得休息筋疲力尽耐心磨尽，家属的不理解以及对职业的蔑视，护理员自己承担了不公平对待，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自己的尊严却被病人家属踩在脚底下碾得粉碎，流着受尽委屈的眼泪却不能掰扯对峙和陈述，晓辉愈发感觉这份工作的不容易和辛酸，转念一想，倘若真的像歌词中唱到的，为了碎银几两，为了三餐有汤，为了车，为了房，为的是哪位姑娘？可护理员明明也是到了退休的年龄，分明也是年过半百，看着她流下的委屈的泪水，晓辉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份工作是轻松容易的，无论选择如何，都有其价值和意义，也免不了都会留有遗憾。

虽然这短短几天，但是晓辉体会到了市井人生，老年生活的现实无奈，人情世故人间百态冷暖自知，诠释的是别样的生活。太多太多的例子数不胜数，但是看到给她们洗完澡剪完指甲，她们脸上阳光般的笑容灿烂的样子，望着阿姨往手里塞好吃的孩童般的样子，又何尝没有开心没有快乐呢！

想想与老人们相处的日子，尽管有犹豫与不满，但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晓辉知道她正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很多人穷极一生都在追寻的意义：人生的意义、生活的意义、工作的意义……每一种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每一种都有她自己的答案。这个世界总是催着人往前跑，往高处爬。可她偏偏选择了慢下来，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发光。也许这才是她想要的一种确定和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吧。

503的呼叫铃声再一次打断了晓辉的思绪，一定是廖阿姨要去厕所了，晓辉两步并作一步快步跑向房间……

早上4:36了，知了声叫停了雨夜，凉爽惬意的风吹乱了窗台上晓辉的日记本，娟秀的字体婉约精致：

总有一天衰老和死亡的磁场，

会收走人间的每一颗铁钉！

但是别怕！

人生就是攀登。

走上去，不过是宁静的雪峰。

死亡也许不是穿黑袍的骷髅，

它应该和诞生一样神圣。

我很平凡，不可能活得无愧无悔，

我很普通，也不敢奢望猎取功名。

我宁肯是一匹消耗殆尽的骆驼

倒毙于没有终点的途中；

我甘愿是一匹竭力驰骋的奔马

失蹄于不可攀援的险峰。

我依然无悔地在坎坷中继续艰辛地耕耘。

岁月刻下的每一笔皱纹，

都是耐人寻味的人生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