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到月圆就会失去记忆 幸得夫君爱我,不离不弃(完)
发布时间:2025-10-31 15:02 浏览量:1
我每到月圆就会失去记忆。
幸得夫君爱我,不离不弃。
八月十四,我的失忆症被治好了,我正高兴地要去告诉夫君。
顺着下人指引寻他,眼见却是一座临水的花楼。
夫君环着莺莺燕燕,与人谈笑。
有人问:「沈兄,演好夫君演了十八月,还没腻呢?」
「腻什么?你不知道把仇人之女玩在掌心有多畅快。」
他回头,知道我就在那儿,饱含恶意地对我笑,
「每个月十四,她知道真相的这一天,最好玩,最畅快。
「毕竟,明天晚上,她就什么都忘了。」
1
四周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我却那么清晰地听见了沈琦修说的每一个字。
我身子晃了几晃,身边的丫鬟小秋像是早有预料般立刻扶住我。
我猛地回头:「你也知道,是不是?你和他,不对,你们全府上下,全都瞒着我真相,是不是?」
小秋垂下眼睛不说话。
余光里,沈琦修正向我一步步走来。
我听见他的足音,不疾不徐。
和以前那个至好至温柔的夫君没有两样。
他温柔至极地扶住我的臂膀,将我拉进怀里:「为什么不敢看我,是被吓到了吧?」
甚至语气也和平常一样。
只是他身上沾了甜腻的脂粉味。
好像渗进了骨子里,将来怎么洗,也洗不掉了。
沈琦修也没打算洗。
他像一只用他人的恐惧喂养的恶兽,露出餍足的笑容:
「抱歉夫人,为夫方才不过胡言乱语,夫人不要多心……
「你在等这句话吗?」
水榭里的男人女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这场景看了十七回,还是好玩得紧!」
「沈兄不愧是做大事的人,把仇人之女训得狗一样服帖!」
沈琦修硬拉着我,走进水榭中。
湖风吹拂,红纱飒飒飞舞。
沈琦修为我拂去吹到脸上的红纱,深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微微瑟缩,往灯下的阴影中躲了躲。
他如触景生情般微微叹道,
「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站在这样的红色中间。」
我记得的。
因为失忆症,很多东西我都会忘记。
我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家里有什么人。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可沈琦修总是耐心地告诉我一切。
沈琦修说,他对我一见钟情。
我站在铺天盖地的艳红里,比那些红色都要耀眼。
我记得的。
知道我生了怪病,所以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很努力地记住。
沈琦修于我,宛如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
然而,此刻,沈琦修放手了。
曾经那样坚定地抱着我的手,在我后心猛推了一把。
我顿时失去任何依靠,直直坠入泛凉的湖水中。
冰凉的水骤然灌进我的喉咙,我挣扎着,听见沈琦修的声音宛如审判:
「我没告诉你,那些红色,是我沈家三十六口人的血啊。」
原来是这样。
湖水没过我的口鼻,我忽然脱了力,任凭自己下沉。
水也没过耳朵了,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
完全浸没之前,有个人影焦急地向我游来。
救起我。
抛弃我。
因果循环,乐此不疲。
2
躺在干燥舒适的被褥里,身子却还是冷的。
我起身环顾,这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卧房。
敲门没人应,我抱着膝盖,靠着门背缓缓滑坐在地。
沈琦修说我家人杀了他全家,却不叫我偿命,昨晚上还将我救起来。
因我呛水喘不过气,他还着急地为我渡气,像往常一样对待我。
想起往日的亲密无间。
心口一阵阵发闷,疼得厉害。
想紧抓什么东西缓解一下,却撞翻了八仙桌。
桌上滚下几枚圆圆的月饼。
装着月饼的瓷盘摔碎在地,蹦起的碎片割得我赤裸脚背鲜血直流。
我紧紧抓着那块染血的瓷片,把自己蜷起来。
原来今日已是八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
门口,沈琦修问:「夫人还没醒吗?」
小秋答:「刚刚拍过一次门,奴婢照您的吩咐,没有出声。」
语罢,沈琦修推开门,「不是故意要关着夫人,只是之前有几次夫人竟然想过寻死,夫人真傻……」
他猛地止住了话头。
一地的鲜红。
不只是我脚背上的,更有我手腕上的。
沈琦修目眦欲裂,冲过来点了我的穴止血,将我抱在怀里:
「你以为你一个人的命,就能抵了林家的冤孽?」
「一个人吗?」我忽然无力地扯着嘴角笑了。
我一点一点往后挪,退出他的怀抱:
「我只问你,我们有没有过孩儿?」
沈琦修沉默咬牙。
随后大怒:「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沈琦修平日总不让其他大夫看我的病,说是不信任外面的大夫。
曾经我也满心感激地认为,他在保护我。
直到昨日我在街上碰到一位道医。
他不仅治好了我的失忆症,还为我诊脉。
诊出我体弱,是曾经小月子没坐好导致的。
沈琦修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们曾经有个胎死腹中的孩子。
如今看来,沈琦修所谓的保护,也只是在保护他的谎言而已。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颤抖,
「你说我家人全死了,我的命,我孩儿的命,我全家的命,还不够抵吗?
「我求你,放过我,让我死……好吗?」
不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带着这种记忆和负罪感,活过剩下的年岁。
沈琦修双眼发红,嗓音发干:「你想都别想,就算余生是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一起发烂发臭。」
他将一粒黑色药丸塞进我嘴里,声音像哄孩子般轻柔:
「夫人吃了这安眠药,睡一觉醒来过了十五,就什么都忘了。」
可是……我的失忆症,已经治好了啊。
3
再次醒来时,沈琦修坐在我床边。
他俊美的眉眼下带着青黑,似乎因为我的病情夜不能寐,十指相扣把我的手捏得死紧:「夫人,你还记得我吗?」
我推开了他的手,「你是何人?」
沈琦修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我是你的夫君,你天生患有失忆症……」
看他那样深情的眼神,我若不是知道真相,还真以为他对我怎样一往情深。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骆驼背上一点一点加上稻草。
好让最后猎杀的时刻,我惊慌、绝望、愧疚的样子更加让他感到快意罢了。
心口又酸又闷,我几乎演不下去了: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只是一时还接受不来,你让我自己出去走走。」
沈琦修的声音骤然变了调,发出极短促一声:「不行!」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沈琦修找补道:「月盈,你的身子不好,你要去哪儿,需得我陪着才行。」
沈琦修向我伸出手,笑容温暖明亮。
「来吧,我陪你认一认家里。」
上个月醒来时,他也是这样带着我,看遍山庄里的人物景物。
正是秋好,神风山庄满院红枫翩翩飘摇,火红欲燃。
院中扫落叶的、担水的、劈柴的、练武的,见到我们,都恭恭敬敬地停下手里的活,叫一声「庄主」和「夫人」。
等我们走后,他们又适时开始讨论,恰好能叫我听见的音量:
「庄主对夫人真是情真意切、痴心一片。」
「武林中谁不知道咱们庄主与夫人自小青梅竹马……」
一个月前我也听过这些话一遍。
当时极感动,不带任何挣扎就落入了沈琦修为我织的情网。
可是现在重听,只觉得每个字都往外渗血,夹枪带棒,霜风雪刃。
只有谎话才会自相矛盾。
沈琦修说「一见钟情」,可下人却说「青梅竹马」。
好傻。
我撑着院中一棵红灿灿的枫树,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枫叶摇落,鲜红一片。
沈琦修待在原地痴看着,忘了上前扶我。
是小秋一声尖叫,扔下扫把飞奔而来将我接到怀中:「夫人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吐血了呢?」
沈琦修回过神来,抓过我的手为我诊脉,咬牙:「定是那个邪道,给月盈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叫她这样虚弱!」
他就这么把我昨日割伤的手腕露在了我面前。
我抬起手腕,将那道狰狞的疤痕直直伸到他眼前,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夫君,什么样的恩爱夫妻,妻子手腕上会有一道想要自己命的伤口?」
4
空气凝滞了一瞬。
沈琦修反应过来,将我的手贴在他温热脸颊上,说:
「是个意外,你昨日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是吗?……可它看起来,好疼啊。」
沈琦修面不改色地倒打一耙:
「夫人调皮的时候不知道疼,这会儿知道疼了?」
他指腹轻轻扫过那道凸起的疤痕,带来一阵酥麻的痛感。
声音骤然变得轻柔,「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就不会再受伤了。明白吗?」
说罢,他不等我反应,强硬地将我从小秋手里接回去,抱着我回了厢房。
我往外推他,他就抱得越紧。
手臂箍得我生疼。
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
咚咚,咚咚,又快又重。
晚些时候,他带着道医来了。
道医明显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被捆成粽子往我床前一丢。
沈琦修冷哼:「我夫人这样虚弱,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道医嚷道:「她周身死气,我何苦对一个将死之人动手?」
沈琦修气得拔剑,雪晃晃的剑尖对准道医:「你胡说!她好端端的,才二十岁,怎么就死气沉沉了?」
道医吓得结巴了:「你你你不会医术,自然看不出来,我我我指给你看!」
沈琦修面上闪过一丝落寞,侧身让开了位置让道医上前。
道医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我口中塞了一粒丹药。
那东西毒得厉害,立时有温热的液体从我七窍流出。
沈琦修立刻拔剑,可道医身法如同鬼魅,灵巧一跃,便从窗子处离开了。
他似乎很熟悉神风山庄的布局,很快没了人影。
天地间回荡着他猖狂的大笑:
「你夫人想死,你就成全她吧,毕竟她的失忆症,我治好了!」
我的意识开始飘,飘啊飘,像一只挣脱了线的风筝,重重地坠在地上。
可是,没有消散。
道医塞给我的,不是毒药,而是假死丸。
我第一次见到道医时。
他懒洋洋地把弄着一枚铜钱,上下翻飞:
「姑娘,回忆丹和假死丸买一送一,你会需要的。」
可沈琦修不知道我是假死。
他呆呆地,重复着,「治好了?十四那天,她的失忆症……治好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回想起来了。
回想起我问他伤疤时,那过于平静的眼神。
回想起我被他抱起时,那全然僵硬的躯体。
他终于崩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笨手笨脚地用袖子擦着我七窍流出的血,整个人脱力般伏在我颈侧。
滚烫的泪砸在我渐渐失去体温的皮肤上:
「回来……你回来……」
他呜咽着,一遍遍重复着,哀求着,
「我错了……我不要你陪我了……我把命赔给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5
沈琦修停灵七日,终于将我葬在山庄最红的那棵枫树下。
他将我埋下不久,道医就将我挖出来,让我复生。
我并没有继续活着的意愿。
沈琦修用欺骗的方式报复我固然扭曲可恶。
可父母犯下滔天罪行的我,有什么理由继续享受人间?
刚复生那两天,我粒米未进。
那道医给我喂粥一勺都喂不进去,气得摔了碗。
「林月盈,你就这么想不开?你就这么相信沈琦修的话?
「万一当年林家,是被冤枉被栽赃陷害的呢?」
我紧紧扯住他的衣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道医盛来一碗新的粥:「你吃掉我就告诉你。」
等我吃完了粥,他再走进来时,竟然换了副样子。
而这张脸出奇地年轻,竟和我有七八分相似。
他抹了一把脸,喊了一声:「阿姐。」
这声「阿姐」分外熟悉。
我分明不记得他,骨血里却因这一声感到无比亲昵。
「我是你的亲弟弟林月竹,两年前武林中人在沈琦修的唆使下群起围攻林家时,我还在神医谷学习医术。」
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师父告诉我是爹爹屠了沈家满门练邪功才被围剿,我却一个字都不信!
「而且全家都死了,我却没有见到你的尸身,那时我还不知你被沈琦修这个禽兽关起来了,我举目无亲,若不是想要为我们林家找到真相讨回公道,也许我早就死了!」
看着月竹伏在我腿上,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我心中喜悦和难过参半。
喜的是我在这世上竟然还有亲人。
难过的是也许当年我家是冤枉的,白白背了这许多骂名。
月竹直起身来,眼圈发红地望我:「阿姐,沈家灭门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只要你想起一些什么,我……们家就可以平反了!」
我很想回忆起那时的场景,可是一个月之前的过往对我来说完全是一片空白。
稍微想深些,便头疼欲裂。
仿佛有人拿着筷子从我的天灵盖戳下去,直直翻搅我的脑浆。
月竹见我表情不对,立刻轻柔地将我放平。
「阿盈,你想不起来就不要硬想,我们去神医谷找师父,说不定他能让你的记忆都恢复。」
6
天不亮,月竹将我叫醒,我们乔装后从临时歇脚的客栈离开。
我有记忆的一个月里,我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城外的世界。
沈琦修撕破温柔夫君的面具之前,他都严禁我走出神风山庄。
只有十四那天,因为计划着要我自己去花楼「发现真相」,他放松了看管,让月竹有机会接近我。
快要到城门时,月竹拉住我的小臂,用身体挡住了我。
「怎么了?」
「城门不对劲,似乎戒严了。」
等更近了些,我看清了守在城门边上的人。
竟然都是神风山庄里的熟面孔。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赫然就是沈琦修!
我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月竹低声嘱咐:「莫怕,我们伪装过了,他认不出来。」
轮到我们出城时,守卫盘问月竹:「你们出城做什么的?」
月竹低眉顺眼,「我阿姐生病了,正要去神医谷求医。」
「伸手。」
我们便老老实实伸出了手腕给他们检查。
月竹有先见之明,把我手腕的疤痕给遮住了,哪怕他们上手摸,也摸不出什么。
谁知守卫要放行时,一只冰冷的手拉住我不让我缩回去。
我心中咯噔一声,看见沈琦修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阴冷的笑:
「夫人,你莫不是把我当傻子,快跟我回去,你的病,没有我怎么办?」
他是认出我来了?
怎么会?
我紧张得想咬手指头。
月竹和他抢我的手,将我整个人拉到他背后,不悦地说,
「沈庄主,你是不是神志有些不清醒了!这个是我阿姐,不是你的夫人。
「你的夫人死了,记得吗?八日前下的葬,全城百姓都听到了……」
他嘴上说着话吸引沈琦修的注意力,手上已经将一个钱袋放进了守卫兜里。
「夫人死了……?」
沈琦修呢喃着,眼中迷茫一片,没有继续阻拦。
守卫将我们放走,偷偷在我们耳边说:
「自从庄主夫人去世之后,沈庄主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他对每个出城的女子都这样说。」
7
沈琦修疯了,这是我所没想到的。
月竹路上见我神色恍惚,抓着我的肩头摇晃:
「阿盈,你不要心疼这个疯子,你忘了他是怎么折磨你了吗?
「在我们找到真相之前,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能信!」
我的目光慢慢移到他关心焦急的脸上:「那……我可以相信你吗?」
月竹怔怔地看着我,仿佛被怀中苏醒的蛇咬了一口的农夫。
他表情如此受伤,我敛了眸,不好意思再看他。
因为我突然的猜疑,接下来的路我们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歇脚的客栈,一推门,喧闹的人声像山风一样扑向我。
月竹让我先找个位子坐下吃饭,他去马厩喂马。
我摘下头顶的幂篱,隔壁桌聊得火热,仔细一听,竟然还是沈林两家的事。
「那神风山庄的沈琦修把他夫人当狗耍了一年多,终于遭了反噬,真是可笑。」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林家活下来的不是独女,最多不过是一死,哪里用这样反复遭罪。」
我将幂篱的白纱揉在发汗黏腻的手心,「林家……独女?」
隔壁桌的人热情地将我拉入讨论。
「你不知道?当年求娶林家月盈是江湖中所有男子的梦想啊!
「她又美,又是林家唯一的孩子,嫁妆据说能排十里路,若不是和沈琦修早有娃娃亲,提亲的媒人早就踏破林家门槛了吧!」
「还好当年没娶她,这林家真是邪门……」
我嘴唇颤抖,「怎么我听说,她还有个在神医谷拜师学医的弟弟呢?」
「你说……对吧?」
我缓缓把头转向身后,不知道是求一个肯定,还是否认。
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林月竹」面无表情。
唯有一双眼睛里,透着想杀光一切的锋利嗜血。
8
聊天的人并不知道我这儿的暗流涌动,哈哈大笑道:「你这从哪听来的传闻,该不会是把沈家的事弄混了吧!
「据说沈家当年生的双子,只是有一个说是先天坏种,沈家便将他丢了由他自生自灭……」
「林月竹」上来拉我,「阿盈,跟我回去,江湖传闻不足信的。」
岂料一个脸上有道疤的男子将筷子狠狠拍在桌上,一碟牛肉弹起来又落下:
「关于林家老子说的都是实话,你算哪根葱,凭什么说老子话不能信?!
「这位姑娘,你对是非要有自己的判断,别听身边人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
「林月竹」拿出一块白玉腰牌,折腕一扔,正中刀疤脸鼻梁,让他流下两行鼻血。
「凭我是林家人,凭这块林家腰牌刻着我的名字。」
周围一片喧哗:
「林家白玉腰牌是特制的,一般人很难仿造,这块看起来倒像是真的。」
「而且林家满门被灭,名声又臭,谁会假装自己是林家人?」
「当年围剿林家我可没出力,你要复仇别找上我!」
刀疤脸仍然不信,抓着腰牌刚要发作,嘴角忽然吐血不止。
他的同伴立刻紧张地查看他的情况。
「林月竹」冷哼道:「这是天下最毒的『见风散』,向我道歉,给你们解药。」
刀疤脸是个骨头硬的,制止同伴张口,冷笑道:
「老子今日就是死在这,老子也要说林牧丰只生了一个女儿林月盈!老子没说谎,凭什么跟你道歉?」
眼看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场的客人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那一张张脸都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只剩下一张张猩红大嘴,向我包围逼近。
离我最近的那张嘴,急促地开合着:
「阿盈,你可以谁都不信,但你不能不信我!我们是……我们是……最亲的人啊……」
最亲的人吗……
沈琦修,不也那样说?
9
我比从前更恨我这失忆症。
因为我什么都不懂,纯然一张白纸,所有有心之人都能编造谎言欺骗我。
「林月竹」半跪在我床榻前喂我喝药,被我一手打翻。
我冷然说:「我早该想到,你既然能为我俩易容出城,先前捏一张酷似我的脸也不是难事。
「你救我一命,对我好,是不是又想让我依赖你、信任你,然后被你伤害?」
「林月竹」那修长的五指立刻捂住我的嘴,厉声喝止我:「阿盈,不要这样说!」
我偏头躲开,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你不愿我这样想你,你就给我看你真正的样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沉默地低下头。
是婉拒的意思。
「那就这样吧。」我推开他起身,「林家的事,我一个人查。」
「不行。」
我脚步不停,推开房门往外走。
「我说不行!」
那人声音嘶哑,逼近我身后。
眼前白墙上,他的影子高高举起右手,是想用手刀劈晕我的姿势。
我视若无睹,安静地等待着重击的到来。
可他最终缓缓放下了手。
「阿盈,你可以不用相信我,我把命交到你手上,我要是伤害了你,你就杀了我。」
「林月竹」将一只瓷瓶塞到我手中。
「我服了毒,每日都要一粒你手中的解药,这是我师父炼的毒,没有别的解药。」
瓷瓶上沾着他的体温,仿佛他将他滚烫炽热的魂灵塞到了我手中。
我本能地想要放手,却瞥见他面上无可奈何的哀伤。
他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他。
他诚恳地看着我,
「今日在客栈闹那一场,恐怕我二人身份已经遭人怀疑,你要是不愿回到沈琦修身边再失忆,最好还是跟我走。」
10
十日后,我们抵达了神医谷。
这期间林月竹身上的毒发作过。
他浑身汗涔涔的,脸色白之又白,在地上低嚎翻滚,仿佛肝肠寸断。
看得我心惊,立刻将解药塞一粒给他。
他没有骗我。
神医谷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所笼罩,显得神秘异常。
他说:「谷地每年只有水退了的这个时候才能从谷口进入,再晚一些就会下起大雪,封住谷口。
「其他时候要入谷,只能从上面掉下去,不过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都会摔死。」
他表情淡淡,不像是在开玩笑。
往里深入,终于见到一排低矮的房屋。
有人对林月竹喊:「月竹,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林月竹应了声:「找到了。」
我皱皱眉头:「你真的叫这个名字?」
林月竹脸上浮起一层暖意,「是啊,叫了十几年。」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给我取的名字。」
后半句莫名其妙。
我没理他。
林月竹的师父何苦住在最后的一间屋子里。
他看上去颇为年轻,仙风道骨像个炼丹的小童,可据说已经一百多岁了。
何苦为我诊脉时,林月竹在一旁说:
「阿盈的失忆症不是一出生就有的,她是小时候被人喂了怪药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师父你看看,有没有办法给她彻底解了药性,把从前的记忆都找回来?」
何苦收回手,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
低低地,自言自语道:「原来那颗药,竟在你身上……」
11
何苦说完那句话,转身进了炼丹房。
林月竹在外面拍门:「师父,能不能解,你倒是说啊!」
何苦沉稳道:「莫急,给我十日。」
闻言,林月竹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我说:
「师父做事可靠得很,他说十日,就一定只提前不会晚。」
我一阵恍惚。
我苦苦追寻的记忆和真相,竟然只要十日就能拿回来了。
何苦不是一整日都在炼丹房,吃饭的时候,他会出来,换林月竹进去看火。
我几次三番看他,却不好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何苦夹了一筷子炒鸡蛋,讲故事似的悠悠道:「大约是二十年前,我在谷底捡过一个婴儿。
「那小东西命大,福气不怎么样,那时候我不想收徒,只是缺个药人。
「他从小被各种毒药喂大,好几次都要死了却还是挺了过来,他不敢恨我,只会越来越怕我。
「他六岁那年,逃了出去。」
我在心中算了算。
假如林月竹没有骗我,那这个孩子逃出去那年,正是我患上「失忆症」的那年。
「他偷了我许多毒药,被我抓回来时,单单『失忆丸』不见踪影。
「我问他,他说骗了一个傻子试了……大概他口中那傻子就是你吧。」
何苦眼中露出一丝戏谑。
我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那个孩子是可怜,可六岁就能骗得差不多年纪的我吃下药效不明的毒药。
害得我往后的人生,因为经常没了记忆被人欺骗捉弄,过得糊糊涂涂。
「后来我发现,他六岁这年的出谷经历彻底改变了他。他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动不动就想跑出去。
「三年前,他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何苦吃完了饭也不洗碗,撂下筷子去丹房换了林月竹出来。
林月竹便辛勤贤惠地捡了碗筷去河边洗,没让我碰。
我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你……也当过药人?」
林月竹愣了愣,忽然喜上眉梢,「阿盈,你担心我了?」
见我不答,他收了喜色,认真道,「我试过一段时间的药,不过后来师父说他缺个徒弟,就传我医术和丹方。」
这样看,林月竹还是幸运的。
之前那个药人,试了半辈子的药,从来没有学过一星半点医术。
何苦捡到他之后,甚至没有为他取名字。
「那药人」「那小孩」这样乱叫,叫到他十七岁逃离神医谷。
林月竹却脸色复杂地看着我,「阿盈,你不会在可怜那个药人吧?」
我否认道,「我没有。」
林月竹冷哼:
「我曾经也可怜过他,可他将我推下悬崖,让我做他的垫背!
「有些人过得凄惨,实在是他活该,用不着可怜。」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苍凉的笑声。
「是啊,我活该,我应得的!」
那声音熟悉中带着刻毒,「你天之骄子,你洪福齐天,你大可行你的正道去,将地狱留给我和夫人,好不好?」
12
神医谷终年不散的雾气里走出一个高大人影,正是沈琦修。
此刻他脸上已经没了城门再见时那胡思乱想的痴呆样,和我记忆中那个满是算计的阴沉男人重合起来。
他向我伸出手,「夫人,过来,你就是烂也得和我烂在一块。」
听了这话,林月竹猛地拉住我,从脚边捡了一根枯枝就这么攻了上去。
我一错不错地紧盯着他的一招一式。
我从未见过林月竹在我面前展露武功。
直到今日,我才知他是怕在我面前露馅。
林月竹所使的,是沈琦修常练的沈氏剑法。
而且,比我在沈琦修那儿见过的更行云流水、势如破竹。
林月竹游刃有余,冷哼:「冒牌货就是冒牌货,你不使阴招,我当年根本不会被你打落谷底。」
沈琦修气喘吁吁,左支右绌,明显招架不住林月竹的攻势,咬牙道,
「自然比不得哥哥自小习武底蕴深厚,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药人罢了……」
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林月竹手中那枯枝,已插入沈琦修的胸膛半寸。
看见不断涌出的鲜血,林月竹本来稳稳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留我一命吗?」
沈琦修缓慢地拔出那根枯枝,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阴冷苍白地笑着,
「哥哥,你又心软了,因为你没有彻底绝望过,所以你总是能够心软。
「可是我已经尝过彻底绝望的滋味了啊……」
周围的雾气里,忽然冒出了很多个提剑的人影。
他们推搡着手中五花大绑的人,像扔待宰的年猪一样扔到中心位置。
那些都是住在神医谷里常年避世的医者。
就连本该在炼解药的何苦,也在其中。
可这时,唯一还有反抗能力的林月竹却手抖得拿不住树枝。
他竭力想站着,却抵不过疼痛,倒在地上抽搐翻滚。
他不是心软,而是他给自己喂的毒发作了。
我暗道不妙,立刻向他跑去,拿出怀中的解药,怎知手上一空,那瓶解药被沈琦修握在了手中。
「还给我!」我双眼发红,起身去抢。
可那小瓷瓶却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忍的弧线,被投进河里,溅起一滩水花。
沈琦修问:「夫人,这毒本无解,你知道我试了多少次,才让何苦把解药配出来的吗?」
「这不是你伤害他的理由!」
沈琦修十指如鹰爪,将我紧紧扣在怀里,随后轻轻地笑了:「伤害喜欢的人,才要理由。」
他就这么风轻云淡地,在我耳边说出让我崩溃的话:
「就像我跟沈家,其实没有多少感情。但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欺负夫人,就要装出灭门之痛的样子。」
13
沈琦修的人控制了整座神医谷。
他说他小时候,这里的人没一个把他当人。
如今他找到机会能够报复回来,绝对不会放过。
我这才知道,客栈中那些人八卦的传闻逸事,的确不是生搬硬造的。
沈家当年确实生了双子,一个取名为沈琦修,另一个因为命格不好,被丢弃到河里,顺着河流漂到了神医谷。
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与我有婚约的沈琦修,就是护了我一路的「林月竹」。
那药人三年前逃出谷后,在真正的沈琦修面前卖惨,趁他心软时,将他推下谷去。
自此,药人取代了沈琦修。
他本来还惴惴不安,样貌可以骗过外人,可是面对朝夕相处的家人时,该怎么蒙混过去呢?
也巧,他回家后,发现沈家满门被灭了个干净。
唯有我,一个定期失忆,刚嫁过去不久的新嫁娘,坐在一地鲜血里发抖。
药人顺理成章地拥有了一切。
为了不被人怀疑,药人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学习了很多人情世故。
「我刚接手神风山庄那段时间,江湖上对我对你的态度颇有微词。
「若是哥哥在,他妻子的娘家人杀了他家满门,他也一定会对你又爱又恨的,就像我对你做的那样。」
药人根本不管我听不听得进去,在外面医者的哀嚎声中,自顾自地对我说了许多。
「夫人,我是真的喜欢你啊,现在误会都说开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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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搭话,药人便娴熟地在何苦的丹房里翻找,很快拿出一瓶刻着「失忆丸」的药来。
「还是不愿意吗?那就再吃一次失忆药吧。」
他立起二指发誓,「这次我会把相关的人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你面前提沈家和林家的事,我也不会了。」
见我死死咬着牙关不愿松口,药人也没了耐心,直接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张嘴。
「夫人还是小时候比较乖,现在越来越不好骗了,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成功强迫我吞了失忆药丸,他想象着我们的将来,竟然笑了。
可我只剩无尽的恐惧和悲凉。
在失去记忆之前,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是恶魔,不要相信他,不要爱上他!
药效发作。
头像是要裂开般,我眼前的天地成了旋转的色块,一切如山崩海啸般倒塌。
可是药人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对劲:「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怎么会痛呢?当年你吃这药的时候,只是睡一觉就好了呀……」
药人试了十几年药,可笑何苦没念他半点功劳苦劳,防他如防川,不叫他偷学半点医术药经。
他着急忙慌地抠我喉咙,要我吐出来。
可是,没用了。
他喂我吃的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失忆药。
而是何苦刚刚炼好的解药!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我慈眉善目的爹娘。
想起了世代交好的邻居沈家。
想起了沈琦修为了方便到我家找我,央着我给他一块林家人的腰牌。
因为我那时已患上了失忆症,每到月圆都会忘事,林家的腰牌就是方便我认人的。
爹娘怕我被拐跑,特意叮嘱我,只有见着了腰牌,才能相信。
沈琦修成了我唯一的玩伴。
十五豆蔻情窦初开,他一遍遍让我爱上他。
十六岁时,我们互通了心意完了婚。
十七岁,我有孕了,可他却不见了踪影。
他再次回来时,我也没了记忆,并不知道已经换了人。
可是公婆并不像我一样得了怪病。
他们发现回来的「沈琦修」陌生得可怕。
于是处处试探。
后来,我亲眼目睹了一场屠杀。
我的「丈夫」给全家下了药,沈家上下三十六口,一晚上被屠杀殆尽。
由于惊吓过度,我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也胎死腹中。
那晚是月圆,我再次失了忆。
药人忙着嫁祸林家,也不知道我腹中曾经没了一个孩子。
沈家惨案一出,我被抓去官府关押。
直到药人发布了「神风令」,引领江湖中人杀尽了林家后,他才将我保出来。
之后,便是十八个月我糊里糊涂受骗的日子……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将我纷乱的思绪彻底淹没。
我蜷缩在地,扒着桌脚,止不住地干呕,很想一死了之。
可仇人就在眼前!
我硬生生抑制住了推开他的想法,换上一副惊恐的表情。
我问他:「你是谁?」
药人眼角眉梢挂上止不住的喜色。
他温柔地伸出手,像一个诱捕猎物的猎人,「你叫林月盈,我是你的夫君沈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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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人不能死。
要还我林家的清白,他就必须活着谢罪。
我低着头,垂下眼睫,省得眼里的恨意又刺激了这个疯子。
药人还在编造着他臆想中的甜蜜故事,一个下属忽然进屋,神情惊恐:
「庄主,那何苦带着他那徒弟跑了!属下已派人去追,可是他们隐藏在雾气中,再也不见身影……」
药人气得一脚将那下属踹翻在地,顾念我还在身边,将拔出一半的剑插回剑鞘中。
他冷冷道:「这些事情,夫人在的时候不要说。」
我问:「为什么不能说?沈琦修,你是坏人吗?」
药人回以一个阴沉的笑容:
「那些都是意图对你不利之人,你是我的妻,为了保护你做个坏人,我心甘情愿。
「夫人,等我抓到他们之后,我会在你面前亲手杀了他们,以后再无人打扰。」
他怎么有底气说这种话?
比武功,月竹甩他一大截。
论下毒,他连药都分不清楚,怎么跟何苦斗?
他所能依仗的,只有神风山庄的财力和在江湖中的地位。
果然,药人对那下属说:「去发神风令,任何人活捉那二人,赏金千两。」
我冷眼旁观,如看跳梁小丑、困兽之斗。
药人极度厌恶神医谷,很快就带着我回了神风山庄。
假死事件过后,药人对我的看管更加严密,甚至没有对外宣扬我还活着的消息。
每日和他相处,我都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抽骨,从里到外彻底清洗一遍。
一边带着满心的仇恨,一边却要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免得遭致怀疑。
有时候,我觉得药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他从不在乎,从不戳穿。
他只需要现下我表现出依赖信任的样子,哪怕是装的。
他清醒着沉溺,我清醒着等待。
终于等到机会来临。
每年一届的武林大会,今年选在了神风山庄。
人多口杂,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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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人空前地忙碌起来,没那么多时间给我洗脑,叫人把我关在后院,牢牢地看管。
只要药人不在,其他人的看管对我来说并不成阻碍。
丫鬟小秋对我有愧,我向她抱怨几句无聊,她就悄悄带我去了比武台。
比武台周围人多得很,可是坐在高处的药人一眼就看见了我。
他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然而被身边人所牵制,不能立刻过来抓我。
我冲他冰冷一笑,拔下头上的金簪。
小秋拉着我:「夫人,你要做什么?」
我甩开她的手,懒得废话一句:「你若是记得你还是林家的奴婢,你就休要拦我!」
小秋身子一震,不由得松了手。
我捏紧手中这些天磨得锋利的金簪,往一个身形魁梧的人攻去。
恢复记忆后,我认得这个人。
他叫赵磊,是爹爹的好友。
记忆中爹爹曾说这人脾气暴躁,最易动怒,但武功高强,没人能奈何他。
赵磊猝不及防被我偷袭成功,大怒,就要过来抓我。
周围一片哗然。
我转身就跑,不指望自己能逃出去,只是为了拖时间。
月竹一定会来找我,他先前不敢轻举妄动,是不知道我在何处,若惹急了药人,我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只要我主动出现,他一定会来到我身边。
可是,就在赵磊的掌风逼近时,有个人挡在了我身前。
不是月竹,而是药人。
他擦去唇角的血迹,将我拉到他的身后。
赵磊捂着自己汩汩流血的颈子,眼睛都气红了:
「沈庄主,这疯婆娘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向我,我也得还她一掌,你休要拦我!」
药人急了:「夫人体弱,受不住赵大侠一掌,那一掌我愿替她受。」
赵磊冷笑,一掌过来,药人被打出十米远,后背狠狠撞到墙上,吐出一口血沫。
赵磊诧异:「沈琦修,你如今功力怎么这样弱了,连我一掌都接不住了?」
我提高音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比武台:「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沈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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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磊皱眉:「疯婆娘休要胡言乱语,沈琦修千真万确是这副模样,错不了。」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有人不紧不慢走出来:「若大家都以容貌辨人,那赵大侠你说,我也能不能混个庄主当当?」
这声音我从小到大听过千百次。
他是真正的沈琦修,我的林月竹。
他撕下了遮盖容貌的面具,露出一张和药人一模一样的脸来。
赵磊一惊,在他脸上摸索,可怎么也扯不下第二张人皮面具来。
「不知在场各位有没有听说过当年沈家生出一对双子的传闻?」
月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传闻确实是真的。」
「当年我爹娘生出了我和那个人,可他天生怪病,看过的医师都说他活不长,只有一个算命先生说将他放在盆中顺水漂走,或有一线生机。
「三年前,我遇见了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写信问我爹娘怎么回事,这封信便是他们的回复。」
那封信在众人手中传阅,几个年纪大的长老一眼认出,「这确是老庄主的字迹!」
月竹抽出身侧挂着的佩剑:「若各位仍然不信,可与我比试,沈氏剑法第四十八式,只有我能使。」
那边的药人瞳孔剧震过后,一边往外吐血,一边哈哈大笑。
月竹居高临下俯视他:「你笑什么?」
药人见大势已去,干脆什么都不瞒了,一双眼睛闪着恶意的光:
「你要说他们抛弃我,其实是迫不得已的吗?你是不是还要说,何苦让我试了十七年的药,其实是为了救我的命?」
月竹哑然。
药人眼中丝毫不见悔恨,仿佛带着炫耀,和大仇得报的酣畅:
「那我告诉你吧,沈家上下三十六口人,都是我杀的。
「他们怀疑我回来了,却不见愧疚,反而处处猜疑。所以啊, 那天我给他们下了药, 一刀刀割开了他们的喉管,他们到死都没能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这些骇人真相被药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在场众人都感觉脊背发凉。
月竹愣在了原地。
他原本对药人只有夺妻之恨。
他虽然不相信江湖上流传的林家灭了沈家的传闻, 却也怀疑不到他亲弟弟身上。
他不知道这真相,竟然这样触目惊心。
我拉住他的手, 试图把身上一点点暖意传给他。
赵磊意识到包括自己在内的江湖人士一直被愚弄, 一拳打向药人的肚腹:「那林家呢?林家就是你故意栽赃的?!」
药人嘶哑地大笑:「是啊, 既然林家一直把沈琦修当半个儿子看待, 那他们也是我的仇人。」
他转过头,透过围着他的人群缝隙中找到我, 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犯的唯一一个错, 就是爱上了沈琦修的妻子,林家的独女林月盈。
「六岁那年,我从神医谷逃出,第一次见到林月盈……」
他话没有说完, 我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金簪朝他的喉咙插了下去。
真相大白,他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
血不断地从创口涌出,药人嗬嗬地喘着气,像破洞的窗。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是……我送你的……簪子啊……」
我告诉他:「不, 这不是你送我的。你自始至终,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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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祠堂建成后,⽉竹带我去拜祭。
沈林两家祠堂挨得很近。
我腹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有了一块小⼩的牌位,放在沈家。
先拜沈家, 再拜林家, 我们⽆言, 长久地跪着。
我的眼睛被⾹⽕熏得难受, 一直不住往下掉眼泪。
⾃打记忆恢复以来, 我⼀想起那些曾被遗忘的时光,就会痛彻心扉。
跪得太久, 从地上爬起来时, 我有几分踉跄。
月竹及时拉住了我。
他低头看着我通红的眼眶,就像再也忍不住似的,紧紧地抱住我, 像要将我揉进⻣髓般。
我想, 这三年的痛苦时光, 我们都需要⽤⼀⽣来将它治愈。
还好,我们还能陪在彼此身边。
出祠堂时, 我看见⼩秋在林家祠堂外长跪不起, 额头触地,哪怕听⻅我们的脚步声也没有抬起头。
她本是林家的丫头, 为了留⼀条命在,帮着沈琦修对付我。
我知道她有苦衷, 可我也不愿再⻅到她。
解下钱袋放在她⾝前,我说:「你走吧,林家不⽤你跪。」
等了一会, 却不⻅⼩秋回答。
⽉⽵将她翻过来,却⻅她身体僵硬, 已经服毒死透了。
⽉⽵扶正我的头让我别看,牵着我往前⾛:「走吧。」
前尘如夜终逝去,来日春山扣晓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