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和网友结伴攀登四姑娘山,遗体被发现时,衣物叠放很整齐
发布时间:2025-10-29 07:21 浏览量:1
暴风雪已经肆虐了三个小时。
雪片被狂风裹挟着,发出一种尖锐的啸叫,狠狠砸在四姑娘山救援队基地的窗户上。
玻璃在抖,整个板房都在这的稀薄空气里微微颤抖。
我叫小张,24岁,刚入队三个月。
这是我第一次在执勤时遇上这种级别的暴雪。
我紧了紧身上的抓绒衣,第十次看了一眼墙上的气压计——指针稳定地指向一个低得吓人的数值。
这意味着,这场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罗队,”我搓着手,试图让声音不那么紧张,“这天气……应该不会有人在山上了吧?”
队长老罗,那个48岁的男人,正坐在火炉边,一言不发地擦拭着他的冰镐。
老罗是队里的灵魂,前武警,干了十年高山救援。
他那张被高原紫外线和烈风刻出沟壑的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平静,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他没有抬头,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就在这时,那台老旧的卫星电话,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铃声。
在这间被风雪包裹的小屋里,这铃声像是一根针,猛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一个激灵冲过去,抓起电话:“喂!这里是四姑娘山救援队!”
“救命!救命啊——!”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似乎在嘶吼,声音被巨大的风声和信号不良的电流音撕扯得支离破碎。
“别喊!”我吼了回去,“你在哪?发生了什么?”
“雪!雪太大了!我的队友……她……她走丢了!”男人在电话那头开始嚎啕大哭,“她叫陈雪!她叫陈雪啊!我们……我们在二峰下撤的路上……救救她……救救她……”
我的手心瞬间全是冷汗。
暴雪,二峰下撤,队友失联。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死亡”的同义词。
“你别哭!”我急得大喊,“你的坐标!你现在的坐标!”
“我……我在大本营……我在大本营的帐篷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信号……她……她就在后面……求求你们……”
一只手,沉稳地从我手里接过了电话。
是老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另一只手按下了免提键。
“报警人,”老罗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和窗外的狂风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是队长罗毅,我只问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电话那头的哭声停顿了一下。
“第一,你们何时出发,何时登顶?”
“……早上……早上四点出发……九点登顶……”
“第二,最后看到陈雪的已知坐标和时间?”
“大概……大概十一点……在下撤到垭口附近……雪太大了……我一回头她就不见了……”
“第三,”老罗眯起了眼睛,“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我没事……我就是冷……我先跑回大本营的……我……”
老罗挂断了电话。
我愣住了:“罗队,他还没说完……”
老罗转过身,径直走向挂满装备的墙壁,开始穿戴他的冲锋衣和高山靴。
“罗队?”
“小张,”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通知老王(队医)和猴子(技术装备),一级响应。
五分钟后出发。”
“可……可是暴雪……”我颤抖着说,“而且,他不是已经到大本营安全了吗?我们等风小点……”
老罗猛地转过身,他那双被雪光映照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骇人的精光。
“他在撒谎。”
我愣住了。
老罗的声音比窗外的风雪更冷:“第一,从二峰垭口下撤到大本营,正常天气要三个小时,暴雪天至少五个。
他十一点失联队友,现在才下午两点,他就‘安全’到大本营了?他是飞下去的吗?”
“第二,”老罗拉上了冲锋衣的拉链,“我问他身体状况,他只说冷。
一个在暴雪里搏命跑了三个小时的人,他不该是这个状态。
他该是力竭、是恐慌、是失温,但他不是。”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还有,小张,你记住。一个刚从暴风雪里逃出来的人,他的哭声里,应该带着风。可他的声音很干净。”
老罗抓起头盔,拉开了基地的门。狂风卷着冰渣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他不在大本营,”老罗迎着风雪,留下最后一句话,“他离我们很近……或者说,他根本就没上山。”
02老罗的推断像一块重石砸在我胸口。
“没上山?”我手忙脚乱地穿戴着装备,大脑一片混乱,“那他……那他报假警?”
“不,”老罗已经走出了门,声音从风雪中飘回来,“人是真的丢了。
但他撒了谎,就说明他丢人的方式,见不得光。”
五分钟后,我们出发了。
一辆G-WAGON,救援队的魔改越野车顶着风雪,把我们送到了车辆能抵达的最高点。
从这里开始,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脚。
“猴子!你和小张一组!老王!跟我!”老罗用对讲机吼道,他的声音在风中都显得沉稳有力。
“收到!”
我们打开头灯,两束微弱的光芒射入黑暗的风雪,像被巨兽吞噬的萤火。
风雪太大了。
我刚踏上积雪,一口寒风就灌满了我的肺,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下都扯得胸口生疼。
海拔4200米以上,空气稀薄,冷得得像刀片。
“跟上!别掉队!”猴子在前面喊我。
我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雪深及膝,每抬一次腿,都是一次巨大的消耗。
我的护目镜上很快结了一层白霜,视线所及,只有无尽的白。
这就是四姑娘山。
天气好的时候,她是“蜀山之后”,圣洁美丽;天气坏的时候,她就是一台会移动的绞肉机。
“罗队!”猴子的对讲机响了,“风太大,轨迹被盖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在心里咒骂了一声。
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再沿着“可能”的下撤路线追踪,只能进行扇面搜索。在这片广袤的雪原上,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个小时后,我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
手套里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大腿的肌肉开始抽搐,这是失温的前兆。
“罗队……不行……能见度太低了……”我扶着一块岩石,大口喘气。
“原地休息!补充热量!”老罗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哆哆嗦嗦地拧开保温杯,灌了一口滚烫的热水。
那股暖流下肚,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小张,怕吗?”猴子靠过来,递给我一小块巧克力。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怕的不是山,我怕的是,我们在这浪费时间,而那个叫陈雪的女孩,正在某个角落里,像我一样,一点点变冷。
老罗没有休息。
他解开了和老王之间的连接绳,独自一人走到了前面几十米外的一处背风坡。
他像一尊雕塑,半跪在雪地里,关掉了头灯,一动不动。
“罗队在干嘛?”我问猴子。
“嘘,”猴子说,“他在‘听’山,有时候,眼睛会骗人,但风声不会。”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突然,老罗的头灯亮了。
“全体过来!”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
我们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老罗半跪在雪中,手里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粉红色的保温杯,上面还贴着卡通的贴纸。
它被半埋在雪里,如果不是老罗,我们就算从它旁边走过一万次,也发现不了。
“是她的……”我认出了这个杯子,报警人高远发来的照片里,陈雪的背包侧袋就插着这个杯子。
老王蹲下去,摸了摸杯子:“还有一点温度,人刚走没多久!”
“不。”老罗摇了摇头,他把杯子递给我,“你打开看看。”
我接过来,拧开了杯盖。
我愣住了。
杯子里,是满满一壶滚烫的热水。
水汽氤“我”的护目镜一片模糊。
“她……她为什么把杯子扔了?”我无法理解,“这是热量,这是命啊!”
“因为她已经不需要了。”
老罗站起身,重新戴上头盔,看向了风雪更深处。
“当一个人开始丢弃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时,”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冰层下传来的,“要么是她找到了更安全的去处,要么是她已经进入了‘失温’的第二阶段——”
“她开始出现幻觉,并且,放弃了求生。”
03老罗的话,像一把冰锥,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放弃求生”。
这四个字,比零下二十度的严寒更让人绝望。
“都打起精神来!”老罗的声音猛然拔高,吼声盖过了风雪,“她就在这附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猴子,打信号弹!一分钟一发!”
“是!”
“砰!”
一发红色的信号弹撕开雪幕,升入漆黑的夜空,炸开一团微弱的红光,随即被黑暗吞噬。
老罗的判断是对的。
如果她已经出现了幻觉,她就不会走远。
她会本能地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蜷缩起来。
“搜索所有背风坡!”老罗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岩石缝、雪堆后面!仔细看!”
我们不再喊话。所有人都沉默着,像一群在雪地里刨食的饿狼,机械地执行着命令。
时间感已经消失了。
我只知道我的头灯快要没电了,光芒从白色变成了昏黄。
“我……我走不动了……”我的大腿像灌了铅。
“小张!坚持住!”猴子在不远处喊,“风快停了!”
我抬头,风雪似乎真的小了一些。
就在我扶着一块巨岩,试图喘口气的时候,我的头灯光束,扫过了巨岩侧后方的一个凹陷处。
那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猴子!过来!”我大喊一声,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那是一个蜷缩的人影。
她背对着我,蜷缩成一团,像一个婴儿。
身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新雪。
“陈雪!”我疯了一样冲过去,用冻僵的手去扒她身上的雪。
当我把她翻过来的那一刻,我“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向后瘫倒在雪地里。
我吐了。
隔着护目镜,我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扩散,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霜。
这不是最吓人的。
最吓人的是,她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
她浑身赤裸,皮肤在我的头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像一块被遗弃的冻肉。
“罗队……猴子……找到了……”我的声音在发抖,“人……人没了……”
猴子和老王先赶了过来,他们看到现场,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猴子结结巴巴地问。
“是‘反常脱衣’……”我捂着嘴,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背出了教科书上的知识,“失温的最后阶段,中枢神经紊乱,大脑会产生灼热的幻觉……她……她以为自己很热,就把衣服都脱了……”
老王(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颈动脉,又掰了掰她的眼皮。
最后,他站起身,摘下帽子,朝尸体鞠了一躬。
“死亡时间超过三个小时。尸僵已经开始了。”他沉痛地说。
猴子红着眼圈,脱下自己的冲锋衣,想要盖在陈雪身上。
“别动!”
老罗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他终于到了。
他走得很慢,像一头疲惫的熊,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他没有像我们一样围着尸体,而是站在了几米外,头灯扫视着我们刚才忽略的地方。
“罗队……”我站起来,“是‘反常脱衣’,对吧?是意外……”
老罗没有回答我。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了尸体旁边。
他蹲下,看着陈雪赤裸的身体。
然后,他伸出手,指向了尸体右侧一米远的地方。
“小张,”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的头灯光束跟了过去。
在尸体旁边,放着三堆东西。
是衣服。
冲锋衣和冲锋裤,被叠成了方块,放在最上面。
中间一堆,是抓绒衣和保暖内衣。
最下面一堆,是她的运动内衣和内裤。
三堆衣物,在雪地里,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我的血液,在那一刹那,彻底凝固了。
老罗站起身,关掉了自己的头灯,只留下我们微弱的光。他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像一块冰冷的岩石。
“你告诉我,小张。”
“一个失温到大脑都烧坏了、产生幻觉的人……”
“她是怎么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还叠得这么整齐的?”
04老罗的质问,像一把淬了冰的锤子,砸碎了现场所有“意外”的假象。
“反常脱衣”是混乱,是撕扯,是疯狂。
而眼前这一幕,是冷静,是秩序,甚至……是一种近乎变态的“体面”。
猴子倒吸一口凉气:“罗队……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她死后,布置了这个现场?”
“不,”老罗摇摇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异常清晰,“也许,他只是‘整理’了一下。”
这个“整理”,比“布置”更让人毛骨悚然。
老罗重新打开头灯,光束直指陈雪的尸体:“老王,检查尸体,戴手套,仔细点。”
他又转向猴子:“猴子,你和我,搜索现场。小张,你负责警戒和拍照,把所有东西……尤其是那几堆衣服的相对位置,给我原封不动地拍下来。
记住,一步都不要踩错。”
“是!”
我强忍着恐惧和恶心,举起了挂在胸前的相机。闪光灯在黑夜中一次次亮起,将那三堆叠放整齐的衣物和那具赤裸的尸体,定格在我的SD卡里。
我拍得很仔细,连衣物上的折痕都没有放过。
我发现,那些衣服叠得并不标准,更像是有人在极度寒冷和慌乱中,匆匆把它们收拢,然后摆放在那里。
“罗队!”猴子在几十米外喊道,“有发现!”
我们跑过去,猴子正站在一处雪坎下。
“脚印。”他指着地上。
那里有一排脚印,虽然已经被新雪覆盖,但还能勉强分辨。它从我们来的方向延伸过来,到这里停止,然后又原路返回。
“这是……凶手的?”我问。
“不,”老罗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比量了一下,“这是‘登山靴’的痕迹。
两排脚印,深浅一致。说明这个人来回的状态是平稳的。
他不是‘凶手’,他是‘观众’。”
“观众?”
“他一直躲在这里,”老罗指向雪坎,这里刚好能观察到陈雪死亡的背风坡,而那边却看不到这里,“他躲在这里,看着她死。
然后,等她死了,他才走过去。”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罗队!”队医老王的喊声传来,“你最好过来看看!”
我们冲回尸体旁。
老王正举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小块从陈雪指甲缝里取出的东西。
“不是皮肤组织,”老王的声音在发抖,“是一小块……墨绿色的尼龙纤维。”
老罗接过证物袋,对着头灯看了一眼。
“报警人高远,”他缓缓地说,“他发给我们的照片里,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冲锋衣?”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我想起来了。
照片里,那个叫“高原的风”的男人,穿着一件骚包的、亮绿色的冲锋衣,正站在二峰顶上摆着V字手势。
基地里灯火通明,警察来了。
我们裹着毯子,坐在火炉边。
老罗正一言不发地向带队的刑警李队汇报着现场的发现。
而那个报警人,高远,正坐在我对面。
他28岁上下,长相斯文,戴着眼镜。
他刚被另一队救援人员从“他自称的大本营”里接回来。
他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手里捧着一杯热姜茶,身体还在瑟瑟发抖。他的眼眶红肿,看起来悲痛欲*绝。
“高先生,”李队开口了,声音很严肃,“我们找到了陈雪。她遇难了。”
“哇”
高远猛地抬起头,手里的姜茶洒了一地,然后他捂住脸,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我为什么要带她来爬山!我为什么要在风雪里跟她走散!”
他的表演太逼真了。
如果我没有看到山上的那一幕,我几乎都要相信他了。
“高远先生,”李队打断了他的哭嚎,“我们需要你复述一下详细经过。”
“好……好……”高远抽噎着,开始了他的“故事”。
他的故事和电话里说的差不多:“陈雪体力太差了。
下撤的时候,她有高反,走不动。
暴风雪来了,她又任性,非要停下来拍照,说难得一见。”
“我告诉她必须马上走,再不走都会死。
她不听,还耍小脾气,说我瞧不起她。”
“我……我实在没办法了,”高远痛苦地闭上眼睛,“风雪太大了,我再不走,我也得死。我只能……我只能先下山,去找救援队……我真的想救她的!我以为她会跟上来的……”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尽力了、但因队友任性而无能为力”的悲情英雄。
李队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高远说完,李队才缓缓地问:“你们是结组绑安全绳下撤的吗?”
“啊?”高远一愣,随即马上说:“绑了!但是……但是她说绳子勒得她不舒服,她自己……她自己半路解开的!我拦都拦不住!”
“是吗?”
一直沉默的老罗,突然开口了。
他冷冷地看着高远:“一个高反严重、体力不支、连路都走不动的人,还有力气在暴风雪里解开一个专业登山用的主锁和安全扣?”
高远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老罗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高远。你在一个地方撒了谎,就必须用一百个谎来圆。”
老罗指了指高远放在地上的登山包:“你的冲锋衣呢?照片里那件墨绿色的。”
“我……我怕冷,压在包底了……”高远的眼神开始闪躲。
“是吗?”老罗冷笑一声,“李队,我建议,现在就检查他的冲锋衣。
我怀疑在袖口或者前襟上,能找到几根属于死者的头发。”
05高远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就像是刚从雪地里捞出来一样。
“不……你胡说!”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登山包,“你们不能乱动我的东西!”
“李队!”老罗根本不理他,只是看着刑警队长。
李队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两名警察示意。两人立刻上前,在高远徒劳的反抗中,接管了他的登山包。
拉链“刺啦”一声被拉开。
所有的东西都被倒在了干净的地布上——炉头、气罐、备用手套、路餐……最后,一件压缩得很好的墨绿色冲锋衣被抖了出来。
就是那件!
李队立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冲锋衣展开,拿到强光灯下。
“我”和猴子,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围了过去。
……
“没有。”
半小时后,技术员放下了放大镜,疲惫地摇了摇头。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都没有。”技术员说,“别说头发了,这件衣服干净得就像刚出厂的。
袖口、前襟,没有任何可疑的纤维,更别说指甲缝里的那种‘抓痕’了。”
高远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警察同志,”他故作委屈地说,“我都说了,我怎么会害她?我们……我们是朋友啊。”
“那陈雪指甲里的纤维怎么解释?”李队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怎么知道?”高远一摊手,“可能是我们拉扯的时候……不对,是她拉我的时候!对!她走不动,耍赖,拉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就是那个时候!就是她自己抓的!”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说衣服在包底?”老罗问。
“我……我只是……”高远低下了头,“我只是怕你们误会,我太害怕了……我……”
“够了。”李队打断了他。
很明显,物证链断了。
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那根纤维,是在“搏斗”中留下的。
凌晨六点,天快亮了。
法医老王的正式尸检报告也传真了过来。
李队在会议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包括高远和我们救援队),打开了投影仪。
“我直接说重点。”李队的声音很沉重。
“第一,死者陈雪,死因确系严重低温症导致的心脏骤停。死亡时间……符合高远报警时所说的时间窗口。”
高远在旁边低着头,肩膀在抽动,像是在哭。
“第二,”李队换了一页PPT,“也是你们最关心的。
死者体内,无任何酒精、麻醉剂或镇静类药物成分。体表,无任何性侵犯迹象。”
会议室里一阵压抑的骚动。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李队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力,“死者全身,无任何约束伤、捆绑伤、或可归结为‘搏斗’的外力伤害。
她身上的唯一几处擦伤,经鉴定,符合登山时在冰雪路面正常摔倒所致。”
他关掉了投影。
“结论:”李队看着我们,“从法医学上看,所有客观证据都指向——这是一起意外事故。陈雪是独自一人,在极端天气下失温,并最终导致了‘反常脱"衣’现象后,不幸遇难。”
“那指甲里的纤维呢?”我忍不住站起来质问。
“高远的解释,在法理上成立。”李队看了我一眼,“我们无法排除,是死者主动抓握所致。”
“那……那那些叠好的衣服呢!”我几乎是在吼了,“那怎么解释!”
“小张。”法医老王开口了,“那属于‘行为学’范畴。法医学只管物证。
我只能告诉你,那些衣服上,除了死者自己的指纹,连一根高远的手套纤维都找不到。”
“现场……干净得就像被暴风雪,洗过了一万遍。”
完了。
我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
所有人都泄了气。
这是一场“完美”的意外。
高远,那个骗子,那个见死不救的人渣,竟然真的可以脱罪。
“李队,”高远的声音响起,他已经站了起来,裹紧了毯子,“既然是意外……我……我也是受害者。
我可不可以……先走了?我想一个人……去悼念她……”
他的嘴角,在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似乎正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笑意。
李队没有理由再扣留他。
就在高远拉开会议室的门,一只脚即将踏出去的瞬间。
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像一尊雕塑般的老罗,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远,”老罗叫住了他,“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
高远的身形一僵。
老罗站起身,缓缓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
他没有看高远,而是看着我们所有人。
他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
“法医没错,物证是冰冷的。”
“但他也错了,他以为物证不会说话。”
老罗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衣服折痕。
“你们都错了。”老罗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锥般的穿透力,“你们以为这是一场‘谋杀案’,你们在拼命找‘搏斗’的证据。”
“可你们没想过,”他转过身,那双在雪地里浸过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的高远。
“如果这不是谋杀呢?”
“如果,” 他一字一顿, “这是一场‘献祭’呢?”
06“献祭?”
我愣住了。
这个词太玄乎了,它不该出现在一个刑侦案情的分析会上。
高远的律师“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荒谬:“罗队长,我当了十年律师,第一次听说用‘玄学’来办案的。
你这是在浪费警方的时间。”
“玄学?”
老罗冷笑一声,他没有理会律师,而是转身,在白板上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
“法医老王,”他回头问,“我再请教你一次。‘反常脱衣’的生理机制是什么?”
法医老王虽然也觉得老罗在故弄玄虚,但还是专业地回答:“是中枢神经系统在极寒下的最后一次‘短路’。
体温调节中枢彻底紊乱,外周血管不再收缩,而是反常扩张。
血液涌向皮肤,给大脑一个致命的、错误的信号——‘我热得要烧着了’。”
“所以,”老罗接话,“那是一种极度的、混乱的、大脑被烧坏了的‘疯狂’状态。对吗?”
“理论上是。”
“那么,”老罗的声音猛然拔高,他用马克笔重重地敲击着白板,“一个神经错乱、濒临死亡、只想把皮肤都扒下来的人!”
“她——”他指向我)的相机,“是怎么做到,把脱下来的冲锋衣,拉链对齐,袖子向内,折成一个‘豆腐块’的?”
“她是怎么做到,把三堆衣物,按照‘外套’、‘中层’、‘内衣’,像商场专柜一样,分类摆放的?”
“这不叫‘疯狂’!”老罗一字一顿,“这叫‘秩序’!这叫‘整理’!这是一种带有‘仪式感’的冷静行为!”
高远的律师立刻反驳:“这只是你的猜测!也许她就是在最后的回光返照里,保持了体面……”
“体面?”老罗笑了,那笑容比窗外的冰雪还冷。
“真正的‘体面’,”老罗指向高远,“是你不该抛弃她。真正的‘体面’,是你不该在她死后,还回去‘碰’她!”
“你没有证据!”律师吼道,“法医报告说了,衣服上没有我当事人的纤维!现场是‘干净’的!”
“对。”老罗点了点头,“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是‘刻意’打扫过。”
他转向李队:“李队,我要看死者的手机。”
李队示意,证物袋被拿了上来。那部粉红色的手机,和叠好的衣物放在一起,早已冻成了冰坨。
“没用的,”技术员说,“早就没电了,而且低温下主板可能已经损坏了。”
“我不要看内容。”老罗说,“我只想知道,高远和陈雪,在网上是怎么认识的。”
李队皱了皱眉,但还是让技术警员立刻去查。
二十分钟后,结果出来了。
“罗队……”技术警员的表情很古怪,“你猜对了,高远根本不是什么‘朋友’。”
“他在社交媒体上,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户外KOL,账号就叫‘高原的风’。”
“他有两万多粉丝,”技术警员补充道,“所有的照片都是精修过的,人设是‘孤独的攀登者’、‘硬核大神’。”
“而陈雪……”技术警员调出了陈雪的社交账号,“她是一个刚入门的户外爱好者。她给‘高原的风’的每一条动态都点了赞。她……是他的‘粉丝’。”
老罗“哦”了一声,这个“哦”字拖得很长。
“一个‘大神’,一个‘粉丝’……”老罗喃喃自语,“这就不奇怪了。”
“不奇怪什么?”我问。
“不奇怪他为什么一定要‘整理’现场。”
老罗重新看向高远,高远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根本不是什么大神,”老罗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只是一个‘装备党’,一个连入门线路都会迷路的‘键盘侠’。”
“你为了维持你那可怜的‘大神’人设,为了骗取‘粉丝’的崇拜,也许还为了骗她AA路费,你硬着头皮带她上了你根本没能力驾驭的二峰。”
“然后,暴风雪来了,你迷路了。”
“她发现了,”老罗逼近高远,“陈雪发现了你是个骗子,你们在山顶吵架了,对不对?”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高远猛地抬头,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慌了,”老罗无视他的辩解,“你怕她下山,怕她毁了你两万粉丝的‘大神’形象。
一个‘网红’,最怕的是什么?是‘塌房’。”
“所以,你抢走了她的装备,你抛弃了她。
你以为山会替你掩盖一切。”
“这都是你的剧本!”高远的律师再次抗议,“罗队长,你这是在搞‘有罪推定’!你还是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证明他回去过现场!”
“对,我没有。”
老罗坦然承认。
会议室里的气氛又一次凝固了。高远(高远)的律师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但是,”老罗话锋一转,“我有人证。”
“人证?”李队(李队)都愣住了,“暴风雪里,哪来的人证?”
老罗摇了摇头,他指着自己的眼睛。
“我就是人证。或者说,我们救援队所有人,都是人证。”
他转向李队:“李队,你信不信,高远在报警电话里,说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
“人证?”高远的律师嗤笑一声,“罗队长,你是说你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那场暴风雪里,除了当事人,不可能有第二个活人。”
老罗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他转向一直守在门口的技术警员:“小刘,那通报警电话,原始录音还在吗?”
“在,李队说要留档,我刚拷出来。”
“好。”老罗指了指会议室的音响,“接上,功放开到最大,播放。”
高远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一分。
“反对!”他的律师立刻站出来,“我的当事人当时处于极度恐慌状态,他的话不能作为……”
“我不是要听他说了什么。”老罗打断了他,“我是要听他‘没说’什么。”
音响里传出一阵电流的“滋啦”声,随即,会议室里再次充满了高远那撕心裂肺的嚎哭:
“救命!救命啊!她叫陈雪!……我在……我在大本营!我在大本营的帐篷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信号……”
高远低下头,配合着录音,身体又开始瑟瑟发抖,仿佛在“重温”当时的恐惧。
李队皱着眉,听完了整段录音。录音很嘈杂,高远的哭喊声盖过了一切。
“罗队,”李队疑惑地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老罗走到音响旁,他看着我:“小张,你上个星期,是不是刚去守过C1营地?”
“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在帐篷里,待了多久?”
“两天两夜,也是暴风雪。”
“好,”老罗点了点头,“那你告诉大家,当一场七级以上的暴风雪,正面刮过你的高山帐时,你待在帐篷里,会听到什么声音?”
我愣住了,我回忆起那地狱般的48小时。
“会……会非常吵。”我咽了口唾沫,“风声,像喷气式飞机从头顶飞过。
还有帐篷的尼龙布,被风撕扯的声音,像……像上百面鼓在同时敲,又像是近距离的枪声。
我在帐篷里,跟队友说话,都必须用吼的。”
“没错。”老罗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他转向高远:“你听到了吗?高远。‘枪声’、‘飞机’、‘吼叫’。”
“然后,”老罗指向音响,“你再听听你自己的‘大本营’。”
他示意技术员小刘:“小刘,用降噪软件,过滤掉高远的哭喊声,把背景音的环境音,给我放大十倍。”
“明白。”
小刘一番操作。录音被再次播放。
这一次,高远的哭喊声变得遥远而模糊。而背景音……
背景音,是近乎诡异的安静。
没有“枪声”,没有“飞机”。
只有一种非常微弱的、高频的……风的“哨声”。
“这……”我和猴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这是‘山谷风’的声音,”老罗的声音像法官在宣判,“这种声音,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出现——你处在一个极度开阔,但又刚好有岩石遮挡的‘背风口’。
风从你头顶的岩石缝隙里擦过去,才会产生这种‘哨’声。”
老罗走到高远面前,高远已经抖得不像样子了。
“你根本不在大本营的帐篷里。”老罗说。
“你就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你就在那个我们发现脚印的雪坎后面!你躲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你撒谎!”高远的律师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这只能证明他撒谎说自己在帐篷里!也许他太冷了,找了个山洞!这还是不能证明他杀人!”
“是吗?”
老罗摇了摇头,“我说了,我还没说完。”
“高远是一个极度自恋的‘网红’。
他撒谎成性,甚至骗过了自己。但他千算万算,漏算了一样东西。”
“什么?”李队问。
“他漏算了,‘演戏’,是需要‘准备’的。”
老罗对技术员小刘说:“小刘,别管背景音了。把高远的声音调回正常。”
“播放录音的最开头,电话接通的第一秒。把他开始‘哭喊’之前,那零点五秒的声音,给我截取出来,循环播放。”
小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很快,一段极短的、模糊的声音被截取了出来。
“放大。”老罗命令道。
音响里,传来一阵电流声。
然后,一个声音出现了。
不是哭喊,也不是嘶吼。
是一个非常冷静、非常清晰的,高远自己的声音。
那像是在接通电话前,下意识的“自言自语”。
音响里,那个声音在循环:
“……叠好了……这样……行了……”
“……叠好了……这样……行了……”
“……叠好了……这样……行了……”
砰!
高远坐的椅子翻了,他整个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08“……叠好了……这样……行了……”
那句冷静的、自言自语的梦呓,像一根冰刺,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反复回响。
高远的律师僵在原地,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输了。
高远瘫在地上,他放弃了挣扎,只是用一种空洞的、死灰般的眼神,盯着那个正在播放录音的音响。
“你没有走。”
老罗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走过去,关掉了录音。
“你根本没想过去大本营。
你抛弃她之后,一直到你报警,你都躲在那道雪坎后面。”
老罗走到了白板前,那里有他画的现场草图。
他拿起笔,开始了他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推演。
“李队,小张,”他开口,像是在给学生上课,“现在,我们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
“故事,应该从头说起。”
“高远,‘高原的风’,一个靠着精修照片和盗图,伪装成‘硬核大神’的网红。
陈雪,一个刚入门的小白,是他的粉丝。
大神答应带粉丝攀登二峰,粉丝崇拜,大神虚荣,一拍即合。”
“他们出发了。一开始很顺利,他们在九点钟成功登顶。高远完成了他人设中最辉煌的一次‘表演’。”
老罗在白板上画了一条向下的箭头。
“但,下撤时,天变了。”
“暴风雪来了。而我们的‘大神’,慌了。他在自己都不熟悉的线路上,彻底迷路了。”
“他可以迷路,但他的人设不能崩。
可偏偏,陈雪不是一个傻子。”老罗看着瘫软的高远,“她的GPS,她的手表,她的常识,都在告诉她,你,高远,带错路了。”
“于是,争吵爆发了。”
老罗的声音变得严厉:“我猜,陈雪在山顶,或者在下撤的路上,说了那句最不该说的话。
她要揭穿你,她要回去告诉所有人,‘高原的风’是个骗子。”
“这对你来说,是‘社会性死亡’,你不能让她下山。”
“所以,你动手了。”
“你没有直接杀她。你不敢,你也没那个胆子。”老罗冷笑着,“你只是抢,在高海拔的暴风雪里,抢装备,就等于杀人。”
“你利用体力优势,抢走了她的登山包。
那里有她所有的补给、她的备用衣物、她的炉头和GPS。
你把她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陈雪的指甲里为什么有你的冲锋衣纤维?那不是她拉你,是你抢她背包时,她拼死抓住了你的袖子。
但她没力气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带着她所有的‘生机’,消失在风雪里。”
“不……我没有……我没有……”高远在地上蠕动着,发出微弱的辩解。
“你抛弃了她。”老罗无视他,继续推演,“但你没有走远。你这个自恋又懦弱的家伙,你必须亲眼确认她死亡。”
“你躲在了那道雪坎后面。就是我们发现脚印的地方。”
老罗的声音,仿佛带着所有人回到了那个冰冷的现场。
“你就躲在那里,看着她。”
“你看着她从咒骂,到哀求,再到绝望。
你看着她在雪地里挣扎,看着她蜷缩在背风处,一点一点地失去体温。”
“然后,”老罗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某种厌恶,“你看到了你毕生难忘的一幕。”
“你看着她,进入了失温的最后阶段。
你看着她,在幻觉中,以为自己热得要烧着了。”
“你亲眼目睹了‘反常脱衣’的全过程。你看着她,一件一件,脱光了自己所有的衣服,直到她蜷缩在那里,彻底不动了。”
“你等了很久,也许半小时,也许一小时。
你确认她彻底冻僵了。”
“她死了,死于‘意外’。”
09老罗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她死了。”
“死于‘意外’。”
“你就躲在那道雪坎后面,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暴风雪就是你的凶器,失温就是你的帮凶。
一切都很完美。你本可以走了。”
老罗盯着高远,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锋利。
“你本可以立刻下山,立刻报警。那样,你还是那个‘悲痛欲绝’的队友。但你没有。”
“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你走近了。”老罗说,“你走到了陈雪的尸体旁。你看着她赤裸的身体,和她死前在疯狂中撕扯下、散落得到处都是的衣物。”
老罗转向我:“小张,一个‘反常脱衣’的现场,会是什么样?”
我艰难地开口:“……是混乱。衣服会被撕碎,被扔得到处都是,很快会被风雪掩埋。现场……会很狼藉。”
“没错。”老罗点头,“狼藉、混乱、充满暴力感。就像一场‘搏斗’。”
“高远,”他转回头,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厌恶,“你看着那个‘狼藉’的现场,你,这个强迫症、这个自恋的‘大神’,你觉得……它不‘完美’。”
“一个‘网红’,一个‘KOL’,你对‘视觉’有着病态的执着。
你拍的每一张照片都要精修,你的人设不能有任何污点。而这个‘混乱’的死亡现场,就是你这趟‘完美旅程’中,最大的‘污点’。”
“你怕了。”老罗一字一顿,“你怕警察像我一样,看到这个‘狼藉’的现场,会联想到‘搏斗’和‘谋杀’。”
“你觉得,‘混乱’等于‘他杀’。”
“那么,什么才等于‘意外’?什么才等于‘自愿’?”
老罗走回白板前,指着他画的那个折痕。
“是‘秩序’。”
“你这个疯子。你当时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你认为,如果衣服是‘整齐’的,那它就代表着‘平静’,代表着‘放弃’,代表着陈雪是‘自愿’死去的。”
“你以为‘叠好的衣服’,比‘散落的衣服’,更像一场‘意外’!”
“所以,你戴上了手套。”
“你就在那具还带着余温的尸体旁,”老罗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蹲下身,开始‘整理’你的‘作品’。”
“你把她撕扯开的冲锋衣,捡起来,拉好拉链,对齐,折好。”
“你把她的抓绒衣,捡起来,抚平,折好。”
“你甚至……把她的内衣,也捡起来,叠好。”
“你把它们分门别类,摆放成三堆。你以为你是在‘抹去’谋杀的痕迹,你以为你是在‘伪造’一场完美的‘自杀’。”
“这就是你所谓的‘献祭’!”老罗吼了出来,“这不是献给山的,这是献给你自己那变态的、自私的、完美主义的‘人设’!”
“你完成了你的‘杰作’。你退后几步,欣赏着这个‘干净’、‘整洁’、‘充满仪式感’的现场。你很满意。这下,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了。”
“你太满意了,你甚至都忘了你还在暴风雪里。你拿出了你的卫星电话,你准备报警了。”
老罗死死地盯住高远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就在电话接通前的零点五秒,你看着你的‘作品’,你这个‘导演’,你为你自己,也为这场‘戏’,轻轻地说出了最后那句‘台词’——”
“‘叠好了……这样……行了。’”
“你不是在杀人,高远,”
“你是在‘策展’。”
“哇”
高远再也绷不住了。他没有哭,没有求饶。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尖锐的嚎叫。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用头疯狂地撞击着冰冷的地板。
他那张“大神”的面具,被老罗用最残酷的方式,一片一片,当众撕了下来。
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高远的嚎叫最终变成了一种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他不再撞头,只是蜷缩在地上,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像那具在冰雪中被我们找到的、赤裸的尸体。
李队朝他那两名呆若木鸡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铐上。”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高远的手腕时,他甚至都没有反抗。
他那张“大神”的面具,他那“悲情幸存者”的面具,他那“完美主义者”的面具……在老罗的推演下,已经彻底被撕碎,露出了里面那个最原始、最懦弱、也最自私的核。
他被两名警察架了出去。
当他经过老罗身边时,他忽然抬起头,用一种极度怨毒又极度恐惧的眼神盯着老罗。
“你……你是魔鬼……”他嘶哑地说。
老罗甚至没有低头看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开始收拾白板上的草图。
“魔鬼?”老罗淡淡地说,“不,
我只是个见过魔鬼的人。”
高远被带走了。他的律师留了下来,在李队面前签署了一大堆文件。这位金牌律师的表情,就像是刚吃了一只冻僵的苍蝇。
他知道,这场官司没得打了。
那段“叠好了……这样……行了”的录音,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在高远的精神世界和他布置的“完美现场”之间,建立了一条无法辩驳的、恶毒的闭环。
他将被以“间接故意杀人罪”起诉。他没有亲手杀死陈雪,但他做的每一件事,从抛弃、抢夺装备,到最后的“布置现场”,都在主观上“放任”了死亡的发生。
那三堆叠好的衣服,不是“意外”的证据,反而成了他“恶意”的签名。
天,亮了。
暴风雪已经停了。
一夜的肆虐后,四姑娘山露出了一种疲惫而圣洁的白色。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雪峰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救援基地里,只剩下了我和老罗。
猴子和老王已经累瘫,去宿舍补觉了。
我睡不着,我坐在火炉边,机械地擦拭着昨晚用过的冰镐,试图用这种重复的动作,来驱散脑海里那三堆衣服的画面。
“罗队……”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是怎么猜到他会回去‘整理’现场的?你说的那个‘献祭’……那个‘秩序感’……”
我顿了顿:“你是不是……在诈他?”
老罗正在给卫星电话充电。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的雪山。
“小张,”他说,“我干了十年高山救援,我救过的人,没有我挖出来的尸体多。”
他转过身,坐到我对面。
“我见过登山者因为一个营灯分配不均,就割断队友的安全绳;我见过丈夫为了自己先跑,把骨折的妻子丢在冰裂缝里。”
“我不是在诈他。”
老罗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太了解他们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你永远不能直视。一个是太阳,”他指了指窗外,“另一个,就是人心。”
“那高远呢?他为什么会那么做?就为了他那个狗屁的‘人设’?”我还是无法理解。
“人设,就是他的‘命’。”
老罗说:“对那种极度自恋的人来说,‘我是谁’,比‘我做了什么’更重要。陈雪的死,只是一个‘事件’;而他‘大神’的形象,才是‘存在’。他必须保护自己的‘存在’。”
“他不是在叠衣服,他是在‘修正’那个不完美的‘现实’,把它变得符合自己的‘剧本’。”
“山是不会‘叠衣服’的。”老罗最后说,“会做这种事的,只有人。而且是……比严寒,更冷的人。”
我留在了救援队。
我又一次,和老罗一起,站在了四姑娘山的二峰顶上。
这一次,没有风雪,阳光明媚,山下的草甸绿得像地毯。风景美得让人窒息。
高远的案子一个月前宣判了,无期徒刑。他的律师最终也没能为他辩护成“过失致死”。
“罗队,”我坐在山顶的玛尼堆旁,看着远方的贡嘎雪山,“这上面真美。我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拼了命也要上来了。”
老罗没说话,他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慢慢地啃着。
“我在想,”我说,“如果那天,高远没有迷路。或者,陈雪没有揭穿他。他们是不是就能安全下山,高远还是那个‘大神’,陈雪还是那个‘小粉丝’?”
“也许吧。”老罗说。
“罗队,”我看着他,“你爬了这么多年山,你觉得,山的顶点,到底有什么?”
老罗啃完了苹果,他把果核收进垃圾袋。
他站起身,眺望着那片连绵不绝的、在云海中沉浮的雪峰。
“山,没有顶点。”
我一愣:“怎么会?我们现在不就在顶点吗?”
老罗摇了摇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山下,那个我们曾经找到陈雪的方向。
“对登山者来说,那里是顶点。”
“但对人性来说,”
“那里,没有顶点。只有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