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妻子车内白斑时,我决定分开,后来她见到协议躲避
发布时间:2025-10-28 00:02 浏览量:1
那天下午,我看见了林乔车里的那些白点。
它们很小,像是一些被遗忘的星屑,零零散散地粘在副驾驶的黑色丝绒座位上,还有一些,固执地嵌在地垫的缝隙里。
阳光从车窗斜着打进来,把这些细小的白色绒毛照得纤毫毕现。
我伸手捻起一撮,它很轻,在我的指尖上微微颤动,像是有生命。
那是一种植物的种子,带着白色的、毛茸茸的冠毛。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弦,被人狠狠地拨了一下,颤个不停。
我们结婚五年,从无话不谈,到如今的相对无言。
家还是那个家,沙发的位置没变,墙上的婚纱照依旧笑着,但空气变了。
变得稀薄,冷清,吸进去都觉得凉飕飕的。
我以为是时间磨掉了激情,是生活太平淡。
直到我看见这些白点。
它们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里那扇一直紧锁、却又不敢去看的门。
门后,是我所有的怀疑和不安。
林乔最近很不对劲。
她开始频繁地晚归,以前她总是踩着晚霞的尾巴进门,身上带着好闻的饭菜香。
现在,她回来时,月亮都挂得老高了,身上带着一股子……我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是香水,也不是烟酒,是一种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气息,很淡,但很清晰。
她的话也变少了。
我们吃饭的时候,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再没有别的。
我问她公司是不是很忙,她总是点点头,说,“嗯,项目紧。”
她的手机也开始不离手,屏幕总是朝下扣在桌上。
有一次半夜,我醒来,看见她正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压低了声音在讲电话。
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看起来那么陌生。
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刻,我觉得她像一个我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而这些白点,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们不是凭空出现的。
我们家附近,我们上班的路上,没有任何地方有这种植物。
它们只能是从一个特定的地方,被带到她的车上,再被带回我们的生活里。
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一个她不想让我知道的地方。
我几乎可以立刻勾勒出一幅画面:她把车停在一个偏僻的郊外,车窗摇下来,风吹着一个男人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
他们可能在车里说了很久的话,或者……做了别的事。
这些白色的种子,就是从那个男人的衣服上,或者从那片他们躺过的草地上,粘到她车里的。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我的心脏,越收越紧,让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立刻冲回家质问她。
我们的关系已经脆弱得像一张薄纸,任何一点剧烈的动作,都会把它捅破。
我回到家,坐在我们曾经一起挑选的灰色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客厅里没有开灯,家具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模糊而巨大,像一头头沉默的野兽。
我拿出手机,翻看我们的照片。
从恋爱时的青涩,到婚礼上的喜悦,再到蜜月旅行时的甜蜜。
照片里的林乔,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里面盛满了光。
什么时候开始,她眼里的光,熄灭了?
是我,还是她,还是我们一起,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心口那个地方,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那天晚上,林乔回来得很晚。
我装作睡着了,听着她蹑手蹑脚地进门,洗漱,然后轻轻地躺在我身边。
她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泥土和植物的味道。
我睁开眼,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第二天,我请了假,去找了律师。
律师是个中年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眼神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递给我一杯温水,公式化地问我:“想好了吗?财产怎么分割?孩子……”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我们的资料。
我们没有孩子。
曾经有过一个,但没能留住。
那是我们之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我们谁也不敢碰,谁也不敢提。
从那以后,林乔就变了。
我也变了。
我们像两只受伤的刺猬,想靠近取暖,却又害怕彼此身上的刺。
“没有孩子。”我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财产……一人一半吧,房子归她,我只要车和存款。”
那套房子,是她亲手设计的,墙上挂的每一幅画,阳台上种的每一盆花,都倾注了她的心血。
我不能把它也从她身边夺走。
律师点点头,在文件上飞快地记录着。
我看着他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感觉自己的婚姻,我的人生,也正在被这样一笔一笔地,冷静地,分割,销毁。
走出律师事务所的时候,阳光刺眼。
我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忽然觉得一阵巨大的茫G然。
我要去哪里?
没有了林乔,家还是家吗?
我掏出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呛得我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即将逝去的婚姻流泪,还是在为那个曾经满眼是光的女孩流泪。
或许,我只是在为我自己,这个把一切都搞砸了的中年男人流泪。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侦探一样,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林乔。
我偷偷在她的车里装了一个小小的定位器。
我知道这很卑劣,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想知道真相,哪怕那个真相会把我彻底摧毁。
定位器显示,她每天下班后,都会开车去一个地方。
城郊的一片山林。
那个地方很偏僻,地图上只有一个模糊的地名,叫“风眠坡”。
风眠坡。
连名字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寂寥。
她去那里做什么?
见什么人?
我的心,又被那些藤蔓紧紧缠住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就是她站在阳台上打电话的背影,就是她车里那些刺眼的白点。
我变得暴躁,易怒。
有一次,林天乔给我倒水,不小心洒了一点在我身上,我竟然控制不住地冲她吼:“你没长眼睛吗!”
她愣住了,端着杯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她的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是委屈,最后,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一片荒芜的冷漠。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拿来抹布,擦干了桌子和地板,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无力的悔恨。
我想道歉,但那三个字,像被胶水粘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们之间,已经连一句“对不起”都显得那么奢侈和多余了。
离婚协议书,律师很快就拟好了。
一式两份,白纸黑字,条款清晰,冷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把它放在我的公文包里,每天带着它上班,下班。
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而我,就是那个攥着引爆器的人。
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可以让我把这份协议拿出来,摔在她面前,然后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们完了”的时机。
我以为,我会等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证据。
但生活,永远比戏剧更荒诞。
那个周五,林乔说她要加班,会很晚回来。
我看着手机上的定位,她的车,果然又停在了那个叫“风眠坡”的地方。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我要去风眠坡。
我要去亲眼看看,那个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我开着车,导航把我引向越来越偏僻的道路。
路边的路灯渐渐稀少,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下车灯撕开前方浓重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风眠坡,比我想象的还要荒凉。
这里似乎是一片废弃的疗养院区,几栋孤零零的白色小楼,在夜色里像沉默的墓碑。
林乔的车,就停在一栋小楼前。
车里没有人。
我把自己的车停在远处一棵大树的阴影下,熄了火,然后悄悄地走过去。
夜很静,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我的心跳声。
砰,砰,砰。
每一下,都像在擂鼓。
我靠近那栋小楼,看到一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昏黄的灯光。
窗帘没有拉严,留着一道缝隙。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像一个可耻的偷窥者,屏住呼吸,慢慢地,凑到那道缝隙前。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林乔。
她正坐在一张小床边,背对着我。
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那么温柔。
她在削一个苹果,刀在她手里,灵活地转动着,长长的果皮,一圈一圈地垂下来,没有断。
这个场景,我太熟悉了。
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给我削苹果的。
她说,果皮不断,就代表着我们的感情,也会长长久久。
可是,她现在在给谁削苹果?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张床。
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看起来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头发稀疏,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安静地躺着,眼睛却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乔手里的苹果。
没有男人。
只有一个生病的小女孩。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孩子是谁?
林乔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看见林乔削好了苹果,把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扎起来,喂到小女孩的嘴边。
小女孩张开嘴,慢慢地咀嚼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乔阿姨,”小女孩的声音很微弱,像小猫的叫声,“今天的苹果,好甜呀。”
“甜就多吃点。”林-乔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拂过我的心。
她伸手,理了理小女孩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乔阿姨,你今天给我讲什么故事呀?”
“今天呀,我们讲一个关于蒲公英的故事,好不好?”
“好!”
林乔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书,开始低声地,缓缓地,讲了起来。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草地,草地上,长满了蒲公英。春天来的时候,它们开出金黄色的花,像给草地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风一吹,蒲公英的种子,就带着白色的小降落伞,飞呀,飞呀,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寻找新的家……”
她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我站在窗外,浑身冰冷。
夜风吹过,我却感觉不到。
我像一尊雕塑,僵硬地立在那里,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蒲公英。
是蒲公英的种子。
那些白点,是蒲公英的种子。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她晚归,是因为这里。
她身上的泥土和植物气息,是因为这里。
她疲惫,她沉默,她眼里的光慢慢熄灭,都是因为这里。
因为这个生病的孩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我只记得,我发动车子的时候,手一直在抖,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钥匙孔。
回家的路上,我开得很慢。
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飞速地后退,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而我,刚刚从梦中惊醒。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
我坐在黑暗里,坐在那个冰冷的灰色沙发上,手里紧紧地攥着我的公文包。
里面,是那份可笑的,可耻的,离婚协议书。
我像一个傻子。
一个自以为是的,被嫉妒和怀疑冲昏了头脑的傻子。
我以为我抓住了她背叛的证据,我以为我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我甚至在心里,排演了无数遍,该如何把这份协议摔在她脸上,该如何用最伤人的话,去指责她,羞辱她。
可真相,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疼得我无地自容。
我回想起我们失去那个孩子的日子。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林乔整个人都垮了,她不吃不喝,不说不笑,每天就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自己也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
我选择了逃避。
我开始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每天早出晚归,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回到家,倒头就睡。
我以为,只要不去看,不去想,伤口就会自己愈合。
我天真地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可我忘了,林乔还在那片废墟里。
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片废墟里。
我没有拉她一把。
我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我们的隔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不再对我倾诉,我也不再关心她的喜怒哀乐。
我们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现在,她找到了自己的救赎。
她把那份无处安放的母爱,给了另一个需要温暖的孩子。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治愈自己的伤口。
而我呢?
我做了什么?
我在怀疑她,监视她,甚至,准备抛弃她。
我简直不是人。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我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悔恨、自责,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嚎啕大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林乔回来了。
我慌忙地抹掉眼泪,挺直了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客厅的灯亮了。
林乔走进来,看到坐在黑暗中的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开灯?”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哦,刚回来,想歇会儿。”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她没有再问,换了鞋,把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她走到我面前,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我们之间,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乔。”我终于鼓起勇气,叫了她的名字。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疑惑。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那几张纸,此刻在我手里,重如千斤。
我把它,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她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
林乔接过那份文件,垂下眼,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最后,她的脸色,变得和窗外的月光一样,惨白。
她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那份协议,从她的指间滑落,散落在地。
白纸黑字,像一张张嘲讽的脸。
她没有哭,也没有质问我为什么。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可怕。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绝望的眼神。
然后,她做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她转过身,快步地,几乎是逃跑一样地,躲进了我们的卧室。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她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被关在了门外。
我以为她会和我大吵一架。
或者,她会冷静地,和我谈条件。
我甚至想过,她会如释重负地,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但我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转身,躲避。
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我慢慢地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那几张纸,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
“财产分割”、“夫妻共同债务”、“子女抚养权”……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拿着那份协议,走到卧室门口。
我抬起手,想敲门,手却悬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去。
我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
太轻了。
说我错了?
太晚了。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林乔,”我隔着门,低声说,“开门,我们谈谈。”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我知道了。”我说。
“我知道你去风眠坡了,我也知道那个孩子。”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里面,依旧是一片死寂。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终于说了出来。
“我不该怀疑你,我不该……不该这么对你。”
“林乔,你开开门,好不好?你骂我,打我,都行,别这样不理我。”
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笨拙地,语无伦次地,乞求着她的原谅。
可是,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那一夜,我就在卧室门口坐了一夜。
地板很凉,寒气顺着我的尾椎骨,一点点地往上爬,一直凉到我的心里。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到了门里传来的一点动静。
是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她在哭。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原来,她不是不痛,她只是把所有的痛,都藏起来了,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就像她承受失去孩子的痛,就像她承受着我的冷漠和怀疑。
我站起身,走到客厅,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
然后,我把那些碎片,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我走进厨房,开始做早餐。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早餐了。
我煎了两个荷包蛋,烤了两片吐司,热了一杯牛奶。
都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
我把早餐端到餐桌上,然后回到卧室门口,等着。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一整天。
但我决定,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要等她出来,等她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卧室的门,终于开了。
林乔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色憔-悴,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理过了。
她没有看我,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一片吐司,默默地吃了起来。
我走到她对面,坐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之间的餐桌上,把牛奶杯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孩子……”我艰难地开口,“她叫什么名字?”
林乔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悠悠。”她说,声音还有些沙哑。
“她……得了什么病?”
“白血病。”
这三个字,像三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我的心上。
“她是……我大学同学的女儿。”林乔垂着眼,看着手里的吐司,缓缓地说了起来。
“我那个同学,叫周晴,我们关系最好。她毕业后就结婚了,生了悠悠。前年,她和她丈夫,出车祸,都走了。”
我的呼吸,一滞。
“悠悠被送到了孤儿院。后来,查出了这个病。孤儿院的条件有限,就把她送到了风眠坡那个临终关怀中心。”
“我是一个月前,才知道这件事的。我去看了她一次,就……再也放不下了。”
“她很乖,很懂事,从来不哭不闹。医生说,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林乔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早已是惊涛骇浪。
“她很喜欢蒲公英。”林乔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苦涩的笑。
“她说,蒲公英的种子会飞到很远的地方,去看它没看过的风景。她说,她也想变成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所以,我每天都会去山里,给她找很多很多的蒲公英。我们在她的房间里,一起把它们吹散。看着那些白色的绒毛,在房间里飞舞,她就会笑得特别开心。”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画面。
漫天飞舞的白色种子,像一场温柔的雪。
苍白的小女孩,在“雪”中,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
而我的妻子,就在这片“雪”中,守护着这个即将凋零的生命。
“对不起,”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这些,我……”
“你不用说对不起。”林乔打断了我,她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重的悲伤。
“其实,你没有错。”她说,“我们之间,早就出问题了。是我,把你关在了心门外。”
“失去孩子之后,我走不出来。我恨你,也恨我自己。我觉得,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他,那种痛,我受不了。”
“所以,我把自己关起来了。我以为,只要不碰,就不会痛。可是我错了。不碰,只会让伤口,烂在里面。”
“遇到悠悠,我才明白。生命那么脆弱,也那么坚强。我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我应该,为他还活着,去做点什么。”
“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觉得,我是在拿她当替代品。我怕你不理解。”
“我没想到,会让你误会成这样。”
她的坦白,像一把刀,剖开了我们之间那道最深的伤口。
鲜血淋漓,却也让里面的脓疮,暴露在了阳光下。
原来,我们都在痛。
只是,我们选择了用不同的方式,去包裹自己的伤口。
我用冷漠,她用沉默。
结果,我们都把自己,和对方,弄得遍体鳞鳞伤。
“我理解。”我伸出手,越过餐桌,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冰冷的手。
“我全都理解。”
“林乔,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是回到过去,是重新开始。我们一起,面对这一切。”
“我们一起,去陪悠悠,走完最后一程。”
林乔看着我,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她只是,用力地,回握住了我。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和林乔一起,去了风眠坡。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们提着一篮子新鲜的水果,还有一个很大的,画满了蒲公英的蛋糕。
悠悠看到我,有些怕生,躲在林乔的身后,偷偷地打量着我。
“悠悠,这是叔叔。”林乔蹲下身,对她说,“叔叔是阿姨的……爱人。”
“爱人?”悠悠歪着头,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嗯,就是会永远陪着阿姨的人。”
悠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她看着我,甜甜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软软的,暖暖的。
我们陪着悠悠,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吹蒲公英。
我从没想过,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会带给我如此巨大的震撼。
当那些白色的种子,乘着风,从我们手中飞向天空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小小的,坚韧的生命,在努力地,向着阳光,飞翔。
悠悠在草地上,笑着,跑着,追逐着那些飞舞的种子。
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悦耳。
林乔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悠悠,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我眼里的光,好像也回来了。
从那天起,风眠坡成了我们的另一个家。
我调整了我的工作时间,每天都会和林乔一起,去陪悠悠。
我给她讲故事,教她画画,陪她下棋。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但她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好。
她的房间里,贴满了我们一起画的画。
有蓝色的海洋,有绿色的森林,有金色的沙漠。
最多的,还是那片开满了蒲公英的草地。
我们三个人,手拉着手,站在草地上,笑得特别灿烂。
有时候,悠悠会问我们,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林乔会抱着她,温柔地告诉她:“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着自己爱的人。”
而我会告诉她:“会变成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乘着风,去环游世界。”
悠悠会很认真地想一想,然后说:“那我还是想变成蒲公英,因为星星只能在晚上出来,蒲公英白天也可以飞。”
我们都会被她逗笑。
那些日子,很辛苦,也很幸福。
我们看着一个生命,在我們眼前,一点一点地,走向终点。
我们无能为力,却又拼尽全力。
我们用爱,和陪伴,为她筑起了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世界,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感受不到痛苦和孤单。
悠悠是在一个秋天的午后,离开的。
那天,天气特别好,秋高气爽。
她躺在病床上,已经很虚弱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是拉着我和林乔的手,眼睛,一直看着窗外。
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金黄的叶子,在风中,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
“叔叔……阿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们说,“我……要飞了。”
林乔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紧紧地抱着她,对悠悠说:“飞吧,悠悠,勇敢地飞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悠悠看着我们,笑了。
那是她留给我们,最后的,也是最美的笑容。
然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悠悠的葬礼,很简单。
我们按照她的遗愿,把她的骨灰,撒在了那片她最喜欢的,长满了蒲公英的山坡上。
风吹过,白色的种子,和她的骨灰,一起,飞向了远方。
林乔靠在我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抱着她,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是苍白的。
我们只需要,静静地,陪着彼此。
从风眠坡回来后,我们的生活,渐渐地,回到了正轨。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不一样了。
我们的话,变多了。
我们会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
我们会聊工作上的事,聊邻居家的狗,聊今天菜市场的菜价。
那些曾经被我们忽略的,琐碎的,平淡的日常,如今,都变得无比珍贵。
我们不再回避那个曾经的伤痛。
我们会偶尔,提起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我们会想象,他如果还在,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是像我,还是像林乔。
会喜欢踢足球,还是喜欢弹钢琴。
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们还是会难过,会流泪。
但是,我们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承受。
我们的身边,有彼此。
有一天晚上,林乔从储藏室里,翻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
箱子里,是她以前给孩子准备的,各种各样的小衣服,小鞋子,小玩具。
她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抚摸着,眼泪,无声地,滴落在那些崭新的衣物上。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我们把这些,捐给福利院吧。”我说,“让它们,去温暖更多需要它们的孩子。”
林乔在我的怀里,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们把那个箱子,送到了市里的儿童福利院。
看着那些孩子,穿着我们送去的衣服,玩着我们送去的玩具,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我和林乔,也笑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爱,是不会消失的。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延续。
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散,在新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出新的花。
我们的车里,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些白色的绒毛。
不知道是从哪里,被风吹进来的。
每一次看到它们,我都会想起悠悠,想起风眠坡,想起那个差点被我亲手毁掉的家。
我会把它们,小心地,收集起来,放在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
那个瓶子,就摆在我们的床头柜上。
它在提醒我,永远不要因为怀疑,而关上看见真相的眼睛。
永远不要因为伤痛,而忘记如何去爱。
也永远不要,放开身边那个,愿意陪你走过废墟,重建家园的人。
因为,家,不是一栋房子,不是一堆家具。
家,是两个人的心,在一起。
只要心在一起,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家,就永远不会倒。
后来,我和林乔,领养了一个孩子。
一个和悠悠差不多大的,很可爱的女孩。
我们给她取名叫“思悠”。
我们想,用这种方式,让那个像蒲公英一样的小天使,永远活在我们的生命里。
生活,还在继续。
有阳光,也还会有风雨。
但我们,已经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们知道,只要我们手牵着手,心连着心,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那天,我开车带着林乔和思悠,去郊外野餐。
车窗开着,风吹进来,拂过我们的脸。
思悠在后座,咯咯地笑着,手里,抓着一把刚刚摘来的蒲公英。
她用力一吹,无数白色的种子,就在车厢里,飞舞了起来。
它们落在我的头发上,落在林乔的肩膀上,落在车里的每一个角落。
像一场小小的,温柔的雪。
林乔转过头,看着我,笑了。
她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里面,盛满了光。
我也笑了。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把彼此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