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 赵静芳:史前人类生存的骨头密码 解读动物骨骼上的神秘痕迹

发布时间:2025-10-29 10:15  浏览量:1

#秋日生活打卡季#几千年、几万年前乃至更早,史前先民穿梭在荒野之间,环绕在他们周围的是未知的危险、繁重的狩猎任务以及对生存资源的无尽追寻。为了生存,史前先民依靠那些简陋却锋利的石器进行捕猎、分割猎物、剥皮以及提取油脂与骨髓等活动。尽管这些具体的行为活动如今已无法亲眼看见,但史前先民在动物骨骼上所留下的加工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线索。通过对这些骨骼线索的细致分析,研究者能够复原史前先民捕猎和分割猎物的过程,揭示他们所使用的工具类型、操作方式,以及人类与自然环境之间复杂而微妙的相互作用。

先民屠宰狩猎场景

切、砍、刮:骨头上的线索

动物骨骼上的人工痕迹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切割痕迹、砍击痕迹和刮削痕迹。切割痕迹的方向、深浅及其分布位置,反映了先民在处理猎物过程中所采用的石器操作技巧,以及分离肉类与骨骼的具体方式;砍击痕迹则体现了他们使用重型工具处理猎物的行为特征;而刮削痕迹通常指示更为精细的加工工序,如剥皮或清理骨骼表面,以便制作骨器或储存肉类。

史前先民进行切割行为示意

切割痕迹(Cut Marks)是最常见的一类痕迹。这些痕迹通常由锋利的工具在分割肉类、进行剥皮或分离小关节的过程中形成,具有长且规则的线性特点。根据痕迹的形态特征,可以进一步细分为线性切割痕迹、弧形切割痕迹和交叉切割痕迹三种类型。

线性切割痕迹(Linear Cut Marks)呈现出细长且沿单一方向延伸的特点,常见于骨骼的外表面。它们通常出现在狩猎营地类遗址中,反映了史前先民快速处理猎物时的操作。河南许昌灵井遗址出土大型草食动物肋骨上的细长切割痕,主要集中在骨干肌肉附着点部位,表明灵井先民曾在此进行大规模的肉类切割,以储备食物。

① 灵井遗址动物肋骨上的切割痕(《河南灵井许昌人遗址动物骨骼表面人工改造痕迹》)② 大水田遗址苏门犀左跖骨剥皮性痕迹(《巫山大水田遗址动物骨骼微痕分析与利用方式研究》

骆驼墩遗址猪头骨交叉切割痕迹(《骆驼墩遗址动物骨骼工具痕迹研究》)

弧形切割痕迹(Curved Cut Marks)则多见于关节部位或骨骼表面的曲面处,以弧形分布为特征,通常与剥皮操作相关。重庆巫山大水田遗址发现的苏门犀跖骨上留有较深的弧形切痕,研究者认为这是遗址先民在旋转切割关节部位时留下的痕迹,可能是剥皮行为的一部分。这类痕迹多见于定居点,说明先民在肉类加工中有更为精细的操作。

交叉切割痕迹(Cross-Hatch Cut Marks)由多条切痕交织而成,通常指示复杂的肉类剔除和骨骼解剖。在江苏宜兴骆驼墩遗址,研究者在出土动物骨骼上发现了这类痕迹,尤其是在头骨和中轴骨部位更为常见。这显示出骆驼墩先民对这些部位进行了精细的加工和处理,旨在进一步提取特定的肉类或脂肪资源。

骆驼墩遗址牛肱骨交叉切割痕迹(《骆驼墩遗址动物骨骼工具痕迹研究》)& 史前先民进行砍击行为示意

砍击痕迹(Chopping and Percussion Marks)由重型工具(如石斧、石锤等)劈砍骨骼所致,多与解体或取髓相关。依其特征,又细分为砍斫痕迹和砍砸痕迹两大类,分别对应不同的工具使用方法与行为。

砍斫痕迹(Chopping Marks)通常是由单次、具有明确方向的强力击打所形成。此类操作在解剖猎物、劈开关节或获取骨髓时尤为常见。根据击打方向与动作的不同,砍斫痕迹又可分为直线与弧形砍斫痕迹两类。

直线砍斫痕迹(Straight Chopping Marks)由工具多次单向击打形成,呈并列或重叠的深切痕,切口清晰且有规律。此类痕迹多见于临时狩猎营地,是史前先民快速高效处理猎物时所留下的痕迹。河南三门峡庙底沟遗址的考古发掘中,研究者在出土的大型鹿角上发现了清晰的直线砍斫痕迹。

左图为庙底沟遗址大型鹿鹿角直线砍斫痕(《庙底沟遗址动物遗存的鉴定与研究》),右图为长宁遗址山羊肱骨远端弧形砍斫痕(《青海省长宁遗址的动物资源利用研究》)

弧形砍斫痕迹(Curved Chopping Marks)的形成,可能与史前先民在技术上的进步有关,他们通过单向反复击打工具并伴随旋转或侧向运动,留下了呈弧形或略微弯曲的切口。此类痕迹常见于劈开肢骨或砍断骨骼的坚硬部位,以获取骨髓。青海大通长宁遗址出土的山羊肱骨远端留有弧形砍斫痕,可能与猎物解体过程中分离骨骼的操作有关。

砍砸痕迹(Percussion Marks)通常由多次或重力击打形成,常用于劈开较坚硬的骨骼以获取骨髓或制造骨器。这类痕迹的形态和分布反映出史前先民在骨骼处理过程中较为粗放的操作方式。根据击打方向和动作的不同,砍砸痕迹可细分为对向和环绕型砍砸痕迹。

大水田遗址动物骨骼上的对向、环绕型砍砸痕

在巫山大水田遗址的动物骨骼上,研究者观察到对向砍砸痕迹和环绕型砍砸痕迹,推测先民在处理较大动物骨骼时为获取骨髓进行了高频率的多方向砍砸。对向砍砸痕迹(Opposite-Directional Percussion Marks)由工具从两个相对方向进行击打形成,多出现在尝试从两侧劈开骨骼,以便更快速、有效地分离骨干与关节部位或获取骨髓。

环绕型砍砸痕迹(Multi-Directional Percussion Marks)由多次、不同方向的击打形成,表现为不规则的茬口和骨骼破裂,反映了先民为快速获取骨髓或油脂时的粗放操作。

刮削痕迹(Scrape Marks)是史前先民在剔除肉类、清理筋腱或加工骨骼表面时用锋利的小型工具(如石片、骨器等)所留下的痕迹。与较为粗犷的切割、砍击痕迹不同,刮削痕迹是更为精细的操作,展现了先民在资源利用中的高超技术和策略。

史前先民进行刮削操作的示意

根据深度、形态和分布,刮削痕迹通常可分为浅层刮削痕迹和深层刮削痕迹两类。

浅层刮削痕迹(Shallow Scrape Marks)较为细长且浅,比切割痕更长且浅。这类痕迹通常与剔除肌肉、筋腱的操作相关。如山西吉县穆家咀遗址出土的一件猪肩胛骨上的浅层刮削痕迹,显示了先民在肉源紧缺时对有限肉类资源的高效利用。

深层刮削痕迹(Deep Scrape Marks)深且覆盖范围广。穆家咀遗址出土猪左侧肩胛骨上发现的深层刮削痕迹或许是先民清理骨骼表面时为后续骨器制作所做的充分准备。深层刮削痕迹是先民精湛技术的证明,展现了他们对工具和材料有着精准的掌控。

穆家咀遗址猪肩胛骨浅层刮削痕

穆家咀遗址猪肩胛骨深层刮削痕

史前时期,骨骼作为重要原材料,被先民用来制作工具、装饰品或仪式性物品。在制作过程中,刮削是重要步骤,去除骨骼表面的残留组织,以获得更加光滑、适合加工的骨料,进而提高骨器制作的效率和质量。刮削痕迹的分布和数量也是解读史前时期劳动分工和资源管理的线索。如果在遗址中发现大量分布于不同部位的刮削痕迹,可能与集中加工和储备食物的活动有关。尤其在长期定居点中,刮削痕迹的多样性及高频出现,为探讨先民是否存在集体性的生产与分配行为提供了参考依据。

骨骼上的人工痕迹载有丰富的信息,记录着史前先民如何运用不同类型的工具完成解剖、骨髓提取等复杂操作,为我们提供了深入了解史前先民日常生活和技术演进的关键线索。

模拟实验过程及实验材料展示(《乌兰木伦遗址非完整骨骼成因的实验考古学》)

为了验证这些痕迹的形成过程,研究者会借助实验考古学的方法,通过仿制先民使用的工具,模拟切割、砍击和刮削等操作,在现生骨骼表面再现相应的痕迹,并与遗址中发现的实际痕迹对比。这一过程旨在还原史前先民的具体操作方式,理解其如何利用工具处理猎物,进一步推断其在不同生存情境下的行为模式。例如,在内蒙古鄂尔多斯乌兰木伦遗址的考古研究中,研究者通过打制石器和开展骨骼加工实验,成功地揭示了特定痕迹与古人类行为之间的直接联系。

微痕分析方法可以帮助研究者区分自然因素形成的痕迹与工具使用所留下的人工痕迹。综合分析切割、砍击和刮削等痕迹的形态、深度、分布规律以及受力特征,研究者得以推断不同工具在实际操作中的具体功能。例如,在萧山跨湖桥遗址的研究中,通过对动物骨骼表面微痕的系统观察,学者们发现遗址中出土的动物骨骼表面保存有丰富的人工改造痕迹,显示当地先民已熟练掌握剥皮、分解与剔肉等多种屠宰加工技术。这些分析为理解史前人类对工具的运用水平及其肉食资源开发方式提供了重要参考。

制作动物骨骼痕迹三维数字模型(《湖北郧西白龙洞遗址骨化石表面痕迹研究》)

随着交叉学科的不断发展,机器学习和三维数字建模等新技术手段为深入分析痕迹的精细特征提供了可能。例如在湖北郧西白龙洞遗址,研究者首次应用三维扫描数字模型技术对动物骨骼表面痕迹进行复原与比对,不仅清晰地区分了人工与自然痕迹,还通过多视角观察和等值线分析技术,有效地分析了痕迹性质、工具类型、刃口形状、工具运动方式、工具微磨损形态等,从而揭示了特定加工行为在微观层面的操作特征。这类技术的引入,不仅使研究者能够更系统地复原史前人类的操作过程,还能揭示史前人类的生存策略。

跨湖桥遗址骨骼表面微痕现象(《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动物骨骼表面微痕与人类行为特征》)

动物骨骼表面的人工痕迹不仅无声地记载着史前人类的日常活动,更是我们理解人类早期社会结构与行为模式的动态证据。通过对动物骨骼表面人工痕迹的形态分类与深入研究,我们正逐步解锁那些在数千年前被封存于骨头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