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准备退伍时,营长爱人怀孕想喝鲫鱼汤,我严冬钓鲫鱼钓来明天
发布时间:2025-10-23 23:20 浏览量:2
直到我把那张三十万的存单推到妻子林晓燕面前,告诉她这是周海阳还回来的钱时,她才终于相信,我为老营长一家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还债。
一种持续了近二十年的债。
这些年,从周海阳毕业托我找第一份工作,到他谈恋爱手头紧找我周转;从他结婚我贴补了几乎一个月的工资当贺礼,到他三天两头开车蹭我们家的饭,把我们这儿当成免费招待所……晓燕的脸色,从最初的客气,到后来的不解,再到近几年的麻木和隐忍,像一本被日子翻得卷了边的旧书。
她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胳膊肘捅捅我,压着嗓子问:“陈启明,你跟我说句实话,当年周卫国营长是不是在战场上背过你,替你挡过枪子儿?不然,你凭什么这么死心塌地地养着他儿子?”
其实,哪有什么挡枪子儿的恩情。我们之间的全部纠葛,源头不过是二十年前,那个能把人骨头冻酥的冬夜里,一碗最终没能送到的鲫鱼汤,和一个被我从冰窟窿里,硬生生钓起来的明天。
故事,得从我准备脱下军装的那年冬天说起。
第1章 一碗鲫鱼汤的念想
一九九八年的冬天,北方的部队大院,冷得像个铁块。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你。操场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丫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画出几道嶙峋的抓痕。
我叫陈启明,那年二十一岁,是个还有三个月就要退伍的老兵。说老,其实也算不上,只是在部队这个迎来送往的地方,一个即将离开的人,身上总会提前沾染上几分告别的沧桑。
我的营长,叫周卫国。
他是个不怎么笑的人,脸上的线条跟军营里的水泥路一样,笔直,坚硬。开会时,他能把一份训练条例讲得字字带风,砸在人耳朵里嗡嗡响;训练场上,他一个眼神扫过来,再油的兵也得立马站得跟电线杆子似的。可就是这么个硬汉,心里却装着一团火。谁家里的父母病了,他第一个知道,亲自批假还塞钱;哪个新兵蛋子想家了,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他会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床边,不说话,就递过去一个自家种的苹果。
所以,我们全营的兵,都怕他,也敬他。这种敬,是发自内心的。
那年冬天,营里最大的喜事,就是营长周卫国要当爹了。他的爱人王琴嫂子,随军过来不久,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周营长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像是被春风吹过,偶尔会化开一道温柔的裂缝。尤其是在跟家属院那边的妻子通电话时,他会刻意走到营房最角落的电话亭,声音压得低低的,但那嘴角掩不住的笑意,隔着十米远都能感觉到甜味。
王琴嫂子怀孕的反应挺大,吃什么吐什么,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周营长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每天变着法儿地让炊事班给她做点开胃的。可部队大院就这么大,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
那天下午,我正好去营部送文件,听见周营长在电话里柔声哄着:“……小米粥不行?那……那想吃点啥?你说,我给你弄去。”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周营长的眉头一下子就拧成了疙瘩,声音里透着为难:“鲫鱼汤?琴啊,这大冬天的,河都冻成冰坨子了,上哪儿弄活鲫鱼去啊?市场里那些都是死的,不新鲜……要不,咱换一个?”
他又劝了几句,最后还是无奈地挂了电话。他捏着话筒,站在那儿,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腰杆,似乎都塌下去了一点。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坚毅的侧脸上投下一片落寞的阴影。
我心里“咯噔”一下。
孕妇的嘴,有时候就是这么刁,想吃一口什么,要是吃不着,心里能难受好几天。我娘怀我弟弟的时候,就半夜里馋一口酸菜饺子,我爹二话不说,顶着大雪跑了十几里地去镇上唯一的馆子,硬是把老板从被窝里薅起来给做的。
看着营长那副样子,我心里也跟着堵得慌。
周营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刚入伍那会儿,又瘦又小,体能总是拖后腿。是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我的时候,把我拎出来,亲自给我开小灶,每天天不亮就陪着我跑五公里。他没多说什么鼓励的话,就是陪着我跑,我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他就用他那沉稳的步子在我前面带着,像一座山。最后,我不仅体能全优,还在集团军的比武里拿了名次。
更重要的是,他懂我心里的苦。我家在农村,条件不好,父亲身体又差。他知道后,就把他自己的旧军大衣、棉鞋,找人捎给我爹,还托关系帮我妹妹在县城里找了个纺织厂的活儿。他做这些,从来不大张旗鼓,都是悄悄的。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嘴上没说,但心里沉甸甸的。
如今,我就要退伍了。总觉得欠着营长点什么,心里不踏实。
现在,机会来了。
不就是一碗鲫鱼汤吗?
我回到班里,心里就开始盘算。营区后面有条河,叫卫民河。夏天的时候,我们常去那儿洗澡摸鱼。现在河面肯定冻得结结实实,但我们老家有句话,叫“冬钓洼,夏钓潭”。只要找到河湾水深的地方,凿开冰层,底下肯定有猫着冬的鲫鱼。那些鱼为了过冬,攒了一身的膘,熬出来的汤,奶白奶白的,最是滋补。
主意一定,我就开始偷偷准备。我找了老乡,卫生队的张浩,借了他冬天回家时用的冰镩子。又从炊事班长老马那儿,软磨硬泡地要来一小撮他当宝贝似的蚯蚓干,那是他自己晒的,说是最好的鱼饵。钓竿是我自己用竹子做的,虽然简陋,但用了好几年,顺手得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个能溜出营区的机会。
机会在第二天晚上就来了。那天轮到我站最后一班岗,从凌晨四点到六点。交接完岗,天还没亮,大多数人还在梦乡里。我把所有装备都藏在大衣里,揣着一个军用水壶,里面灌满了滚烫的姜糖水,猫着腰,借着营区昏暗的灯光,像个执行特殊任务的侦察兵,悄无声息地溜向了后山。
风更冷了,像无数根冰针扎在脸上。我裹紧了军大衣,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眉毛和帽檐上结了一层白霜。后山那条小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翻过山坡,卫民河就像一条僵死的白龙,横卧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我选了一个背风的河湾,这里的冰面看着最厚实。用脚使劲跺了跺,梆梆响,跟水泥地似的。我从怀里掏出冰镩子,深吸一口气,开始凿冰。
“吭——吭——吭——”
寂静的冬日凌晨,这声音显得格外清脆,也格外费力。冰层比我想象的要厚得多,足足有二十多公分。我凿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把手揣进怀里暖一暖,不然感觉手指头都不是自己的了。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一流到脸颊,瞬间就变得冰凉。
大概花了半个多小时,我才终于凿开一个脸盆大小的冰窟窿。墨绿色的河水在下面缓缓地打着旋,冒着丝丝寒气。
我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挂上宝贝的蚯蚓干,小心翼翼地把鱼钩顺着冰窟窿放了下去。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我蜷缩在冰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根插在雪地里的简陋浮漂。冷,是刺骨的冷。那寒气仿佛能穿透我厚厚的棉衣棉裤,从脚底板一直钻到天灵盖。我只能不停地跺脚,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壶里已经不怎么热的姜糖水。
一个小时过去了,浮漂纹丝不动。
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动静。
天已经大亮,我知道,我必须得回去了。再不回去,早操点名,我就完蛋了。可看着那平静无波的冰窟窿,我心里满是不甘。难道就要这么空手而归吗?一想到王琴嫂子失望的眼神,和营长那落寞的背影,我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行,再等十分钟!就十分钟!
我对着冻僵的双手哈了口热气,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也许是我的诚意感动了河神,就在我准备放弃,打算收杆的时候,那根细细的浮漂,突然猛地往下一沉!
有鱼!
我心里一阵狂喜,那股激动劲儿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我猛地一提竿,一股沉甸甸的力道从鱼线上传来。我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收着线。那鱼在水下挣扎得厉害,搅得冰窟窿里的水花四溅。
终于,一条巴掌大、通体银白、肚子圆滚滚的野生大鲫鱼被我拽出了水面。它在冰上活蹦乱跳,鳞片在晨光下闪着光。
我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这么大的野生鲫鱼,在冬天,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这一条,足够给嫂子熬一锅浓浓的白汤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鱼摘下来,放进带来的水桶里,然后迅速收拾好东西,一路狂奔回了营区。
第2章 一封信和一个信封
我像个凯旋的将军,提着那条还在水桶里摆尾的鲫鱼,一路小跑着冲向营长宿舍。天已经亮透了,战士们出操的口号声在训练场上空回荡。我绕开大路,从宿舍楼后面溜了上去。
站在营长宿舍门口,我的心“怦怦”直跳,既兴奋又有点紧张。我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军帽,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谁啊?”里面传来周营长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声音。
“报告营长,是我,陈启明!”
门“吱呀”一声开了。周营长穿着一件旧的军绿色毛衣,头发有些乱,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水桶上。
“你……你这是?”
“营长,”我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把水桶往前一递,“昨天听您打电话,说嫂子想喝鲫鱼汤。我……我今儿一早去后面卫民河,给嫂子钓了一条!野生的,新鲜着呢!”
周营长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他看看桶里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又抬头看看我。我的脸被冻得通红,眉毛上还挂着没化完的白霜,两只手又红又肿,像两个发面馒头。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个水桶,而是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一碰到我冰块似的手,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这手……怎么跟冰坨子似的?”他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几点去的?”
“没……没多会儿,就早上站完岗去的。”我含糊地回答。
“胡说!”他低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这天儿,河都冻实了,没几个钟头能凿开冰窟窿?陈启明,你是不是不想要你这双手了!”
他的语气是责备的,可我听出来的,全是心疼。我嘿嘿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拉着我进了屋,让我把桶放下,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椅子上,转身进了里屋。很快,他端着一盆热水出来,“哗”地一声放在我脚下。
“把手放进去,慢慢缓,别着急。”他命令道。
我把手浸入温水里,一股钻心的刺痛和麻痒感瞬间袭来,我“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周营长蹲在我面前,看着我的手在水里慢慢恢复血色,一句话也没说,但脸色比刚才更沉了。
屋子里很安静,我能听到里屋传来王琴嫂子轻微的咳嗽声。
“营长,快把鱼给嫂子炖上吧,越新鲜越好。”我忍不住提醒道。
周营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东西我看不懂。他站起身,走到水桶边,拎起那条鱼,看了又看。
“好鱼,好鱼啊……”他喃喃自语。
我以为他要去厨房,没想到他却拿了个干净的塑料袋,把鱼装了进去,然后又往袋子里舀了些水。
“营长,您这是……”我有些不解。
他转过身,把装好鱼的袋子递到我面前,表情严肃得像是在下达作战命令。
“陈启明,这条鱼,你拿着。”
我彻底懵了:“营长,这是给嫂子的啊!我拿着干什么?”
“你听我说完。”他按住我的肩膀,力气很大,“嫂子那边,我去市场买条别的也一样。你家在农村,你娘一辈子也没喝过几回这么肥的野生鲫鱼汤吧?你还有三个月就退伍了,到时候,你坐火车回家,路上得两天。你把这条鱼带上,路上勤换水,到家还是活的。让你娘也尝尝鲜,补补身子。”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我拼了半条命钓上来的鱼,是想报答他的恩情,可他,转手就想到了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娘。
“不行,营长,这绝对不行!我……”
“这是命令!”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营长,就听我的!”
我被他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看我这副样子,语气又缓和了下来。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还有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方块,一起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也拿着。”
我低头一看,是个牛皮纸信封,很厚,沉甸甸的。另一个报纸包,我捏了捏,硬邦邦的,像是一本书。
“营长,这是什么?”
“信封里是五百块钱。你别嫌少,是我这个月刚发的工资和津贴,都给你了。你家里的情况,我了解。退伍回家,不能两手空空。置办点东西,给你爹买点药,别让你娘跟着操心。”
“报纸里包着的,是一本《电工基础》。我听你说过,你对无线电挺感兴趣的。退伍了,不能把在部队学的这点东西丢了。社会上不比部队,有门手艺,才能吃上饭。这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看,有不懂的,现在就来问我。”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那个厚厚的信封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五百块钱,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而那本《电工基础》,更是为我这个对未来一片迷茫的农村青年,指明了一条可能的道路。
我钓上来一条鱼,想送他一碗汤的温暖。
他却回赠给我一个实实在在的未来。
我攥着手里的东西,感觉比千斤还重。我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营长,钱我不能要,这……这太多了……”
“拿着!”周卫国把我的手合上,紧紧地握住,“启明,你是个好兵,也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股劲儿,不服输。但光有劲儿不够,回家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得学会为家里打算。”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跟我谈什么报恩。我帮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兵,当成我自己的兄弟。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让你爹你娘,过上好日子。将来有出息了,比什么都强。”
那天早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营长宿舍的。我只记得,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信封和那本书,怀里揣着那条还在动弹的鱼。北方的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芒洒在铺满白雪的营区里,一点也不觉得温暖,反而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没能送出去的那碗鲫鱼汤,成了我心里一个永远的遗憾。
而他塞给我的那个“明天”,我用接下来二十年的时间,去偿还。
第33章 延续的责任
二十年后。
我叫陈启明,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电力工程公司的老板。当年周营长给我的那本《电工基础》,我真的啃下来了。退伍后,我靠着这门手艺,从最底层的学徒工干起,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我和妻子林晓燕,也是在工厂里认识的。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正在上初中。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安稳富足。
周卫国营长,早些年已经转业回了地方,在市武装部当了个副部长,前几年也退休了。我们两家一直有联系,逢年过节,我都会带着晓燕和孩子去看望他和王琴嫂子。
只是,我们的联系,更多的是通过他的儿子,周海阳。
周海阳,那个当年还在王琴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如今也快三十岁了。这孩子,怎么说呢?大概是周部长夫妻俩老来得子,宠得有些过头,性子有点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登天。大学毕业后,一份工作干不了半年就喊累,换了好几个地方,都不如意。
第一次,是周部长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问我公司还招不招人,想让海阳来我这儿锻炼锻炼。
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营长的儿子,就是我的子侄。
我把他安排在项目部,跟着老师傅从基层干起。可周海阳干了不到三个月,就嫌跟着跑工地又脏又累,不干了。我劝不住,只好由他去。
第二次,他迷上了炒股,把周部长给他的十万块钱老婆本赔了个精光,还欠了点外债。他不敢跟家里说,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我叹了口气,第二天给他转了五万块钱,让他把窟窿堵上。这事,我没告诉晓燕。
第三次,他谈了个女朋友,要结婚,女方要十万彩礼。周部长一辈子的积蓄,大多都花在了给他买房上,手头紧。又是找到我,我当时公司资金也紧张,但还是东拼西凑,给他包了个八万八的大红包。
晓燕因为这事,第一次跟我红了脸。
“陈启明,我不是不让你念旧情。可周海阳都多大了?他爹妈管不了,就得你来管?我们自己家不用过日子了?女儿上学不要钱?将来嫁人不要钱?”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
我抽着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怎么跟她说?我说,我欠周家的,一辈子都还不完?在她看来,当年的五百块钱和一本书,我们早就连本带利地还清了。可在我心里,那不是一笔能用金钱计算的账。
那份情,是压在我心头二十年的重量。
所以,当周海阳再一次找到我,说他要跟朋友合伙开一家网络科技公司,启动资金还差十五万的时候,我犹豫了。
那是我和晓燕存了准备给女儿上大学的钱,一共就二十万。
周海阳坐在我的办公室里,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大数据,什么人工智能,前景一片光明。他说,这次绝对靠谱,一年就能回本,到时候连本带利还给我。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对未来同样充满憧憬又一脸迷茫的自己。
最终,我还是心软了。我瞒着晓燕,把十五万打给了他。
我总想着,这是最后一次。等他事业稳定了,成了家,有了担当,我也就算完成了周营长无声的嘱托。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第4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周海阳的公司,开了不到一年,就倒了。
不是经营不善,是他的那个合伙人,卷着公司账上所有的钱,跑路了。公司不仅赔了个底朝天,还欠了一屁股供应商的款和员工的工资。
周海阳彻底垮了。
那天晚上,我接到王琴嫂子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哭腔:“启明啊,你快来医院一趟吧!海阳他……他想不开,割腕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魂都快吓飞了。我跟晓燕谎称公司有急事,一路闯着红灯飙到了医院。
手术室外,周部长像一瞬间老了十岁,背驼得厉害,坐在长椅上,双手插在头发里,一言不发。王琴嫂子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幸好,发现得及时,人抢救过来了,没有生命危险。
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缠着厚厚纱布的周海阳,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我把他病房里的人都请了出去,关上门。
“你出息了啊,周海阳!”我指着他,气得手都在抖,“命都不要了?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你爸吗?他们多大年纪了,还要为你操这份心!”
他躺在床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启明哥,我完了……全完了……”他声音沙哑,“我不仅把你的钱赔光了,我还……我还借了高利贷……三十万……他们说,三天之内不还钱,就要……就要我一条腿……”
“什么?”我如遭雷击,后退了一步。
三十万!高利贷!
这已经不是不懂事了,这是在往火坑里跳!
我看着他那副绝望的样子,心里的怒火慢慢被一阵无力感所取代。他是周营长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毁了。
我走出病房,对周部长说:“部长,您和嫂子先回去休息。海阳这里,有我。”
周部长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个字:“你……”
那个晚上,我在医院陪了周海阳一夜。第二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回到家,晓燕已经做好了早饭。女儿上学去了。
我坐在餐桌前,沉默了很久,然后把家里的那张存折,推到了晓燕面前。
“晓燕,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晓燕擦着手,看了一眼存折,又看看我,眉头皱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海阳……出事了。他公司倒了,还借了三十万的高利贷,人家逼着要钱。”我艰难地开口。
晓燕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毛巾掉在了地上。
“他……他借高利贷关我们什么事?你别告诉我,你……”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存折里有二十万,是我准备给女儿上大学的。我想……先拿出来,给他把这个窟窿堵上。剩下的十万,我再想办法。”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晓燕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她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陈启明!”她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愤怒和失望而变得扭曲,“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那是我们女儿的大学学费!是我们的养老钱!周海阳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他凭什么!”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没有说话。
“这些年,我忍了!他找工作,你帮!他没钱,你给!他结婚,你掏!现在他借高利贷,你还要拿我们全家的活命钱去给他填坑?陈启明,你告诉我,周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值得你这样掏心掏肺,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一字一句地质问着我,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这一次,我躲不过去了。
这个埋藏在我心里二十年的秘密,是时候告诉她了。
第5章 二十年的真相
“晓燕,你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晓燕还站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满脸泪痕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我不想听什么故事!我只想知道,这钱,你给不给!”
“你听我说完。”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听完了,你要是还觉得不该给,那我就去告诉周部长,我管不了了。”
晓燕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她没有再挣扎,算是默许了。
我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寒冷的清晨。
我从头说起,从王琴嫂子想喝的那碗鲫鱼汤,到我如何半夜溜出营区,在冰冷的卫民河边凿冰钓鱼。我描述着那刺骨的寒风,那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和钓上那条鱼时,我心中那份单纯的喜悦。
晓燕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心疼。
“……我提着那条鱼,满心欢喜地去找营长,我觉得我终于有机会,能报答他平日里对我的照顾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可你知道吗?他看到我冻成那副样子,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发火。他骂我不要命了,然后端来热水,蹲在我面前,亲手把我的手放进水里。”
“他没有要那条鱼。”我看着晓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对我说,‘启明,你娘一辈子也没喝过这么肥的野生鲫鱼汤吧?你把它带回家,给你娘补补身子’。”
晓燕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神里流露出不可思议。
“这还不算。”我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他看我快退伍了,对未来一片迷茫。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和一本用报纸包着的书。”
“信封里,是他那个月全部的工资和津贴,五百块钱。晓燕,你还记得吗?九八年的五百块钱,意味着什么?那笔钱,让我爹的药费有了着落,让那个冬天,我们家没再挨饿。”
“那本书,是《电工基础》。他对我说,‘有门手艺,才能吃上饭’。晓燕,你知道吗?我后来能进工厂,能当上电工,能认识你,能有我们今天这个家,就是从那本《电工基础》开始的。”
我的眼眶湿润了。
“那天早上,我拿着他给的钱,拿着他给的书,还拿着那条本该属于他妻子的鱼,走在营区的雪地里。我当时就在想,我陈启明钓上来的,哪里是一条鱼啊……我钓上来的,是周营长亲手递给我的,一个活生生的明天。”
“他给我的,不是一碗鱼汤,是一个家,一条路,一个男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说完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积了长长的一截。
晓燕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的哭声从她喉咙里传出来。她没有再歇斯底里,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觉得,这是我和营长之间的事。我只是想默默地,把这份情还上。”我苦笑了一下,“我总觉得,照顾好海阳,让他走上正道,就是对营长最好的报答。没想到……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晓燕伸出手,擦掉脸上的泪,然后把我面前的那张存折,又推了回来。
“去吧。”她说,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腔,但异常坚定,“把钱取出来。女儿的学费,我们再想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周部长的儿子,被人逼死。”
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理解。
“启明,你做得对。这份情,我们该还。只是以后,家里的事,别再一个人扛着。我们是夫妻。”
那一刻,我心头积压了二十年的重量,仿佛瞬间被卸下。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我知道,我欠周营长的,或许永远也还不清。
但从今天起,这份偿还,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孤军奋战。
第66章 明天的模样
我取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又找朋友借了十万,凑齐了三十万,帮周海阳还清了高利贷。
周部长知道后,带着王琴嫂子亲自上门。老两口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眼圈都是红的。周部长这个一辈子没跟人低过头的硬汉,握着我的手,嘴唇哆嗦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启明……叔……对不住你。”
晓燕把他们迎进屋,像招待自己父母一样,端茶倒水。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
那笔钱,我没让周部长还。我对他说:“部长,这钱,算我借给海阳的。什么时候他自己有本事挣回来了,再让他亲手还给我。还不还得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知道,路要自己走,责任要自己扛。”
周部长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周海阳像是变了个人。出院后,他没有再眼高手低地去找那些听起来光鲜亮丽的工作,而是主动跟我说,想来我的公司,从最底层的学徒工干起。
“启明哥,我想学一门踏踏实实的手艺。”他站在我面前,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浮躁,多了一份沉稳和坚定。
我把他交给了公司里最严厉的王师傅。我告诉王师傅,别看他是谁的儿子,该骂就骂,该罚就罚,把他当成一张白纸来带。
接下来的两年,周海阳真的沉下心来了。他跟着师傅们跑遍了全市所有的工地,风吹日晒,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皮肤也晒得黝黑。他不再抱怨,不再叫苦,每天下班回来,还抱着那本我当年看过的、已经泛黄的《电工基础》,啃到半夜。
他把工资卡交给了我,每个月只留五百块钱生活费,剩下的都让我存着,说是要还债。
晓燕看在眼里,也时常把他叫到家里来吃饭,炖他最爱吃的排骨,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两年后的一个周末,周海阳提着一个公文包来到我家。那天我们全家都在,他显得有些拘谨。
吃完饭,他把那个公文包放在茶几上,打开,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沓钱,和一张银行卡。
“启明哥,嫂子。”他站起身,对着我和晓燕,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三十万。两年的工资,加上我爸妈给我的,还有我把之前买的那个小公寓卖了的钱,都在这里了。钱,我还清了。”
我和晓燕都愣住了。
“你把房子卖了?”我皱起眉头。
“卖了。”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成长,“我现在住宿舍挺好。我想明白了,男人得先有立业的本事,再想成家的事。以前,是我太幼稚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启明哥,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也谢谢你……让我明白了,我爸当年为什么总跟我念叨你。他说,你身上有股劲儿,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我没要那笔钱。我把那张银行卡推了回去。
“海阳,钱你拿着。哥相信你,以后能挣更多的钱。这笔钱,就当是你人生的启动资金。你用它,去给自己挣一个真正的明天。”
周海阳的眼睛红了。
他走后,晓燕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启明,你看到了吗?周部长当年的眼光,真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又过了几年,周海阳用那笔钱,加上他自己攒下的,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店。他懂技术,人也实在,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后来,他还娶了一个和他一样踏实肯干的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去年周部长七十大寿,我们两家人聚在一起。看着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周海阳,和他身边幸福的家人,周部长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启明啊,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不是带出了多少个英雄兵,而是认了你这么个兄弟……我儿子的这条命,是你给的啊……”
我扶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那天回家的路上,女儿问我:“爸,你为什么对海阳叔叔那么好啊?”
我开着车,看着前方城市的万家灯火,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因为啊,在很久以前,你海阳叔叔的爸爸,在你爸爸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模样的时候,给了爸爸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我没能送出去的那碗鲫鱼汤,最终,以另一种方式,温暖了我们两家人,整整二十多年。
有些情义,它不喧嚣,不张扬,就像那条冬日里冰封的卫民河,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可在那厚厚的冰层之下,却始终有股暖流,在默默地、坚定地涌动着,从未停歇。它告诉你,无论日子多么艰难,总有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为你抵挡着世间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