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夏天,我把嫂子堵在厨房里,她红着脸说:别在这,娃在睡觉
发布时间:2025-10-23 13:54 浏览量:2
很多年后,当侄子李光磊大学毕业,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眼眶通红地在我面前深深鞠躬,叫我一声“二叔”时,我才真正明白,1986年那个闷热的夏天,嫂子陈淑琴在厨房里拼命护着的,到底是什么。
从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到光磊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整整十八年,那个在油烟味中诞生的秘密,像一颗酸涩的果核,一直硌在我的心口。
它陪我走过了青涩的工厂岁月,见证了我的娶妻生子,也把我的大学梦,磨成了一张泛黄的旧纸,夹在了一本再也没翻开过的数学课本里。
而这一切,都得从一块红烧肉,和一张属于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说起。
第1章 录取通知书
1986年的夏天,热得像是要把人身上最后一滴油都给榨出来。我们家那台老旧的“骆驼”牌电风扇,摇头晃脑地吹着热风,发出的“嘎吱”声,像是对这天气最后的抗议。
但那天,我们家没人觉得热,所有人的心都是滚烫的。
我,李卫东,考上大学了。还是省城的重点大学,机械工程系。
录取通知书就摆在堂屋那张掉漆的八仙桌正中央,红色的烫金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晃眼。我爹临终前那句“咱们老李家,一定要出一个大学生”,仿佛就刻在那张纸上。
我哥李卫国,一个在轧钢厂干了快十年的钳工,一双大手上全是黑色的油污和厚厚的老茧。他把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嘴角咧到了耳根,那高兴劲儿,比他自己评上先进生产者还足。
“好,好啊!卫东,你给咱爹争气了!”他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力气大得我一个趔趄。
嫂子陈淑琴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一股浓郁的肉香飘了出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她端着一盘红烧肉出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上却挂着比谁都灿烂的笑。
“快,卫东,你坐主位,今天你最大。”嫂子把那盘肉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那可是凭票买的五花肉,肥瘦相间,被她炖得油光锃亮,香气扑鼻。在那个年代,这盘肉就是我们家最高规格的庆功宴。
小侄子光磊才四岁,扒着桌子边,眼巴巴地瞅着那盘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嫂子夹起最大的一块,却没给儿子,直接放进了我的碗里。
“卫东,多吃点,上大学费脑子。”她温和地说。
光磊“哇”的一声就想哭,被我哥瞪了一眼,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小嘴瘪着,委屈极了。
我心里过意不去,连忙把肉夹给他,“光磊吃,二叔不饿。”
嫂子却又把肉夹了回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你吃你的。光磊,你二叔以后是大学生,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你得懂事。”
光磊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大眼睛里充满了敬畏。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成了全家的希望。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身体不好,是哥嫂一手把我拉扯大,供我读书。哥哥为了让我上学,初中没毕业就进了工厂,用他那点微薄的工资,撑起了这个家。嫂子更是没话说,嫁过来就没享过一天福,家里家外一把抓,对我比对亲弟弟还好。
我暗暗发誓,等我大学毕业,分了好的工作单位,一定要让哥嫂和侄子过上好日子。
晚上,我哥把我拉到院子里。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夏夜的风吹过,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沙沙作响。
“卫东,学费和生活费的事,你别操心。”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有些嘶哑,“我跟你嫂子都给你攒好了。虽然不多,但头一年的肯定够了。到了学校,你好好念书,别省着,身体要紧。”
我看着他被烟火映亮的侧脸,眼眶一热。我知道,为了这笔钱,他们俩不知道省了多少顿饭,缝补了多少件旧衣服。
“哥……”我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
“行了,大老爷们,别跟个似的。”他拍了拍我的背,“记住咱爹的话,咱们家,就指望你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几天,是我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日子。我把那件唯一像样的白衬衫洗了又洗,把父亲留下的那支英雄牌钢笔擦得锃亮。我甚至开始想象大学里的生活,宽敞的教室,图书馆里的书香,还有那些穿着的确良裙子的女同学。
未来像一张展开的画卷,在我面前铺开,每一笔都充满了光明的色彩。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此一帆风顺地驶入那条光明的航道。
可我忘了,生活这艘船,最擅长的就是毫无征兆地触礁。
第2章 晴天霹雳
变故发生在我准备去学校报到的前一个星期。
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我正在屋里收拾行李,把几件换洗的衣服叠了又叠,放进一个老旧的帆布包里。
突然,院门被人“哐”地一声撞开,邻居张婶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淑琴!淑琴!不好了,你家卫国在厂里出事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我和嫂子疯了一样往轧钢厂跑。到了厂医院,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走廊里,几个工友围在那儿,个个脸色凝重。看到我们,都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我哥躺在病床上,右腿被厚厚的纱布包着,打了石膏,高高地吊起。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看到我们,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就是……腿让钢板给砸了……”他声音虚弱,额头上全是冷汗。
医生把我和嫂子叫到办公室,表情严肃地告诉我们,我哥是粉碎性骨折,手术虽然做了,但伤到了主神经,这条腿以后十有八九要落下残疾,重活是肯定干不了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雳,把我们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劈得摇摇欲坠。
我哥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唯一的经济来源。他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
嫂子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哭出声。她只是反复问医生:“大夫,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治好他……”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尽力了。后续的康复治疗还需要一大笔钱,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嫂子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流泪。她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那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回到家,屋里一片死寂。我妈坐在床边,不停地抹眼泪。小光磊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不敢出声。
我看着桌上那封红色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次觉得它那么刺眼。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很快,我哥攒着给我上大学的那笔钱就见了底。嫂子把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甚至连她陪嫁的那个樟木箱子,都想找人卖掉。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一边是我的大学梦,是全家的希望;一边是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和这个即将被压垮的家。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我甚至想,要不,这大学不上了吧。我去找份工作,先帮家里把这个难关渡过去。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灭了。我仿佛能看到父亲临终前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听到哥哥在我耳边说“咱们家,就指望你了”。我放弃了,怎么对得起他们?
那几天,我发现嫂子也变了。她不再笑了,话也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眉头紧锁。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要反应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
我隐约觉得,她心里藏着事。
我试探着跟她提过一次,说要不我先不去上学了。
她听完,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她掩饰了过去。她强笑着说:“卫东,你胡说什么呢?你的学必须上,这是天大的事。钱的事,你别管,有我跟你哥呢。”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是没底。
直到那天,我从外面回来,路过厂里管人事的王科长家,无意中听到他和老婆在院子里说话。
“……老李家那小子,真是可惜了,腿废了,这铁饭碗算是保不住了……”
“那怎么办?他家还有一个大学生要供呢。”
“唉,还能怎么办。厂里出了个政策,叫‘顶职’。他干不了了,可以让一个直系亲属来顶替他的岗位。不过,顶了职,可就是工人身份了,一辈子就待在厂里了。”
“顶职?”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家,除了我哥,符合条件的直系亲属,只有我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子。
难道……他们是想让我去顶替哥哥的岗位?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我不敢相信,那个一直对我那么好的嫂子,那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的哥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必须去问个清楚。
第3章 厨房对峙
我揣着满心的疑虑和不安回了家。
一进院门,就看到嫂子正在厨房里忙活。夕阳的余晖透过小小的窗户照进来,把厨房里的油烟染上了一层金色。她正在案板上费力地剁着什么,大概是想给我哥熬点骨头汤补补。
小光磊在里屋的凉席上睡着了,小胸脯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整个院子安静得只剩下“笃笃笃”的剁骨头声。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厨房很小,我一进去,就显得更加拥挤。嫂子背对着我,我能看到她汗湿的后颈。
“嫂子。”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菜刀差点掉下来。她回过头,看到是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卫东,回来了?饿不饿,锅里有给你留的窝窝头。”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我。
我看着她,心里那股怀疑的火苗越烧越旺。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走上前,堵在了她和灶台之间,把她小小的退路都封死了。
这就是标题里的那一幕。
我把嫂子堵在了厨房里。
她被我的举动弄得一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里的菜刀还握着。她下意识地想往旁边躲,却被我挡住了。
“卫...卫东,你干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嫂子,我问你一件事,你得跟我说实话。”我的目光紧紧地锁着她,“我哥的工作,是不是要我去顶?”
嫂子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那不是害羞的红,是被人戳穿心事后的窘迫和难堪。她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围裙的一角,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原来,我猜的是真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委屈涌上心头。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他们嘴上说着让我好好上大学,背地里却已经为我铺好了另一条路——一条和我梦想完全相悖的路。
“为什么?”我的声音也开始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们是不是早就决定了?就等着我傻乎乎地把录取通知书当废纸撕掉,然后乖乖地去厂里当一辈子工人?”
我的声音有些大,嫂子惊慌地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别在这,娃在睡觉。”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的火越大。孩子在睡觉,所以就不能谈论我的未来了吗?我的前途,难道就比不上孩子的一个安稳觉吗?
“嫂子,你看着我!”我加重了语气,“是不是?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上了大学也没用,不如一个铁饭碗来得实在?是不是觉得,为了我哥,为了这个家,我就理所应当牺牲掉我的一切?”
一连串的质问,像刀子一样扎向她。
嫂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但她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她抬起头,终于直视我的眼睛,那双总是充满温柔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痛苦和挣扎。
“卫东,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声音沙哑,“你哥他……他这辈子都完了。他才三十出头啊!厂里说,如果不顶职,他就只能拿一点点病退的工资,那点钱,连给他买药都不够。光磊还那么小,我一个女人家,能干什么?这个家……这个家要是没个顶梁柱,就真的塌了啊!”
她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满是油污的灶台上。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卫东,我知道。”她哽咽着,“你聪明,会读书,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让你去顶职,等于要了你的命。我跟你哥……我们俩这几天,心都跟在油锅里煎一样。我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毁了你啊……”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心里的愤怒,不知不觉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
我当然知道家里的难处。我也爱我的哥哥,心疼我的嫂子。可是,那我的梦想呢?我寒窗苦读十几年,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在命运的巨石砸下来时,用自己的前途去填那个窟窿吗?
厨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嫂子压抑的哭声和窗外越来越响的蝉鸣。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光磊迷迷糊糊的哭声。
嫂子如梦初醒,赶紧擦了擦眼泪,绕过我,快步走进里屋。
我一个人站在狭小的厨房里,看着案板上那几块准备炖汤的骨头,心里五味杂陈。
那个晚上,我哥也知道了我和嫂子的对峙。他让人把我叫到了医院。
第4章 铁饭碗的分量
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比白天更浓了。
我哥靠在床头,脸色比前几天更差了。他那条打着石膏的腿,像一根沉重的木桩,横在床上。他瘦了,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或者说,是锐利。
他让嫂子带着光磊先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们兄弟俩。
“坐。”他指了指床边的凳子。
我默默地坐下,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嫂子都跟我说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可怕,“卫东,你是不是觉得,哥和嫂子为了自己,要毁了你的前途?”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我李卫国要是那种人,早就天打雷劈了。”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卫东,哥问你,你知道一个轧钢厂正式工的岗位,现在在外面值多少钱吗?”
我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他伸出三根手指,“黑市上,有人出三千块买一个。三千块!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够在咱们那盖三间大瓦房了。”
我震惊了。我只知道哥哥的工作是“铁饭碗”,旱涝保收,却不知道它竟然这么值钱。
“你以为厂里的顶职政策是那么好拿的?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来都进不来。要不是我这次算工伤,厂领导看我们家可怜,这个名额根本轮不到我们。”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残酷的现实。
“你上了大学,毕业了,国家分配工作。分到哪?谁也说不准。可能分到比这更好的单位,但也可能分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分到好单位,你一个没背景的农村小子,要熬多少年才能出头?”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我那不切实际的梦想上。
“可这个岗位不一样,”他指了指自己,“你进来,就是正式工,有编制。只要厂子不倒,你就能干到退休。工资、福利、劳保、分房子……哪一样少了你的?你嫂子和你侄子,以后都有依靠。你结了婚,你老婆孩子,也都能跟着沾光。”
他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继续说:“卫东,哥不是逼你。哥是把两条路都摆在你面前,让你自己选。”
“一条路,是你的大学梦。你去上学,家里我跟你嫂子撑着。我们砸锅卖铁,就是去要饭,也供你读完。但是,你毕业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而且,这个家,可能就真的散了。”
“另一条路,是你来顶我的职。你放弃上大学,但你能马上撑起这个家。你能让你哥我,下半辈子还有口饭吃,能让你嫂子和侄子不至于去街上讨饭。你能让咱们这个家,不倒。”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痛苦,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哥知道,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了。哥对不起你。但是卫东,人活着,有时候不能只想着自己。你爹死得早,我是长子,这个家我得扛着。现在我扛不动了,就只能你来了。”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个人前途,一边是触手可及的家庭责任。一边是象牙塔里的美好幻想,一边是病床上哥哥沉重的托付。
我根本没得选。
或者说,从我哥的腿被砸断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我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脸,抬起头,看着我哥,说出了那句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话。
“哥,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大学,我不上了。我去顶你的职。”
听到这句话,我哥那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他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沧桑的眼角滑落。
这个在我印象里流血不流泪的汉子,哭了。
“好兄弟……”他哽咽着,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哥……哥对不住你……”
我反手握住他,摇了摇头。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然后,又有另一种更沉重、更坚实的东西,生长了出来。
那东西,叫做责任。
几天后,我把那封红色的录取通知书,连同我所有的课本和笔记,一起锁进了母亲的旧木箱里。
锁上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自己梦想破碎的声音。
一个月后,我穿上了和我哥同款的蓝色工装,胸口别着“轧钢厂”的厂牌,走进了那个充满铁锈味和机器轰鸣声的车间。
我的大学,在1986年的夏天,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第5章 漫长的补偿
进了工厂,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每天面对的是轰鸣的机器、滚烫的钢坯和呛人的油烟。曾经握笔的手,很快就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指甲缝里总是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
下班后,工友们三三两两地去喝酒、打牌,我却总是第一时间往家赶。因为我知道,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
我哥的腿虽然保住了,但从此离不开拐杖。他失去了工作,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看着自己那条不听使唤的腿发呆。
家里的重担,几乎全都落在了我和嫂子身上。我负责挣钱养家,嫂子负责照顾我哥和孩子,操持所有的家务。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谁也不再提“大学”那两个字,仿佛那是一道已经愈合的伤疤,谁也不愿去揭开。
但我知道,那道疤,一直在。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从箱底翻出那封录取通知书,借着月光,一遍遍地看。看着上面“李卫东同学”几个字,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我会想起课堂,想起老师,想起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知道,哥嫂心里对我是有愧的。他们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拼命地想要补偿我。
家里的伙食,最好的永远先紧着我。嫂子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手艺,总能把最普通的食材,做得有滋有味。每次吃饭,我的碗里总是堆得像小山一样。
“卫东,多吃点,在厂里干活累。”这是嫂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我的衣服,永远是家里最干净、最平整的。哪怕是打了补丁的工装,也被嫂子洗得干干净净,领口和袖口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手上生了冻疮,又疼又痒。嫂子看到了,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晚上,她就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药水,里面有花椒和生姜的味道,呛得人直流眼泪。她蹲在我面前,捧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放进盆里,轻轻地揉搓着。
“烫不烫?”她抬起头问我,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她眼里的心疼。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点怨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我哥虽然话少,但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他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各种蔬菜,这样就能省下不少买菜的钱。他还学会了编藤椅,编好了就让我拿到集市上去卖,换点零钱补贴家用。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我的侄子,李光磊。
从光磊上小学起,我哥就对他严厉到了极致。每天的家庭作业,他都要亲自检查,错一个字,就是一顿训斥。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二叔没能上的大学,你将来一定要替他上了!”
光磊很争气,从小到大,成绩在学校里一直名列前茅。每一张奖状贴在墙上,我哥脸上的笑容就能多一分。
日子就在这种平淡、压抑又带着一丝温情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我到了该结婚的年纪,经人介绍,认识了邻村的一个姑娘,叫张兰。她不嫌弃我们家穷,不嫌弃我哥是个残疾人,就图我人老实,有个铁饭碗。
我们结婚的时候,家里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嫂子把她压箱底的一对银镯子拿了出来,硬塞给了张兰,那是她唯一的陪嫁。
婚后,我们没有分开住,依旧挤在那个小院里。张兰是个贤惠的女人,和嫂子处得像亲姐妹,家里家外,两个人一起操持,日子虽然清苦,倒也和睦。
很快,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子。
随着两个孩子的出生,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我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我会恍惚。我会想,如果当年我去了省城,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个工程师,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画着图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身油污,满手老茧。
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我知道,没有如果。
我用我的青春,换来了这个家的安稳。我用我的梦想,换来了侄子的未来。
我不知道这笔交易,到底值不值。
我只是日复一日地,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看着自己的年华老去。
第6章 尘封的真相
时间一晃,就是十八年。
2004年的夏天,和1986年一样炎热。但我们家的光景,已经大不相同。
我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厂里从一个普通工人,干到了车间副主任。我们家也早就搬出了那个小院,住进了厂里分的楼房。我哥靠着编藤椅的手艺,开了个小作坊,生意还不错。我的儿子也上了初中,学习成绩虽然比不上他堂哥,但也算懂事。
这个家,在我们兄弟俩的支撑下,总算是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
而这一年,最让我们全家激动的事,就是光磊要高考了。
高考那几天,家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连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打扰到他。嫂子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我哥则是一遍遍地检查他的准考证和文具。
出成绩那天,我们一家人比光磊还紧张。当查到分数的那一刻,我哥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拄着拐杖,激动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眼泪都下来了。
光磊的分数,足足高出重点线七十多分。
填报志愿的时候,光磊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志愿那一栏,填上了我当年报考的那所大学,那个系——机械工程系。
我看着那几个熟悉的字,尘封了十八年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是个大晴天。邮递员在楼下喊“李光磊的录取通知书”时,我们全家都冲到了阳台上。
还是那样的红色,还是那样的烫金大字。
只是上面的名字,从“李卫东”,变成了“李光磊”。
我哥捧着那份通知书,手都在抖。他把它递给我,声音嘶哑:“卫东,你看看,你看看……咱家的大学生,有了……”
我接过通知书,那薄薄的一张纸,在我手里却重如千斤。
晚上,我们家摆了整整两大桌,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庆祝光磊金榜题名。酒席上,我哥喝多了,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卫东,哥对不住你……哥这辈子,都欠你的……”
我笑着拍他的背,说:“哥,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侄子,我觉得,我当年的牺牲,值了。
酒席散后,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吹风。嫂子端了一杯茶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卫东,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笑了笑,“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嫂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卫东,有件事,我跟你哥瞒了你十八年。今天,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了。”
我心里一动,看向她。
“当年……当年决定让你去顶职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嫂子看着远处的夜空,缓缓说道,“你哥的伤,比医生说的要严重。厂里的意思是,他这种情况,以后每个月都要吃大量的进口药来控制神经萎缩,那药特别贵,咱们家根本负担不起。”
“当时厂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工伤致残的职工,如果直系亲属愿意顶职,厂里就可以承担一部分医药费。但是,这个名额,只有一个。”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当时想,要是让你去上大学,你哥这病就没钱治了,人可能就废了。可要是不让你上,又毁了你一辈子。我跟你哥,愁得几天几夜没合眼。”
“后来,是你哥拿的主意。”嫂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他说,‘不能两个都毁了。卫东的大学梦,不能就这么断了。’他说,‘让卫东先顶职,保住我的命,保住这个家。然后,我们全家一起努力,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光磊身上。我们欠卫东的,让光磊来还。一定要让光磊考上卫东当年考上的那所大学,学他想学的那个专业。’”
“他说,这不叫牺牲,这叫接力。把我们老李家的大学梦,从你手上,接力到光磊手上。”
嫂子的话,像一颗颗子弹,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以为的牺牲,在他们眼里,是一场为了梦想的接力赛。
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填补家庭窟窿的工具,却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这场接力赛的第一棒。他们不仅要保住这个家,还要用一种更长远、更迂回的方式,来圆我那个破碎的梦。
十八年了。
这十八年里,我所有的委屈、不甘、遗憾,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尘封的真相,击得粉碎。
我看着嫂子,她也老了,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头发里也夹杂了银丝。这个女人,用她柔弱的肩膀,和哥哥一起,扛着这个沉重的秘密,扛了整整十八年。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哭得像个孩子。
这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遗憾的泪。
而是一种,被深沉的、厚重的爱,彻底击垮后的,释然的泪。
第7章 一声“二叔”
光磊去大学报到的那天,我们全家都去送他。
火车站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是送别的场景。我帮他提着行李,反复叮嘱着他到了学校要注意身体,要和同学好好相处,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
光磊一直安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临上车前,我把我珍藏了十八年的那支英雄牌钢笔,交到了他手里。
“这是你爷爷留下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二叔就是准备带着它去上大学的。现在,你替二叔带去。”
光磊接过钢笔,紧紧地攥在手里。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火车缓缓开动,我们站在站台上,用力地挥手。看着光磊的脸在车窗后慢慢变小,直到消失不见,嫂子早已哭成了泪人。
我哥搂着她的肩膀,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眼眶也红了。
大学四年,光磊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他每年都拿奖学金,还加入了学生会,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每次他放假回家,给我们讲学校里的趣事,讲那些我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我们全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看着他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开阔的眼界,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在1986年的夏天,本该属于我的,另一种人生。
但我没有丝毫的嫉妒,只有满满的欣慰和骄傲。
他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他的梦想,就是我们全家的梦想。
光磊毕业后,进了一家国内顶尖的机械制造公司,成了一名真正的工程师。
他拿到第一份工资那天,没有给自己买任何东西,而是给我们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他给我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给我哥买了一根上好的红木拐杖,给嫂子和我的妻子,一人买了一件真丝连衣裙。
那天晚上,他郑重其事地把我们叫到客厅。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我面前。
“二叔,”他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真诚和感激,“这是我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有我大学四年攒下的所有奖学金。我知道,这点钱,跟您为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相比,什么都不算。但我还是想把它给您。”
我愣住了,连忙推辞:“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是你自己挣的钱,二叔怎么能要。”
“不,您必须收下。”光磊的态度很坚决,“妈都跟我说了。我知道,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用您的前途换来的。我上的大学,是您的大学。我圆的梦,是您的梦。”
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二叔,谢谢您。”
那一躬,他鞠了很久。
我看着眼前这个比我还高了半个头的年轻人,看着他身上那股属于新时代知识分子的朝气和自信,我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我伸手扶起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孩子,好孩子……二叔为你骄傲。”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的一丝遗憾,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我的人生,看似走了一条最普通、最平凡的路。我没有成为工程师,没有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但是,我用我这双沾满油污的手,托举起了下一代的梦想。我用我十八年的坚守,完成了一场关于亲情的、最伟大的接力。
那个夏天,嫂子在厨房里护着的,不是一个自私的决定,而是一个家庭的未来,和一个关于爱的、沉甸甸的承诺。
如今,我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纪。回头看这一生,有遗憾吗?或许有。但后悔吗?
我看着客厅墙上,光磊穿着学士服,笑得一脸灿烂的毕业照,再看看身边白发苍苍的哥哥和嫂子,还有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
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比梦想更重要。
那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