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我下岗卖猪肉,被女友嫌弃分手,数年后再遇她,我感到庆幸

发布时间:2025-10-16 19:02  浏览量:4

那一年,厂里的烟囱最后一次冒烟,像一个肺痨病人,咳出了最后一口黑色的浓痰。

然后,它就死了。

我也跟着死了。

至少,我身体里那个叫“工人”的东西,死了。

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他们管它叫“下岗通知”,我捏着它,感觉比一块生铁还沉。

纸上的油墨味,混着办公室里铁皮柜的锈味,还有领导杯子里泡了一天没换的茶叶味,一起钻进我的鼻子里。

那味道,就是九七年,一个时代的尾气。

我站在厂门口,那扇我走了快十年的铁门,头一次觉得它那么陌生。

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露出底下铁灰色的底子,像一张衰老、疲惫的脸。

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回家?

怎么跟林慧说?

林慧是我的未婚妻,在百货公司站柜台,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雪花膏香气。

我们快结婚了,新房都看好了,就在厂子分的家属楼后面,一个新盖的小区。

她说,她喜欢朝南的窗户,冬天能晒到太阳。

我答应她,等结了婚,就在阳台上给她种满一盆一盆的太阳花。

现在,太阳还没升起来,我的天就黑了。

我在街上溜达,像个孤魂野鬼。

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吹得我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街边的梧桐树,叶子黄了一半,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是在嘲笑我。

我走过菜市场,一股子鱼腥味和烂菜叶子味混在一起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一个卖猪肉的摊主,光着膀子,满身油光,正挥着一把巨大的砍刀,咣当一声,把半扇猪劈成两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利落。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我觉得那声音,那气味,那场景,都脏。

离我那个穿着干净工服,在车床边闻着机油味的世界,太远了。

我没想到,几个月后,那个光着膀子的油腻男人,会成为我每天都要面对的镜子。

我试过去找工作。

去人才市场,人山人海,一张张和我一样迷茫又焦虑的脸。

人家一看我简历,初中毕业,除了会开机床,啥也不会。

“回去等通知吧。”

这句话,我听了不下二十遍。

每一次,都像一记耳光,抽在我的尊严上。

家里的积蓄,像水龙头没拧紧一样,一点点地流。

林慧开始不耐烦了。

她身上的雪花膏香气,好像也盖不住那股子从心里冒出来的焦躁。

她不再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只是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们吃饭的时候,沉默得像两尊雕像。

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有一天,我妈托人给我介绍了个活儿,去码头当搬运工。

我去了。

麻袋勒在肩膀上,像烙铁一样疼。

一天下来,我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晚上回到家,脱下衣服,肩膀上是两条血红的印子。

林慧看到了,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她给我擦红花油,手很轻,可我感觉那油,像是直接抹在了我的心上,又辣又疼。

“别去了,”她小声说,“这不是人干的活。”

我没吭声。

我知道,她心疼我。

但我也知道,她更心疼她自己。

她不想嫁给一个码头工人。

就像她后来,更不想嫁给一个卖猪肉的。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爸。

他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手术费,像一座山,瞬间压在了我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身上。

我把所有积蓄都掏空了,还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

钱,还是不够。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眼泪直流。

我看着自己的手,一双长满老茧,却再也挣不来铁饭碗的手。

我还能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脑子里来回地割。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那个在菜市场卖猪肉的远房表舅,来医院看我爸。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手上的油腻蹭了我一肩膀。

他说:“小伟,别扛着了。要不,跟我干吧?”

跟我干吧。

卖猪肉。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那个光着膀子,挥着砍刀的油腻男人,那个我曾经觉得脏,觉得远离我世界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我?去卖猪肉?

我一个八级钳工的儿子,一个曾经的国营大厂的青年骨干,去当一个“猪肉佬”?

我看着表舅,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这活儿不体面,但来钱快,实在。”他说,“你爸这病,等不了。”

等不了。

是啊,我爸躺在病床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烧钱。

我的尊严,我的“体面”,在救命钱面前,算个屁。

我点了头。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开始跟着表舅学卖猪肉。

凌晨三点,天还是一片死寂的墨色,我就要起床。

城市还在沉睡,只有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我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去郊区的屠宰场拉货。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牲口的骚臭。

第一次进去,我差点吐出来。

一头头刚刚被放了血的猪,光溜溜地挂在铁钩上,像一排排惨白的人。

表舅递给我一支烟,说:“习惯就好了。”

我没抽,我怕烟味压不住那股血腥味,反而会搅出更恶心的味道。

我把半扇猪扛在肩上,那东西又沉又滑,带着还没散尽的体温。

那触感,黏糊糊的,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回到市场,天蒙蒙亮。

我学着表舅的样子,把猪肉抬上案板。

然后是剔骨,分割。

那把砍刀,比我想象的重得多。

我第一次拿,手都在抖。

表舅说,力气要用在刀刃上,顺着骨缝走,不能用蛮力。

他说得轻巧,可我哪里找得到什么骨缝。

一刀下去,不是砍偏了,就是砍在了骨头上,震得我虎口发麻。

我的手上,很快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

血混着油,油混着汗,黏在手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我最怕的,是给客人割肉。

“师傅,给我来二斤五花,要肥瘦相间的。”

“师傅,这块前腿肉怎么卖?”

“师傅,给我绞点肉馅。”

每一声“师傅”,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生怕遇到熟人。

我怕看到他们眼里惊讶、鄙夷,或者同情的神色。

任何一种,我都要不起。

我身上的味道也变了。

不再是机油味,而是一股洗不掉的猪油和血腥的混合味。

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用肥皂拼命地搓,搓到皮肤都发红,发疼。

可那味道,像是长在了我的骨头里,怎么都去不掉。

林慧来过一次我的摊位。

那天,她穿着一件新买的白色连衣裙,站在市场的入口,像一朵不小心掉进泥潭里的白莲花。

她看着我,穿着油腻腻的围裙,手里拿着滴血的刀,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猪下水中间。

她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里面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嫌弃。

是的,是嫌弃。

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那条白色的连衣裙,很快就消失在了嘈杂的人群里。

我的心,也跟着那个白色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到了市场的下水道里。

那天晚上,她约我出去。

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秋天的风,已经很凉了。

她把我给她买的毛衣,穿在了身上。

“我们……算了吧。”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昏黄的路灯。

有几只飞蛾,在灯光下徒劳地扑腾。

“我妈不同意。”她继续说,“她说,她不能让她女儿,嫁给一个卖猪肉的。”

“那你呢?”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

“我……”她吸了吸鼻子,“我一想到以后要跟一个……浑身是猪油味的人过一辈子,我就……受不了。”

“我每天都洗澡。”我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察到的乞求。

“那味道洗不掉的。”她摇了摇头,“我今天站在你摊子前,差点吐了。”

差点吐了。

我的心,被这句话,捅了个对穿。

血流了一地,可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冷。

她把一个存折递给我。

“这里面,是之前我们存着买房子的钱,你先拿着给你爸治病。”

我没接。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钱。”我说。

“现在是你一个人的了。”她把存折塞进我的手里,站了起来。

她的手,冰凉。

“对不起。”她说完这三个字,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

手里的存折,被我攥得变了形。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那个曾经答应我,要在阳台上种满太阳花的姑娘,走了。

她带着她的雪花膏香气,和对未来的所有美好想象,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成了菜市场里,一个真正的“猪肉佬”。

我爸的手术很成功,但后续的康复,依然需要钱。

我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资格颓废。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个小小的猪肉摊上。

我不再害怕别人的眼光,也不再纠结于那句“师傅”的称呼。

我开始研究猪。

哪块肉适合炒,哪块肉适合炖,哪块肉适合包饺子。

我跟市场里的老师傅学,怎么把一块平平无奇的肉,分割得漂漂亮亮,让客人看着就有食欲。

我的刀工,越来越好。

手上的伤口,也变成了厚厚的老茧。

我不再刻意去洗身上的味道,因为我知道,那是我的饭碗,是我爸的救命钱。

我的摊子,因为干净,因为足斤足两,因为我会帮客人把肉处理好,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回头客越来越多。

他们不再叫我“师傅”,而是开始叫我“小李”。

“小李,给我来块排骨,你看着切。”

“小李,你家的肉就是新鲜。”

这些简单的称呼,这些朴实的夸奖,像冬日里的暖阳,一点一点地,把我那颗冰冷的心,给捂热了。

我开始觉得,卖猪肉,好像也没那么不堪。

我用自己的双手,挣干干净净的钱,养活我的家人。

这不丢人。

真正丢人的,是那些看不起劳动人民的人。

我想起了林慧。

想起她那天嫌弃的眼神。

心里还是会疼,但已经没有那么尖锐了。

就像一个已经愈合的伤口,虽然留下了疤,但不会再流血了。

日子就像我案板上的猪肉,一天天被割掉,又一天天被补上。

平淡,却也充实。

直到那天,她出现了。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裙,站在我的摊位前,有些局促。

“请问……还有猪肝吗?”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一样。

我抬头。

阳光正好从市场的顶棚缝隙里照下来,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像两汪清澈的泉水。

我愣了一下。

“有,你要多少?”我回过神来。

“半斤……就好。”她说。

我给她挑了一块最新鲜的猪肝,仔细地切好,用干净的塑料袋装起来。

“谢谢。”她接过袋子,付了钱,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我叫住她。

我从旁边的盆里,捞起一根筒子骨,用刀背敲断。

“这个送你,拿回去给孩子熬汤喝,补钙。”我把骨头递给她。

我看到她经常来买菜,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惊讶。

“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不值钱的。”我笑了笑,露出一口因为常年叼着笔记录,而有些发黄的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从那天起,她成了我摊位上的常客。

她每次来,话都不多,只是安静地排队,告诉我她要什么。

我每次都会多送她一点东西,有时是一根骨头,有时是一点肉末。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

后来,我从市场里的大妈口中得知,她叫苏晴,是个小学老师,丈夫前两年出车祸去世了,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过得挺紧巴。

我心里,没来由地对她多了一份怜惜。

有一天,下起了大雨。

市场的顶棚漏水,滴滴答答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快收摊的时候,苏晴撑着一把伞,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小李,还有肉吗?”她被雨淋湿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有些狼狈。

“有,你要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孩子今天想吃肉了。”

我看着案板上剩下的一块不错的五花肉,给她割了下来。

“雨太大了,等会儿再走吧。”我说。

她点了点头,站在我的摊位后面躲雨。

我们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然后,都笑了。

“你先说。”我说。

“你每天都这么早吗?”她问。

“习惯了。”

“很辛苦吧?”

“还好,能挣钱就行。”我擦了擦手上的油,想递给她一支烟,又想起她不抽烟。

“谢谢你,经常送我东西。”她说。

“不客气,反正也卖不掉了。”我随口说道。

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不是的,”她说,“我知道,你是好人。”

好人。

这个词,已经很久没人对我说过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聊她的学生,聊我的生意,聊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各种琐碎的日常。

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的形状,很好看。

雨停了。

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不用了,不远。”

“没事,我骑三轮车,快。”

我没等她拒绝,就推出了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

我让她和孩子坐在车斗里,我用一块塑料布给他们挡着风。

我蹬着车,车链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从来没觉得,这声音这么好听。

我把她送到楼下。

她邀请我上去喝杯水。

我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污的裤子,摇了摇头。

“不了,我身上脏。”

她没有勉强,只是对我笑了笑。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

我骑着车,在晚风里,第一次哼起了歌。

我和苏晴,就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着。

没有鲜花,没有电影,没有浪漫的约会。

我们的交流,大多都在那个嘈杂的菜市场里。

她会给我带来她学生写的有趣的作文。

我会给她留最新鲜的排骨。

有一次,我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口子很深,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正好来买菜,看到之后,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去了旁边的小诊所。

她帮我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她的手指,很凉,但触碰到我皮肤的时候,却很温暖。

我看着她低着头,认真地给我包扎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塌陷了。

我喜欢上她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地发了芽。

可我不敢说。

我是一个卖猪肉的,我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一个人民教师?

我怕她也像林慧一样,嫌弃我身上的味道。

我怕我的靠近,会给她带来流言蜚语。

我只能把这份喜欢,藏在心里,藏在每一次多给她的那块肉里,藏在每一次目送她离开的眼神里。

转机发生在一个冬天的下午。

那天,市场里来了几个地痞流氓,收保护费。

他们挨个摊位要钱,态度很嚣张。

轮到我的时候,我没给。

不是舍不得那点钱,是我咽不下那口气。

他们开始砸我的摊子,把我的肉扔了一地。

我跟他们打了起来。

我一个人,当然打不过他们几个。

我被打倒在地,脸上,身上,都是伤。

就在他们还要动手的时候,苏晴冲了过来。

她张开双臂,护在我的身前。

“你们干什么!再动手我就报警了!”她瘦弱的身体,在那些人高马大的流氓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那几个流氓愣了一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市场里的人,围了一圈,都在看热闹。

没有人上来帮忙。

只有她。

她扶起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我摇了摇头,嘴里一股血腥味。

“没事,皮外伤。”

她不听,硬是拉着我去了诊所。

医生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眼泪一直掉。

“哭什么,”我咧着嘴想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我一个大男人,这点伤算什么。”

“你就是个傻子!”她一边哭一边骂我,“为什么不给他们钱?跟他们硬碰硬有什么好?”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吼了出来。

整个诊所的人,都朝我们看过来。

我的心,在那一刻,跳得飞快。

从诊所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们走在路灯下,谁都没有说话。

走到她家楼下,她停住了脚步。

“小李,”她看着我,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我不怕别人说什么。”

我愣住了。

“我也不嫌弃你身上的味道。”她继续说,“我觉得,那是男人味。”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你要是……不嫌弃我带个孩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在一起吧。”

我看着她,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神里的期待和忐忑。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抱着她。

我怕一松手,这一切,就都只是一场梦。

她的身体,很瘦,但很温暖。

我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那味道,比林慧身上的雪花膏香气,好闻一万倍。

我和苏晴在一起了。

没有婚礼,没有酒席,只是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简单地吃了顿饭。

我搬进了她的家。

那是一个很小的两居室,但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摆满了绿植。

她的儿子,小名叫亮亮,很懂事,也很早就接受了我。

他会叫我“叔叔”,会把他老师奖励的小红花,贴在我的围裙上。

我开始觉得,我的人生,又有了盼头。

我不再只是一个卖猪肉的,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我每天起得更早,睡得更晚。

我想给她们母子俩,一个更好的生活。

我用攒下的钱,把我的猪肉摊,重新装修了一下。

我装了冰柜,保证肉的新鲜。

我还买了一台绞肉机,免费帮客人绞肉馅。

我的生意,越来越好。

后来,我盘下了隔壁的摊位,开始卖牛羊肉。

再后来,我在市场的另一头,又开了一个分店。

我的生活,就像我那辆三轮车,虽然嘎吱作响,但一直在往前走。

我和苏晴,很少吵架。

我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她会跟我讲学校里的趣事,我会跟她讲市场里的八卦。

她从不问我赚了多少钱,只关心我累不累,手上的伤好了没有。

她会把我换下来的,沾满油污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她说,她喜欢看我穿着干净衣服,坐在她身边,听她给亮亮讲故事的样子。

她说,那让她觉得,这就是家。

家。

这个词,曾经离我那么遥远。

现在,我拥有了它。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林慧没有跟我分手,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因为她的嫌弃,放弃卖猪G肉。

然后,继续在人才市场里,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

也许,我会为了所谓的“体面”,去做一份挣不到钱,也看不到未来的工作。

然后,我们会在日复一日的贫穷和争吵中,耗尽彼此所有的感情。

我不敢想下去。

我只知道,我很庆幸。

庆幸她当年的离开。

是她的“看不起”,成全了我的“了不起”。

是她的转身,才让我有机会,遇到那个真正懂得欣赏我,珍惜我的人。

时间一晃,就是十几年。

我的猪肉摊,已经变成了这个城市里小有名气的连锁生鲜超市。

我不再需要亲自去挥刀砍肉了。

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穿着干净的衬衫,坐在柔软的皮椅上。

但我每周,还是会去店里转转。

我会穿上围裙,拿起刀,给老顾客切上一块他们想要的肉。

我喜欢那种感觉。

那会让我觉得,我还是那个靠着一把刀,养活了一家人的小李。

我没有忘本。

亮亮也长大了,考上了外地的大学。

他很争气,年年都拿奖学金。

他说,他毕业了,要回来帮我。

我说,好。

我和苏晴,也老了。

她的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

我的头上,也添了白发。

但我们看彼此的眼神,依然像当初,在那个下着大雨的菜市场里一样。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提前订好了餐厅,一家很贵的西餐厅。

苏晴说,太浪费了。

我说,不浪费,我的钱,就是给你花的。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城市的夜景。

灯火辉煌,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间。

我给她切着牛排,她给我倒着红酒。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餐厅的门口,走进来一对男女。

女的,穿着一身名牌,化着精致的妆。

男的,大腹便便,满脸油光。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

是林慧。

她也看到了我。

她的眼神,和十几年前,在菜市场看到我时一样。

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只是这一次,那眼神里,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是懊悔?是不甘?还是嫉妒?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她身边的男人,似乎是她的丈夫,正大声地训斥着服务员,嫌上菜太慢。

林慧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难堪。

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袖,让他小声点。

男人不耐烦地甩开了她的手。

“嚷嚷什么!老子花钱来消费,还不能说两句了?”

林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她低着头,不再说话。

我收回了目光,继续给我身边的苏晴切牛排。

“怎么了?”苏晴问。

“没什么,看到一个……故人。”我说。

“哦。”苏晴没有再问。

她就是这样,永远都那么体贴,那么懂我。

过了一会儿,林慧走了过来。

她端着酒杯,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我点了点头,没有站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苏晴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苏晴穿着我给她买的连衣裙,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很合身,衬得她气质温婉。

“这位是?”林慧问。

“我爱人。”我说。

苏-晴对着她,礼貌地笑了笑。

林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你现在……”她似乎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现在,挺好的。”我替她说了。

“是啊,”她干笑了一声,“看出来了,都来这种地方消费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酸味。

“听说你后来嫁了个厂长?”我随口问了一句。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这句话,好像刺痛了她。

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是啊,”她强撑着说,“他对我……挺好的。”

就在这时,她那个大腹便便的丈夫,走了过来。

“跟谁聊天呢?磨磨唧唧的。”他一把搂住林慧的腰,眼神不善地看着我。

“一个……老朋友。”林慧的声音,有些发抖。

男人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哦,朋友啊。”他敷衍了一句,然后对林慧说,“走了,回家!”

他拉着林慧,就像拉着一个物件,粗鲁,又随意。

林慧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

我看到她那身光鲜亮丽的名牌下面,是一双疲惫、空洞的眼睛。

我看到她那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角的沧桑和不快乐。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我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炫耀的冲动。

我只有,庆幸。

无与伦比的庆幸。

我庆幸,当年她离开了我。

我庆幸,我没有娶一个,只看得到我身上油污,却看不到我内心汗水的女人。

我庆幸,我没有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放弃我自己的路。

更庆幸的是,我在人生的最低谷,遇到了那个愿意为我撑伞,愿意为我挡在身前,愿意对我说“我不嫌弃你”的女人。

我转过头,看着苏晴。

她正温柔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满满的信任和爱意。

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粗糙,是常年为我,为这个家操劳留下的痕迹。

但在我心里,这双手,比世界上任何一双娇嫩的手,都更美。

“我们回家吧。”我说。

“好。”

我买了单,牵着苏晴的手,走出了餐厅。

路过林慧那一桌的时候,我没有再看她一眼。

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

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你以前的……”苏晴轻声问。

“嗯。”

“她好像……过得不太好。”

“那是她的选择。”我说,“跟我们没关系。”

苏晴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下午。

我骑着三轮车,载着她和亮亮。

车链子嘎吱作响,像一首不成调的歌。

但那,却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旋律。

是啊,人生就像一条路。

有的人,陪你走一阵子,就下了车。

你不必惋惜,也不必怨恨。

因为,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下一个路口等你。

她会上你的车,陪你走完剩下的路。

她会告诉你,你身上的不是油污,是勋章。

她会告诉你,你手里的不是杀猪刀,是守护家庭的剑。

她会让你觉得,你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

因为,那些苦难,都是为了让你,在最好的时间,遇到最好的她。

想到这里,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苏晴。

“怎么了?”她问。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谢谢你。”我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选择了我这个卖猪肉的。”

苏晴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也要谢谢你,”她说,“谢谢你,当年没有嫌弃我这个,带着拖油瓶的穷教书的。”

我们相视而笑。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

我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不是把猪肉摊开成了连锁超市。

而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午后,留住了一个愿意为我躲雨的姑娘。

并且,用我的一生,为她撑起了一片,再也不会漏雨的天空。

这就是我的故事。

一个关于猪肉,关于爱,也关于选择的故事。

它不惊天动地,也不荡气回肠。

它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在时代洪流中的一点点挣扎,和一点点幸运。

我常常会想,命运到底是什么?

它可能不是你预设好的康庄大道,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鲜花掌声。

它更像是一个嘈杂的菜市场。

你不知道下一个客人会买走你哪一块肉,也不知道明天的天气是晴是雨。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你手里的刀,把每一块肉都切得认认真真,把每一个客人都招待得妥妥帖帖。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你想要的,命运都已经悄悄地,放在了你的案板上。

就像我。

我失去了我的铁饭-碗,却得到了一个温暖的家。

我失去了那个闻着雪花膏香气的未婚妻,却得到了一个懂得我所有辛苦的爱人。

我从一个“体面”的工人,变成了一个“不体面”的猪肉佬。

却在这个“不体-面”的身份里,找到了真正的,安身立命的尊严。

所以,我真的很庆幸。

庆幸九七年的那场下岗潮。

它像一场洪水,冲垮了我旧的世界,但也把我推向了一片新的大陆。

在那片大陆上,我遇到了我的苏晴,我的家,我真正的人生。

如今,我已经不再年轻。

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

鬓角的白发,也越来越多。

但我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踏实,更安宁。

每天早上,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早起。

我会给苏晴和已经放假在家的亮亮,做好早餐。

然后,去我的店里转一圈。

我会跟那些老伙计们聊聊天,看看今天的肉新不新鲜,称准不准。

有时候,我还是会手痒,拿起刀,帮着他们一起干活。

刀锋划过肉块的声音,对我来说,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交响乐。

它提醒着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它让我永远记得,是这把刀,是这个案板,是这一身的“猪油味”,让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岗工人,变成了今天这个,可以为家人遮风挡雨的男人。

傍晚,我会准时回家。

苏晴会在厨房里忙碌,饭菜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亮亮会跟我聊学校里的事,聊他的专业,聊他对未来的规划。

我们会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这样的日子,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但对我来说,却比任何琼浆玉液,都更甘甜。

我偶尔也会想起林慧。

不是想念,也不是怨恨,只是像想起一个很久没见的老同学。

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对她还好吗?

她是否会偶尔,在某个深夜里,后悔当年的选择?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幸福。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奔向不同方向的直线,再无交集。

我只希望,她也能过得好。

毕竟,她也曾是我青春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是她的出现,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喜欢。

也是她的离开,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生活。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应该感谢她。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

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每一次失去,都可能是一次新的获得。

每一次转弯,都可能通向更美的风景。

关键在于,你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一切。

是怨天尤人,一蹶不振?

还是咬紧牙关,重新开始?

我很庆幸,我选择了后者。

所以,我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夜深了。

苏晴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给她盖好被子,悄悄地走到阳台。

这个阳台,就是当年我想象中,要给林慧种满太阳花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这里种满了苏晴喜欢的茉莉和栀子。

晚风吹来,花香阵阵。

我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有无数个像我当年一样,正在经历人生低谷的人。

他们或许迷茫,或许痛苦,或许绝望。

我想对他们说,别怕。

真的,别怕。

天塌不下来。

只要你肯低下头,弯下腰,用你的双手,去挣一份干净的钱,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也许,这个过程会很辛苦,会让你失去一些东西,比如尊严,比如爱情。

但请你相信,生活在拿走你一些东西的时候,也一定会以另外一种方式,补偿给你。

你所要做的,就是坚持下去,等待下去。

等到那个,真正属于你的补偿,悄然来临。

就像我,等到了我的苏晴。

烟抽完了。

我掐灭烟头,回到房间。

我躺在苏晴的身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心里一片安宁。

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在梦里,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嘈杂的菜市场。

我穿着油腻的围裙,手里拿着沉重的砍刀。

阳光从顶棚的缝隙里照下来,温暖,明亮。

一个穿着蓝色布裙的姑娘,正站在我的摊位前,对我微笑。

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