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老公突然带初恋来找我看病 当时我心里真挺膈应的
发布时间:2025-10-08 14:37 浏览量:1
他带着那个女孩进来的时候,我的诊室里正弥漫着消毒水和百合混合的、一种冷静又徒劳的气味。
百合是助理小秦新换的,她说,林医生,这能让患者心情好一点。
我当时正低头写病历,眼皮都没抬,只从声音和脚步判断,进来了两个人。
一双是熟悉的、属于我丈夫陈宴的皮鞋,落地沉稳,带着他惯有的那种试图掌控一切的节奏。
另一双,是陌生的、年轻女孩的平底鞋,步子很轻,怯生生的,像踩在棉花上。
“林医生。”
陈宴的声音,客气,疏离,像在称呼一个不太熟的专业人士。
我这才抬头。
他站在那儿,穿着我早上给他熨烫好的灰色衬衫,身形挺拔,但肩线有一丝不易察乙的紧绷。
他身边,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
二十出头的年纪,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整个人像一株被雨淋透了的植物,脆弱,但干净。
她就是安然。
或者说,是他手机订票软件里,“常用同行人”那一栏,备注为“小安”的那个名字。
我心里那股熟悉的、冰凉的潮水,瞬间没过脚踝,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
但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甚至还对他,对他们,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坐。”我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的声音很稳,稳得像手术台上的器械,没有一丝颤抖。
陈宴似乎松了口气,拉开椅子让女孩坐下,自己则像个陪护家属,站在她身后,手轻轻搭在她的椅背上。
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真刺眼。
我拿起她的病历本,上面“安然”两个字,写得清秀,带着一点学生的稚气。
“哪里不舒服?”我问,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刻意忽略了她身后的陈宴。
女孩似乎很紧张,手指绞着衣角,低声说:“最近……肚子总疼,月经也不太规律。”
陈宴替她补充:“断断续续快两个月了,脸色一直不好。小安她胆子小,不敢来医院,我今天休息,就带她过来看看。你在这儿,我们放心。”
他说“我们”。
这两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我没看他,继续问安然:“末次月经什么时候?疼痛是持续性的还是阵发性的?跟饮食、情绪有没有关系?”
一连串专业问题抛出去,女孩更紧张了,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一边记录,一边用余光打量她。
她很瘦,锁骨突出,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眼神很干净,像受惊的小鹿,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全然的信赖。
陈宴喜欢这种类型。
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专业模样。
“去做个B超,还有血常规和激素六项。”我开出单子,递给她,“先去缴费,做完检查把报告拿回来。”
女孩接过单子,小声说了句“谢谢林医生”,站起身。
陈宴立刻跟上,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单子和医保卡,说:“我陪你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诊室。
门关上的瞬间,我脸上的微笑也随之消失。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一阵彻骨的疲惫。
诊室里的百合花香,不知怎么,变得有些令人作呕。
我不是今天才知道安然的。
时间倒退四十八小时,周五,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
我刚结束一台长达六个小时的手术,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家。
家里一片漆黑,冷锅冷灶。
陈宴出差了。他说要去邻市参加一个建筑设计论坛,周日回来。
我习以为常。
我们结婚七年,他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忙是常态。
而我是妇产科主治医生,忙也是常态。
我们的婚姻,很多时候就像两颗在各自轨道上运行的行星,靠着一纸证书和共同的房贷维系着引力。
我洗了澡,瘫在沙发上,想给我妈订一张下周过来的高铁票。
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登录他的12306账号,这是我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共享的密码之一。
给他妈妈,我妈妈,还有各路亲戚订票,一直是我在做。
熟练地选好车次,添加乘客。
在点击“常用联系人”的那一刻,我的指尖顿住了。
那个叫“小安”的名字,就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在我妈和我婆婆的名字下面。
后面跟着一串身份证号码,显示年龄,二十二岁。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骤停。
我点开历史订单。
一长串的记录,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我脸上。
从半年前开始。
北京到上海,北京到杭州,北京到青岛。
双人票。
陈宴,和小安。
最近的一次,就是这周五。
他口中那个重要的建筑设计论坛,举办地在上海。
而他订的票,终点是两百公里外的乌镇。
双人往返。
暴雨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我擂动的心跳。
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变冷。
七年。
我们从大学恋爱到结婚,整整十二年。
我们一起经历过毕业找工作的窘迫,一起攒钱付了首付,一起把那个一百平米的毛坯房,一点点变成我们想要的家的样子。
我们也有过甜蜜。
他会在我下夜班的冬夜,开车穿越半个城市来接我,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
我会在他通宵画图的时候,默默给他煮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面。
我们像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分享过喜悦,也分担过痛苦。
最大的痛苦,是孩子。
我们备孕三年,一直没有消息。
检查结果出来,是我的问题。输卵管堵塞,受孕几率极低。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洞。
是陈宴抱着我,一遍遍地说:“没关系,我们有没有孩子都一样,我只要你。”
我信了。
我以为,我们是那种可以抵御世间所有风雨的战友。
可现在,这些订票记录,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残忍地切割着我所有的信任和回忆。
我关掉电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觉得很冷,很安静。
安静到可以听见婚姻这座房子,正在发出“咔嚓咔嚓”的、裂开的声音。
一个多小时后,安然拿着报告单回来了。
陈宴依旧陪着她。
我接过报告,一张一张地看。
B超显示,盆腔积液,附件区有轻微粘连。
激素六点,促黄体生成素偏高。
都是些常见的妇科炎症和内分泌问题,不严重,但需要耐心调理。
我把结果跟安然解释了一遍,她听得似懂似懂,不住地点头。
陈宴在一旁听得比她还认真,时不时插嘴问一句:“严重吗?需要手术吗?影响以后生育吗?”
问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我,带着一丝探究和……愧疚。
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他大概是怕我借题发挥,故意把她的病说得严重。
他太不了解我了。
我林舒,在手术台上,从来不会因为患者的身份而改变我的专业判断。
在婚姻的审判席上,也一样。
“不严重。”我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然后转向安然,语气温和了一些,“先开点药调理,连续吃三个月,每个月复查一次。另外,注意生活习惯,不要熬夜,少吃生冷辛辣。”
我开了药方,递给他们。
“谢谢林医生。”安然接过,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有了一点生气。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陈宴却没动。
他对安然说:“你先去取药,我跟林医生再说几句话。”
女孩乖巧地点点头,一个人出去了。
诊室的门再次关上,这一次,里面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瞬间凝固。
他看着我,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小舒,你……别误会。”他开口,声音干涩。
我靠在椅子上,双手环胸,平静地看着他。
“误会什么?”我问,“误会你学雷锋,带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大学生来看病?还是误会你体贴入微,连人家以后生不生孩子都考虑到了?”
我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冰锥。
陈宴的脸色白了白。
他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向来了解我的性格,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只是……一个朋友的妹妹,刚毕业,一个人在北京,身体不好,我就是帮个忙。”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朋友的妹妹?”我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哪个朋友?需要你陪着去乌镇散心?需要你把她设为‘常用同行人’?”
我的声音依旧不大,但足以让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他沉默了。
良久,他颓然地垂下肩膀,声音里带着疲惫:“小舒,我们回家再说,好吗?这里是医院。”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我看着他,“在这里,我是林医生,你是患者家属。我们讨论的是病情,以及……后续治疗方案。”
我刻意加重了“治疗方案”四个字。
他当然懂。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想怎么样?”他问。
这个问题,我等了两天。
从那个暴雨的周五晚上开始,我就在想,我想怎么样。
哭?闹?质问他为什么?
那不是我的风格。
我觉得脏。
婚姻对我来说,像一份权责对等的合同。
忠诚,是里面最核心的条款。
一旦违约,就应该按照合同规定,进行清算和赔偿。
而不是变成一地鸡毛的伦理剧。
“我不想怎么样。”我说,“我只是想通知你,陈宴,你违约了。”
他的身体震了一下。
“我给你两个选择。”我伸出两根手指,像在给患者交代手术方案。
“第一,协议离婚。我们没有孩子,财产分割很简单。婚后共同财产,包括房子、车子、存款,一人一半。我什么都不会多要,你明天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去照顾你需要照顾的人。”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如果你不想离,也可以。那我们需要签一份补充协议。”
“补充协议?”他愕然地看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对。”我点点头,语气冷静得像在宣读一份法律文书。
“协议内容很简单。第一,你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工资卡、投资收益,全部交由我管理。每个月,我会给你定额的零用钱。”
“第二,你的所有行程,必须提前一天向我报备。包括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几点回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断绝和安然小姐的一切联系。如果再被我发现一次,你将净身出户。”
我说完,整个诊室陷入了死寂。
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在为我们的婚姻倒计时。
陈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眼里的震惊、屈辱、愤怒,交织在一起,像一团打翻了的颜料。
我知道,我的条件很苛刻,近乎羞辱。
尤其对于陈宴这样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来说。
但这正是我要的。
我不是在挽回他,我是在驯服他。
或者说,是在这场已经出现裂痕的契约关系里,重新确立我的权利和边界。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信任被打破一次,就需要用十倍的抵押品来重建。
“林舒,你这是在审判我。”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
“不。”我摇摇头,纠正他,“我不是法官,你也不是犯人。我们是平等的合同签署方。你违约在先,现在,我只是在要求你承担违约责任,并且为合同的后续履行,提供一份有足够约束力的担保。”
我把我们的关系,彻底从“夫妻”这个充满情感色彩的词汇里,抽离了出来。
变成了冷冰冰的、可以量化的“合同关系”。
这是我的自我保护。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那些汹涌的情绪淹没。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我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脆弱和哀求。
“小舒,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喃喃道。
“感情?”我打断他,“感情不能成为违约的挡箭牌。陈宴,你带着她来我的诊室,不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的底线,甚至逼我体面退场吗?”
“我告诉你我的底线。要么滚,要么滚回来,趴下。”
我的话说得很重,很绝。
说完,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原来,再冷静的盔甲,也包裹着一颗会流血的心。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助理小秦。
“林医生,下一位患者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
我对陈宴说:“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好了,给我答复。”
说完,我按下了叫号器的按钮,用最平静的声音喊道:“下一位,李秀梅。”
陈宴看了我很久,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找安然。
我看到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向电梯口。
而那个叫安然的女孩,正抱着一堆药,茫然地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他的背影。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也有点可怜。
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
那天晚上,陈宴没有回家。
我给他发了条信息:考虑好了吗?
他没有回。
我也没有再问。
我一个人,煮了一碗面,加了两个荷包蛋。
吃完,把碗洗干净,放进消毒柜。
然后,我打开电脑,开始起草那份《婚内补充协议》。
我写得很认真,每一个条款都字斟句酌,像在写一篇重要的医学论文。
写完,打印出来,一式两份。
放在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那块巨大的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点。
我不怕他选离婚。
一段需要靠补充协议来维持的婚姻,也许早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我只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结果。
一个可以让我的人生,继续往前走的结果。
第二天,我正常上班,查房,出门诊,上手术。
忙碌是最好的麻药。
当我专注于患者的病情时,我就可以暂时忘记自己也是一个“病人”。
一个婚姻出了问题的病人。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陈宴的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我在你医院楼下的咖啡馆,我们见一面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没时间。”我说,“如果你想谈,就约安然小姐一起。三个人,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我不想再跟他进行任何一对一的、可能会被感情左右的谈话。
我要的是一场公开、透明的、有第三方在场的“谈判”。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好。”他最后说。
半小时后,我出现在咖啡馆。
陈宴和安然已经在了,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
安然换了身衣服,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看起来比昨天精神了些。
但她还是很紧张,双手捧着一杯柠檬水,眼睛不敢看我。
陈宴的脸色很差,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胡茬也冒了出来。
我在他们对面坐下,把我的包放在一边。
“说吧。”我开门见山。
陈宴看了安然一眼,似乎在给她鼓劲。
安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我。
“林医生,”她开口,声音小小的,但很清晰,“对不起。”
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我和陈宴哥……我们……”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哦?”我挑了挑眉,“那是什么关系?”
“陈宴哥他……他对我很好。”女孩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我刚来北京,工作不顺利,租的房子也总出问题。是他一直在帮我。他会带我吃饭,听我诉苦,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
“他就像……一束光。”
“一束光?”我几乎要笑出声,“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束光,不去想这束光,是否也照耀着别人?”
安然的脸白了。
“我……我知道他结婚了。”她低下头,“但他过得不开心。”
“他说,他的生活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洞。工作压力大,回家之后,还要面对一个……冷冰冰的,像机器一样的妻子。”
她说到这里,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面无表情。
“他说,你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只剩下责任和习惯。”
“他说,跟你在一起,他感觉很累,很压抑。”
“而跟我在一起,他觉得很轻松,很……明亮。”
她说完了。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但我听来,只觉得聒噪。
我看向陈宴。
他没有否认。
他只是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他在外人面前,对我的评价。
冷冰冰,像机器。
我从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
我以为这是专业,是体谅。
在他眼里,却成了冷漠。
我为了让他安心搞事业,包揽了家里所有琐事,从水电燃气到人情往来。
我以为这是分工,是支持。
在他眼里,却成了理所当然。
我们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孩子,耗尽了心力。
我每次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身心俱疲,他会抱着我说“辛苦了”。
我以为这是共情,是陪伴。
在他眼里,却成了压抑的源头。
人心,真是世界上最经不起剖析的东西。
“所以,”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是觉得,你拯救了他?”
安然被我的问题问住了,愣愣地看着我。
“你觉得,你是他的救赎,而我,是他的牢笼?”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摆手,眼泪掉了下来,“我只是……我喜欢他。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控制不住。”
“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家庭。我甚至跟他说,我可以等。等你们……自然地分开。”
她说得真诚又委屈。
像一朵纯洁无辜的白莲花。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一个二十二岁的、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女孩,去辩论婚姻的本质,是一件很徒劳的事。
我把目光转向陈宴。
“这是你的意思吗?”我问,“等我们‘自然地分开’?”
陈宴的身体僵硬着。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小舒,我……”
“是,或者不是。”我打断他。
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是。”
很好。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从包里拿出那两份打印好的《婚内补充协议》,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说,“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你拿去,签了字,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
我说的是“离婚协议”。
我在诈他。
我想看看,当“分开”这个选项,如此轻易地摆在他面前时,他会作何选择。
陈宴的眼睛猛地睁开,死死地盯着桌上的文件。
安然也愣住了,停止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她以为的“牢笼”,这么轻易就打开了门。
陈宴的手,在发抖。
他伸出手,又缩回来,反复几次,才终于拿起那份文件。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咖啡馆的冷气很足,吹得我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他看完了。
他抬起头,脸色比安然还要苍白。
“这不是离婚协议。”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梦话。
“这是……补充协议。”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净身出户……财产归你……行程报备……”他每念一条,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安然也凑过去看,看清上面的条款后,她的小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爱情的代价,会是如此具体而残酷的条款。
“陈宴,”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现在,轮到你选了。”
“是签下这份‘卖身契’,回来继续当你的‘好丈夫’。”
“还是,现在就跟我去民政局,我成全你的‘明亮’和‘轻松’。”
我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
也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会怎么选?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无论他怎么选,从这一刻起,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死了。
陈宴最终没有当场给我答案。
他拿着那份协议,带着失魂落魄的安然,离开了咖啡馆。
像两只打了败仗的落水狗。
我一个人,在咖啡馆坐了很久。
直到服务员过来提醒我,他们要打烊了。
我回到家。
那个我曾经以为是避风港的地方,此刻空旷得像一个山洞。
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下。
手机响了,是我妈。
“小舒啊,你跟陈宴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怎么了?”
“你婆婆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旁敲侧击地问你们俩感情怎么样,还说……还说她前两天去庙里求了个玉坠,说是开了光的,能保佑你们早点生个孩子,让你有空去她那儿拿。”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
那个玉坠,我见过。
是婆婆家祖传的,据说只传给长媳。
婆婆盼孙子盼了许多年,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急。
以前,我觉得那是压力。
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一个连忠诚都无法维系的婚姻,还要用一个孩子来捆绑,何其可悲。
“妈,我累了。”我说。
“怎么了闺女?”我妈的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陈宴欺负你了?”
“没有。”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就是……最近手术多,太累了。”
我不想让她担心。
这是我的战场,我必须自己打完。
挂了电话,我把自己扔进浴缸。
热水包裹着我,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
是陈宴的脸,安然的眼泪,还有那份冷冰冰的协议。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我只是本能地,用我最擅长的方式,去处理这场危机。
像做一台外科手术。
精准,冷静,切除病灶,缝合伤口。
至于会不会留下疤痕,会不会有后遗症,我已经无力去想。
凌晨三点,我被开门声惊醒。
是陈宴回来了。
他一身酒气,脚步虚浮。
客厅的灯亮了。
我走出卧室,看到他瘫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份协议。
他看到我,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小舒。”他喊我的名字,声音嘶哑。
我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没有靠近。
“你选好了?”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们谈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
“谈谈我们。”他说,“不是作为合同方,是作为夫妻。”
我沉默了。
“这七年,你累吗?”他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累。”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像一个陀螺,被工作、房贷、还有……生孩子这件事,抽得不停地转。我不敢停下来,我怕一停下来,就会被那个黑洞吞噬。”
“我承认,我做错了。遇到安然,是个意外。她很年轻,很简单,像一张白纸。跟她在一起,我不用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我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那是一种逃避,我知道。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但我没想过要放开你的手。”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我多希望,他说的是假的。
可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一个中年男人的疲惫和软弱,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所以呢?”我问,“你的意思是,你需要一块浮木,也需要一个港湾。你希望我理解你,包容你,甚至……默许她的存在?”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激动地站起来,“我跟她,已经断了。昨天晚上,我就跟她说明白了。”
“我选你,小舒。我选我们的家。”
他朝我走过来,想抱我。
我后退了一步。
“口说无凭。”我说。
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无力感。
“你非要这样吗?”他问,“用一份协议,来衡量我们的感情?”
“是。”我点点头,“因为感情已经被你亲手打碎了。现在,我需要一些更坚固的东西,来支撑我们走下去。”
“比如,白纸黑字的条款,和代价高昂的违约责任。”
我们对视着。
空气里,是酒精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最后,他妥协了。
“好。”他说,“我签。”
他拿起茶几上的笔,走到餐桌前,俯下身,在那份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向来写得很好看,带着设计师特有的风骨。
但这一次,那两个字,写得有些颤抖。
签完,他把笔扔在桌上,抬起头看我。
“林舒,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走过去,拿起那份签了字的协议。
一式两份。
我把其中一份递给他。
“收好。”我说,“这是你的行为准则,也是我的底线。”
然后,我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没有看他是什么表情。
我只知道,从他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婚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一个被规则和条款,重新定义的阶段。
没有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只剩下赤裸裸的权责利弊。
这样,也好。
至少,不会再受伤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陈宴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准时下班,不再有推不掉的应酬。
每天晚上,他会把第二天的行程,用微信发给我,精确到小时。
他的工资卡,也上交了。
每个月初,我会把协议上规定好的零用钱,转到他的微信上。
他会说“谢谢”。
客气得像个下属。
我们恢复了分房睡。
他睡客卧,我睡主卧。
有时候,他会做好早餐,摆在餐桌上,然后自己悄悄去上班。
有时候,我下夜班回来,会看到他给我留了一碗温在锅里的汤。
我们之间,有一种诡异的、相敬如宾的默契。
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小心翼翼地遵守着公共区域的规则,互不打扰。
我知道,他在努力修复。
用一种笨拙的、近乎讨好的方式。
但我心里的那道墙,太高,太厚。
不是一碗汤,一顿早餐,就能轻易拆掉的。
周末,婆婆又打来电话,让我过去拿那个玉坠。
我不想去,但又不想让我妈担心。
最后,还是陈宴陪我一起去了。
婆婆见到我们,很高兴,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然后,她郑重地从一个红色的锦囊里,拿出那个玉坠。
是一个成色很好的和田玉,雕成了观音的模样,温润,通透。
“小舒啊,这是妈特地去开过光的。你贴身戴着,保佑你们早日开花结果。”婆婆把玉坠塞到我手里,满眼都是期盼。
我握着那块冰凉的玉,心里五味杂陈。
陈宴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从婆婆家出来,气氛很压抑。
“那个玉坠……”他开口,“你要是不喜欢,就收起来吧。别有压力。”
“我没有压力。”我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他没说话。
“陈宴,”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只是一个安然那么简单。”
“也许,我们早就走到了一个死胡同。她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那你想怎么样?”他问。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把时间当成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去,看看能换回多大程度的靠近。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场漫长的庭审,到处都要留存证据。
那天晚上,我看到他在阳台抽烟。
这是他以前从没有过的习惯。
他很瘦,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萧索。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他也是这样,在我宿舍楼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等我下楼。
那时候,他眼里有光。
现在,那束光,好像熄灭了。
是我亲手掐灭的吗?
我不知道。
秋天的时候,我妈寄来了一箱石榴。
又大又红,像一颗颗红宝石。
我晚上下班回家,看到陈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剥石榴。
他剥得很认真,把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完整地剥下来,放进一个白色的瓷碗里。
见我回来,他把碗递给我。
“尝尝,很甜。”
我接过碗,用小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确实很甜。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石榴,但又嫌剥起来麻烦。”他说,手上还在继续剥另一个。
我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是我很久很久以前,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没想到,他还记得。
“你不用做这些。”我说。
“我想做。”他头也不抬地说,“协议上没规定,我不能对我妻子好。”
我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我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回主卧。
我抱着枕头,走进了客卧。
他正躺在床上看书,看到我进来,愣住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枕头放在他身边,然后躺了下来。
床很小,我们挨得很近。
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
他关了灯。
黑暗中,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
我没有挣脱。
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
谁也没有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那堵冰墙,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那份协议,还锁在我的抽屉里。
但我们,已经很少再提起它。
陈宴依旧每天报备行程,上交工资。
但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会跟我开玩笑了。
会在我做饭的时候,从背后抱住我。
会在睡前,给我讲他公司里的趣事。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但又有些不一样。
我们之间,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惜。
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慢慢修复,慢慢变好。
直到那天。
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医生,我是安然的朋友。关于她的病,有件事我觉得你必须知道。”
我看着那条短信,刚刚回暖的血液,又一次,寸寸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