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归橙》第七集:冰雪里的新芽

发布时间:2025-10-08 04:28  浏览量:1

腊月的新宁,寒意裹着山风,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橙林里的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沉沉的天,只剩下几个漏摘的橙子,在枝头冻得硬邦邦的,像挂着的小灯笼,倔强地守着最后一点橙红。

李橙阳裹紧了棉袄,蹲在果园最陡的那片坡上,手里攥着根树枝,扒开冻得结霜的土。土里埋着的是新育的橙苗,用的是自家果园里那棵二十多年的老树压条培育的,是月汉村最地道的品种。前两天下了场冻雨,他怕苗根冻坏了,天不亮就来查看。

“橙阳,早饭做好了,咋还不回?”李建国的声音从坡下传来,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头上戴着顶旧军帽,帽檐上结着层白霜。

“爸,您看这苗,”李橙阳指着土里冒出的嫩芽,嫩芽顶端泛着点青,“冻了两天,居然没蔫,还在长呢。”

李建国凑过去看,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嫩芽:“这就跟咱村里人一样,看着不起眼,抗冻。”他把保温桶递过来,“快吃点热乎的,红薯粥,你王二婶刚送来的。”

粥还冒着热气,混着红薯的甜香。李橙阳喝了两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才觉得冻僵的手指缓过点劲来。他看着远处的崀山,骆驼峰的山顶盖着层薄雪,像戴了顶白帽子,扶夷江的水也瘦了,露出浅滩上的鹅卵石,黑黢黢的,像散落的棋子。

“周叔说,县里的冷库批文下来了?”李橙阳问。

“下来了,”李建国点头,“年后就动工,地址选在村口那片荒地,离公路近,方便拉货。张站长还说,要给咱请个技术员,专门教咱搞反季节储存,明年冬天也能卖鲜果。”

李橙阳笑了:“那敢情好。今年摘的橙子,有一半都存在镇里的简易仓库,这几天下雪,我总怕冻坏了。”

“怕啥,”李建国往嘴里塞了块红薯,“咱这橙子皮厚,抗冻。再说了,就算冻了,也能做橙皮干,王二婶说她能做,泡水喝治咳嗽。”

父子俩正说着,刘大爷背着个竹篓,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坡下走来,篓子里装着些枯枝。“橙阳,建国,你们看我捡着啥了?”他掀开盖在篓子上的布,里面是几丛绿油油的野山葱,“下了雪,这山葱更鲜了,中午炒鸡蛋吃。”

“大爷,您咋大冷天出来捡柴?”李橙阳赶紧接过篓子,“家里没柴了跟我说,我让哑巴侄子给您送过去。”

“没事没事,”刘大爷摆摆手,“活动活动筋骨,暖和。再说了,我刚才路过王老五家,看见他家院子里堆着不少橙树枝,是前几天修剪下来的,我跟他要了点,能烧好几天呢。”

提到王老五,李橙阳心里动了动。自从上次刘富贵被查,王老五就像变了个人,见了谁都低着头,自家那半亩红薯地也荒了大半。前几天李橙阳去镇上,看见他在路口蹲着,眼神直愣愣的,像丢了魂。

“王老五最近咋样?”李橙阳问。

刘大爷叹了口气:“还那样,整天闷在家里喝酒。他媳妇跟我念叨,说想把剩下的几棵橙子树重新拾掇拾掇,可王老五不让,说啥也不信种橙子能有出路了。”

李橙阳沉默了。他知道王老五心里的坎——被刘富贵骗了一次,又看着别人靠橙子赚钱,心里肯定不好受。

“要不,我去劝劝他?”李橙阳说。

“别去,”李建国拦住他,“那倔驴,属牛的,得自己想通。等开春了,咱的冷库建起来了,橙子卖得更火了,他自然就看着眼热了。”

正说着,周明华骑着摩托车来了,车斗里捆着个大纸箱,上面印着“快递”字样。“橙阳,你的包裹,从深圳寄来的,好像是台机器。”

李橙阳愣了一下,他没在深圳买东西啊。拆开纸箱,里面是台崭新的榨汁机,旁边还有张纸条,是他以前的同事小王写的:“橙阳,听说你把橙子卖火了,这台榨汁机是公司年会抽奖中的,我用不上,给你寄过去,说不定能用上。对了,我爸妈尝了你寄的橙子,说比超市买的好吃十倍,让我明年多买点。”

李橙阳看着榨汁机,心里暖烘烘的。离开深圳时,不少同事说他傻,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回村刨土。现在,他们却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这比啥都让人高兴。

“这玩意儿好啊,”周明华凑过来看,“以后游客来了,不光能摘橙子,还能自己榨橙汁喝,更有意思了。”

“不光游客能喝,”李橙阳眼睛一亮,“咱还能做鲜橙汁罐头,用玻璃瓶装上,贴上林墨设计的标签,过年的时候当礼品卖,肯定抢手。”

“我看行!”刘大爷拍着大腿,“王二婶最会做这些,让她试试。”

中午,李橙阳提着榨汁机去了王二婶家。王二婶正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炖着腊肉,香气飘了满院子。她男人在旁边劈柴,看见李橙阳,笑着说:“橙阳来了?快坐,中午在这儿吃饭,你婶炖了腊肉。”

“二婶,您看这机器能用不?”李橙阳把榨汁机放在桌上。

王二婶擦了擦手,凑过来看:“这玩意儿咋用?是不是把橙子放进去,就能出汁?”

“差不多,”李橙阳插上电,拿了个冻得半硬的橙子,切开放进去,按下开关。机器“嗡嗡”响了一会儿,果然榨出了满满一杯橙汁,金黄色的,冒着细密的泡沫。

王二婶舀了一勺尝了尝,咂咂嘴:“甜是甜,就是有点涩。要是加点冰糖熬熬,装在罐子里,说不定比买的饮料还好喝。”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橙阳说,“二婶,您要是有空,能不能琢磨琢磨?材料咱都有,橙子有的是,冰糖镇上就能买。做好了,咱放在农家乐卖,也能多份收入。”

“行啊,”王二婶爽快地答应了,“我明儿就试试。正好我家还有些去年的玻璃罐,洗干净就能用。”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王老五低着头走了进来,手里攥着个空酒瓶,身上带着股酒气。“二婶,借点酱油。”他声音沙哑,不敢抬头看人。

王二婶皱了皱眉:“老五,你又喝酒了?你看你那地荒的,媳妇都快跟你急了。”

王老五没说话,接过酱油瓶就要走。李橙阳突然开口:“王大叔,我这儿有台榨汁机,能榨橙汁,您要不要试试?用您家那几棵树的橙子。”

王老五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我家的橙子……结得不好,榨不出多少汁。”

“咋会不好?”李橙阳走过去,“您家那片地,挨着泉水,土最肥,就是缺个人管。前几天我路过,看见树上还挂着几个橙子,红得透亮,肯定甜。”

王老五的肩膀抖了抖,手里的酱油瓶差点掉地上。他沉默了半天,突然闷声说:“我……我不会弄那些新玩意儿。”

“我教您啊,”李橙阳笑了,“很简单,就像切菜一样。等开春了,咱把树修剪修剪,施点肥,保证明年结的果子比谁都多。”

王二婶也帮腔:“是啊老五,你看橙阳他们合作社搞得多好,你也加入进来,总比在家喝酒强。”

王老五攥着酱油瓶,指节都发白了。他抬头看了看李橙阳,又看了看院子里晒着的橙皮,突然把空酒瓶往墙角一扔,“啪”的一声摔碎了。“我……我明天去把地翻了。”他说完,几乎是跑着出了院门。

王二婶愣了愣,随即笑了:“这倔驴,总算开窍了。”

下午,雪又下了起来,不大,像撒了把盐,落在橙树上,簌簌地响。李橙阳和李建国去给橙苗盖稻草,防止冻伤。刚盖了几棵,就看见王老五扛着锄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家果园走,雪落在他的头上,很快就白了一片。

“你看,”李建国拍了拍李橙阳的肩膀,“我说啥来着,得让他自己想通。”

李橙阳望着王老五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王老五心里的那层冰,终于开始化了。

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整个月汉村都白了。橙树枝上挂着冰棱,像一串串水晶,阳光一照,闪得人睁不开眼。李橙阳推开院门,看见王老五正在自家果园里铲雪,额头上冒着热气,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王大叔,早啊!”李橙阳喊了一声。

王老五抬起头,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早,橙阳。我把树底下的雪铲了,免得冻着根。”

“我给您带了点新肥料,”李橙阳拎着个袋子走过去,“这是张站长推荐的,抗冻,开春施下去,保准管用。”

王老五接过袋子,手有点抖:“橙阳,之前……之前是我不对,不该不信你。”

“过去的事就别说了,”李橙阳笑了,“都是一个村的,得抱团取暖。等开春了,您就加入合作社,咱们一起干。”

王老五用力点了点头,眼眶有点红:“好,好!”

没过几天,县电视台的记者来了,说是要拍个“乡村振兴”的专题片,听说了月汉村的橙子故事,特意来采访。记者跟着李橙阳在雪地里的果园转了一圈,拍了盖着稻草的橙苗,拍了王老五铲雪的身影,还拍了王二婶熬橙汁罐头的过程。

采访李建国的时候,记者问他:“大爷,您儿子放弃城里的工作回来种橙子,您一开始反对,现在后悔吗?”

李建国蹲在橙树下,摸了摸树干上的冰棱,慢悠悠地说:“不后悔。你看这树,冬天看着光秃秃的,可根在土里憋着劲呢,开春就发芽。人也一样,得找个能扎根的地方,才活得踏实。”

记者又问李橙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橙阳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崀山,眼里闪着光:“开春了,先把冷库建起来,再扩种五十亩橙苗,都是用老树种培育的。然后跟县里的电商平台合作,把橙子卖到全国各地去。等橙子花开了,再搞个赏花节,让游客来看橙花,听山歌,尝尝咱新宁的春茶。”

采访结束的时候,太阳出来了,雪开始化,橙树枝上的冰棱滴答滴答往下淌水,像在唱歌。远处的崀山,雪水顺着丹霞岩壁流下来,红的更红,白的更白,美得像幅画。

李橙阳站在果园高处,看着雪水渗进红土里,心里清楚,这冰雪之下,正有无数新芽在悄悄生长。就像月汉村,就像这些橙子树,看似沉寂的冬天里,藏着的是春天的希望,是更旺的生机。

他想起林墨说过的一句话:“崀山的美,在于它的坚韧。红石头能在风雨里站几千年,橙子树能在冰雪里扎根,人也一样,只要心里有光,就能把日子过成诗。”

李橙阳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除了雪的清冽,似乎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橙花香——那是来自春天的预告,是冰雪挡不住的生机。

他知道,等雪化了,等冰消了,月汉村的橙子树,会抽出新的枝条,开出雪白的花,然后,结出更甜、更多的果子。而那些关于土地、关于希望、关于坚守的故事,也会像这漫山的橙香一样,越飘越远,越传越广。

这个冬天,虽然冷,却藏着最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