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领证当天我撕毁结婚申请,顺利入学军工大,从此和陆团长陌路

发布时间:2025-09-30 05:21  浏览量:1

那张盖着红章的结婚申请书,在我手里变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

红色的纸屑像凋零的玫瑰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民政局门口那片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

上一世,我就是捏着这张纸,走进了陆家的大门,也走进了长达三十年的牢笼。我用我的一辈子,去伺候一个不懂我的男人和一双瞧不起我的公婆,最后油尽灯枯,死在了一间堆满了他军功章和荣誉证书的房间里。而我的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早在三十年前,就被婆婆当成引火的废纸,烧在了灶膛里。

重来一世,我不要那些荣誉,我只要我自己的人生。

第1章 撕碎的婚书

八十年代的夏天,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子黏糊糊的热气。

知了在路两旁的白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夏天都喊破。

陆程就站在我的面前,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衬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越发冷峻。他很高,投下的阴影能把我整个罩住。

他看着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是全然的错愕和不解,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林澜,你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那种压迫感。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纸片。

阳光刺眼,那些红色的碎片像一滩干涸的血。

“说话!”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周围已经有零星的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甚至能感觉到民政局里那个给我们办手续的大姐,也正隔着玻璃窗往外看。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子混着尘土和热浪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干。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陆程,这婚,我不结了。”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为什么?”他往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申请报告都批了,单位的介绍信也开了,你现在说不结了?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上一世,我给过你无数次理由。

新婚夜,我告诉你我想去上大学,你说女人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我怀孕时,孕吐得厉害,想吃一口酸的,说酸儿辣女,第一胎可不能是个丫头片子,硬是逼着我喝那些苦得掉眼泪的保胎药。你在一旁,只说了一句:“听妈的,她有经验。”

孩子发高烧,我半夜背着他跑几里路去卫生院,你远在部队,电话里永远是那句:“你是军嫂,要坚强,要顾全大局。”

我修好了你家那台老是出毛病的收音机,你爸说我一个女人家,不学女红,倒学男人摆弄那些玩意儿,不务正业。你只是沉默地把收音机从我手里拿走,再也没还给我。

三十年,我的手艺、我的梦想、我的自我,全都被磨平了。我从一个能独立安装发电机、看懂电路图的技校尖子生,变成了一个只会看公婆脸色、围着灶台打转的怨妇。

这些理由,我说了三十年,你听不懂。

这一世,我不想再说了。

“没有理由,”我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就是不想结了。陆程,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林澜,我们两家是几十年的邻居,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现在跟我说不合适?你是在耍我,还是在耍两家的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头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知道,我的决定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理喻的。

陆程,二十八岁,已经是正团级干部,前途无量。人长得高大英俊,不抽烟不喝酒,是整个大院里所有阿姨婶子眼中的最佳女婿。

能嫁给他,是我家祖坟冒了青烟。这是我妈的原话。

上一世,我也曾这么以为。

“我没有耍任何人,”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介绍信我会自己去单位撤销,叔叔阿姨那边,我会亲自去道歉。”

说完,我转身就走。

手腕突然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攥住。

“站住!”陆程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气,“林澜,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头了?还是你觉得我陪你的时间少,心里有怨气?”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我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放手。”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不放,”他固执地看着我,“除非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他这张熟悉的脸,英俊,正直,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固执。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活在自己的逻辑和纪律里。他认为对的,就是全世界都必须遵守的真理。

上一世,我就是屈服于他这种强大的意志力之下,一步步退让,直到退无可退。

这一世,我不想再退了。

“陆程,”我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你想知道理由,好,我告诉你。”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要去上大学。”

他愣住了。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纯粹的茫然。

“上大学?”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好像没听懂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早就……技校毕业,不是已经分配了工作吗?怎么又要上大学?”

“技校只是中专,我要上的是真正的大学。”我说,“京市的军工大学,国防工业的重点院校。”

这所大学,是我上一世的梦。我偷偷复习了很久,瞒着所有人参加了高考,就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惜,通知书寄到的时候,我已经和陆程结了婚。婆婆拿到信,看了一眼,就轻飘飘地丢进灶膛里,说:“都嫁人了,还做什么白日梦。安安分分在家生孩子,比什么都强。”

而陆程,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

或者说,他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是我的异想天开。

果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胡闹!”他低斥道,“你都二十二了,还去上什么大学?四年读出来,都二十六了,工作怎么办?我们的家怎么办?我妈早就把我们的新房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嫁过去。”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终于掰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陆程,你想娶的,是一个能替你照顾父母、操持家务、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妻子。而我,想做我自己。”

“做你自己?”他似乎被我这句话刺痛了,“难道嫁给我,就不是你自己了?林澜,我陆程哪里对不起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为他,也为上一世的自己。

他没有错。在他的世界里,这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好的承诺。

可我想要的,他给不了。

“陆程,你的好,是要把我圈养在笼子里。可我想飞。”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

说完,我不再看他,决然地转身,汇入了街上的。

身后,是他带着震惊和愤怒的喊声:“林澜!你给我回来!”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从我撕碎那张结婚申请书开始,我和他,以及他所代表的那种生活,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的路,在前方。

第2章 回不去的家

回家的路,明明走了二十多年,今天却觉得格外漫长。

我家住在一个老旧的家属院里,红砖墙,水泥地,楼道里堆满了各家的杂物,空气中永远飘着一股饭菜和煤烟混合的味道。

还没走到楼下,我就看见了我妈。

她正和邻居王阿姨在楼下的石桌旁择菜,两个人有说有有笑,我妈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也是,女儿要嫁给全大院最有出息的年轻人,她当然高兴。

看到我,她远远地就招手:“澜澜,回来啦?手续办好了?快,拿出来给王阿姨看看。”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炫耀。

王阿姨也立刻堆起笑脸:“哎呦,林家嫂子,你可真有福气。陆团长那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啊。我们家那口子跟他是一个单位的,都说陆团长年轻有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呢。”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都是孩子们自己有缘分。”

我走到她们面前,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妈。”我低低地喊了一声。

“哎,怎么了这是?”我妈看我脸色不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证呢?拿出来啊。”

我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说话啊!你这孩子,急死我了!”我妈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来。

王阿姨也看出了不对劲,试探着问:“是不是……小两口闹别扭了?这可不兴在领证的日子闹啊。”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被我捏得皱巴巴的碎纸片,摊在手心。

我妈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纸屑,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和墙壁一样白。

“这……这是什么?”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妈,”我抬起头,看着她,“我和陆程的婚事,吹了。”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这个……你这个不孝女!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王阿姨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拉住我妈:“林家嫂子,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你让我怎么好好说!”我妈一把甩开她的手,眼泪都下来了,“这么好的亲事,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她就这么给我作没了!我这张老脸,以后往哪儿搁啊!”

她说着,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声凄厉,引得楼上楼下不少人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站在原地,脸上疼,心里更疼。

我知道她会生气,会失望,但我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在她看来,我不是毁了一桩婚事,而是毁了我们全家的脸面和前途。

“回家!跟我回家去!”我妈哭着拽住我的胳膊,几乎是拖着我往楼上走。

王阿姨在后面尴尬地劝了几句,见劝不住,也只好叹着气走了。

一进家门,我妈就把门“砰”地一声关上,然后把我推到客厅中央。

我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动静,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怎么了这是?哭哭啼啼的。”

“你问她!你问你的好女儿!”我妈指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她把跟陆程的婚事给搅黄了!结婚申请书都让她给撕了!”

我爸“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里的报纸掉在了地上。

“什么?”他震惊地看着我,“澜澜,说的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爸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但此刻,他的脸上也布满了乌云。

“我想去上大学。”我把在陆程面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上大学?”我妈尖叫起来,“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你一个技校毕业的女孩子,都分配了工作,铁饭碗,你还想上什么大学?你就是不想跟陆程结婚,故意找的借口!”

“我不是找借口!”我梗着脖子反驳,“我的录取通知书,过几天就到了!”

“你……”我妈气得扬手又要打我。

“够了!”我爸突然吼了一声。

我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和她都愣住了。我爸这辈子,都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报纸,慢慢地叠好,放在茶几上。然后他走到我面前,仔不细地端详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失望,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

“澜澜,”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你告诉爸,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吗?不是一时冲动?”

我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爸,我想了很久了。”

“你想了很久?你什么时候想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妈又嚷嚷起来。

“你让她说!”我爸回头瞪了我妈一眼。

我妈被他镇住了,只好愤愤地坐到一边,抹着眼泪。

我看着我爸,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爸,妈,我知道你们觉得陆程好,嫁给他,我这辈子吃穿不愁。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想一辈子待在那个大院里,每天买菜做饭,等他回家。我有自己的手艺,有自己的脑子,我想去学更多的东西,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

“什么叫有用的事?给陆团长当好贤内助,就不是有用的事了?”我妈插嘴道。

“那不一样。”我摇了摇头,“爸,你也是技术工人,你知道的,技术这东西,越学越精。我们厂里那些从德国进口的机床,一出问题,就得等外国专家来修,一等就是半个月,多耽误生产啊。我就想去学这个,学最先进的技术,以后我们自己就能造,自己就能修,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这番话,是我埋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

上一世,我嫁给陆程后,厂里的工作也辞了。偶尔听回来的工友说起厂里的事,说那些昂贵的进口设备又出了什么问题,我心里就又急又痒。我好几次想跟陆程说,让我回厂里去看看,哪怕当个临时工也行。可话到嘴边,看着婆婆那张挑剔的脸,和他那一身不容置喙的军装,就又咽了回去。

我爸听完我的话,沉默了。

他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客厅里很快就烟雾缭绕。

我妈还在旁边小声地啜泣,数落着我的不是。

“……你这孩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陆家是什么门第?他爸是军区的老领导,他自己又是部队的青年才俊。你嫁过去,我们全家都跟着沾光。你弟弟以后找工作,找对象,不都多条路子吗?你现在这么一闹,把人得罪死了,以后两家还怎么见面?”

她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在这个人情社会里,我今天的决定,几乎是断了我们家最大的一条人脉。

过了很久,我爸终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通知书,什么时候到?”他问。

我心里一紧,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就这一两天了。”

我爸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半晌,才说了一句:

“如果通知书真的到了,这个学,爸支持你去上。”

我妈“霍”地站了起来:“老林!你疯了!”

我爸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志气,是好事。我们当父母的,不能为了自己的脸面,耽误她一辈子。至于陆家那边……我去登门道歉。”

那一刻,我看着我爸有些佝偻的背影,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知道,为了我这个决定,他要扛下多大的压力,要对陆家低多少次头。

这个家,因为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但爸爸的话,却像一道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里。

第3章 录取通知书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安静得像一口深井。

我妈不跟我说话,看到我就把脸扭到一边,吃饭的时候,也只是把碗重重地放在我面前,像是在施舍。

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气我让她在邻居面前丢了脸,气我放着好好的“官太太”不当,非要去折腾什么虚无缥缈的大学梦。

我爸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抽烟抽得更凶了,每天下班回来,就坐在沙发上发呆,眉头锁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整个家属院里,关于我“悔婚”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我攀上了更高的高枝,嫌弃陆程了。

有人说我脑子有问题,放着金龟婿不要,是天生的苦命。

还有人说得更难听,说我肯定是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陆家发现了,才被退了婚,现在是自己找台阶下。

我妈每次出门买菜,回来时眼睛都是红的。

我不敢出门,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看那些被我翻得起了毛边的高中课本。

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我开始怀疑,我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得罪了所有人,让我爸妈也跟着我抬不起头来,真的值得吗?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自我怀疑压垮的时候,邮递员那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在楼下响了起来。

“林澜!有你的信!挂号信!”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冲到窗边,看到那个穿着绿色邮政制服的身影,手里举着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

是它!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楼。

我妈比我更快,她已经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了那个信封。

她看着信封上那个烫金的校名——“京都工业大学”,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信递给了我。

我接过信封,手指都在颤抖。

信封很厚,沉甸iac的。

我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展开,鲜红的印章,和“录取通知书”那几个醒目的大字,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林澜同学:经审核,你已符合我校录取条件,现正式录取你为我校精密仪器与机械学系82级新生,请于……”

后面的字,我一个也看不清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通知书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等了三十年的东西,终于,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拿着通知书,像拿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步步走上楼,回到家里。

我爸已经下班回来了,正坐在客厅里。

我把通知书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去,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得极其认真。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总是布满疲惫的眼睛里,此刻,却亮得惊人。

“好,”他重重地说了一个字,“好孩子!”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显得有些激动。

“精密仪器……好!这个专业好!有前途!爸当年就想学这个,没机会啊!”

我妈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父女俩,脸色变幻不定。

她走过来,从我爸手里拿过通知书,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京……京都的大学?”她喃喃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啊!”我爸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骄傲,“全国重点大学!咱们院里,这么多年,可就出了澜澜这一个啊!”

我妈沉默了。

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好像有千斤重。

我知道,这张纸,不仅是一份录取通知书,它更像是一块盾牌,一块能为我抵挡所有流言蜚语的盾牌。

它证明了,我不是疯子,不是不知好歹,我只是有我自己的追求。

那天晚上,我爸破天荒地喝了点酒。

他拿出藏了好几年的好酒,给我妈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饭桌上,他跟我说了很多他年轻时候的事。说他当年也是厂里的技术标兵,也想过去大学里进修,可是因为成分问题,没能去成,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澜澜,”他喝得脸颊通红,拍着我的肩膀说,“爸没本事,给不了你什么。但爸知道,手艺,知识,这才是人一辈子真正的铁饭碗。你去吧,放心大胆地去。家里的事,你不用管。”

我妈在一旁听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块冰,开始融化了。

第二天,我爸就履行了他的诺言。

他提着两瓶酒,两条烟,去了陆家。

我不知道他跟陆家的人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脚步踉跄,满身酒气。

我妈心疼地扶着他,给他擦脸。

他靠在沙发上,摆了摆手,对我妈说:“没事……我没事。事情……都说清楚了。”

他没有看我,但我知道,他后面那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他用一个父亲的脊梁,为我扛下了所有的风雨。

从那天起,我妈也变了。

她不再对我冷言冷语,开始忙里忙外地为我准备去上学的东西。

她把我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洗了又洗,晒了又晒,叠得整整齐齐。还特意去百货商店,扯了新布,熬了好几个晚上,亲手给我缝了两床新的被褥。

家属院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变了风向。

当我考上京都重点大学的消息传开后,那些曾经说我“脑子有问题”的阿姨婶子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敬畏。

在这个年代,大学生,就等同于“天之骄子”。

王阿姨又来我们家串门了,拉着我妈的手,一个劲儿地夸我:“哎呦,林家嫂子,我真是看走眼了。你家澜澜,这哪是丢了芝麻,这分明是捡了个大西瓜啊!以后就是国家干部了,比当什么军官太太可强多了!”

我妈嘴上谦虚着:“孩子瞎胡闹,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可她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我知道,我用我的努力,为自己,也为我的父母,赢回了尊严。

离开家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爸和我妈一起送我到火车站。

临上车前,我妈把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沉甸甸的。

“这里面是两百块钱,还有几张粮票。你一个人在外面,别舍不得吃穿。钱不够了,就给家里来信。”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圈红了。

我爸则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自己。也别怕事,有爸在呢。”

我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背着行李,随着,走上了通往京都的绿皮火车。

隔着车窗,我看着站台上父母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驶向一个全新的方向。

而那个叫陆程的男人,和他所代表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生命里,被火车远远抛在身后的风景。

第4章 车站的对峙

火车即将开动,汽笛拉出长长的一声嘶鸣。

我正准备找个位置坐下,车厢连接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身影,逆着上车的,挤了进来。

是陆程。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径直向我走来。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嘴唇紧紧地抿着,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军装的领口也敞开了一颗扣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周围的旅客都好奇地看着他,又看看我,窃窃私语。

“林澜。”他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显然是跑过来的。

我没想到他会来。

自从那天民政局门口一别,我们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见了。我以为,我爸去过他家之后,我们之间就已经彻底了断了。

“有事吗?”我平静地问。

“跟我下车。”他命令道,伸手就要来拉我的行李。

我侧身躲开了。

“我不下车。”

“林澜!”他的声音里带了火气,“你非要这样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爸来我家,是怎么低声下气地跟我爸妈道歉的?你为了你那个所谓的大学梦,让你爸妈在你背后替你受过,你就心安理得吗?”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爸去陆家道歉的情景,我不敢去想。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那是我家的事,与你无关。”我冷冷地回答。

“与我无关?”他气笑了,“林澜,你忘了你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喊我‘陆程哥’了?你忘了你掉进河里,是谁把你救上来的?你忘了你家有困难,是谁家帮的忙?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想一刀两断,把过去都忘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我们过去的回忆。

是啊,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他确实像个大哥哥一样,保护过我,帮助过我。

上一世,我也曾因为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感动得一塌糊涂,以为这就是爱情,以为嫁给他,就是最好的归宿。

可是,三十年的婚姻生活告诉我,感动和恩情,代替不了理解和尊重。

一个男人,可以在你落水的时候救你,却不一定会在你追求梦想的时候,拉你一把。

他只会觉得,你的梦想,是离经叛道,是不守本分。

“我没忘。”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陆程,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但是,这跟我嫁给你,是两码事。”

“有什么不一样?”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把我笼罩,“我还是那句话,嫁给我,我会对你好一辈子。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非要去那个什么大学?”

“你给不了。”我摇了摇头,迎上他的目光,“我想要的,是能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成就感。我不想依附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别人。你能给我吗?”

他沉默了。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不解。

他不懂。

他永远也不会懂。

在他的世界里,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一个强大的男人作为依靠。而他,就是那个最强大的男人。他愿意提供庇护,而我,却不知好歹地想要挣脱。

火车“哐当”一声,缓缓地开动了。

“陆程,车开了,你下去吧。”我提醒他。

他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林澜,我最后问你一次,”他的声音沙哑,“你真的,不后悔?”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站台,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心里忽然一片澄明。

后悔吗?

上一世,我后悔了三十年。

这一世,我绝不回头。

“不后悔。”我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了下去。

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往后退了一步。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猛地转身,在火车还没完全加速的时候,纵身一跃,跳下了站台。

动作干净利落,像电影里的英雄。

我看着他在站台上站稳,看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出站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孤单,又带着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决绝。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有点疼。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连那点青梅竹马的情分,也彻底断了。

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火车渐渐加速,载着我,奔向那个我向往了整整一生的远方。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再见了,陆程。

再见了,我那卑微懦弱的前半生。

第5章 新的人生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了两天一夜,终于把我带到了京都。

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一排排高大的建筑,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就是京都。

我梦想了三十年的地方。

空气里没有家乡那种煤烟的味道,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鲜活的气息。

我按照学校寄来的指南,找到了来接新生的校车。

车上已经坐了不少和我一样,背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兴奋和忐忑的年轻人。我们操着南腔北调,聊着各自的家乡和对大学的憧憬,陌生感很快就被冲淡了。

京都工业大学,坐落在城市的西郊,校园很大,绿树成荫。一栋栋苏式风格的红砖教学楼,在阳光下显得庄严而厚重。

我被分到了一个四人间的宿舍。

三个室友,一个来自上海,叫陈思思,长得小巧玲珑,说话吴侬软语,带着一股大城市姑娘的洋气。

一个来自东北,叫孙红梅,个子高高大大,性格爽朗,笑起来像打雷。

还有一个是本地人,叫李静,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不怎么爱说话,但每次开口,都很有条理。

我们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开学典礼上,校长在台上讲:“你们是国家未来的工程师,是铸造国之重器的栋梁。希望你们在这里,学到最扎实的知识,锻炼出最坚韧的品格。”

台下的我,听得热血沸腾。

国之重器,这四个字,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进了我的心里。

我学的专业是精密仪器与机械学,课程排得满满的。高等数学、工程力学、机械制图……每一门课,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每天,我都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熄灯后,我还会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再看一会儿书。

我的努力,很快就有了回报。

第一次期中考试,我拿了全系第一。

这让很多人都大跌眼镜。

因为在他们看来,我这个从北方小城来的、只有技校学历的“大龄”学生,能考上这里,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陈思思她们都围着我,让我请客。

我笑着答应了,用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请她们去学校食堂吃了顿“大餐”——一人加了两个肉菜。

除了学习,学校的工厂也成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

那里有各种各样的车床、铣床、刨床,很多都是我以前在厂里只听说过、没见过的先进设备。

每次金工实习课,我都兴奋得不得了。

老师傅们都喜欢我这个勤快又好学的女学生。因为我有技校的基础,很多操作,我一学就会,甚至比一些男同学做得还好。

有一次,一台从德国进口的精密磨床出了故障,显示屏上一直报警,几个老师傅围着研究了半天,也没找出问题。

我壮着胆子走过去,看了一眼电路图,又听了听机器运转的声音,然后指着一个继电器说:“师傅,会不会是这个地方的线圈老化,接触不良了?”

一个老师傅半信半疑地拿来万用表一测,果然,就是那个问题。

换了个新的继电器,机器立刻恢复了正常。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带队的张教授扶了扶眼镜,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赞许地说:“林澜同学,不错!理论和实践结合得很好!有天赋!”

从那以后,我在学校里就出了名。

大家都知道,机械系有个叫林澜的女生,不仅学习好,动手能力还超强,简直就是个“技术大牛”。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围着灶台转的家庭主妇,也不是那个需要依附男人的弱女子。

我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大脑,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种感觉,是我在上一世,从未体验过的。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大学四年就过去了。

这四年里,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和实践上。我拿遍了学校所有的奖学金,还跟着张教授,参与了好几个重要的科研项目。

毕业的时候,我被评为“优秀毕业生”,并且获得了留校任教的资格。

同时,好几个国内顶尖的军工研究所,也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第一次,有了自由选择的权利。

我最终选择了位于西北的一家航空发动机研究所。

那里很苦,很偏僻,但那里,是国家最需要的地方。

临走前,张教授找我谈话。

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林澜,你是我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去西北,条件会很艰苦,你要有心理准备。但是,记住,我们搞技术的,就是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把我们的本事,用在刀刃上。”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师,我明白。”

我收拾好行囊,再一次踏上了西行的火车。

这一次,我的心里,不再有迷茫和忐忑,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我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6章 故人消息

大西北的风,干燥而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我所在的航空发动机研究所,坐落在一片戈壁滩上,放眼望去,除了黄沙,就是稀稀拉拉的骆驼刺。

这里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

我们住的是地窝子,喝的是苦咸水,吃的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脱水蔬菜。

但没有人叫苦。

因为我们心里,都装着一个共同的梦想——为我们自己的飞机,造出一颗强大的“中国心”。

我的工作,是负责发动机涡轮叶片的设计和材料研究。

这是一个世界级的难题。

涡轮叶片,是发动机里最核心、技术难度最高的部件。它要在上千度的高温和巨大的离心力下,长时间稳定工作。对材料和工艺的要求,苛刻到了极致。

我们日以继夜地待在实验室和车间里,做实验,算数据,画图纸。

失败,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一个关键数据,要反复计算上百次。一种新的合金材料,要经过上千次的实验,才能找到最佳的配方。

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人也晒得又黑又瘦。

但我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因为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们离成功,正在一步步地靠近。

在这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我几乎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忘了那些曾经的人和事。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家信。

信是我妈写的。她在信里说,家里一切都好,我爸身体硬朗,退休后还被厂里返聘回去当技术顾问了。弟弟也结了婚,娶了个不错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

信的最后,她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前几天在街上碰到陆程他妈了。听她说,陆程前年也结婚了,娶的是他们军区总院一个护士,长得挺水灵的。去年生了个女儿,一家子挺好的。陆程现在已经是副师级了,真是年轻有为啊。”

看到这段话,我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陆程。

这个已经在我记忆里模糊了的名字,又一次清晰了起来。

算一算,我们已经有将近十年没见了吧。

他结婚了,有孩子了,事业也一帆风顺。

挺好的。

我的心里,没有嫉妒,也没有不甘,只是一种淡淡的,像水一样的情绪。

我们就像两条从同一个源头出发的河流,只是在某个分岔口,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他流向了宽阔平坦的大海,而我,则奔向了险峻陡峭的峡谷。

风景不同,但都在奔腾向前。

这就够了。

又过了几年,我们的项目,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我们自主研发的新型高温合金材料,成功通过了所有的地面测试。用这种材料制造出的涡轮叶片,性能指标全面超越了我们从国外进口的同类产品。

消息传来,整个研究所都沸腾了。

我们这些搞研究的,平时一个个都沉默寡言,那天,却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把白大褂都抛到了天上。

为了庆祝,所里特批,给我们这些项目的核心成员,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让我们回家探亲。

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十年了,我终于又回到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城市的变化很大,高楼多了,马路宽了,家属院也拆了,变成了新的住宅小区。

我爸妈都老了,头发白了,背也驼了。

看到我,他们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侄子已经上小学了,虎头虎脑的,怯生生地管我叫“姑姑”。

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休假的几天里,我陪着爸妈,逛了逛新的城市,也见了一些老邻居和旧同事。

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敬佩和羡慕。

他们都知道,我在一个很厉害的保密单位,干着很重要的大事。

没有人再提起当年那桩被我“搅黄”的婚事。

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有一天,我妈在厨房里择菜,忽然没头没尾地对我说了一句:“澜澜,当年……是妈不好。妈差点耽误了你。”

我正在帮她烧火,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到我妈的眼圈红了。

“妈,都过去了。”我笑了笑,把一块木柴塞进灶膛里。

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映红了我的脸。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委屈,那些不被理解的痛苦,都像这灶膛里的烟,飘散了。

留下的,只有温暖的火光,和对未来的希望。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临走前,我陪我爸去了一趟他以前的工厂。

工厂已经半停产了,很多车间都空了,机器上落满了灰尘。

我爸看着那些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老伙计”,眼神里满是落寞。

“技术更新得太快了,”他叹了口气,“我们这批老家伙,跟不上了。厂子效益不好,很多年轻人都走了,去了南方。”

我看着那些锈迹斑斑的机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爸,”我说,“等我们的项目完成了,我就申请调回来。我们把这个厂子,重新做起来。”

我爸惊讶地看着我。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有技术,有人才,一定可以的。”

我爸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爸等你!”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对父亲的一个承诺。

这也是我对这片土地,对我的家乡,许下的一个诺言。

第7章 意外的重逢

回到研究所,我们立刻投入到了更紧张的工作中。

我们的新型发动机,即将进行最后的空中试飞。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成败,在此一举。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上级特意从空军调来了一位经验最丰富的试飞员,来执行这次任务。

并且,还派来了一位高级别的领导,全程督导协调。

那天,我们在机场的会议室里,等待着这位领导的到来。

大家都有些紧张,坐得笔直。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空军常服,肩膀上扛着两杠四星的中年军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面容坚毅,眼神锐利如鹰。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却也增添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当他的目光扫过我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是他。

陆程。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和他重逢。

他显然也没想到。

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如此震惊和复杂的表情。

有错愕,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恍惚。

他身后的随行人员,看到领导停下了脚步,也都跟着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我们。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还是我们研究所的所长反应快,他立刻站起身,热情地迎了上去:“陆副司令,您好您好!欢迎您来指导工作!”

“陆副司令?”

听到这个称呼,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已经,是这个级别了。

陆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他冲所长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再一次落在我身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震惊,取而代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视。

“这位是?”他问所长。

“哦,我来介绍一下,”所长立刻把我拉到身前,自豪地说,“这位是我们项目的核心技术负责人,林澜,林工程师。这次发动机涡轮叶片的技术难关,就是由林工带领的团队攻克的。”

“林工程师?”

陆程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有些粗糙,还带着几颗淡淡的晒斑。

和当年那个扎着麻花辫、穿着碎花裙子的少女,判若两人。

我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陆副司令,您好。”

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镇定,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你好。”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就转过头,开始和所长讨论起了试飞的细节。

整个会议,他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仿佛我,真的只是一个他第一次见面的,“林工程师”。

会议结束后,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

所长特意安排我坐在陆程的旁边。

饭桌上,气氛很热烈。大家都在向陆程敬酒,汇报着工作。

只有我们两个,沉默着。

我只是低头默默地吃饭。

他也没有主动跟我说话,只是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扫我一眼。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他在观察我,或者说,他在重新认识我。

吃完饭,大家簇拥着陆程,去参观我们的实验室。

当我向他介绍我们自主研发的那些精密设备,讲解那些复杂的技术原理时,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神里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敬佩。

是的,是敬佩。

一个军人,对另一个领域专业人士的,纯粹的敬佩。

参观到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台巨大的发动机模型前。

我指着模型内部那些结构复杂的叶片,向他解释:“这里,就是发动机的心脏。我们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才让它,真正地跳动起来。”

我的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的骄傲和自豪。

陆程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金属叶片,就像在抚摸一件艺术品。

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看着我,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请教的语气问我:

“林工程师,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知道,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把我当成了一个独立的,有价值的个体。

而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他的“附属品”。

“靠的,是几代人的智慧,和我们永不放弃的决心。”我回答。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道隔了十几年的冰墙,仿佛,有了一丝裂缝。

第8章 迟来的理解

试飞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好天气,碧空如洗,最适合飞行。

我们所有参与项目的人,都聚集在机场的塔台里,心情紧张得像拉满了的弓。

巨大的轰鸣声中,那架搭载着我们“中国心”的银色战机,像一把利剑,划破长空,直刺苍穹。

塔台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雷达屏幕上那个移动的光点。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虽然我们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地面模拟,对发动机的性能有绝对的信心。

但,只要飞机没有安全落地,我的心,就始终悬着。

陆程就站在我的身边。

他没有看屏幕,而是举着望远镜,一直望着天空。

他的侧脸,在晨光下,轮廓分明,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飞机在空中,完成了所有的预定科目。加速,爬升,大过载机动……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完美。

无线电里,不断传来试飞员冷静而兴奋的声音:

“发动机推力强劲,响应迅速!”

“各项参数一切正常!”

“感觉……棒极了!”

听到这些话,塔台里,开始响起一阵阵压抑的欢呼声。

很多老工程师,已经忍不住,开始偷偷抹眼泪了。

十五年啊!

为了这一刻,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牺牲!

终于,屏幕上的光点,开始返航。

飞机平稳地进入降落航线,放下起落架,对准跑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战机以一个优美的姿态,轻盈地触地,滑行,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跑道的尽头。

成功了!

整个塔台,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们相拥着,跳跃着,笑着,也哭着。

我被身边的人簇拥着,激动得有些眩晕。

一片混乱中,我感觉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是陆程。

他的脸上,也带着激动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对我,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军礼。

我愣住了。

周围的欢呼声,仿佛在这一刻,都离我远去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他那个郑重的军礼。

我忽然明白了他这个军礼的含义。

这不是男人对女人的,也不是故人对故人的。

这是一个军人,对为这个国家、为这支军队,铸造了利剑的工程师的,最高的敬意。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挺直了背,也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

他笑了。

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纯粹的笑容。

像冰雪初融。

那天晚上,基地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

宴会结束后,大家都有些醉了。

我一个人,走到机场的跑道上,吹着晚风。

戈壁的夜空,星星格外的亮,像撒了一把碎钻。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陆程在我身边站定,我们并肩看着远方,沉默了很久。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挺好的。”我笑了笑,“你呢?”

“也还好。”

又是一阵沉默。

“我听说了,”他忽然说,“你毕业后,拒绝了留校,也拒绝了京城几家条件优越的研究所,自己选择了来这里。”

我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他问,“这里的条件,这么苦。”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轻声说:“因为这里,更需要我。”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

“林澜,”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复杂的感慨,“当年,是我错了。”

我的心,微微一颤。

“我一直以为,我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我以为,把你保护在我的羽翼下,就是对你最大的负责。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也有你自己的天空,而且,你的天空,比我想象的,要辽阔得多。”

他说得很慢,很诚恳。

像是在对我忏悔,也像是在对自己反思。

“看到你今天站在那里,介绍你的成果,我才真正明白,当年,你为什么会撕掉那张申请书。”

“我娶的妻子,她很好,温柔,贤惠,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让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很感激她。”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今天才发现,一个女人,当她不依附于任何人,靠着自己的才华和努力,站在事业顶峰的时候,那种光芒,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句迟到了十几年的理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我当年的坚持,没有错。

我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对不起。”他说。

“都过去了。”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真诚地说,“陆程,你不用道歉。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你的路,是保家卫国,守护这片天空。我的路,是为你们,打造更锋利的武器。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国家做事。我们谁,都没有错。”

他看着我,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释然。

“谢谢你,林澜。”他说。

“也谢谢你。”我说。

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谢谢你,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远处,传来了集合的哨声。

“我该走了。”他说。

“嗯。”

他转身,向我伸出了手:“那么,林工程师,合作愉快。”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他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合作愉快,陆副司令。”

他的手,依旧宽厚,有力。

但这一次,我感觉到的,不再是束缚,而是力量。

是一种,战友之间,相互信任的力量。

他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

我知道,我们的人生,可能再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但我也知道,从今往后,在各自的战线上,我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这就够了。

我抬起头,看着满天繁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戈壁夜晚清冷的空气。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