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曾经是京城最负艳名的青楼头牌,后来成为武安侯世子的外室

发布时间:2025-09-29 22:57  浏览量:1

我曾经是京城最负艳名的青楼头牌,后来成为武安侯世子豢养的外室。

我生女儿时,痛了一天一夜,是一脸温柔和善的世子夫人亲自守着我。

结果孩子一落地,就成了世子夫人的嫡女。

从此母女分离十六载。

可我没有恨她。

此后,更是在她落入尘埃时,不惜倾尽所有,只为救她出深渊。

1

因为累了一天一夜,在生下孩子后,我就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时,身边坐着世子夫人穆婉清。

她握着我的手,目光低垂,不敢看我:“盈盈姑娘,老夫人派了万妈妈过来,说把孩子抱过去让她看看。”

“……说不定过两天,就送回来了。

我眼中盈着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我们都清楚,这一看,就是有去无回。

穆婉清忙倾身,用一方温软的帕子为我擦去脸上的泪:“你刚刚生产,万不可流泪,仔细伤了眼睛。”

她面容秀美,温言细语,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盈盈姑娘,你不要太伤心。婆母虽然规矩严,但心底清正良善,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孩子养在她身边,怎么也不会受委屈的。……将来,前途必然一片大好。”

我心底苦涩,知道她说的都对。

我,母亲早逝,父亲嗜赌如命,八岁那年,被父亲亲手卖入青楼。

红袖院的花妈妈阅人无数,认为我奇货可居,在我身上砸下重金,培养的我琴棋书画俱全,一手琵琶惊为天人。

十六岁那年,我已经艳名远播,成为京城最负盛名的头牌花魁。

在我的初夜权拍卖上,武安侯世子裴砚辞以千两黄金为代价,拔得头筹。

后来更是掷下重金,为我赎身。

但我身份低贱,连进入侯府的资格都没有。

裴砚辞就在远离侯府的玉带胡同买了一个小宅院,将我安置了过去。

裴家是百年世家,武安侯更是深得圣上重用。裴砚辞身为世子,并不是纨绔之辈。

他虽置我为外室,但并不经常来找我。而世子夫人穆婉清出身名门,并不是善妒之人。

我跟着裴砚辞三年,穆婉清一次也没有上门为难过我。

我的日子,过的低调而清静。

裴砚辞出手大方,平常给我的首饰花用从来不少。

我却省吃俭用,将大部分都攒了起来。

我在青楼八年,见过太多人情冷暖。

像我们这种以色侍人的,等到年老色衰,往往会被抛弃,下场凄惨。

我现在俭省些,等将来裴砚辞厌了我,我有银钱傍身,也不至于无路可走。

可千算万算,我却没有想到我会怀孕。

裴砚辞十分高兴。

他说,只要我生下孩子,他就可以秉明母亲,接我入府。

纵然以我的身份,不能成为姨娘,但有孩子在,也能当个通房,以侯府富贵,自可以一生衣食无忧。

可我,不愿意。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最重出身和声名。以我低贱的过往,若是入府,往后余生,就得仰人鼻息,如履薄冰的活着。

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等着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甚至,我的孩子,也会被我连累,沦为笑柄。

更何况,穆婉清呢?

她以前容我,是看我安分守己,就像养着一只小猫小狗。

可有哪个女子能容忍别的女人生下自己丈夫的孩子?

与其等到时候被人打杀,我不如主动出击。

我想办法将我怀孕的消息传到了世子夫人穆婉清的耳朵里。

当天下午,穆婉清就带着心腹管事孙妈妈来了玉带胡同。

2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穆婉清。

她面庞秀丽恬静,纵使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气质依然如兰。一袭竹月色暗纹织金衣裙,典雅贵重,通身的气派一望而知出身不俗。

我跪在地上,面上惶恐,心中却一片平静。

穆婉清上前一步,弯腰把我扶了起来:“地上凉,你还怀着身子,以后见到我,不必行此大礼。”

她声音温柔,话语亲切,我听在耳中却一阵恍惚?

这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抬起头,悄悄看向她。

却见她看着我,笑得一脸和善。

穆婉清携着我的手,把我按在椅子上:“盈盈姑娘,这里条件简陋,实在是委屈你了,我本想接你回府待产,但夫君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侯府人多嘴杂,确实不利于你养胎。”

她指着身后的两个婆子,“这是当年我生老三时,侍奉我的田妈妈和刘妈妈。她们擅长调理,经验丰富,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们。”

她又指着几个小丫鬟捧着的东西:“这里是我常用的燕窝和鱼胶,田妈妈她们知道怎么做,你每日吃一碗,不够了我让孙妈妈再来送。”

我茫然地看着她,明明能听到她说的话,心中却一片空白。

见我一脸呆滞,她又温和地叮嘱了我几句,就起身要走。

我脑中如同浆糊,喃喃了一句:“你……为何不骂我打我?”

她停下脚步,回过身子,看我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怜悯:“这世道女子不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的身影已经消失,我还怔怔地站着,一直到裴砚辞下朝过来。

他看到我身后的两位婆子,心下了然,过来拉着我的手:“夫人来过了?我早就给你说过,她性子柔善,必不会为难你。等你生下孩儿,进了府中,她自会照拂于你。”

我柔声应着,心下却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怀胎十月,穆婉清不时派人送来滋补之物,田妈妈和刘妈妈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气色红润,身强骨健。

待得发动时,裴砚辞不巧去了郊县办差。

穆婉清接到消息,竟是亲自过来坐镇。

稳婆是一早就预备好的,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痛了一天一夜,我生下了一个七斤六两的白胖丫头。

因为产程过长,我来不及看孩子一眼,就累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孩子已经被抱走了。,

我十月怀胎,历经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却不曾看一眼,就离开了我。

纵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我仍然痛彻心肺。

武安侯府人丁兴旺,到了世子爷裴砚辞这一辈,共有堂兄弟六人,世子行二。

兄弟六人俱已娶妻生子,分别生下了九位男丁,无一女孩。

裴砚辞和穆婉清膝下共有三子,最小的已经七岁。

若我的女儿托生在穆婉清的肚子里,将会是整个武安侯府最受宠爱的千金大小姐。

可偏偏,这可怜的孩子,却是托生在了我的肚子里。

武安侯府是百年望族,纵然看不上我的出身,但却不会容忍侯府的血脉流落在外。

果然,孩子被抱走后,再也没有抱回来。

我心灰意冷,在床上躺了三天。

裴砚辞回来了。

3

他脸上带着一抹愧疚,柔声道:“盈盈,母亲已经做主,将孩子记入了婉清名下,从此就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

“父亲十分高兴,亲自为孩子取了名字,叫景宁。”

景宁,景宁,我默念了两遍,光明安宁,这里面包含着多么美好的祝愿。

我的女儿,真的成了侯府的掌上明珠。

真好,比起跟着我这个见不得光的娘,现在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怕是此生,我们都无缘再见了。

裴砚辞绝口不提入府之事,我就知道,能让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对侯府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我哽咽着点头,眼中的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地滚落。

我本就生得纤弱,这几天的煎熬,更显得楚楚可怜,再加上这副隐忍又懂事的模样,让裴砚辞更是怜爱不已。

他上前一步,将我轻柔地搂在怀中:“你且安心养好身子,待一切安稳下来,我让婉清悄悄带了孩子给你看。”

他一挥手,各色鲜亮的衣料首饰流水价地端上来,熠熠生辉,将屋子里映得珠光宝气。

裴砚辞宠溺地哄着我,见我只是流泪,心中愧疚更深,毕竟当时他曾承诺生下孩子就接我入府:“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告诉我,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法给你摘下来。”

我摇了摇头,怯怯地开口:“世子爷待奴好,奴心里都知道。请您给奴找个师傅,女红厨艺都好,奴想学些技艺,以打发漫漫长日。这样忙起来,奴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如此懂事,没有借机提出过分的要求,让裴砚辞很是高兴,痛快地应了下来。

没过几天,丫鬟就领着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女子来到我跟前。

女子一张容长脸,神态温婉,穿着素净,落落大方地向我介绍自己。

她姓李,来自陇西,十五岁入宫做了宫女,二十年来,一直在尚食监当差,由于厨艺出众,一路做到了掌事姑姑。

前些日子,皇后整理宫务,大发慈悲 将宫中年满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俱都放了出来。

李姑姑家中早就没人了,出宫后正无处落脚,被得到消息的裴砚辞聘请了过来。

她说话慢条斯理,应对得体,我一见就生了好感。

李姑姑就这样住了下来。

我坐完月子,田妈妈和刘妈妈就回了侯府。

素日里闲来无事,李姑姑就开始手把手地教我。

她总是柔声细语,极为耐心,在她的悉心教导下,我的厨艺突飞猛进。

昔日只会弹琴下棋的纤纤素手,粗糙了不少。

但我甘之如饴。

我已经看得明白,以前在红袖院擅长的那些技艺,并不足以让我谋生。

而有了女红厨艺,就算日后我离开了裴砚辞,也不至于饿死。

何况,我这副洗手做羹汤的温顺模样,大大地讨了裴砚辞的欢心,他对我越发地好,允我出门游玩。我却仍然安分守己,只是偶尔去城外慈云庵上上香。

4

日子转眼已是三年。

这日,我带着李姑姑在慈云庵上完香,刚过山门,一个小小的身子突然撞入了我怀中。

我连忙蹲下身,扶住她,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正扁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她眉眼精致,唇红齿白,穿着一身大红穿花百蝶织金衣裙,脖颈间挂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项圈,下面坠着一枚极为通透温润的白玉扣。

我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心中蓦然一紧,刚想开口,就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宁宁,别跑那么快,当心摔着了。”

穆婉清走过来,待到看清是我,难掩惊讶,不等她再说什么,奶团子扑到她腿边哭起来。

“娘亲,她撞到我了,鼻子好痛。”

她哼哼唧唧地撒着娇,小小的身子,抱着穆婉清不撒手。

穆婉清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蹲低身子,严肃地说道:“宁宁,不得无礼。”

我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跪了下去:“奴见过世子夫人。”

穆婉清连忙走过来,双手扶起我:“我早说过,你见我不必行此大礼。”

奶团子鼻头红红,好奇地看着我们。

穆婉清牵了她的手,走到我身边:“宁宁,这是你盈盈姨,是娘亲很好的朋友,你给她问个安吧。”

奶团子睁着乌黑明净的双眸,听话地向我福了一福,奶声奶气道:“姨姨好。”

我低垂了眼睫,极力忍住眼中的热泪,生怕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入怀中。

这是我的女儿啊。

她出生三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可以看出来,穆婉清将她教的极好。

我稳住颤抖的手,从李姑姑手中接过一个纸包,拿出一小块梅花糕:“好孩子,这是姨姨自己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宁宁回头看向穆婉清,见她点头,先是对我道了谢,然后才伸手接过,一尝之下,那双乌黑的眸子骤然一亮,兴奋地跑到穆婉清身边:“娘亲,这位姨姨做的糕点好好吃,你尝尝。”

穆婉清温柔地蹲下身子,就着宁宁的小手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嗯,真的好甜。”

我再也忍耐不住,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突然,一道苍老威严的女声响起:“婉清,你带着宁宁和外人拉扯什么?还不快回来!”

我心中一震,转过身子,就看到一位满头银发,锦衣华服的老夫人,手中拄着龙头杖,身后跟着一大群婆子仆妇,从山门后走了出来。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武安侯夫人。

出乎我的意料,她虽华发满头,面容却依然典雅秀美,只是久居上位,气场极强。

宁宁看到她,迅速跑了过去,双手抱住她的腿:“祖母,好半天没有看到您,宁宁好想祖母啊!”

老夫人本来绷着的脸,看向奶团子时,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她伸手抚了抚奶团子柔软的额发:“宁宁乖,和你娘亲先去马车上,祖母一会儿就来。”

穆婉清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走上前,牵着宁宁的手,匆匆上了马车。

我连忙跪倒在地。

老夫人正眼都没有看我,只是冷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我伏下身子,努力解释:“老夫人明鉴,奴每月都来慈云庵上香,并非有意跟随窥探。”

“哼,我原以为,你这几年一直安分守己,是个聪明的。却没想到,你竟如此蠢钝!”

“我绝不允许因为你的痴心妄想,让侯府受人非议!”

说完,她便扶着婆子丫鬟的手走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我跪倒在地,心中一片冰凉。

李姑姑上前,将我搀了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陪我回了家。

晚间,裴砚辞来了玉带胡同。

5

不同于往日的温和,裴砚辞脸色十分严肃。

“你今日,冲撞了母亲?”

我匍匐在地,努力辩解:“世子爷,奴并非有意,今日……”

不待我说完,裴砚辞就挥了挥手:“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可是母亲早就从下人口中问出了端倪。你打听到母亲今日会带着宁宁去上香,是特意去的慈云庵。”

“你还故意撞到宁宁,给她吃食,让她对你有了印象。”

“这京城,你是留不得了。”

我跪倒在地,心中一片冰凉。

我早该料到,侯府的当家主母,绝非是我耍耍小聪明就能随意欺瞒的。

可是,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我的女儿。

我只是想见见她。

我扑到裴砚辞脚下,扯着他的袍子下摆,苦苦哀求:“世子爷,奴日后一定再也不敢了,求求您,让奴留下吧。”

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可只要能和我的女儿待的近一点儿,我就满足了。

可是,如此卑微的愿望,也被毫不留情地粉碎了。

裴砚辞叹口气,俯身擦去我满脸的泪痕:“盈盈,这已经是母亲手下留情了。她念在你是宁宁的生母,不想手上沾了你的血,这才留你性命。”

“我在交州那边有一处宅院,我派两名随从护送,李姑姑自愿跟着你,你们今晚就走!”

“日后σσψ,绝不可再回京城!”

裴砚辞已让人收拾好细软之物,并给了我三千两银票,让我贴身收好。

事已至此,我心知绝无转圜余地。

裴砚辞能为我筹谋至此,已是仁至义尽。

我擦去脸上泪水,向着他深深跪倒:“世子爷,您救奴于深渊,又为奴铺就前路,这份恩情,奴永铭于心。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必结草衔环,回报万一。”

“此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奴会日日祈愿世子爷身体安康,前路顺遂!”

裴砚辞眼圈微红,他伸出颤抖的手,想抚一抚我的秀发,最终却只是垂下手,闭上眼睛,挥手让我赶紧走。

我和李姑姑一人一个小包袱,带着那两个随从,一行四人,连夜,离开了京城。

一路无话,几日后,我们四人来到了运河渡口。

大运河从南贯通至北,南来北往的船只,在宽阔的河面上穿梭往来,繁忙至极,便是夜间,也有船开往各处。

我们要从这里乘船南下,至武安侯府在交州的宅院,在那里安身。

当天晚上,我和李姑姑一起下厨,整治了几色精美的菜肴,并买来当地有名的酒水,慰劳两位随从大哥。

李姑姑手艺出众,阵阵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菜美酒醇,两位随从大哥吃得很是开心,一会儿功夫,就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我和李姑姑,乘着夜色,登上了一艘客轮,乘船而去。

只不过,不是顺流南下,而是一路北上。

我并没有按照裴砚辞的筹划,前往交州,而是走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和李姑姑一起,去了最北面的陇西。

只因,我又了有身孕。

这一次,我要拼尽全力,保住我的孩子。

生宁宁时,我元气大伤,好几个大夫都断言我再无生育的可能。

所以,武安侯老夫人才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止裴砚辞去玉带胡同,也没有要我的命。

在她眼中,我已然构不成任何威胁,她不必脏了手。

谁知,三年后,我居然再一次怀孕!

我知道,这一次,老夫人就不会是只把孩子抱走那么简单了,她会要了我的命!

可我不想死。

我本想悄悄把胎落了,可李姑姑粗通医理,她说我身子孱弱,若强行落胎,必会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我只能走,走的远远的,远到侯府无能为力。

6

裴砚辞公事繁忙,来我这里不算多,并没有察觉到我身体的变化。

我让李姑姑去打听,想方设法知道了老夫人和穆婉清要带宁宁去慈云庵的事,我就故意演了那一出戏。

老夫人果然大怒,让裴砚辞再不能留我。

而我,也终于见到了我的女儿。

她那么漂亮,那么精致,被教养得那么好,可以想见长大之后,是多么端庄美丽的一位大家闺秀。

这一生,也许我只能看她这一眼,我们的母女缘分是如此之浅,可知道她过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到她,我就知道穆婉清是真心待她,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

在我走的那夜,穆婉清派孙妈妈,送来了五千两银票,和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穆”字。

玉佩是她娘家之物,她的长兄现任交州刺史,她让孙妈妈告诉我,在交州,若有难事,可带着信物去穆府求援,必受荫庇。

我自幼苦楚,可命运待我,却也不是全然无情。

裴砚辞救我于水火,使我免于沦为玩物;老夫人虽然囿于门第之见,使我骨肉分离,却没有置我于死地;而穆婉清,非但没有为难过我,反怜我处境,处处帮我,更是将我女儿视如亲女,倾力养护。

人间不值得,可人间处处有值得。

我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

在走之前,我已和李姑姑商量了去处。

她来自陇西,那里虽地处苦寒,但人心淳朴,边贸发达,极为热闹。

更重要的是,那里天高皇帝远,再不用担心会被武安侯府找到,可以安心地过日子。

李姑姑很是感慨,当年她父母俱亡,辗转流落,一晃离开家乡都快二十年了,再没想到,还能有回去的一天。

因我怀着身孕,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 一直走了四个多月,才到了陇西靖远。

这里是大魏朝最西北的边陲小镇,出关不远就是柔然,周围还有敕勒,突厥,勿吉,吐谷浑,乌孙等众多汗国和部落。

自从大魏和柔然休战以来,靖远这里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互市。

每逢初一十五,关外民族牵着骆驼驮着皮毛,牛羊肉,宝石,香料等,与汉民互换粮食,布匹,盐巴,茶叶,丝绸等,边境贸易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这里,我看到了许多各形各色的人种,大家相处和睦,一派升平。

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来往贸易,这里的人早就习惯了生面孔,所以我和李姑姑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和李姑姑瞧了许久,终于看中了一处铺面,老板因要返乡,急于脱手,价格很合适。

最难得的是,这处铺面后面连着一个小院,可供我们居住。

银货两讫之后,我拿着中人和官府盖章的文书,心里才有了底。

从京城出发时,天气尚炎热,但等我们安顿下来,靖远已经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冬季。

裴砚辞和穆婉清给的银两不少,再加上之前我自己攒下的,除却买铺子之外,还剩余一些。

现下天气寒冷,互市已经变成了一月一次。

除却采买之外,我们极少出门。

老板一家以前就住在这里,所以收拾得很舒服。

热腾腾的炕烧起来,我每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空闲时间下来,就和李姑姑一起,为孩子做些小衣服和小玩意。

除此之外,也在筹划开饭铺的事宜。

当初买下这个铺子,就是看中这里人流足够密集。

靖远虽然各种贸易发达,但要论最受欢迎的,还得数饭铺。

民以食为天嘛。

况且,以李姑姑和我的手艺,我们对开饭铺很有信心。

7

冬去春来,靖远的枝头绽开第一抹绿意时,我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我为他取名”驰野“。

许是北地剽悍强健的山水浸染,我的驰野生下来,就身强骨健,性格豪爽。

他飞扬跳脱,耐不住性子读书,却自小就对舞刀弄枪极感兴趣。

靖远城这些年发展迅速,我和李姑姑开的香满楼早就成了城中最有名气的饭店。

刚开始,我们卖些包子粥食之类的,因为味道好,份量足,回头客越来越多。

后来,我们添加了很多特色菜肴,还有最受欢迎的锅子。

北地气候寒冷,家家户户喜欢一种吃食,就是锅子。

我们用新鲜猪骨熬成浓白的汤,倒入铜锅中,将各种新鲜的蔬菜和切得薄薄的肉片倒入,佐以李姑姑秘制的酱料,一口下去,鲜香热辣,好吃得恨不能将舌头吞下去。

我们的锅子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就连关外各族,尝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每次互市,我们的香满楼就人满为患。

赚钱之后,我和李姑姑又开了好几家,找了掌柜的打理,日子渐渐富足起来。

当初为了方便,我就随了李姑姑的姓,当地人都称我为李娘子。

平日里,我怜老爱幼,有时遇到天灾,还经常施些粥米,饭店里的价格也极为公道,因此年深日久下来,很是博得了一些好名声。

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我的驰野对读书不感兴趣,好在我手中有银子,就四处打听之后,将他送进了武馆,学些拳脚功夫。

他倒也刻苦,才几年时间,就已经很有了些样子。

授他武艺的宋师傅说,再过段日子,驰野就可以出师了。

十二岁的少年,个头已经蹿得比我还要高。

他侍我至孝,每日除却练武,就是到饭店帮忙。

李姑姑年龄渐大,所幸身子骨仍硬朗,最大的爱好就是研制新鲜菜品,广受食客欢迎。

而我,则养成了风风火火的爽快性子。

北地的风吹糙了我的肌肤,但生活的顺遂让我心境舒畅,三十多岁的年纪,我仍然风韵犹存。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对我示过好,但我心如止水,并无再嫁的打算。

当年在红袖院,我见多了男欢女爱,人情冷暖,于男女情事,早就冷淡漠然。

如今我有钱,有孩子,有李姑姑,每天一睁开眼,日子就是顺心畅意的,我找不到要一个男人的必要。

驰野磨了我好久,想要一匹骏马做为十二岁生辰的礼物。

我表面上没有答应,实际早就在暗地里寻摸。

终于在一位柔然来的胡人手中,买到一匹毛色雪白,四蹄乌黑的骏马。

那马极为神骏,只是性子太烈,胡商要价又高,一时无人问津。

我虽不懂马,但也知这非凡品,于是果断掏出二千两银子,买了下来。

驰野一见,果然欣喜非常,唤它”小白“。

此后一连好些日子,他除了自己亲手照料小白外,就是带它出去城外奔驰。

春去冬来,一人一马,感情越来越好,小白也成了我们家的一份子。

8

这日晚间,我和李姑姑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色全暗下来,却仍然没有看到驰野的影子。

虽然他以前偶尔也会晚归,但总会让人捎信回来,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我难免有些担忧。

李姑姑正安慰着我,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些响动。

现在住的这处小宅院,是我赚钱之后买的。

宅院设计巧妙,布置典雅舒适,位置闹中取静,非常合我的心意,这些年,我们一直住在这里。

听到响动,我和李姑姑连忙走了出去。

只见沉沉夜色下,驰野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所幸驰野没事,我略微松了一口气。

驰野将那人放在地上,喘了一口气,道:“娘,我今日带着小白去关外骑马,在路上捡到了他。”

驰野这孩子,正直善良,但绝不莽撞,此刻却是直接将人带了回来,其中必有原因。

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人救回来。

我吩咐下人出去请大夫,又和驰野一起,将人抬到后头客院。

这是一位年约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他身材高大,身上穿着北地常见的胡袍,可在看到他的长相后,我一时惊讶到失语。

这眉眼,和武安侯世子裴砚辞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细看之下,鼻梁和穆婉清还有些相像。

他,莫非是裴砚辞和穆婉清的儿子?

如果是真的,从年龄上看,应该是他们的第三子裴景珩。

我心中纷乱,却不得不暂时压下。

大夫来看了之后,说他受伤极重,需要立刻救治。

解开衣服之后,才发现,他身上有很多的伤。

其中最凶险的,当属前胸一条尺来长的,此刻肌肉翻卷,极是吓人。

靖安以前经常打仗,城中大夫很多都对治伤擅长。

经过大半夜的忙碌,才终于将他身上的伤口都缝合妥当。

叮嘱大夫不要乱说之后,我让李姑姑去送人。

又让丫鬟去煎药,待他服下后,我才抽出空来询问驰野详细情况。

原来白天驰野出去骑马,一时兴奋,跑的远了点儿,居然跑到了大魏和柔然搭界的一座山——鹰山。

当地人都传说鹰山是山鹰的居所,驰野很好奇,就上山去看。

没想到,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这个人。

当时他还没有昏迷,他看到驰野的装束,认出他是汉人,就告诉他自己叫裴景珩,说他是奉命来查探柔然,因为找到了重要情报,所以才被人追杀。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驰野这小子,老早就嚷嚷着长大要当兵,对兵事很是感兴趣。

听到裴景珩的话之后,立刻想到大魏和柔然之间的旧怨,就将人偷偷带了回来。

我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真的是裴景珩。

更没想到,他居然被驰野救了。

看来,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裴景珩就醒了过来。

看到我和驰野,他连忙坐起身子,想要道谢。

裴家人的教养,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我让驰野上前扶住他,坐下和他说话。

我拿出穆婉清当初送我的玉佩,给裴景珩看。

他认出穆家的信物,脸色大变,问我是谁。

我告诉他,我是穆婉清的旧友,问他现在侯府的情况。

却没想到,裴景珩告诉我,武安侯府出事了。

9

武安侯死了,

裴砚辞也死了。

偌大的武安侯府,已经风流云散,再不复往日荣光。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早在半年前,武安侯府就卷入了柔然奸细案。

当今圣上,虽然是贤明之君,却迟迟未立太子,导致膝下三个儿子一直在明争暗斗。

裴家是二皇子的外祖家,大皇子揭发二皇子勾结柔然,倒卖粮食盐巴,以牟取暴利。

圣上震怒,下旨将二皇子生母惠妃裴氏打入冷宫,二皇子圈禁,严查此案。

结果在武安侯府,抄检到侯爷和柔然可汗之间来往的书信。

虽然侯爷口称冤枉,但圣上在震怒之下,根本听不进去,下令将侯府抄家,侯爷和世子直接赐死。

其余成年男丁,一律砍头。

所有家产充公,女眷则全部发往陇西为奴。

当时裴景珩正好去了交州穆家,躲过一劫。

老夫人将手中侯爷和世子的绝笔信拿给他,严令他前往柔然,寻找证据,以还裴家清白。

裴景珩含泪告别,只身前往柔然,半年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大皇子勾结柔然的证据,但在最后关头却被柔然人发现了,因此才会追杀他。

我听完之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当初裴家何等煊赫威势,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当真令人叹息。

想起裴景珩的话,我连忙着人去打听,看裴家女眷走到哪里了。

裴景珩受了重伤,说了这些话,就又昏睡了过去。

靖远偏僻,又过了好几天,我派出去的人才回来禀报,武安侯府的女眷终于到了。

她们原本有二十多人,但向来养尊处优惯了,一路被官兵驱使,风餐露宿,又缺衣少药,吃尽了苦楚,到达靖远时,病死了十来个人,剩下的,也都是奄奄一息,只留一口气。

天可怜见,老夫人,穆婉清和我的景宁,都还活着。

押送的官差和当地的衙役交接完毕,就开始领着她们,要送往府衙,先关起来,再发卖。

我站在二楼,悄然看着下面。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脸色蜡黄的女子,神情麻木地站在一边,茫然地等着命运的安排。

我一眼就认出了穆婉清。

她身形枯瘦,满面憔悴,双手紧紧搀扶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神色依旧温柔从容。

那老妇人满头白发乱蓬蓬的,拄着一根粗树枝,半倚在一个少女身上。

那少女脸色乌漆麻黑的,身形很是瘦弱。

一σσψ阵寒风吹来,老妇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

穆婉清和少女连忙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眼见老妇咳嗽的快要厥过去,穆婉清连忙向一个胖胖的衙役施了一礼,哀求道:“我婆母快要撑不住了,求军爷赏口热水吧。”

那胖衙役不耐烦地吐了一口唾沫:“去去去,一群犯人,要求还挺多!老子可没空应付你们!”

“老子还等着赶紧送你们到地方,好回去吃口热汤呢。”

“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走!”

说着几名衙役就开始推搡,催促她们快点走。

老妇身子孱弱已极,步履蹒跚地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连带着旁边的穆婉清也摔倒了。

衙役更不耐烦了,直接用脚去踹。

那少女哭喊着扑了上去:“祖母,娘!”

她紧紧地搂住老妇人和穆婉清,自己身上挨了好几脚!

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是景宁,是我的女儿!

自从那次慈云庵一别,十三年了,我们母女已经分离整整十三年了!

10

我想立刻冲下去保护我的孩子,可我不能,我若贸然出现,万一穆婉清认出我来,稍露行迹,我便自身难保,更别提保护她们了。

我心痛难忍,指甲死死地扣着掌心,忍得肝肠寸断。

正在这时,李姑姑走了出去,她笑眯眯地和那群衙役打招呼:“军爷,这大冷的天,进来喝口热乎的吧。灶上有刚炖好的大骨,软烂入味,还有刚到的乌孙酒,酒香醇厚,一口下去,骨头缝里都是暖和的,让我们大掌柜陪几位军爷喝几杯驱驱寒。”

这些个衙役都是当地的,为了避免地痞流氓闹事,我对他们多有孝敬,还时不时让掌柜的出面,请他们喝顿酒,因此关系很是和谐。

此时他们看到李姑姑热情相邀,一个个笑开了花,纷纷向我的酒楼走来。

那胖衙役一指穆婉清她们:“你们,就在这屋檐下等着,老子吃完饭自会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李姑姑连忙上前:“军爷,这几个女眷又病又弱的,还能跑了不成?你们只管吃喝,老婆子先把她们带到后院柴房,让人看着她们!”

胖衙役是个领头的,他闻言点点头:“这样最好。”

这边掌柜的让小二赶紧将卤好的大骨头端上来,又上了几盘好菜,搬了几坛好酒,那群衙役闻着酒香肉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哪里还顾得上管她们?

李姑姑领着她们,穿过厅堂,经过连廊,来到后面一座小院子里。

小丫头们早就端来了一盆冒着热气的鸡汤小米粥。

粥汤金黄,香气扑鼻,冻饿了许久的裴家众人,一口接一口,不歇气地喝起粥来。

穆婉清揽着老夫人坐在旁边,景宁端了两碗粥过来,“娘,你先喝点粥吧,我来喂祖母。”

穆婉清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摇了摇头:“宁宁,娘不饿。你一路上都没有吃饱过,现在赶紧喝吧,我伺候你祖母。”

其余的裴家众人却是各自狼吞虎咽,连说话的时间的顾不上,更别提过来伺候了。

老妇人神情黯淡,心下悽然,偌大的裴家,竟然只剩下了她们!

若非知道孙子还活着,心里存着微末的希望,老夫人恐怕早就不行了!

等到衙役们吃饱喝足,裴家众人也缓过来了一口气。

那胖衙役谢过李姑姑,就和其余衙役押解着众女眷去了府衙。

掌柜的过来,向我汇报打听到的情况。

一般来说,若发配来的是男丁,会送去服苦役,而女眷,则会由官府统一组织发卖。

我要想办法买下她们。

但我不能一气买下所有人,那样太打眼了,势必会引人非议。

第二天,我让李姑姑出面,买下了穆婉清和景宁,两人死死地抱着老妇人不撒手,李姑姑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又搭了几个钱,将老妇人也买了下来。

其他众人,则陆续被买走。

李姑姑领着穆婉清,景宁和老妇人,来给我这个主人磕头。

我坐在暖热的炕上,面前隔着一面彩绘屏风。

李姑姑将她们三人引入室内,就退了出去,亲自在门外守着。

穆婉清三人正自惊疑,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穆婉清一看到我,浑身一震,顿时睁大了眼睛,她张口结舌:“盈……盈姑娘!”

老夫人猛地抬头,向我看来,浑浊的眼中迸射出两道利光。

我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穆婉清身边,将那枚白玉佩放在她手中,含泪笑道:“眷顾之恩,从无一日忘怀。”

穆婉清热泪滚滚而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又是怀疑,又是惊喜:“我以为……我以为你,你早就不在了!没想到,你过得……过得这般好!”

景宁喜道:“娘亲原来与这位夫人是旧识吗?”

老夫人嘴唇颤抖,刚想开口,驰野从外面跑了进来:“娘,那个人醒了!”

裴景珩这些日子,有时低迷,有时清醒,状况不算太好,驰野有空就会守着他。

老夫人的眼神陡然凝在了他脸上。

驰野与裴砚辞长得太像了!

老夫人激动得浑身颤抖,张口结舌了几次,才颤颤巍巍问道:“你是?”

我含笑点头:“正是。”

她的脸瞬间红透,连脖子都红了,又看着驰野,期期艾艾地问:“他是?”

我又微笑:“正是。”

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惭,眼泪一颗颗地从枯瘦的脸上滚落。

穆婉清看着驰野,也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11

景宁和驰野被我们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便笑着对驰野说:“这位姐姐叫景宁,你先带她去见那位醒来的人,切记不要让别人看到。”

景宁和驰野更迷惑了,但驰野是个孝顺的孩子,听了我的话,就先一步出了门。

景宁看向穆婉清,见她点头,方怀着满腹疑惑走了出去。

孩子们出去后,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抓住我的手:“你是砚辞的人?你没死!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个孩子,是砚辞的儿子吗?”

我拉她坐在椅子上,方含笑道:“老夫人,我是李盈盈,景宁的生母。刚才那个孩子叫驰野,正是世子爷的儿子。我当年就是因为有了他,才出走的。“

老夫人声音颤抖:”为什么?“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我不想再一次承受母子分离之痛。”

她怔住了,干涸的嘴唇颤抖半晌方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冥冥之中让你躲过了灾祸,拿着砚辞的钱,创下这好大一份家业!如今你高高在上,看着侯府败落,侯爷和砚辞身死,我们落魄为奴,想必你心中畅快至极!”

我冷笑一声,正准备反驳,却听到穆婉清激动的声音:“娘,您还是如此偏执!当年您不许盈盈入府,后来又强行抱走景宁,致使她们母女分离十六年!若不是怕您再次抱走孩子,她又何必怀着身子离开京城?”

“从京城到靖远,这一路凶险,您亲身经历过。咱们有官兵押送,尚且九死一生。她一个弱女子,还怀着身子,逃到此处,又要生养孩子,又要开店营生,这中间有多少艰难,可想而知!”

“若不是盈盈家业丰厚,买下咱们祖孙三人,我们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呢。”

老夫人的脸色迅速灰败,她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再开口。

我握住穆婉清的手,朝她一笑,尔后正色对老夫人道:“我从不曾怨恨过您。”

“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深远。侯府何等显贵,世子爷更是人品高贵。我出身低贱,跟在世子爷身边,确实辱没了侯府血脉。”

“您当年抱走景宁,接纳她,疼爱她,我心中感激,哪怕从此母女分离,我也从不曾生出半分怨怼。”

“我原本打算安守本分,就这样跟着世子爷一辈子。但谁知在景宁三岁时,我又意外有了身孕!”

“骨肉分离之痛,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所以我才故意激怒您,让您赶我离开京城,这样才能守着我的孩子,安居乐业。”

老夫人脸色煞白,我平静地看着她:“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们之间,恩也好,怨也好,都算了吧。”

穆婉清急道:“那景宁呢?”

我含泪看着她:“景宁是你的孩子,你把她养育的这么好,我没有资格把她抢走。”

穆婉清紧紧握着我的手,泣不成声。

老夫人忽地断喝一声:“好一个义薄云天,自强不息的李盈盈!’

她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慢慢地跪了下去。

”李姑娘,我囿于门第之见,害你母女分离十六载,是我错了,老婆子向你道歉。“

”你不计前嫌,于我们落魄时伸出援手,这份心胸气度,让老婆子自愧不如。“

我和穆婉清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老夫人,婉清,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她们疑惑地看过来,我笑了:”裴景珩在我这里。“

老夫人和穆婉清瞬间瞪圆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在哪里?“

正在这时,景宁急急地冲了进来:”祖母,娘亲,我见到五哥了!”

老夫人和穆婉清激动的手脚都不知如何放,我莞尔一笑,带着她们走了出去。

待看到躺在床上的裴景珩时,穆婉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扑了过去:“我的儿,娘可算是看到你了!”

裴景珩刚才应该是和景宁说了一会儿话,此时脸上带着倦意,唇色仍然苍白,他想挣扎着起来,老夫人忙上前一步,将他按躺下。

“祖母,娘,是孩儿无用,才让你们沦落到这里,孩儿真是该死!”

裴景行刚才看到瘦弱的妹妹,心中已经自责,现在再看到憔悴枯瘦的祖母和母亲,更是痛心的无以复加,只恨自己没能将证据及时送回来,才导致她们被流放至此。

老夫人声音嘶哑,脸上神情却很是欣慰:“珩儿,你能好好活着,祖母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穆婉清拉着儿子的手,一点也不舍得松开,闻言点了点头。

是啊,亲眼目睹丈夫,长子,次子,几个孙子,都被斩首示众,她早已不想活了。若不是有景宁在身边,她恐怕早就追随丈夫和儿子而去。

现在,能再亲眼看到儿子,她才感觉一颗心又活了过来。

穆婉清扑通一声,朝我跪了下来:“盈盈姑娘,你救了我儿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我为你当牛作马……”

我急忙将她扶起来:“夫人,以后千万不要这么说。若论起来,当初你待我的好,我又怎么能还得清呢?”

我们相视而笑,她抬手揩去脸上的泪:“盈盈姑娘,我比你痴长几岁,你若不嫌弃,以后叫我声姐姐可好?”

“姐姐。”

从前,你不嫌我卑贱,怜我助我,如今,我们就是一家人。

12

老夫人,穆婉清和景宁三人,身份仍是官奴,除非日后侯府能翻案,否则她们无法脱籍。

为了安置她们,免得惹人非议,我在偏僻点的地方买了一个绣庄,对外声称她们是为我干活的。

实际上,穆婉清带着老夫人和裴景珩景宁搬了过去。

那里地方清静,方便裴景珩养伤,她们深居简出,也无人会找麻烦。

我们并没有对几个孩子说破,但他们三兄妹相似的面容,让几人心里或许都有猜测,不过他们却没有追问。

驰野很喜欢裴景珩,时常去绣庄找他。

裴景珩出身武安侯府,自幼习武,身手不凡,闲暇时经常指点驰野,他进步很快。

景宁颇有些经商的天份,绣庄出品的绣活,我便交由她来打理买卖。

她非常高兴,还成功地在互市上将绣活卖给了胡人。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一般过去。

一年多后,裴景珩身体彻底痊愈。

背负着武安侯府的血海深仇,他执意要进京找二皇子。

老夫人和穆婉清虽然担心,却并未阻止。

临行前,驰野来找我。

他如今已经十三岁了,眉目间,依稀有了男子的硬朗。

背阔肩宽,身高腿长,再加上长期习武,气质凛冽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初露。

“娘亲,我其实是裴家人,对吗?”

少年脸上,是笃定。

明亮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却于不经意间,泄露了一丝紧张。

我伸手抚过他的眉眼,温柔地回答:“是,你和景宁,都是我的孩子,也都是裴家人。”

他眼中掠过震惊,他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却没有猜到景宁的身份。

我平静地向他讲述了过往,驰野伸手将我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娘亲,你受苦了。”

一句话,让我的眼睛也潮了。

我的儿子,在得知我的过去时,全然没有在意我的出身,而是心疼我的不易,我心中满是欣慰。

我拍了拍他的背,“野儿,你是不是想和裴景珩一起去京城?”

他身子一僵,小声道:“娘亲,你都知道了?”

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了解呢?

他身体里流着的,是武安侯府的血液,国仇家恨在前,他怎会无动于衷?

我拿出一件金丝软甲:“野儿,这是我花重金买来的,答应娘,一定要时刻穿在里面。”

从得知裴景珩要进京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野儿要离开我了。

我不能阻拦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给他添上一丝保障。

驰野眼眶湿润了。

他跪下,朝我磕了三个头:“娘亲,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助景珩哥,为裴家翻案,平安归来!”

距离裴景珩和驰野离开,又过了大半年。

自从他们走后,我就将老夫人,穆婉清和景宁接了过来。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老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我命人早早就将炕烧了起来。

日子虽然平静,但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煎熬。

入冬那天,街上官兵贴了一张告示。

掌柜的连奔带跑,回来向我禀报,圣上宾天,继位的,是二皇子。

新皇大赦天下,尤其是详细地公布了武安侯府的冤屈,还裴家清白,并封裴景珩为武安侯。

老夫人和穆婉清听到这些消息,喜极而泣。

我也为她们高兴,但我的心,仍然提得高高的。

我的驰野呢?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穆婉清安慰我,说驰野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我强颜欢笑。

一场大雪,将北地妆点得分外妖娆。

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虽寒冷,互市却极为热闹。

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干脆让掌柜的给大家提前放假,酒楼关门,每日只是窝在家里。

穆婉清和景宁,每日都陪着我,稍稍安慰了我不安的心。

除夕那天,李姑姑做了一大桌子菜。

老夫人,穆婉清,景宁都在,我看着盘中的炙羊肉,想起这是驰野最爱吃的菜,心中黯然。

突然,门外响起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哗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的驰野,带着满脸笑意,站在门口,唤我:“娘亲,我回来了。”

我眨了眨眼,将泪水眨落,捂着嘴,笑σσψ出了声。

13

随着驰野一起回来的,还有裴景珩。

武安侯府已经还给裴家,他要接老夫人和穆婉清景宁回去。

老夫人和穆婉清本来打算让我一起回京城的,可我不愿意。

我在靖远的生活,是那么的自由自在,见识过天地的广阔之后,再让我回到那小小的一方府里,我怕我会枯萎。

她们和裴景珩,都想让驰野认祖归宗,但是驰野拒绝了。

驰野说,陪裴景珩回京,为裴家洗刷冤屈,是他的责任。

但他会永远留在靖远,陪在我身边,做一个普通人。

他野性惯了,侯府的生活,不适合他。

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景宁,她决定留下来。

在靖远生活这近两年,她的改变很大。

她很有经商的天份,每天穿梭于互市,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让她很快乐。

相比起做个侯府千金,她更喜欢这种鲜活而真实的生活。

穆婉清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

景宁抱着我哭了一场,很快又高兴起来,说自己有两个娘亲,比别人更多一个人爱她,她很幸福。

穆婉清真的将她教的很好,看着她快乐地跑进跑出,一声声地唤着我“娘亲”,过往的种种,我突然全都释怀了。

老夫人和穆婉清走那天,我带着景宁和驰野去送行。

穆婉清泪如雨下,她万般不舍地抚摸着景宁的头发,柔声说:“乖孩子,别哭了,娘在京城安顿好,就接你和弟弟过去玩。”

景宁哭成了花猫脸,靠在我怀里说不出话来。

穆婉清握住我的手:“盈盈,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好事,但最好的,就是和你成为朋友。”

“你若得闲,一定要带着景宁和驰野到京城来看我。”

她哽咽了下,抱住我和景宁:“我好舍不得你们。”

我流着泪,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心吧,等到景珩成亲,我一定会带着孩子们去京城的。”

老夫人在旁边笑的一脸慈祥,眼中闪动的,是对未来的希冀。

马车渐行渐远,我看着身边的一双儿女,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满足。

我想,人间虽苦,却还是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