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结婚向大姐借2000被拒绝,如今外甥女想到我公司上班

发布时间:2025-09-29 10:24  浏览量:1

妈的电话打过来时,我正在看新一季的财务报表。

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CBD,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夕阳,像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蔓蔓啊,在忙吗?”

我把报表翻过一页,笔尖在“同比增长37%”那一行下面画了条线,声音很淡:“嗯,在公司。有事吗,妈?”

“哎,也没什么大事……”我妈在电话那头一贯地欲言又止,拖着长音,像是在酝酿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种熟悉的开场白,通常意味着一件让我为难的事。

“有事就直说,我晚点还有个会。”我捏了捏眉心,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皮质老板椅里。

“就是……你外甥女,静静,今年不是毕业了嘛。”

来了。

我没做声,等着她的下文。

“工作找得不太顺心,专业又冷门,小公司她看不上,大公司人家不要她。这孩子,眼高手低的,愁死我跟你大姐了。”

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温水,依旧沉默。

“你现在不是自己开公司,当大老板了嘛……你看,能不能给你姐帮个忙,让静静到你公司去上个班?我们不要多好的岗位,先进去历练历练,总比她在家里闲着强啊。”

我妈终于把话说完了,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不容置喙的“理所当然”。

我看着窗外那片流光溢彩的城市天际线,突然就笑了。

笑声很轻,甚至有些冷。

电话那头,我妈敏锐地察觉到了:“你笑什么?妈跟你说正事呢!”

“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您是不是忘了,十年前,我结婚的时候,跟大姐借两千块钱的事了?”

电话里瞬间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我知道,我戳中了那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却又假装遗忘了的旧伤疤。

十年前,我和陈阳结婚,一穷二白。

我们俩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大学毕业没几年,省吃俭用攒了点钱,加上他父母给的一万,勉强凑够了房子的首付。

那是一套五十多平米的老破小,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就是天堂。

付完首付,口袋里比脸都干净。

装修、买家具、办婚礼,样样都要钱。

我俩把所有信用卡都刷爆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婚礼前一个星期,司仪的尾款、酒店的备用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算下来,还差两千块。

两千块。

现在看来,不过是我一顿饭的钱,一次无足轻重的应酬。

但在当时,那笔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阳一个大男人,坐在毛坯房的水泥地上,抱着头,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给我大姐林芳打了个电话。

她是长姐,从小在家里就有话语权。那时候她已经结婚好几年,姐夫在一家国企当个小领导,日子过得比我宽裕得多。

电话接通,我“喂”了半天,那声“姐”才小声小气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我把情况说了一遍,话说得颠三倒四,脸烫得像火烧。

我说:“姐,你能不能……先借我两千块钱?等我们缓过来,第一个就还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我听见我大姐清冷又理智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过来。

“蔓蔓,不是姐不帮你。”

“但是你们现在就这样,以后日子怎么过?钱是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借的。”

“你跟陈阳,都得学会自己担事。这第一关都过不去,以后有的是坎儿。”

“我跟你姐夫的日子也紧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钱,我不能借给你。”

最后一句,斩钉截铁。

我握着电话,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我没哭出声,只是默默地听着,直到她说“我还有事,先挂了”,然后就是“嘟嘟嘟”的忙音。

那天,我和陈阳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分着吃了一桶泡面。

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我跟他说:“陈阳,你记住今天。也记住我姐说的每一个字。”

陈阳没说话,只是把泡面碗里唯一的半根火腿肠夹给了我。

后来,那两千块钱,是陈阳找他一个大学室友借的。

人家二话没说,直接转了三千过来,说:“新婚快乐,多的算我随礼了。”

婚礼那天,大姐和姐夫来了,随了五百块的礼金。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都是为你好”的审视。

我笑着敬了她一杯酒,一口喝干。

那酒,辣得我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逢年过节,她跟着爸妈来我家,我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姐”,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这根刺,在我心里扎了十年。

十年里,我和陈阳没日没夜地干。

他跑业务,喝到胃出血。我做设计,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

我们从那间老破小,换到了市中心一百二十平的电梯房。

我从一个小设计师,辞职创业,开了自己的广告公司。

陈阳也成了他们公司的销售总监。

我们有了车,有了存款,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日子就像我们当年在毛坯房里想象的那样,甚至更好。

而我大姐,依旧过着她那“紧巴”的日子。姐夫在国企熬了半辈子,还是个不上不下的小领导,拿着死工资。

他们唯一的骄傲,就是女儿周静,从小成绩就好,考了个不错的大学。

现在,这个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需要我这个被他们“教育”过的小姨,来给她一份工作。

真是讽刺。

“蔓蔓?蔓蔓?你在听吗?”我妈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妈,我公司不缺人。”

“怎么会不缺人呢?你公司那么大!”我妈的音量立刻高了八度,“你就是不想帮你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

“我记仇?”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妈,你当年不也说,大姐做得对,说我和陈阳是该被敲打敲打吗?”

“我……我那是……”我妈语塞了。

“公司有公司的规矩,招聘要走流程,所有人都得面试。周静的专业和我们公司业务也不对口,我没办法给她开这个后门。”

这是事实,也是我的借口。

“什么后门!自家人,说什么后门!”我妈急了,“你让她进去,端茶倒水也行啊!先有个班上,别让她在家里晃来晃去,我看着都心烦!”

“端茶倒水我们有行政。妈,这事没得商量。”我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林蔓!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还有没有你大姐?”

我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我要开会了,先挂了。”

没等她再说什么,我直接按断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晚上回到家,陈阳已经做好了饭。

女儿在客厅看动画片,见我回来,欢快地扑过来。

我抱起她,在她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一天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饭桌上,陈阳给我夹了块排骨,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妈给你打电话了?”

我“嗯”了一声。

“为了静静的事?”

“你也知道了?”我有些意外。

陈阳苦笑了一下:“妈先打给我了,被我挡回去了,我猜她肯定会再打给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你怎么想的?”

我把嘴里的排骨咽下去,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我拒绝了。”

陈阳沉默了。

他没说我做得对,也没说我做得不对。

他只是给我盛了碗汤,说:“先喝汤,这事不急,慢慢想。”

我了解他,他总是这样,温和,理性。

当年那件事,他受的委屈不比我少,但他似乎比我更容易放下。

或者说,男人更着眼于未来。

而我,一个女人,总是对过去那些细小的、尖锐的伤害,耿耿于怀。

“有什么好想的,”我喝了口汤,汤很暖,可我的心还是凉的,“当年她怎么对我们的,现在就别怪我怎么对她。这叫一报还一报。”

“蔓蔓,”陈阳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十年,我也有。但是,静静是无辜的,她是孩子。”

“孩子?她都二十二了,大学毕业,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前途负责,而不是靠着裙带关系。”我说得义正词严。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就业环境确实不好。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冷笑,“陈阳,你忘了我们结婚时,她是怎么跟我们撇清关系的?她说‘日子是自己过的’,我现在就把这句话还给她女儿。”

我的声音有些激动,女儿被吓到了,抬头怯怯地看着我。

我立刻收敛了情绪,摸了摸她的头,放缓了声音:“吃饭。”

这顿饭,在沉默中结束了。

我知道,陈-阳说得有道理。

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那不是两千块钱的事。

那是在我人生最需要亲人拉一把的时候,被最亲的人,冷漠地推开的滋味。

那种绝望和心寒,十年了,想起来,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接下来的几天,我妈的电话轰炸变成了微信轰炸。

每天早中晚,雷打不动地发来几十条语音。

内容无非是哭诉我无情无义,指责我为富不仁,回忆她养我多不容易,我大姐从小怎么让着我。

我一条都没听,见了红点就清除。

直到我大姐林芳,亲自给我打了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上“大姐”那两个字,我的心脏没来由地一紧。

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给我。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

“蔓蔓。”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没什么情绪起伏,带着一股天生的居高临下。

“有事?”我的声音更冷。

“静静的事,妈都跟我说了。”

“嗯。”

“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

我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当年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我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她会道歉。

在我印象里,我这个大姐,永远是正确的,永远是理智的,永远是“为你好”的。

她怎么会承认自己错了?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也有我的难处。你以为我的日子就好过吗?你姐夫那个人,死板,工资卡都捏在他手里,我每个月就那么点生活费,你让我上哪给你弄两千块钱?”

“你当时可以跟我说实话。”我打断她。

“说实话?”她冷笑一声,“怎么说?说你姐夫不把我当人看?说我在婆家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把家里的丑事都抖落给你,让你看我笑话吗?”

我再次沉默了。

这些事,我确实不知道。

在我眼里,她嫁得好,姐夫是铁饭碗,日子安稳,从不用为生计发愁。

“蔓草,我们是亲姐妹,但我们也是独立的个体。我帮不了你,只能用我的方式去点醒你。我是希望你好,希望你和陈阳能靠自己站起来。现在看来,我的方法没错,你不是站起来了吗?还站得这么好。”

我听着她的话,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原来,在她眼里,我今天的成功,还有她的功劳。

她当年的冷漠和刻薄,都被她包装成了一种“用心良苦”的激将法。

真是可笑。

“所以,你现在是来找我论功行赏的?”我反问。

她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是姐妹,血浓于水。静静是你的亲外甥女,你这个做小姨的,帮她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我重复着这三个字,怒火“噌”地一下就顶了上来。

“林芳,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妈,没有任何人对我的付出是‘应该的’!”

“你凭什么觉得,你女儿的工作,我‘应该’负责?”

“就凭你当年那几句‘为我好’的屁话吗?”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压抑的、细微的哭声。

她哭了。

那个永远强势、永远正确的大姐,哭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但愤怒很快就压倒了那一点点不忍。

“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准备挂电话。

“蔓蔓,别挂。”她带着哭腔,急急地喊了一声。

“算我求你,行吗?”

“静静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心高气傲,受不了一点挫折。面试被拒了两次,就在家里要死要活的,说社会对她不公,说我们没本事。”

“她昨天,跟我吵了一架,说我们给不了她想要的,她小姨现在是大老板,为什么不能帮她。她说……如果你们这些亲戚都这么冷血,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怕她想不开,我真的怕……”

她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作为一个母亲的无助和恐惧。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周静那个孩子,我见过几次,确实有点娇气,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

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脆弱。

“你让她跟我谈。”我说。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

陈阳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冰凉的手。

“都听到了?”我问。

他点点头。

“我该怎么办?”我看着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

坚持原则,不徇私情,可能会把一个年轻的生命推向极端。

可是,如果我妥协了,我心里那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陈阳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蔓-蔓,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解决问题,不是激化矛盾。”

“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你和你姐之间的恩怨了。它关系到静静,关系到两个家庭。”

“我们不一定要完全满足她们的要求,但我们可以提供一个解决方案。”

“什么方案?”

“让静静来公司,但不是直接入职。让她从实习生做起,跟所有新来的大学生一样,三个月实习期。行,就留下,不行,就走人。工资、待遇,一切按公司的规章制度来,不给任何特殊照顾。”

“这样,对你姐,对妈,我们都算有了交代。我们给了机会,抓不住,是她自己的问题。”

“对静静,这也是一次真正的历练。让她知道,社会不是她家,没人会惯着她。工作,是要靠自己本事去争取的。”

“对你,你也守住了自己的原则。你给的是机会,不是施舍。”

我看着陈阳,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和真诚。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方案,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它既保全了亲情,又守住了底线。

我心里的那块坚冰,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第二天,一个陌生的号码加了我的微信。

头像是周静,一张加了十层滤镜的自拍照。

验证信息是:小姨,我是静静。

我点了通过。

她的消息立刻就发了过来。

“小姨,你好呀![可爱]”

后面跟着一连串的表情包。

我看着那个“可爱”的表情,感觉有些刺眼。

我回了两个字:“你好。”

“小姨,我妈说,您同意我去您公司上班啦?太棒了!谢谢小姨![爱心][爱心]”

我皱了皱眉。

我妈这传话的本事,真是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我打字回复:“你听谁说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被我的冷淡噎住了。

过了几分钟,消息才又弹出来:“我妈呀。她说您已经答应了,让我准备一下,下周一就去报到。”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

我决定,有些话,必须由我亲自跟她说清楚。

我拨了一个语音通话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了,传来一个年轻女孩清脆的声音:“喂?小姨?”

“周静,是我。”

“嗯嗯,小姨,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甚至带着一丝雀跃。

“关于你来我公司的事,我想跟你明确几点。”

“第一,我没有同意你直接入‘职’。我能提供给你的,是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机会。”

“第二,实习期间,你会被分配到基础岗位,跟其他实习生一起。没有独立的办公室,没有特殊待遇,工资也按照公司实习生的标准发放。”

“第三,三个月后,会有严格的考核。考核通过,可以转正。通不过,公司会按照规定与你解除实习协议。到时候,不管谁来求情,都没用。”

“第四,在公司,你不能叫我小姨,要叫我林总。你需要遵守公司的所有规章制度,包括考勤、着装、工作流程。如果违规,一样会受到处罚。”

“以上四点,你听清楚了吗?如果你能接受,下周一早上九点,到公司人事部报到。如果不能接受,现在就可以告诉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我一口气说完,语气严肃,不带任何感情。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此刻脸上错愕和委屈的表情。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才用一种带着哭腔的、难以置信的语气问:“小姨……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亲小姨啊,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你怎么能对我提这么苛刻的要求?”

“我以为……我以为去你公司就是换个地方待着,你会照顾我的……”

我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无力。

这就是我大姐教育出来的女儿。

把亲情当成理所当然的庇护,把别人的帮助视为天经地义的责任。

“周静,我再跟你说一遍。亲情是亲情,工作是工作。在家里,我是你小姨。在公司,我是你老板。”

“我给你机会,是看在我妈和你妈的面子上。但这个机会能不能变成你的饭碗,要靠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无条件地照顾一个成年人,哪怕是亲人。”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扔在桌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点痛快,又有点悲哀。

痛快的是,我终于把当年从我大姐那里听来的那些“大道理”,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悲哀的是,我发现我们这一家人,似乎永远都在用一种冷冰冰的、自以为是的“道理”,去处理本该充满温情的关系。

我们都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那天下午,周静没有再联系我。

我妈和我姐的电话也没再打来。

我以为,这件事可能就这么黄了。

也好,落得个清静。

然而,周一早上,人事部经理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林总,外面有个叫周静的女孩来报到,说是您的外甥女,来实习的。”

我有些意外,抬起头:“她来了?”

“是的,我看了她的简历,专业确实不太对口。您看,怎么安排?”

我沉吟片刻,说:“把她分到市场部,跟着王经理。让他安排个师傅带带。就当普通实习生一样对待,不用特殊化,也别太苛刻。定期把她的表现反馈给我。”

“好的,林总。”

人事经理出去后,我站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周静来了。

那个被她母亲推到我面前的、承载着两代人恩怨的年轻女孩,终究还是踏进了我的公司。

接下来的日子,我刻意和周静保持着距离。

在公司里,我们碰见过几次。

在走廊,在茶水间。

她会怯怯地叫我一声:“林总。”

我只是点点头,然后走开。

我从市场部王经理那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小姑娘人挺单纯的,就是业务上差了点,很多东西要从头教。”

“有点眼高手低,让她做些整理资料、复印文件的杂活,她嘴上不说,脸上全是不乐意。”

“跟同事处得一般,大家知道她是您亲戚,都有点躲着她。她自己也好像不太合群。”

“有一次,让她跟着团队出去跑客户,在外面晒了一天,回来就跟我抱怨,说没想到市场部这么辛苦。”

王经理是个聪明人,他跟我汇报的时候,话说得很委婉,但我都听得懂。

周静,在实习期里,表现得并不好。

她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积极和努力,反而充满了大小姐的娇气和不适应。

我没有干预。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也是她必须经历的成长。

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

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是一个新锐美妆品牌的年度推广方案。

竞争很激烈,整个市场部都忙得人仰马翻。

连续加了一个星期的班,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周五晚上,方案的最终稿终于定了下来。

王经理带着团队去聚餐庆祝,我也去了。

饭局上,大家都喝了点酒,气氛很热烈。

周静也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饮料。

这一个月,她似乎清瘦了一些,脸上的妆也淡了,少了些学生的稚气,多了点职场的疲惫。

酒过三巡,王经理端着酒杯过来敬我。

他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了起来。

“林总,这次的项目,静静也出了不少力。”

我有些惊讶,看向周静。

王经理接着说:“方案里关于Z世代消费心理的那部分,很多数据和观点,都是静静熬了好几个通宵找资料、做分析整理出来的。虽然还有些稚嫩,但视角很新颖,给了我们团队不少启发。”

“这孩子,别看平时娇滴滴的,关键时刻,还挺能扛事儿。”

我看着周静,她被王经理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脸颊泛红。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属于一个职场人的、因为工作被认可而产生的羞涩和喜悦。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

聚餐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去。

我因为喝了酒,叫了代驾。

在等车的时候,周静走了过来。

“小姨。”她小声地叫我。

在公司之外,她终于换回了这个称呼。

我“嗯”了一声。

“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也谢谢你……没有对我特殊照顾。”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来公司之前,我一直觉得,工作是件很简单的事。尤其是在我小姨的公司,我觉得我肯定能过得很轻松。”

“但这一个月,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看到同事们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为了一个创意通宵不眠。我看到王经理为了维护我们,跟难缠的客户赔笑脸。我看到您,林总……每天最早来,最晚走。”

“我才知道,你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以前,太幼稚,太想当然了。”

“小姨,对不起。为我之前的无知和不懂事,向你道歉。”

她说着,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也吹乱了我的心。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用表情包和撒娇来解决问题的孩子了。

这一个月,她确实成长了。

代驾的车来了。

我拉开车门,对她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车里很安静。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开口问她:“周静,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不想让你来公司吗?”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

“因为你妈妈。因为十年前,我跟你爸爸结婚,找她借两千块钱,她没借。”

我把当年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渲染我的委屈。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说完,车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她带着鼻音的、小声的回答。

“对不起,小姨。”

“我不知道……我妈妈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我一直以为,我们家……很幸福。我爸妈感情很好,他们很爱我。”

“原来……原来她也有那么多委屈。”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妈她……其实过得挺苦的。我爸那个人,大男子主义,在家里说一不二。我妈一辈子没上过班,家里所有开销都要伸手问我爸要。我爸给钱,还要问清楚每一笔的用处。”

“她总跟我说,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不要像她一样,活得没有尊严。”

“她逼着我好好学习,逼着我考好大学,就是希望我以后不要走她的老路。”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所以,当我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她比我还着急,还绝望。”

“她让我来找你,可能……可能也是走投无路了吧。”

我听着周静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大姐林芳那个强势、理智、永远正确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困在不幸婚姻里,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却又不懂得如何正确表达爱的,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她当年的“点醒”,或许真的掺杂着她自己人生的血泪教训。

她当年的拒绝,或许真的藏着她说不出口的窘迫和无奈。

我心里的那根刺,扎了十年的刺,好像,不那么疼了。

车到了周静家楼下。

她下车前,对我说:“小姨,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我会靠我自己的本事,留在公司。”

我点点头:“加油。”

看着她走进楼道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有些释然。

或许,陈阳说得对。

解决问题,比激化矛盾更重要。

实习期很快就结束了。

周静的考核报告,王经理亲自交到了我手上。

“综合评分B+。业务能力还有待提高,但学习态度非常端正,团队协作精神强,抗压能力比刚来的时候提升了一大截。是个可造之材。”王经理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我们部门都挺喜欢这孩子的。林总,我的意见是,可以留下。”

我看着报告上“建议转正”那四个字,签下了我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主动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静静转正了。下个月开始,按正式员工拿工资。”

电话那头,我妈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的吗?太好了!蔓蔓,妈就知道你最疼姐姐了!你真是我们家的骄傲!”

我没理会她的吹捧,只是平静地说:“转正是因为她自己努力,符合公司的要求。以后,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是是是,我们静静肯定会好好干的!”

挂了电话,我给我大姐发了条微信。

“静静转正了。”

过了很久,她才回过来一个字。

“谢。”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过分的亲热。

但我知道,我们姐妹之间那堵冰墙,已经有了一道裂缝。

周末,陈阳提议,叫上我妈和大姐一家,来我们家吃顿饭。

“就当是给静静庆祝转正。”他说。

我同意了。

那天,我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大姐和姐夫带着周静来了。

姐夫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态度比以前客气了许多。

大姐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

饭桌上,气氛难得的融洽。

我妈一个劲地夸我能干,夸陈阳有本事,夸静静有出息。

姐夫破天荒地端起酒杯,敬了陈阳一杯。

“以前,是我思想僵化,总觉得你们年轻人不靠谱。现在看来,是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陈阳,你和小蔓,都是好样的。”

陈阳笑着跟他碰了杯。

吃到一半,大姐突然站起来,端着一杯果汁,走到我面前。

“蔓蔓,这杯,姐敬你。”

我看着她,没动。

她的眼圈红了。

“当年的事,是姐对不起你。”

“我那时候……日子过得一团糟,心里也憋着火,说话就冲了点。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但我拉不下这个脸……”

“谢谢你,不计前嫌,给了静静一个机会。你比我这个当妈的,更会教孩子。”

她说着,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

我看着她,心里那根扎了十年的刺,在这一刻,仿佛彻底被拔了出来。

伤口还在,但已经不疼了。

我端起自己的杯子,里面也是果汁。

“姐,都过去了。”

我仰头喝完。

那果汁,甜甜的,一直甜到了心底。

那顿饭后,我们的关系,似乎真的回到了“姐妹”应有的轨道上。

虽然依旧算不上多亲密,但至少,不再是隔着万重山的陌生人了。

周静在公司越来越上手,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她凭着自己对年轻人市场的敏锐嗅觉,给团队提了好几个爆款创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她不再是“老板的亲戚”,而是市场部不可或缺的一员,“静静”。

一年后,周静用自己攒下的工资,给她妈妈,也就是我大姐,报了一个插花学习班。

大姐的朋友圈,第一次开始分享除了养生链接之外的内容。

一张张美丽的花艺作品,配着她日渐舒展的笑脸。

我看到姐夫在下面点了个赞。

又过了半年,大姐在小区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开业那天,我去送了花篮。

她穿着围裙,在花丛中忙碌,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

她递给我一杯茶,说:“蔓蔓,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年说的话是对的。日子,真的是自己过的。有自己的事做,不用看人脸色,真好。”

我看着她,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去年年底,公司开年会。

周静作为优秀新人上台发言。

她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化着精致的淡妆,自信,从容,闪闪发光。

发言的最后,她说:“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她不仅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亲人。是她,用最严厉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独立和成长。是她,给了我一个平台,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她就是我们的林总,也是我的小姨。”

她看向我,眼含热泪,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掌声雷动。

我坐在主位上,看着台上的她,也红了眼眶。

那一刻,我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在毛坯房里,吃着泡面,心里充满绝望和怨恨的自己。

我想,如果她能看到今天,她一定会感到欣慰。

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解药。

它磨平了我们的棱角,也治愈了我们的伤痛。

它让我们明白,家人之间,没有永远的恩怨,只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牵绊。

所谓的成长,或许就是,终于有一天,我们能笑着面对过去的伤疤,并且,有能力去温暖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