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完婚前夫如释重负叹了口气,我扭头便上了飞机出国,他却恨透小3
发布时间:2025-09-27 16:49 浏览量:2
民政局那扇旋转门,跟我们厂里那台老掉牙的离心机似的,转得人头发昏。
陈凯从里面出来,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解脱,有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还有一丝我分辨不清的,像是终于甩掉了一个旧包袱的快意。
我们就这样,在门口站着,像两个刚下班的陌生工友。
他没看我,我也没看他。
我扭过头,拉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滚轮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在碾过我们那十五年的婚姻。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只是我没想到,他的阳关道上那么快就长满了荆棘,而那些刺,全是他自己亲手种下的。
后来我听说,他恨透了那个叫方婷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齿。
可当初,他不就是为了她,才那么如释重负地,把我丢在了身后吗?
人啊,有时候真是个说不清的玩意儿。
就像我手里的绣花针,明明是冰冷的铁,却能绣出人世间最暖的锦绣。也像人心,明明是滚烫的肉,却能做出比寒冬腊月还要冷的事。
十五年,我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这个家,他却用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全剪碎了。
碎了就碎了吧,我这双手,还能绣出另一片天。
可他呢?他把剪刀递给了别人,最后却扎伤了自己。
这笔账,我到现在,都没算明白。
第一章 一针一线,一地鸡毛
我们家的空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黏稠的,我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从陈凯的手机开始上锁那天起。
也或许,是从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烟酒味被另一种陌生的香水味覆盖时开始的。
我叫林岚,是个绣娘。
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吃这门手艺饭的。我妈常说,我们林家的女人,命都穿在那根细细的绣花针上,一针是风花雪月,一针是柴米油盐。
我跟陈凯结婚十五年,这十五年,我低着头,把日子一针一线地绣在了绷子上。
他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加工厂,不大,但也能养家糊口。我则在家里接些私活,给一些高端旗袍店做定制刺绣。
我们的日子,就像我绷子上的双面绣,正面是光鲜亮丽的牡丹富贵,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反面,却是密密麻麻的线头和结点,只有我自己知道,哪一根线拉得太紧,哪一处针脚走了形。
“岚岚,今晚厂里有事,不回来吃了。”
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很匆忙,背景音嘈杂,像是机器的轰鸣,也像是KTV里喧闹的音乐。
我“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看着桌上刚出锅的四菜一汤,热气袅袅地散去,最后和这屋子里的空气一样,变得冰凉。
这样的电话,一周里至少有四五次。
起初,我还信。他的厂子确实忙,行情不好,他压力大,我得体谅他。
我把凉了的饭菜倒掉,第二天重新买新鲜的。然后坐在绣绷前,一坐就是一夜。
灯光下,我的手指在丝线上翻飞,心里却空得像个破了洞的米袋子,再多的米也填不满。
我绣的是一幅《荷塘月色》,客户要得急。那荷叶上的露珠,要用极细的劈丝,一根丝线要劈成三十二分之一,才能绣出那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这活儿熬人,熬眼睛,更熬心。
心静不下来,手里的针就会抖。
那天晚上,我又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门响了。
陈凯回来了,脚步虚浮,一身的酒气混合着那股熟悉的、不属于我的香水味。
他看到我还亮着灯,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疲惫掩盖。
“怎么还没睡?”他一边换鞋,一边含糊地问。
“赶活儿。”我头也没抬,手里的针穿过丝绸,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他没再说话,径直进了浴室。哗哗的水声传来,像是在冲刷什么,是身上的酒气,还是心里的愧疚?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浴室里飘出来的水汽,都带着那股甜腻的香水味。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谁也不去捅破,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他母亲生日那天。
我提前半个月,就给他母亲绣了一方真丝披肩,上面是寓意长寿的松鹤延年图。每一针,都用了我最好的手艺。
生日宴上,亲戚朋友都在,其乐融融。
我把披肩给婆婆披上,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我的手,跟亲戚们炫耀:“看我这儿媳妇,手多巧!这手艺,打着灯笼都难找!”
陈凯坐在旁边,脸上挂着笑,但那笑意,没到眼底。
席间,他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一次次地挂断,又一次次地响起。
最后,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我没跟过去,但我能看到,他背对着我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和耐心。
那一刻,满屋子的欢声笑语,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不到我耳朵里。
我只觉得,婆婆身上那方鲜艳的披肩,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回到家,我第一次主动问他:“是谁的电话?”
他正在解领带,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把领带扔在沙发上。
“厂里的一个新来的文员,小姑娘,不懂事,总为点小事打电话。”他解释道,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
这个男人,我跟他同床共枕十五年。他撒谎的时候,左边的眉毛会不自觉地挑一下。
这个小动作,他自己都不知道。
“哦。”我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再问下去,就是撕破脸了。我还没准备好。或者说,我还抱着一丝可笑的幻想。
万一,只是我想多了呢?
可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你的幻想,就改变它残酷的走向。
没过几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几分炫耀。
“是林岚姐吗?我是方婷,陈凯公司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方婷。
我听陈凯提过一次,说新来的文员,做事麻利,嘴也甜。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没什么大事,”她在那头轻笑了一声,“就是想跟姐姐说一声,陈哥的胃不好,以后别总让他喝酒了。昨天晚上他又喝多了,一直折腾到半夜,我照顾了他一晚上呢。男人嘛,在外面打拼不容易,还是得有个人贴心照顾着才行。”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不是那种尖锐的刺痛,而是钝钝的,一下一下,磨着你的神经,让你痛不欲生。
我照顾了他十五年的胃,给他煲汤,给他备药,提醒他少喝酒,少应酬。
到头来,却成了另一个女人嘴里,向我炫耀的资本。
“知道了。”我轻轻地吐出三个字,然后挂了电话。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走到绣绷前,坐下,拿起针。
可我的手,抖得厉害,一针下去,扎进了自己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滴在我那幅即将完工的《荷塘月色》上。
那滴血,正好落在了一片洁白的荷花瓣上,像一滴朱砂泪。
我看着那滴血,忽然就笑了。
十五年,我以为我绣出的是锦绣前程,原来,只是一场空。
那晚,陈凯回来的时候,我把离婚协议书放在了桌上。
他看到那几个字,愣住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慌乱。
“岚岚,你这是干什么?别闹。”
“我没闹。”我看着他,目光平静,“陈凯,我们离婚吧。你和方婷的事,我知道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看着我平静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我没想过要离婚。”他喃喃地说,“我就是……就是一时糊涂。”
“糊涂?”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陈凯,你是在外面彩旗飘飘,还指望家里红旗不倒吗?”
“我跟她,会断的。你给我点时间。”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满是祈求。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破了的镜子,粘起来也有裂痕。脏了的衣服,怎么洗都有印子。”
我指着桌上的协议书,“房子归我,厂子是你的婚前财产,我不要。存款一人一半。你要是没意见,明天就去办手续。”
他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在他的印象里,我一直都是温顺的,隐忍的,是那个永远会等他回家的女人。
他大概从没想过,我会这么干脆,这么决绝。
那晚,我们分房睡了。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十五年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穷得叮当响。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载着我去批发市场进绣线。冬天,我的手冻得通红,他就会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他的厂子刚起步,接不到订单,急得满嘴起泡。我把我的积蓄全都拿出来给他,陪着他一趟一趟地跑客户。
日子好起来了,他给我买了车,买了房。他说,岚岚,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吃苦。
誓言犹在耳边,可说誓言的人,心已经走了。
第二天,我们去了民政局。
出来的时候,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而我,拉着行李箱,走向了机场。
我的手里,攥着一张飞往法国的机票。
那是我用给旗袍店绣的那幅《荷塘月色》换来的。店老板的女儿在法国开了一家东方艺术工作室,看了我的绣品,惊为天人,邀请我过去做三个月的驻场艺术家。
我本来还在犹豫。
现在,我不用犹豫了。
陈凯,再见了。
从此,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第二章 故土难离,远走他乡
去机场的路上,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
“大妹子,出远门啊?看你这箱子,得去挺久吧?”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这座我生活了四十年的城市,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转角,都刻着我和陈凯的记忆。
“嗯,去法国。”
“哟!法国!好地方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去旅游还是工作?”
“工作。”
“那可真了不起!咱们这儿能去法国工作的,可都是文化人。”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文化人?我算什么文化人。我就是个靠手吃饭的匠人。
只是这双手,以前是为家绣,现在,是为自己绣了。
到了机场,办完所有手续,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凯发来的短信。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到了那边给我报个平安。”
很平淡的一句话,像是出差前的叮嘱,而不是一对刚刚分道扬镳的夫妻。
我没有回。
回什么呢?说我一切都好,勿念?还是质问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都没有意义了。
登机口的广播响了。
我站起身,拉着行李箱,汇入。
在踏上廊桥的那一刻,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偌大的候机厅,人来人往,我希望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哪怕,只是一个匆匆的背影。
可是没有。
我自嘲地笑了笑。林岚啊林岚,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他此刻,应该正和方婷在一起,庆祝他重获新生吧。
飞机起飞的时候,巨大的轰鸣声和失重感,让我瞬间有些眩晕。
我靠在舷窗上,看着地面上的城市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片模糊的光点。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十五年啊。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五年?
我把最好的青春,最真的感情,都给了那个叫陈凯的男人。我以为我们会像我绣绷上的并蒂莲一样,一辈子不分开。
结果,他亲手折断了那枝莲。
飞机穿过云层,窗外是万丈霞光。
我擦干眼泪,告诉自己,林岚,别哭了。
从今以后,你要为自己活。
法国的生活,和我预想的既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语言不通,饮食不惯,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时常会将我淹没。
不一样的是,这里的人,对我的手艺,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尊重。
工作室的主理人叫安妮,就是那个旗袍店老板的女儿。一个很热情开朗的女孩,中文说得磕磕巴巴,但很努力地在跟我交流。
她把我的作品挂在工作室最显眼的位置,向每一个来访的客人介绍:“这是来自东方的魔法,是林岚老师用丝线画出的诗。”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魔法”和“诗”来形容我的刺绣。
在国内,人们只会说:“林师傅,你这手艺真好,绣得跟画的一样。”
一个是艺术,一个是技术。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在这里,我不用再赶活儿,不用再为了生计去绣那些我不喜欢的图案。
我可以随心所欲,绣我想绣的东西。
我绣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绣塞纳河畔的落日,绣街角咖啡馆里喝咖啡的优雅老人。
我的针法,融合了东方的细腻和西方的光影。我的作品,开始有了灵魂。
安妮帮我办了一个小型的个人展览。
展览那天,来了很多人。金发碧眼的法国人,围着我的绣品,发出阵阵惊叹。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原来,我的价值,并不仅仅是陈凯的妻子,一个会做饭、会持家、会刺绣的女人。
我,林岚,本身就是有价值的。
展览很成功,我的几幅作品都被高价收藏了。
安妮拿着香槟,跑过来跟我碰杯。
“林,你成功了!你现在可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东方艺术家了!”
我看着杯中晃动的金色液体,笑了。
“安妮,谢谢你。”
“谢我什么?是你自己有才华。”她眨了眨眼睛,“对了,你前夫……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的笑容僵了一下。
“没有。”
自从那天在机场,陈凯发了那条短信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我换了手机号,也退出了所有的同学群、亲戚群。
我像人间蒸发一样,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可午夜梦回,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会闯进我的梦里。
梦里,他还是那个骑着破自行车,把我的手揣进他大衣口袋里的少年。
醒来,枕边一片冰凉。
我知道,我还没能完全放下。
有些伤口,看着愈合了,但只要轻轻一碰,还是会疼。
就在我以为,我和陈凯的故事,已经画上句号的时候。
有一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带着一丝犹豫。
“岚岚啊,你在那边……还好吗?”
“挺好的,妈。你和我爸身体怎么样?”
“我们都好。就是……”我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就是陈凯……他前两天来家里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
“他去干什么?”
“他……他来借钱。”
第三章 新欢旧爱,一地狼藉
“借钱?”我握着电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陈凯会缺钱?
他的五金厂虽然不大,但一直经营得不错,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家底。我们离婚的时候,光是分给我的存款,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怎么会沦落到要跟我妈借钱的地G步?
“是啊。”我妈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他说,厂里资金周转不开了,银行的贷款又批不下来,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跟您借多少?”
“五万。”
五万块,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爸妈那样的退休工人来说,是他们小半辈子的积蓄。
“您借给他了?”我的声音有些发冷。
“我……我没借。”我妈的声音更低了,“你爸不让。他说,你们都离婚了,他家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了。再说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我沉默了。
我爸做得对。
可我心里,却堵得慌。
“妈,他……他看起来怎么样?”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哎,别提了。”我妈又叹了口气,“瘦了一大圈,人也憔悴得很,胡子拉碴的,跟个要饭的似的。哪还有以前当老板的样子。”
“他说……他说都是那个叫方婷的女人害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方婷。
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了。
我妈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把她从陈凯那里听来的事,跟我说了一遍。
原来,我和陈凯离婚后,他很快就把方婷接回了家。
起初,两人也是蜜里调油,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方婷年轻漂亮,会撒娇,会哄人,把陈凯迷得神魂颠倒。
她不用上班,每天的生活就是逛街、美容、做SPA,然后把光鲜亮丽的照片发到朋友圈。
陈凯给她买名牌包,买奢侈品,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大概是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比跟我在一起时,那种平淡如水的日子,刺激多了。
可新鲜感,总有过去的一天。
激情退却后,剩下的,就是一地鸡毛。
方婷花钱如流水,陈凯的厂子,这两年本来就不景气,被她这么一折腾,很快就见了底。
方婷不懂经营,也不关心厂里的事。她只关心,陈凯这个月能不能给她买最新款的包,能不能带她去马尔代夫度假。
陈凯开始力不从心。
他劝方婷省着点花,方婷就跟他吵,说他变了,说他不像以前那么爱她了。
“你以前对你那个黄脸婆前妻,可不是这样的!你给她买车买房,怎么到我这儿,就抠抠搜搜了?”
“那能一样吗?”陈凯大概也是被逼急了,“那是我们一起打拼下来的!你呢?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两人为此,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家,不再是港湾,成了战场。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厂里的一笔订单出了问题。
客户要求的零件精度很高,厂里的老机器达不到要求,做出来的全是次品,不仅要赔偿客户的损失,连带着厂子的信誉也受到了影响。
陈凯想换新设备,可账上已经没钱了。
他想让方婷把他之前给她买的那些包包首饰拿去卖了,应应急。
方婷一听就炸了。
“陈凯,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居然打女人东西的主意!这些都是你当初心甘情愿送给我的,凭什么让我卖掉?”
“现在是厂子生死存亡的时候!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不管!反正我的东西,你别想动!”
两人大吵一架,方婷摔门而去,回了娘家。
陈凯一个人,焦头烂额,四处借钱,却处处碰壁。
以前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一听他要借钱,都找各种理由推脱。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算是尝了个遍。
万般无奈之下,他才想到了我爸妈。
他大概是觉得,看在过去十五年的情分上,我爸妈会帮他一把。
他失算了。
我爸妈虽然心软,但还没糊涂到那个地G步。
听完我妈的叙述,我久久没有说话。
心里五味杂陈。
有那么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我不是在同情他。
我只是觉得,可笑。
他当初费尽心机,挣脱了我这个“旧包袱”,以为奔向的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新天地。
结果,那片天地,不过是海市蜃楼。
风一吹,就散了。
“岚岚,你在听吗?”我妈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嗯,在听。”
“陈凯他……也是挺可怜的。你说,要不……我们还是帮他一把?”我妈还是心软了。
“妈。”我打断了她,“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路是他自己走的,跪着也得走完。”
“可是……”
“没有可是。”我的语气很坚决,“您和我爸,把钱看好,谁也别借。他的事,以后也别再跟我说了。”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普罗旺斯的星空。
这里的星星,又大又亮,仿佛触手可及。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乌云遮住了。
我以为,我已经走出来了。
可陈凯这两个字,还是能轻易地,搅乱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生活。
我恨他吗?
好像也谈不上恨了。
只是觉得,不值。
为那逝去的十五年,不值。
也为那个,曾经为了他,倾尽了所有的自己,不值。
安妮看我那几天情绪不高,特意拉着我出去散心。
我们去了附近的一个小镇,那里正在举办一个中世纪复古集市。
镇上的人们,都穿着古老的服饰,在街上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我被那种欢乐的气氛感染,心情也好了许多。
在一个卖蕾丝的摊位前,我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手中的梭子上下翻飞,一根普通的棉线,在她手里,就变成了一片片精美绝伦的蕾丝花边。
那是一种古老的手艺,叫“博加班”。
我看得入了迷。
老奶奶见我看得认真,便停下手里的活,笑着跟我打招呼。
安妮在旁边帮我翻译。
我们聊了很久,从中国的刺绣,聊到法国的蕾丝。
虽然语言不通,但我们对手艺的热爱,是相通的。
临走时,老奶奶送了我一小片她刚织好的蕾丝,雪白的,像一片小小的雪花。
“孩子,”她通过安妮告诉我,“手艺人,最重要的是心要静。心静了,手里的活儿,才会有灵魂。”
我握着那片小小的蕾丝,心里忽然一片澄明。
是啊。
心要静。
陈凯也好,方婷也罢,他们都已经是我的过去式了。
我不能让他们的纷纷扰扰,再来打乱我的生活。
我的未来,应该在我自己的手里,在我这根绣花针上。
回到工作室,我把那片蕾丝,小心翼翼地收好。
然后,我铺开一块新的画布,拿起针线。
这一次,我想绣一幅《涅槃》。
凤凰浴火,而后重生。
第四章 浴火重生,针尖上的光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刺绣里。
我不再去想国内的那些是是非非,也不再去打听陈凯的任何消息。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绷子、丝线和那根细细的钢针。
创作《涅槃》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凤凰的羽毛,要用上百种颜色过渡,才能绣出那种流光溢彩、浴火重生的感觉。
尤其是那团火焰,既要有燃烧的炽热,又要有净化的神圣。
我一遍遍地拆,一遍遍地重绣。
有一次,为了绣出一根羽毛上最细微的光泽变化,我对着一小片区域,熬了三天三夜。
安妮都看不下去了,劝我休息一下。
“林,你这样会把身体搞垮的。”
我摇摇头,眼睛盯着绷子,头也不抬。
“安妮,你不懂。这不只是一幅绣品,这是我的命。”
我在绣的,不是凤凰。
是我自己。
是我那被烧成灰烬的十五年,是我那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的后半生。
我必须把它绣好。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精神却异常地亢奋。
每天,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在进步。
我的针法,越来越纯熟。我的用色,越来越大胆。
我甚至开始尝试,将一些现代的绘画理念,融入到古老的刺绣技艺中。
比如,用乱针绣来表现火焰的动态,用虚实结合的针法来营造凤凰涅槃时的那种朦胧感。
这是一种冒险,也是一种突破。
安妮看了我的半成品,激动得抱着我直跳。
“林!你是个天才!你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
我笑了。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不想认命的普通女人。
两个月后,《涅槃》终于完成了。
当我剪下最后一根线头时,整个人都虚脱了,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
安妮小心翼翼地把绣品从绷子上取下来,展开。
那一瞬间,整个工作室,仿佛都被点亮了。
画中的凤凰,被熊熊烈火包围,它的眼神,没有痛苦,只有坚定和决绝。它的羽翼,在火焰中舒展,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新生的光芒。
那不是死亡,是重生。
安妮看着那幅绣品,眼圈都红了。
“林,它太美了。我看到了,生命的力量。”
我也看着它,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做到了。
我终于,把我心里的那团火,绣了出来。
安妮决定,为我这幅《涅槃》,再办一次个人展览。
这一次,展览的规模更大,宣传也更广。
法国国家艺术协会的几位理事,都收到了邀请函。
展览开幕那天,我穿着一身自己绣了兰花的旗袍,站在我的作品前。
我不再是那个,躲在人群里,默默无闻的林岚了。
我成了焦点。
很多人围着我,问我创作的灵感,问我刺绣的技巧。
我用我那蹩脚的法语,夹杂着英语和安妮的翻译,努力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我看到,他们的眼神里,是真诚的欣赏和敬佩。
一位白发苍苍的理事,在我的《涅槃》前,站了很久很久。
他叫皮埃尔,是法国一位非常著名的艺术评论家。
他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用一种很庄重的语气说:“林女士,您的作品,让我看到了东方艺术的灵魂。它古老,又现代;它细腻,又磅礴。您不是一个匠人,您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艺术家”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分量重得让我有些承受不起。
我只能不停地鞠躬,说“谢谢”。
展览结束后,皮埃尔先生亲自撰写了一篇评论文章,发表在了法国最权威的艺术杂志上。
他在文章里,给了我的作品极高的评价。
他说,我的刺绣,是“用丝线在画布上写诗”。
一时间,我成了法国艺术圈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话题人物。
我的工作室,访客络绎不绝。
订单也像雪片一样飞来。
而且,他们不再要求我绣什么龙凤呈祥、牡丹富贵。
他们说:“林女士,请您自由创作,我们相信您的艺术感觉。”
我的人生,好像忽然之间,就从一条狭窄的乡间小路,拐上了一条宽阔的康庄大道。
我开始忙碌起来。
接受采访,参加沙龙,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交流。
我的眼界,越来越开阔。
我的心,也越来越平静。
陈凯和方婷,这两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在我脑海里出现过了。
他们就像我扔掉的旧线头,被扫进了垃圾堆,再也激不起我心里的一丝波澜。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一直美好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国内的包裹。
包裹是我妈寄来的,里面是一些家乡的特产,还有一封信。
我妈在信里,除了说一些家常,还提了一件事。
她说,陈凯和方婷,彻底闹掰了。
方婷不仅卷走了陈凯账上最后一点钱,还把他厂里那台唯一值钱的新设备,偷偷卖掉了。
陈凯发现后,气得差点中风。
他报了警,可方婷早就跑得没影了。
他去找方婷的父母理论,结果被人家打了出来。
方婷的父母说:“我们女儿跟你一场,什么都没捞着,拿你点东西怎么了?那是你欠她的青春损失费!”
陈凯的公司,彻底破产了。
他变卖了所有的东西,才勉强还清了银行的贷款和工人的工资。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只能去给别人打工,开货车。
信的最后,我妈写道:
“岚岚,妈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妈还是想跟你说。陈凯他,现在天天念叨你的好。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他说,他当初,是猪油蒙了心,才放着珍珠不要,去捡了个鱼眼珠子。”
“他还说,他现在谁也不恨,就恨方婷。是他把她当成宝,结果人家,从头到尾,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跳板,一个提款机。”
我看着信纸上,那熟悉的字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珍珠?鱼眼珠子?
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把信折好,收进抽屉里。
然后,我走到窗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窗外,是巴黎的夜景,灯火辉煌,宛如星河。
我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夜空,轻轻地说了一句:
“敬过去,也敬未来。”
敬那个,曾经卑微到尘埃里的林岚。
也敬这个,在尘埃里开出花来的林岚。
至于陈凯,他的故事,我不想听了。
他的悔恨,与我无关。
第五章 隔海的电话,迟来的忏悔
日子像塞纳河水一样,平静而缓慢地流淌。
我的生活被工作和学习填得满满当当。除了刺绣,我还报了一个法语班,和一个艺术史的课程。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新鲜的知识。
我越是充实,过去那些人和事,就离我越远。
有时候,我甚至会恍惚,怀疑那十五年的婚姻,是不是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梦醒了,我还是那个,可以为自己的理想,一往无前的林岚。
这天晚上,我刚从艺术史的课堂上回来,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来自国内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还夹杂着浓浓的酒气。
“喂?”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岚岚。”
一个沙哑的,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
是陈凯。
我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有我的电话。我这个号码,只告诉了我爸妈和安妮。
“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我的声音很冷。
“我……我求了咱妈好久,她才给我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岚岚,你……你别挂电话,行吗?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我握着电话,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
我只是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都知道了。”他像是喝醉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妈跟我说了,说你在法国,成了大艺术家……办了展览,还上了报纸……真好……真为你高兴……”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我分辨不清的情绪。
有羡慕,有失落,还有一丝……悔恨。
“有事吗?没事我挂了。”我不想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别!别挂!”他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岚岚,我对不起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听筒里,传来他压抑的哭声。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我怎么会……怎么会为了方婷那个,跟你离婚……她就是个骗子!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咒骂方婷,把所有难听的话,都用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她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我的厂子,我的钱……所有的一切!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岚岚,我好后悔啊……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你坐在绣绷前,安安静静绣花的样子……那个家,没了你,就不是家了……”
“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复婚……我发誓,我这辈子,一定好好对你,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的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耳朵。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心软。
我只是觉得,很吵。
也很可笑。
“陈凯。”我平静地打断了他,“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急切地辩解。
“真心话?”我冷笑了一声,“你的真心话,就是把我过去十五年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然后,在我人到中年的时候,给我一脚,去追求你的‘真爱’。现在,你的‘真爱’把你掏空了,你又想起了我这个‘旧人’的好?”
“陈凯,你凭什么觉得,我林岚,就该在原地等你?”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电话那头,沉默了。
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声音说:“岚岚,我知道,我没脸求你原谅。我就是……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我不甘心……我怎么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我以前,总觉得你太闷了,日子过得像白开水。方婷不一样,她活泼,有趣,跟她在一起,每天都像在过节。”
“可我后来才发现,节是不能天天过的。白开水,才是活命的东西。”
“等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你已经走了。连白开水,都没得喝了。”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个道理,他用半辈子的代价才明白,太晚了。
“陈凯,”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的人生,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你恨方婷,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后悔,那是你需要自己消化的情绪。”
“别再来打扰我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过得很好。比跟你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好。”
说完,我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拉黑了他的号码。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团火。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那个纠缠了我前半生的男人,终于,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和我做了最后的告别。
这个电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最后一扇尘封的门。
门开了,里面的东西,不管是爱是恨,是怨是念,都随风散了。
从今往后,我是真的,自由了。
第二天,安妮来工作室,看到我眼下的乌青,吓了一跳。
“林,你昨晚没睡好?”
我笑了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人。”
“噩梦?”
“不算。”我摇摇头,“是告别。”
安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拿起我刚绣好的一角,那是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几只海鸥在自由地飞翔。
“林,你的作品,越来越有力量了。”
我看着那片蓝色,轻声说:“因为,我的心,也自由了。”
第六章 物是人非,重逢在街角
在法国的第三年,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邀请。
国内一个顶级的艺术馆,要举办一场名为“东方之韵”的现代刺绣艺术展,邀请我作为特邀艺术家回国参展。
接到邮件的那一刻,我有些犹豫。
回去?
那个我逃离的城市,那个充满了我不堪回忆的地方。
我还有勇气,重新踏上那片土地吗?
安妮看出了我的顾虑。
“林,你必须回去。”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你的根在那里。你应该回去,让他们看看,现在的你,有多么耀眼。”
“这不是逃避的结束,而是你新生的开始。你要回去,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你的荣耀。”
安妮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
是啊。
我为什么要怕呢?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该感到羞愧的,不是我。
我给艺术馆回了邮件,接受了邀请。
一个月后,我带着我的作品,回到了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抽动了一下。
空气中,是熟悉的,带着一丝工业味道的气息。
耳边,是熟悉的,嘈杂又亲切的乡音。
我回来了。
艺术馆派了人来接我。
一路上,我看着窗外的街景,变化太大了。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很多我熟悉的地方,都已经拆了,变成了新的商业区。
我们曾经住的那个小区,还在。只是外墙,已经显得有些斑驳。
车子经过小区门口时,我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不知道,陈凯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展览办得很成功。
开幕式那天,来了很多媒体和业内人士。
我站在台上,用流利的中文,介绍着我的作品,分享着我在法国的经历。
台下,闪光灯一片。
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有以前的邻居,有旗袍店的老板,甚至还有陈凯的几个远房亲戚。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惊讶和赞叹的表情。
大概,在他们的印象里,我还是那个,只会围着灶台和绣绷打转的,陈凯的前妻。
他们从没想过,我能站上这样光鲜的舞台。
展览结束后,我推掉了一切应酬,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想去看看,我爸妈。
我提前没有告诉他们我回来的消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走到他们住的老式居民楼下,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楼道里走出来。
是陈凯。
他比电话里听起来的,还要憔悴。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佝偻了。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脚上是一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
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一袋面条。
看样子,是刚从我爸妈家出来。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他愣住了,手里的网兜,“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苹果滚了一地。
我也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
我以为,我会很平静,或者,会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可真的见到了,我心里,却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
它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雕刻成了现在这副,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模样。
“……岚岚?”他试探着,叫了我的名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慌乱地蹲下身,去捡地上的苹果。
手指,因为常年干粗活,变得粗糙而变形。
我走过去,帮他把最后一个苹果捡起来,放进网兜里。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站起身,不敢看我的眼睛。
“刚回来。办个展览。”我淡淡地说。
“哦……哦……”他局促地搓着手,“我……我听咱……听叔叔阿姨说了,说你现在,出息了……”
他把“咱妈”两个字,又生硬地改成了“叔叔阿姨”。
这个细节,让我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我……我就是来看看叔叔阿姨,给他们送点东西。”他提了提手里的网兜,像是在解释。
“他们……身体还好吗?”
“好,都好。就是……总念叨你。”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地说,眼圈,有些红了。
“我……我先走了,还得去……去送货。”他像是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场面。
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
“陈凯。”我忽然叫住了他。
他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曾经为我遮风挡雨的宽阔背影,如今,却显得那么单薄。
“好好生活吧。”我说。
这是我,能对他说出的,最仁慈的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消失在街角,在原地,站了很久。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物是人非。
这四个字,原来是这么的,沉重。
第七章 尘埃落定,各自安好
我上楼的时候,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
看到我,她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岚……岚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妈,我回来了。”我走过去,抱住了她。
我妈的身子,比以前瘦小了许多。
她抱着我,先是哭,然后又是笑。
“你这死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她一边埋怨,一边用围裙擦着眼泪。
我爸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我的肩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天晚上,我妈做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吃饭的时候,我妈还是没忍住,提起了陈凯。
“刚才,陈凯来过了。”
“嗯,我在楼下碰到了。”我平静地夹了一筷子菜。
“哎……”我妈叹了呈口气,“他现在,也是真可怜。一个人,租了个小单间住。白天开货车,晚上还去大排档帮人串串儿,一天就睡四五个小时。”
“他也是活该!”我爸在一旁,没好气地说,“当初是他自己作的,现在怪得了谁?”
“话是这么说……”我妈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岚岚,你……你还恨他吗?”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想了想。
恨吗?
好像,真的不恨了。
就像你走在路上,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你可能会很生气,会去踢那块石头。
但等你走远了,你不会一直记恨那块石头。
因为,你的路,还要继续往前走。
陈凯,就是我人生路上,绊过我一跤的那块石头。
我摔得很疼,用了很长时间,才重新站起来。
但现在,我已经走过去了。
“不恨了。”我对我妈笑了笑,“都过去了。”
我妈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也有欣慰。
“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你能想开,妈就放心了。”
在国内待了一个月。
除了参加展览的活动,剩下的时间,我都用来陪我爸妈。
我带他们去体检,给他们买新衣服,带他们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旅游。
我爸妈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
这一个月里,我再也没有见过陈凯。
我妈说,他好像是刻意在躲着我。
有一次,我妈炖了鸡汤,让他过来喝。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来。
他说,他没脸见我。
也好。
不见,对我们彼此,都是一种解脱。
临回法国前,我去了一趟我们以前的家。
房子,我一直没有卖,也没有租出去。
我拜托我妈,每个月过去打扫一次。
我打开门,屋子里,还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在那些熟悉的家具上。
我走到我的绣绷前,上面,还绷着一块没有绣完的布料。
那是我离开前,想给陈凯绣的一件衬衫,领口上,准备绣上他名字的缩写。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块布。
十五年的光阴,好像都凝结在了这方寸之间。
我在屋子里,坐了很久。
把这里,和我与陈凯的过去,做了一个最后的告别。
离开的时候,我把那块没有绣完的布料,连同绣绷一起,留在了那里。
有些东西,没完成,就让它永远不要完成吧。
回到法国,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收了几个对东方刺绣很感兴趣的法国学生。
我教她们劈线,教她们运针,教她们,如何用一根丝线,去表达自己的内心。
我不再只是一个绣娘,一个艺术家。
我成了一个,文化的传播者。
我把我的根,扎在了异国的土壤里,然后,开出了新的花。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陈凯。
想起他现在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从那段失败的经历里,真正走出来。
我也不知道,他午夜梦回,想起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希望他,能好好生活。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
毕竟,我们都曾,在彼此的生命里,真实地存在过。
这就够了。
第八章 海阔天空,各自远航
时间又过了两年。
我的工作室在巴黎渐渐有了名气,甚至有奢侈品牌来找我合作,希望我能将刺绣元素融入他们的设计中。
生活忙碌而充实,我几乎快要忘记了过去。
有一天,我妈在视频通话里,突然跟我说:“岚岚,陈凯要再婚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是吗?那挺好的。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挺老实的女人。”我妈说,“也是离过婚的,带个孩子,在菜市场卖菜。人看着不怎么漂亮,但手脚麻利,是个过日子的人。”
“陈凯这两年,也是真的变了。不再想着发大财,就踏踏实实地开货车,赚点辛苦钱。前段时间,他把以前的房子卖了,还了些乱七八糟的债,剩下的钱,付了个小房子的首付,就写在了那个女人和她孩子的名下。”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很平静。
卖掉的,应该是我留下的那套房子吧。
也好。
断得干干净净。
“他托我跟你说一声,”我妈顿了顿,“他说,谢谢你。谢谢你当年,那么决绝地离开了他。不然,他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怎么做人。”
“他还说,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过日子,不是风花雪月,不是激情浪漫,就是踏踏实实地,一顿饭,一件衣,一个能给你端杯热水的人。”
我听完,沉默了很久。
最后,我说:“妈,您替我跟他说一声,祝他幸福。”
这是真心话。
我希望他幸福。
因为,他的幸福,也意味着我的过去,终于有了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
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和生活和解。
挂了视频,我走到窗边。
巴黎的黄昏,天空被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
楼下的广场上,有孩子在追逐鸽子,有情侣在拥吻,有老人在悠闲地散步。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刚到法国时,绣的那幅《涅槃》。
当时,我以为重生,是彻底告别过去,是脱胎换骨。
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重生,不是遗忘,而是接纳。
接纳自己曾经的伤痛,接纳对方曾经的过错,接纳生活所有的不完美。
然后,带着这些经历,继续好好地,往前走。
陈凯找到了他的“白开水”,找到了那个能给他端热水的人。
而我,也找到了我的海阔天空。
我的世界里,有我的事业,有我的学生,有欣赏我的朋友,有割舍不掉的亲情。
至于爱情,有,是锦上添花。没有,我也可以活得精彩纷呈。
我拿起手机,给安妮发了条信息。
“晚上有空吗?一起喝一杯。”
很快,安妮就回了信息。
“当然!为你庆祝,也为我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我们,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我看着手机屏幕,笑了。
是啊。
敬我们,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人生这条路,还很长。
谁都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见什么。
但没关系。
只要心是自由的,哪里,都是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