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把我养大,舅妈生病和我 借 钱,我没 同 意,第二天我赶回村里
发布时间:2025-09-24 10:49 浏览量:1
第一章 城市的喧嚣与冰冷的电话
深圳,这座在中国南方迅速崛起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搅拌机,将无数人的梦想、汗水、希望和失望一股脑儿地卷进去,再吐出来。谢小满就是这无数人中的一个。
他今年二十七岁,来深圳已经五年了。五年前,他拖着一个旧帆布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浆洗得发白的衣服、一本边角磨破的高中课本,还有一颗既忐忑又充满憧憬的心,从偏远的湘西老家来到了这片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热土。高中毕业,成绩不算顶尖,家里舅舅供他读完书已属不易,他不想再增加老人的负担,便想着出来闯闯,或许能混出个人样,将来好好报答舅舅的养育之恩。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骨感。没有学历,没有背景,他只能从最底层的体力活干起。搬过砖,扛过水泥,在电子厂流水线上拧过螺丝,也在餐馆后厨洗过碗。五年过去,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眼神略带疲惫的青年。他在一家物流公司找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夜班货车司机助理,说白了就是跟着老司机师傅出车,帮忙装卸货物、跑腿打杂,晚上跑长途,白天补觉。
这份工作辛苦,薪水却不高,扣除房租、水电和日常开销,每个月能攒下一两千元,已是极限。他住在深圳关外一个城中村的握手楼里,房间狭小,仅能容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空气混浊,夏天闷热得像蒸笼,冬天湿冷得刺骨。但这已经是他能负担得起的最好住处了。他很少参加同事间的聚餐应酬,不是孤僻,而是没钱,也不想浪费那点宝贵的休息时间。
此刻,他正蜷缩在宿舍那张吱呀作响的旧铁架床上,双眼紧闭,试图抓住一点点睡意。窗外是嘈杂的市声,汽车的鸣笛、工地的敲打声、隔壁房间电视机的喧闹……这些声音早已融入他的生活,成为背景噪音。但他睡不着,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昨天白天跑了一趟长途,回来又连轴转了几个小时处理仓库的杂事,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可大脑却异常清醒。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宿舍的寂静。他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哪位?”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浓重的湖南口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个略显焦急、但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小满吗?是小满吧?我是你舅妈,秀芬啊。”
谢小满的心猛地一沉。舅妈?刘秀芬?她怎么会打电话给自己?他自三年前外婆去世,舅舅周建国带着他离开老家到深圳后,就很少再回去了。不是不想,是不敢,也不愿。每次打电话回去,听到的总是舅舅日渐苍老的声音和舅妈那带着客气却又疏离的问候,他心里就堵得慌。他知道,自从他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表弟周浩,自己选择外出打工后,他和这个家,尤其是和舅妈之间,就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嗯,舅妈,是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谢小满的心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是……是你舅舅……”刘秀芬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极力控制着情绪,“他……他昨天晚上突然晕倒了,送到县医院,医生说是……说是脑溢血,情况很危险……”
“什么?!”谢小满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舅舅?那个平时身体还算硬朗,虽然年纪大了,但扛着锄头还能在田里走几圈的舅舅?怎么会突然脑溢血?
“医生说……要做手术,而且……费用很高,要准备十几二十万……”刘秀芬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谢小满敏锐地捕捉到,那哭腔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别的什么东西,一种难以言说的窘迫和焦虑。“我们……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啊……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凑了三四万,远远不够……”
谢小满瞬间明白了。舅妈打电话给他,是想借钱。借一笔对他来说同样天文数字般的巨款。
他的心乱如麻。一边是生他养他、视如己出的舅舅,如今生死未卜;一边是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挣扎求生的全部积蓄,总共也不到五万块。这笔钱,是他省吃俭用五年才攒下来的,是他未来回老家盖房娶妻的全部希望,是他应对万一失业的救命稻草。
“小满,你……你在那边还好吗?工资高不高?”刘秀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话锋一转,试探性地问道,“要是……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先帮舅舅渡过难关?等你舅舅好了,我们……”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小满紧紧攥着手机,手心全是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仿佛能看到医院里躺在病床上的舅舅,苍白的脸,插着各种管子;也能想象到舅妈此刻焦虑而无助的神情。
他应该帮的,不是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舅舅养育了他十几年,这份恩情重于泰山。舅舅对他那么好,小时候家里穷,但只要有肉,舅舅总会把最好的夹给他;冬天冻得厉害,舅舅会把他冰凉的脚捂在自己怀里取暖;他生病的时候,舅舅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去看医生……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冲击着他的理智。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他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仔,薪水微薄,未来的路还很长。一旦把钱借出去,何时能还上?万一舅舅……他不敢想下去。而且,他和舅妈之间那点隔阂,真的能因为亲情就完全消融吗?这次借钱,会不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舅妈……”谢小满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我这里……也没多少积蓄。我……”
“多少?有多少先拿来应急啊!”刘秀芬的语气急切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小满,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舅舅对你那么好,现在他有难,你就不能……”
“我……我真的拿不出多少钱。”谢小满打断了她,语气坚定了一些,尽管内心痛苦不堪,“我每个月工资就那么点,除去开销,剩下的要攒着应急,还要……还要存着以后回家用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次的沉默,充满了失望,甚至可能还有一丝怨怼。
“哦……”刘秀芬的声音低了下去,显得空洞而疲惫,“那……那你忙吧,不打扰你了。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谢小满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窗外的喧嚣依旧,但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心脏撕裂般的疼痛和巨大的茫然。
他拒绝了舅妈。拒绝了可能救舅舅命的钱。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理智告诉他,他没有能力承担这样的责任;但情感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谴责他的自私和冷酷。
他拿出枕头下的旧照片,那是他离开老家时,舅舅站在破旧的土坯房门口拍的。照片上的舅舅,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脸上沟壑纵横,但眼神里充满了期望和慈爱。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卷边,却被他用透明胶带仔细地粘了好几层,保存得完好无损。
“舅舅……”他低声呢喃,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继续留在深圳,努力赚钱,然后把钱寄回去?可是舅舅的病情等不了那么久。回去?回去又能怎么样?他一个在城市里都勉强糊口的打工仔,回到村里,又能改变什么?
巨大的焦虑和无助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了解舅舅的病情。刘秀芬在电话里说得含糊不清,只说是脑溢血,要做手术。他必须亲自回去一趟,亲眼看看情况。
可是,回去的钱呢?来回的路费,加上可能需要在医院守着,短期的开销,他这点积蓄根本不够。
他翻出通讯录,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工友?大多是和他一样的底层劳动者,能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老乡?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平时联系都少。父母?早逝了,唯一的亲人就是舅舅。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叫“王哥”的名字上。王哥是他现在跟着跑运输的师傅,一个四十多岁的东北汉子,平时对他还算关照。也许……可以找王哥预支一点工资?
他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拨通了王哥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传来王哥粗犷的声音:“喂,小谢?啥事儿?”
“王哥,我……我家里出事了。”谢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舅舅……脑溢血,在医院抢救……我……我想回去看看,能……能预支我几个月工资吗?”
王哥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哎呀,小谢,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咱们跑运输的,工资都是按月结,公司有规定……不过你家里这情况,特殊!这样吧,我这儿还有点积蓄,你先拿去用,不够再跟我说。人命关天,赶紧回去!”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谢小满的心头。在这冰冷的城市里,王哥的雪中送炭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王哥!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谢小满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啥!乡里乡亲的,再说你平时工作也挺踏实的。赶紧收拾东西,买票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谢小满稍微松了口气。王哥借给他的钱,加上自己手头那点,应该够买张最快的火车票回县城了。
他立刻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牙刷,毛巾,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旧相框。他动作很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到舅舅身边。
他必须回去。不管结果如何,他不能在千里之外坐以待毙。
夜色渐深,窗外的喧嚣也渐渐平息了一些。谢小满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远处零星闪烁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不知道舅舅的病情能否好转,更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舅妈,如何处理这笔沉重的债务。
他只知道,他必须回去。那里,有他唯一的亲人,有他无法割舍的牵挂。他欠舅舅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陪在舅舅身边。
他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回县城的火车票。最快的一班,是凌晨五点发车的K字头列车,硬座。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单付款。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抓紧时间赶去火车站。
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凌晨一点。窗外,深圳这座不夜城依然灯火璀璨,无数的故事在这里上演,无数的梦想在这里升起或破灭。而他,只是其中一个渺小的、为了生存和亲情而奔波的身影。
背起简单的行囊,锁好门,谢小满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他的目的地,是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是躺在病床上的舅舅,还有一个等着他做出选择的,充满未知的未来。
第二章 归途的煎熬与复杂的情绪
凌晨的深圳,地铁早已停运,出租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偶尔能听到几声深夜特有的虫鸣。谢小满站在路边,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但他毫不在意。他焦急地等待着网约车,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终于,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了他面前。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谢小满报上地址,钻进了温暖的车内。
“这么早去火车站?”司机打着哈欠问道。
“嗯,家里出了急事,得赶回去。”谢小满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司机没再多问,踩下了油门。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吼声。谢小满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休息一会儿,但脑海里却不断闪现着舅舅的身影,舅妈焦急的电话,还有王哥爽快的承诺。
他拿出手机,想给舅舅打个电话,却发现通讯录里根本没有舅舅的号码。他苦笑了一下,是啊,他走了这么多年,除了过年偶尔打个电话,平时和家里联系得很少。以前都是舅妈接电话,说几句客套话就挂了。后来他换了手机号,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舅妈。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外面混得不好,没脸主动联系。
现在,他才知道,这种疏离是多么愚蠢。如果他能经常和家里联系,也许早就知道舅舅的身体状况了。如果他能多关心一点,也许……
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深圳北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谢小满付了车费,几乎是跑着冲进了车站。凌晨的车站有些冷清,只有寥寥几个和他一样行色匆匆的旅客。
他找到检票口,K字头的列车已经开始登车了。他拖着行李箱,快步检票进站,找到了自己的车厢。硬座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消毒水味的气息。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行李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
车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背着蛇皮袋、满脸沧桑的农民工,有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也有一些和他一样看起来疲惫不堪的年轻人。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低头玩手机,或闭目养神,或茫然地看着窗外。
谢小满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灯火,逐渐被郊区的农田和低矮的房屋取代。他的心也随着列车的颠簸而起伏不定。
他开始思考回去之后的事情。
首先,是舅舅的手术费。医生说需要十几二十万,这显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手里现在有将近六万块钱(王哥借的五万加上自己的全部积蓄),肯定是不够的。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费用更是无底洞。他该怎么办?是向更多的亲戚朋友开口?还是……
其次,是工作。他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回去处理事情,物流公司的工作恐怕很难保住。夜班司机助理的工作本来就不稳定,流动性大。如果回去,很可能就意味着失去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收入来源。没有了收入,他拿什么来还王哥的钱?又拿什么来支撑未来的生活?
最后,也是最让他纠结的,是和舅妈、和这个家的关系。
他对舅妈刘秀芬的感情是复杂的。小时候,舅妈对他也算照顾,只是不像对亲生儿子周浩那样无微不至。周浩是舅舅和舅妈的独子,比他小五岁,从小被宠到大。谢小满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舅妈总是先紧着周浩;有什么新衣服,也总是周浩先穿。但他从不抱怨,因为他知道,舅舅才是真心疼他的人。
转折发生在十年前。那年,他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舅舅高兴得逢人就夸,说小满有出息,一定要供他读大学。然而,就在他准备去县城上学前夕,舅妈却把他叫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她说,周浩明年也要考高中了,成绩还不错,要是能去县里读高中,前途肯定更好。但县里的学费和生活费都贵,家里负担不起两个孩子同时读高中。她希望……谢小满能放弃读高中,早点出去打工,赚点钱补贴家用,也减轻家里的负担。
谢小满当时如遭雷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努力学习,拼命读书,就是为了能走出大山,改变自己的命运,难道最终还是要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早早辍学去打工吗?
他去找舅舅,希望舅舅能帮他争取一下。舅舅沉默了很久,最后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满,是舅舅没用,家里实在太困难了。你舅妈说得对,浩子还小,以后的路还长……你就……先出去打工吧,等攒够了钱,再回来继续读……”
那一刻,谢小满的心彻底凉了。他看着舅舅鬓角新增的白发和眼底的无奈,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舅舅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能不听从。于是,他放弃了学业,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南下打工。
这件事,成了他和舅妈之间一道无形的墙。他虽然理解舅舅的难处,也体谅家里的困境,但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他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而舅妈,似乎也因为这件事,对他多了一份客气,少了一份亲情。每年过年回来,她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但也只是限于表面的客套,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后来,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在深圳慢慢站稳了脚跟,虽然依旧平凡,但至少有了稳定的收入。他开始寄钱回家,一部分给舅舅,一部分存起来。他希望用自己的行动,弥补当年的遗憾,也希望能改善和舅妈的关系。但效果甚微。舅妈总是把他的钱收下,却很少说一句感谢的话,对他的态度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反倒是周浩,在他的资助下,顺利读完了高中和大学,现在在县城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娶了媳妇,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谢小满心里不是没有不平衡过。凭什么周浩可以享受他牺牲掉的读书机会,过上安稳的生活,而他却在异乡漂泊,为生计奔波?但他每次想到舅舅的养育之恩,想到舅舅那句“等攒够了钱,再回来继续读”,心里的怨气就会消散大半。他告诉自己,钱是身外之物,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可这次,舅妈打电话来借钱,语气虽然焦急,却总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还是……另有隐情?而且,她明知道他经济紧张,为什么一开始不跟他说实话,而是旁敲侧击地打探他的收入?这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还有舅舅。那个从小疼爱他、把他拉扯大的舅舅,如今却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他亏欠舅舅的太多了。如果舅舅这次能挺过来,他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照顾他,弥补之前的遗憾。
思绪纷乱如麻,谢小满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局面。他只希望,舅舅能够挺过这一关。
列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前行,窗外的景色从南方的绿色田野逐渐变成了丘陵和山峦。距离老家越来越近了。
谢小满拿出王哥借给他的钱,一张张崭新的钞票在他粗糙的手指间划过。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好,贴身放进口袋里。这是他目前全部的希望。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精力,回去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广播声惊醒。广播里传来列车员甜美的声音,提醒乘客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XX县站。
谢小满猛地睁开眼睛,抓起行李,站起身。心脏因为期待和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
到站了。他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车厢,踏上站台的那一刻,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属于小县城的、混杂着尘土和炊烟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车站外灰蒙蒙的天空。天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带着南方秋天特有的湿冷。
他紧了紧衣领,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汇入了出站的人流。
回家的路,还很长。而等待他的,是更加沉重和复杂的现实。
第三章 家乡的变故与内心的挣扎
从县城火车站到他们那个偏远的小山村,还需要坐两个多小时的乡村巴士。班车在坑坑洼洼的泥泞山路上颠簸前行,车窗外的景象也渐渐荒凉起来。稀疏的树木,零星的农舍,还有层层叠叠的梯田,构成了一幅典型的湘西山区画卷。
雨水让山路变得泥泞难行,班车走走停停,不时能听到司机咒骂几句。车厢里人不多,大多是和他一样刚从外面回来的人,脸上带着疲惫和茫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土和廉价烟草混合的气味。
谢小满靠在摇晃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情愈发沉重。离家越近,他的心就越揪得紧。他不停地猜想着医院里的情景,舅舅现在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了吗?舅妈见到他,会说些什么?
终于,班车在一个破旧的小镇车站停下。这里离村子还有十几里山路。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谢小满下了车,背着包,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有些茫然。
他本想搭村里人的拖拉机或者摩托车回去,但雨天路滑,很少有人愿意出门。他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咬了咬牙,决定冒雨走回去。这段路他从小走到大,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
他把行李箱的拉杆收起来,扛在肩上,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山路蜿蜒曲折,泥泞不堪。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和鞋子,冰冷刺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跋涉着,雨水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快点,再快点回到舅舅身边。
他想起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走在这条山路上,他总是跑在最前面,笑着闹着。那时的天空很蓝,山间的空气很清新,一切都那么美好。而现在,同样的路,同样的雨,他却觉得如此沉重和艰难。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远处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村庄轮廓。青瓦白墙的农舍依山而建,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升起,在雨雾中显得有些朦胧。这就是他的家,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然而,此刻他却无心欣赏这份宁静。他加快了脚步,朝着村口那棵老槐树走去。老槐树下,通常会坐着几个闲聊的老人。
果然,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是村里的李大爷、张婆婆等人。他们看到浑身湿透、一脸疲惫的谢小满,都愣了一下。
“哎哟!这不是小满吗?啥时候回来的?”李大爷最先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道。
“李大爷,张婆婆。”谢小满停下脚步,喘着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刚下车,走路回来的。”
“这大雨天的,怎么不打电话让你表弟开车来接你?”张婆婆关切地问道,上下打量着他,“看你这一身,都湿透了,快回去换身干衣服,别感冒了。”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谢小满笑了笑,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舅妈呢?舅舅怎么样了?我刚下火车,还没来得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大爷打断了。李大爷的脸色有些复杂,叹了口气,说道:“小满,你……你快回去吧。你舅舅他……”
谢小满的心猛地一沉:“舅舅怎么了?”
“昨天晚上送县医院了,说是脑溢血,手术……手术好像没成功……人……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张婆婆的声音带着同情和惋惜。
“什么?!”谢小满如遭雷击,瞬间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他扶着旁边一棵歪脖子树,才勉强站稳。“手术没成功?那……那现在怎么样?”
“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让家里人……有个心理准备……”李大爷的声音低沉,充满了无奈。
谢小满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他所有的担心和恐惧,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残酷的现实。舅舅……他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舅舅就可能……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瞬间淹没了他。如果他早点回来,是不是就能……是不是就能挽回什么?
“我……我进去看看。”他声音颤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自家跑去。
他的家在村子比较偏僻的角落,是一座典型的湘西吊脚楼。房子有些年头了,墙壁斑驳,屋顶的瓦片也缺了几块。院子里杂草丛生,显得有些荒凉。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昏暗的堂屋。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气氛扑面而来。
屋子里光线很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天光。他看到舅妈刘秀芬正一个人坐在堂屋的旧木椅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听到开门声,刘秀芬猛地抬起头。她的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憔悴和悲伤。看到谢小满,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挣扎着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哽咽住了。
“舅妈……”谢小满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他走到她身边,声音哽咽,“舅舅……舅舅他……”
刘秀芬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小满……你舅舅……你舅舅他没了……昨天夜里……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我……我一个人撑到现在……”
“没了?”谢小满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下来。那个疼他爱他、养育了他十几年的舅舅,那个他以为还可以尽孝道的舅舅,就这样走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放声痛哭:“舅舅……舅舅啊……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他想起了舅舅的音容笑貌,想起了舅舅对他的好,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了读书放弃学业,想起了这些年为了生计在外漂泊,甚至没能常回家看看……悔恨、自责、痛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刘秀芬走过来,扶起瘫软在地的谢小满,自己也泣不成声:“孩子……不怪你……不怪你……这是命啊……”
两人抱头痛哭,宣泄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哭了不知多久,谢小满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擦干眼泪,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舅妈,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担忧。
“舅妈,对不起,我……我来晚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秀芬哽咽着说,“你舅舅……走得太突然了……临走前,还念叨着你……说让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家里……”
谢小满的心像被针扎一样难受。舅舅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为他着想。
“葬礼……都安排好了吗?”他问道。
“嗯,村里的老支书帮忙张罗了,明天早上出殡。”刘秀芬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神色稍微恢复了一些,但眼神里依然充满了忧虑,“只是……只是这丧葬费,还有你舅舅之前看病欠下的债……”
她顿了顿,看着谢小满,眼神复杂:“小满,你这次回来,带来了多少钱?”
谢小满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舅妈终于还是要提钱的事了。他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被汗水浸湿的钞票,递了过去:“舅妈,这是我……”
“多少?”刘秀芬没接,直接问道。
“五……五万。”
刘秀芬接过钱,数了数,眉头皱得更紧了:“五万?才五万?这……这连丧葬费都不够啊!再说,你舅舅住院期间,还欠了亲戚朋友不少钱呢……”
谢小满的心彻底凉了。他预感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舅妈,我……我只有这么多了。”他艰难地说,“我在深圳打工,工资也不高……”
“我知道你不容易。”刘秀芬叹了口气,语气却变得有些生硬,“但是,人死为大,总得入土为安吧?你舅舅一辈子要面子,不能让他走得这么寒酸!还有那些债主,天天上门来催,你说怎么办?”
谢小满沉默了。他知道舅妈说的是事实。在农村,红白喜事是大事,尤其讲究排场。舅舅活着的时候,在村里还算体面,如果丧事办得太简单,确实会让村里人议论。而且,看病借的钱也是实实在在的债务。
“舅妈,你告诉我,一共还需要多少钱?”谢小满问道,尽管他心里已经预感到一个让他绝望的数字。
刘秀芬想了想,报出了一个数字:“丧葬费这边,至少还得三四万。加上之前看病借的,大概……大概总共需要十万左右。”
“十万?!”谢小满惊呆了。他所有的积蓄加起来,加上王哥借的,也才五万。这十万,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舅妈,我……我实在拿不出这么多了。”谢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刘秀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满:“小满,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舅舅养育了你十几年,现在他走了,你就不能为他尽最后一点孝心吗?这十万块,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舅妈,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谢小满激动地辩解道,“我在深圳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除去开销,能攒下一两万都不错了!这五年我才攒了不到五万!王哥预支了我五万,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那我不管!”刘秀芬的态度强硬起来,“你是大学生,有工作,条件比我们好多了!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不能看着你舅舅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吧?不能看着我一个人应付这些事吧?”
“我……”谢小满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舅妈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叫“大学生”?他高中都没毕业!什么叫“条件比你们好多了”?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难道在他眼里,亲情就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吗?
“舅妈,你说话能不能讲点良心!”谢小满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我为了读书放弃学业,外出打工,哪一分钱不是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我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这几年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了!这次我立刻辞工赶回来,花了那么多路费,还借了王哥五万块,这还不够吗?”
“那能一样吗?”刘秀芬不依不饶,“寄的钱是孝敬,是应该的!现在是你舅舅用命换来的!你作为他唯一的亲人,怎么能袖手旁观?”
“我已经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借了钱,还不够吗?!”谢小满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舅舅的恩情足以抵消一切,但现在看来,在舅妈眼里,他做得还远远不够。
“我不管!反正你要想办法凑够这十万块!”刘秀芬斩钉截铁地说,“明天就要出殡了,你今天必须把钱给我凑齐!”
看着舅妈蛮不讲理的样子,谢小满的心彻底凉透了。他终于明白,这次回来,等待他的不仅仅是一场丧事,更是一场关于金钱和亲情的冰冷博弈。
他累了,真的太累了。身体的疲惫,精神的打击,再加上眼前这场令人窒息的争吵,让他几乎要崩溃。
“钱我没有,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谢小满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他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你给我站住!”刘秀芬厉声喝道,“谢小满!我告诉你,今天这钱你必须拿出来!不然……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不让走又怎么样?”谢小满猛地回头,眼神里充满了决绝,“难道你还想把我关起来?舅妈,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手有脚,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
说完,他不再理会舅妈震惊和愤怒的表情,毅然转身,走出了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温暖,如今却只剩下冰冷和绝望的家门。
外面依旧下着雨,淅淅沥沥,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谢小满站在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服。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内心深处那片彻底的荒芜和寒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这个家,和舅妈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已经彻底变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而他,将独自一人,面对这个破碎的世界,和那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舅舅走了,带着对他的期望和不舍,而他,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甚至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成了奢望。
雨还在下,前路一片迷茫。谢小满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他的人生,似乎在这一刻,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第四章 绝望中的微光与人性的考验
谢小满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雨水冰冷刺骨,浸透了他的衣衫,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但他感觉不到冷,心里的麻木和冰冷,早已超越了身体的感知。
他离开了家,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个现在只剩下他和舅妈之间冰冷仇怨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双脚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机械地在泥泞的山路上移动着。
脑海里一片混乱。舅舅慈祥的笑容,舅妈冷漠的眼神,自己跪在地上痛哭的场景,还有那沉重的十万块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晃动,折磨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也失去了与人相处的最后一点温情。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漂泊在无边的雨幕中。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村头的那片老坟地。这里安葬着村里的先辈们,也即将安葬他敬爱的舅舅。雨水冲刷着墓碑上模糊的名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衰草的气味。
他在一座无名的新坟前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坟茔,还没有立碑,周围杂草丛生。他不知道这里埋葬的是谁,也许是某个和他一样,无声无息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吧。
他蹲下身,默默地看着那座坟。死亡,是如此的平等,无论生前是富贵还是贫穷,是显赫还是卑微,最终都将化为一抔黄土,孤独地长眠于此。
舅舅走了,他的人生也仿佛走到了尽头。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回去继续打工?带着一身债务和一颗破碎的心?面对舅妈那张冰冷的脸和村里人可能的指指点点?他做不到。
就在他心如死灰,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是表弟周浩。
周浩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不易察觉的倨傲。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看到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谢小满,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
“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身泥水,像什么样子!”周浩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嫌弃。
谢小满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表弟。周浩比他小五岁,从小被娇生惯养,性子有些霸道。以前在老家,周浩没少欺负他。只是这些年,周浩去了县城上班,他们见面少了,隔阂似乎也加深了。
“我……”谢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质问周浩,为什么当初要抢走他的读书机会?为什么这些年来,他对舅舅的死表现得如此冷漠?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问你话呢!跑出来干什么?妈还在家里等你凑钱呢!”周浩的语气更加不耐烦了,他撑开伞,却没有走向谢小满,似乎生怕沾到他身上的泥水。
“钱……我没有。”谢小满低声说道,声音沙哑。
“没有?!”周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小子在深圳混了那么多年,连几万块钱都拿不出来?你耍我玩呢?”
“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谢小满抬起头,看着周浩,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愤怒和决绝,“周浩,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私?”
“我自私?!”周浩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谢小满,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舅舅平时对你那么好,现在他走了,你连这点钱都不愿意出?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怎么没良心了?这些年我寄了多少钱回家?我这次为了回来,花了多少路费,还借了五万块!这还不够吗?”谢小满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那能一样吗?!”周浩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说,“那是你应该做的!你吃了我家的,喝了我家的水长大的!现在你舅舅没了,你不拿出点钱来,还想怎么样?”
谢小满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周浩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吃了他家的?喝了他家的?他为了读书放弃了自己的人生,难道不是最大的付出吗?
“周浩,你太过分了!”谢小满怒视着他。
“我就是过分了!怎么样?”周浩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你以为你现在是城里人了?了不起了?告诉你,别忘了你的根在哪里!你要是敢不管这事,我告诉你,村里人不会放过你的!你以后也别想再回这个家!”
“是吗?”谢小满冷笑一声,“我早就不想回这个家了!这个家,有我没我,都一样!”
“你说什么?!”周浩气得脸色发白。
就在兄弟俩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浩子,小满,你们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回去!你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是村里的老支书,陈伯。他拄着一根拐杖,撑着一把雨伞,颤巍巍地向他们走来。陈伯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为人正直,在村里很有威望。
看到陈伯,周浩的气焰收敛了一些,但还是哼了一声,没说话。
谢小满看着陈伯,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希望。陈伯是村里唯一一个还把他当自己人看待的长辈了。
“陈伯。”谢小满点了点头。
“唉,小满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伯叹了口气,看着谢小满狼狈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你舅舅的事……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节哀顺变吧。”
他又转向周浩:“浩子,你也别逼你表哥了。他刚赶回来,路上辛苦,心里也难受。钱的事,慢慢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可是陈伯,丧葬费还不够啊!”周浩委屈地说,“妈都快愁坏了!”
“我知道。”陈伯点了点头,“这样吧,我先帮你们垫付一部分丧葬费,剩下的,大家再想想办法。你表哥这几年也不容易,别太为难他了。”
听到陈伯的话,谢小满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的时刻,陈伯是他唯一的依靠和慰藉。
“谢谢您,陈伯。”谢小满感激地说。
“谢啥!”陈伯摆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点是一点。人活着,钱是小事,情义最重要。”
周浩听到陈伯的话,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公然反驳,只是悻悻地哼了一声。
“好了,别站在雨里了,都跟我回去吧。”陈伯说着,转身向村子里走去。
周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陈伯走了。临走前,他狠狠地瞪了谢小满一眼。
谢小满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陈伯是好意,但人情债,有时候比金钱债更难还。他欠下的人情,将来该如何偿还?
他站在原地,看着雨幕中的村庄,心里一片茫然。回去吗?面对舅妈那张冰冷的脸,面对周浩的指责,面对村里人的议论?他真的做不到。
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他已经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唯一的去处,似乎只有那座冰冷的出租屋。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
“请问是谢小满师傅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是,请问你是?”
“您好,谢师傅,我是XX县人民医院的护士,姓王。是这样的,您是不是有个舅舅叫周建国,昨天在我们医院抢救?”
谢小满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的!王护士,我舅舅他……怎么样了?我刚赶回来,还没去医院……”
“您别着急,先听我说。”王护士的语气尽量放得平稳,“您舅舅昨天晚上确实情况非常危急,手术后一直没有脱离危险期。但是……今天早上,他……他终究还是没能挺过来。”
谢小满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无法接受。
“节哀顺变。”王护士安慰道,“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您说一下。昨天您舅舅住院的时候,他一直念叨着,让您不要怪您舅妈,说家里经济困难,让您舅妈别为难您。他还说……他之前偷偷存了一点钱,大概有两三万块,本来是想给您攒着,以后回老家盖房子用的。现在……”
王护士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钱,现在存在医院的账户里。您看一下,需不需要我帮您处理一下?”
谢小满愣住了。舅舅……竟然还给自己存了钱?他一直以为,舅舅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来的积蓄?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谢小满的心头。有感动,有心酸,还有一丝……对舅妈的怨怼。为什么舅舅偷偷存了钱,却不告诉舅妈?为什么舅妈宁愿到处借钱,也不肯用舅舅留给自己的钱?
“王护士,这钱……”谢小满的声音有些哽咽,“请您先帮我保管一下,谢谢您。”
“好的,没问题。您什么时候方便,来医院办理一下手续就行了。”王护士说完,便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谢小满站在雨中,久久没有动弹。舅舅留给他的钱,是他最后的念想,也是他与这个家、与舅舅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他慢慢地从雨中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再像刚才那样消沉下去了。他要搞清楚,舅舅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医院的费用到底是多少?舅妈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陌生和强硬?
还有,舅舅留下的那笔钱,他必须拿回来。那不仅仅是钱,更是舅舅对他最后的爱和期望。
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脚步虽然依旧沉重,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坚定。
他要去问清楚这一切。为了舅舅,也为了他自己。
第五章 真相的轮廓与艰难的抉择
谢小满回到家中时,屋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村里的亲戚邻居,来看望刘秀芬,也顺便帮着料理一些丧事的琐事。灵堂已经简单布置起来了,正中停放着舅舅的黑白遗像,香烛缭绕,气氛肃穆而悲伤。
刘秀芬穿着一身黑色的孝服,坐在灵堂前,眼睛红肿,面色憔悴。看到谢小满回来,她只是瞥了一眼,眼神复杂,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招呼他。
谢小满也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注意到,周浩也在人群中,穿着孝服,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亲友,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但眉宇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陈伯看到谢小满,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满,回来了就好。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谢小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丧事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吊唁的亲友来了又走,说了些安慰的话,留下了一些份子钱。刘秀芬强忍着悲伤,一一应酬着,但谢小满看得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夜幕降临,喧嚣了一天的村子渐渐安静下来。前来帮忙的亲友也陆续散去。灵堂里只剩下刘秀芬、周浩和谢小满三个人,守着冰冷的灵柩,气氛更加压抑。
刘秀芬终于忍不住,把谢小满和周浩叫到了一边,低声但他们三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明天就要出殡了,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丧葬费还有之前借的钱。我算了一下,总共还差八万块。”
她看向谢小满,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小满,你今天必须把钱凑出来。”
谢小满看着她,平静地说道:“舅妈,我今天去问了陈伯,也去医院问过了。舅舅留下的丧葬费,陈伯说可以先垫付一部分。至于借的钱……”
“我不管!”刘秀芬打断了他,“陈伯能垫付多少?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借的钱是欠别人的,人家明天就会上门来要!你不能看着我被人堵门要债吧?”
“那也不应该由我来承担全部。”谢小满坚持道,“我已经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五万块。我尽力了。”
“你尽力了?你尽力了就可以不管你舅舅了吗?”刘秀芬的声音尖锐起来,“谢小满,我告诉你,今天这钱你不出,明天我就去你工作的地方找你!我倒要看看,你在深圳还能不能待下去!”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谢小满的心彻底冷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可怕。这还是那个平时对他客客气气的舅妈吗?
“你威胁我?”谢小满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只是实话实说!”刘秀芬毫不示弱,“你是我唯一的指望了!”
就在这时,周浩拉了拉刘秀芬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了。然后他转向谢小满,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神却很虚伪:“表哥,妈她也是着急上火,你别跟她计较。其实……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容易。这样吧,丧葬费这边,我来出大部分,你……你象征性地出一点,意思一下,好不好?”
谢小满看着周浩虚伪的嘴脸,心里一阵作呕。他知道,周浩这是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自己则落个好名声。
“我……”谢小满刚想开口拒绝,却被刘秀芬打断了。
“不行!”刘秀芬立刻反对,“浩子还没娶媳妇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这钱不能让浩子出!小满,你必须出!”
“为什么不能让浩子出?他也是舅舅的儿子!”谢小满忍不住反问。
“你……”刘秀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脸色发青。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周浩赶紧打圆场,“表哥,我知道你最近手头紧。这样吧,我这里有之前剩下的一些钱,大概两三万,先拿出来应急。剩下的……剩下的我再想办法。你看行不行?”
周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谢小满手里。谢小满掂量了一下,里面的钱大概也就两万多一点。他看着周浩,心里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也是周浩做做样子罢了。
“够了。”谢小满将信封推了回去,“舅妈,周浩,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但不是现在。明天我先去把舅舅的后事处理好,之后……我会出去想办法赚钱,尽快把欠的钱还清。”
他的语气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刘秀芬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谢小满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浩的脸色也很难看,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悻悻地走开了。
谢小满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堂屋里,看着墙上舅舅的遗像,心里乱糟糟的。他知道,钱的问题并没有解决,矛盾依然存在。但他不想再和他们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了。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送舅舅最后一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村里就响起了唢呐和锣鼓声。出殡仪式开始了。
谢小满穿着孝服,跟在灵柩后面,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山坡上的墓地。刘秀芬走在最前面,哭得撕心裂肺。周浩则应付着前来送行的亲友,偶尔瞟一眼谢小满,眼神复杂。
埋葬了舅舅,看着那座新堆起的、孤零零的坟茔,谢小满的心像被挖空了一块。他跪在坟前,默默地磕了三个头,没有哭,眼泪早已流干。
送葬的人们渐渐散去。刘秀芬和周浩也回了家。谢小满独自一人留在墓地,坐在新翻的泥土上,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心里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回家?那个家已经容不下他了。回深圳?带着一身的债务和破碎的心,他能做什么?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个深圳的号码,是物流公司的王哥。
“喂,小满!你那边怎么样了?葬礼办完了?”王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王哥……”谢小满的声音有些沙哑,“办完了。”
“办完了就好。我跟你说个事,你那个跑长途的师傅,老张,他家里出了点急事,要请假回去一段时间。他问你……你能不能……顶他那几天班?”王哥的语气带着一丝期待。
谢小满愣了一下。顶班?跑长途?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至少,可以暂时解决眼前的经济困境。
“可以!”谢小满毫不犹豫地回答,“王哥,什么时候走?”
“太好了!那行,你赶紧回来!我帮你订明天最早一班去深圳的车票!你这边的事情……节哀顺变,工作要紧!”王哥很高兴。
“嗯,我知道了,谢谢王哥!”
挂了电话,谢小满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至少,他还有工作,还有赚钱的机会。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墓地。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田埂上慢慢走了过来。是村东头的瘸腿李叔。李叔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时和谢小满家来往不多,但为人还算正直。
“小满……”李叔走到谢小满身边,递给他一支烟。谢小满摆了摆手,表示不抽。
“你舅舅……是个好人啊。”李叔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可惜了……”
“是啊。”谢小满点了点头。
“你舅妈……”李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她这个人,心眼是有点小。这些年,为了周浩,没少琢磨你。你当年为了读书放弃学业,她心里……估计一直不舒服。”
谢小满沉默了。他没想到,连李叔都知道这些。
“不过,你舅舅对你,那是真心的好。”李叔继续说道,“他临走前,把我叫到床边,跟我说,让我们多照顾照顾你。他还说……他给你留了点钱,在镇上的信用社存着,存折……他让我想办法交给你。”
谢小满的心猛地一震:“存折?在哪里?”
“你舅舅怕你舅妈知道,没敢放在家里。”李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布包,递给谢小满,“这是你舅舅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让你别怪他,是为了你好。”
谢小满颤抖着手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本小小的农村信用社存折,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是舅舅那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小满,我的好孩子,舅舅对不起你。当年让你放弃学业,是舅舅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这笔钱,是我和你舅妈这些年一点点攒下来的,本来是想给你将来盖房子娶媳妇用的。现在舅舅走了,你也长大了,留着给你自己吧。别让你舅妈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舅舅在天上看着你呢。勿念。”
看着纸条上的字,谢小满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抱着存折,像个孩子一样,在舅舅的坟前放声痛哭。
原来,舅舅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舅妈的心思,知道家里的困境,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期望。他把所有的爱和保护,都藏在了这本小小的存折里。
哭声在寂静的山野间回荡,仿佛要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倾泻出来。
哭了很久,谢小满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擦干眼泪,将存折小心翼翼地收好。他知道,这笔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舅舅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也是他重新开始的资本。
他站起身,对着坟茔深深鞠了一躬。
“舅舅,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他不再迷茫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转身,朝着山下走去。脚步坚定,眼神明亮。虽然前路依旧充满挑战,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舅舅的期望,有深圳那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还有他自己不屈的意志。
他将要回去,回到那个繁华而又冰冷的城市,继续他的人生。他会努力赚钱,还清债务,也会想办法,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回来,面对这一切。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先去镇上,把舅舅留给他的存折取出来。然后,买张车票,回到那个他既爱又恨,但也承载着他梦想的城市。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寂静的山村。一个孤独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影子,朝着远方走去。他的背影虽然单薄,但却异常坚定。新的生活,即将开始。而过去的恩怨情仇,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淀,化作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