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目的读书》
发布时间:2025-09-24 08:41 浏览量:2
窗台上的绿萝又抽出了新藤,在风里晃出一道柔软的弧。我蜷在老藤椅里,指尖拂过书脊,最终停在一本没有封皮的旧书上——是去年在巷口旧书摊淘的,纸页泛着茶渍般的黄,翻开却有松烟墨的清芬。这样的书,我总爱随意翻,不记作者,不求甚解,连章节也跳着读,像在别人的生活里信步,碰到有趣的段落便多立片刻,没兴致了便折角放下,另寻他方。
小时候总觉得读书该有个目的。老师布置的课外书单要划重点,作文素材要分类摘抄,连漫画都要挑能“涨知识”的科普类。直到某个暑假,表姐把她的旧书箱塞给我,说:“随便看,看不进去就扔。”箱底躺着本《城南旧事》,书角卷得像朵枯萎的花。我原本只想随便翻两页应付,却顺着“惠安馆的疯女人”一路读下去,跟着小英子的目光,看骆驼队碾过青石板,听冬阳里的驼铃声碎成一片。那天的蝉鸣很吵,我却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原来不为了什么而读的书,反而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荡到记忆深处,荡到从未留意过的情绪褶皱里。
后来便养成了无目的读书的习惯。书架上的书永远乱糟糟的,小说挨着菜谱,诗集压着植物图鉴,甚至有本缺了半本的《怎样养金鱼》。周末的早晨,烧一壶陈皮普洱,随手抽一本书,摊在早餐桌上。有时翻到《小王子》,会为“驯服”这个词愣神,想起楼下流浪猫蹭过裤脚的温度;有时读到一本无名氏的笔记,里面记着“梅雨季晒书,需在廊下支竹匾,翻页时要轻,像怕惊醒沉睡的字”,便忽然对即将到来的雨季有了期待;更多时候,只是盯着某段风景描写发怔,比如“晚枫烧红了半边天,归鸟的影子掠过瓦当,落在青石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朱砂盒”——这样的句子不解决任何问题,却让此刻的阳光有了颜色。
有人问我,无目的读书有什么用?我答不上来。它不像学英语能考证书,不像读工具书能涨技能,甚至连谈资都算不上。可那些被文字轻轻叩击的时刻,早已悄悄织成了生命的经纬。去年冬天在医院陪护,夜里睡不着,从背包里摸出本旧版的《汪曾祺谈吃》。灯影里读“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读“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很好吃”,竟觉得消毒水的味道淡了,监护仪的滴答声远了。书里的烟火气漫出来,裹住我冻僵的手指,也裹住病房里沉甸甸的焦虑。这大概就是无目的读书的馈赠——它从不用“有用”来要求你,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成为你和世界和解的桥。
现在我更懂了,读书的“目的”本就该是多元的。有人为了考试,有人为了成长,有人为了对抗虚无,而无目的的读书,或许是最接近阅读本质的一种:它只是单纯地爱着那些字,爱着它们组成的故事、情绪与世界。就像小时候蹲在花坛边看蚂蚁搬家,不为研究昆虫习性,只为看它们排着队搬运饼干屑,看阳光穿过草叶在它们背上画金斑。
藤椅吱呀一声,绿萝的新藤扫过手背。我合上那本无名的旧书,把它放回书架最上层。有些书不必记住,有些阅读不必追问意义。人生海海,能有一段时光,只与文字相对,不赶往任何终点,该是多么奢侈的清福。
风掀起窗帘,吹得书页簌簌响。我知道,下一本无目的的书,正在某个角落等我——它或许讲着别人的故事,却终将与我的生命,悄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