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赴台却成待宰羔羊:白崇禧的台湾死亡迷局
发布时间:2025-09-20 08:49 浏览量:1
1949年的秋天,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萧瑟的季节。风是冷的,心也是凉的。尤其是在广西桂林,文明路上的李氏公馆里,这种寒意几乎能冻结人的骨头。
这里是“代总统”李宗仁的老家,此刻,公馆的客厅里坐满了人,但安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墙上老座钟沉闷的滴答声,像是在为某个时代敲响丧钟。
这些人,都是桂系的头面人物,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省长,如今一个个面如死灰,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
也没法不败。
几个月前,他们还在长江边上吹嘘“划江而治”,可解放军的百万雄师一过江,那条被白崇禧吹得神乎其神的“长江防线”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
紧接着,南京丢了,武汉丢了,广州也丢了。现在,解放军的兵锋已经直指广西,这里是他们最后的老巢了。
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打?拿什么打?兵败如山倒,人心都散了,队伍早就不好带了。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有人小声提议:“要不去台湾?”
话音未落,就被一片沉默给否决了。
去台湾,说得好听。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老蒋的地盘。
他们桂系跟蒋介石斗了大半辈子,从北伐斗到抗战,从抗战又斗到内战,彼此之间那点恩怨,比海峡的水还深。
现在跑到人家的屋檐下,能有好果子吃?怕不是刚上岸,就被老蒋连皮带骨给吞了。
那去香港当寓公?听起来不错,安稳。
可手底下那几万还跟着自己的兄弟怎么办?把部队扔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这事传出去,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
一群跺跺脚广西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此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谁也拿不出一个准主意。
客厅正中的李宗仁,脸色比谁都难看。
他这个“代总统”,当得憋屈。
蒋介石下野时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他,现在烂摊子彻底收拾不了了,他这个“总统”也就当到了头。
李宗仁看着这群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兄弟,心里长叹一声,却也说不出一句能指明方向的话。
会议,就在这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不了了之。
众人陆续散去,脚步声都透着一股颓然。最后,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李宗仁,和他的老搭档,白崇禧。
三十年的搭档,三十年的兄弟。
他们一起从广西的学生军里杀出来,一路打到南京,把桂系带到了权力的巅峰。李宗仁是大哥,是脸面;白崇禧是“小诸葛”,是脑子。
如今,这对搭档也走到了分岔路口。
李宗仁望着白崇禧,这位比自己小一岁的兄弟,此刻脸上虽然也有忧色,但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东西。李宗仁知道,他这位兄弟,军事上是天才,可玩起政治来,有时候天真得像个孩子。
“健生,”李宗仁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准备去美国治病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去美国治病”,这是句体面的话。
白崇禧知道,李宗仁的大儿子李幼邻早就在美国安顿好了,大哥这是心灰意冷,要去海外做个富家翁,彻底告别这趟浑水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李宗仁的问题,只是关切地问了几句病情,然后话锋一转,拍着胸脯说:“大哥你尽管放心去,广西是你我的根基,我一定为你死死守住!”
李宗仁听了,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守住广西?
南京、武汉几十万中央军都守不住,就凭手里这点残兵败将,怎么守?
这话,也就是糊弄鬼了。
李宗仁太了解白崇禧了,这个“小诸葛”心里的小算盘,拨得比谁都精。最近,白崇禧跟台湾那位已经下野的蒋总裁,电报往来可勤快得很。
显然,白崇禧对台湾,还抱着一丝幻想。
李宗仁不想点破,也不想再劝。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只是在第二天送白崇禧去南宁机场时,在登机前,终究是没忍住。
看着白崇禧那张依旧有些迷惘的脸,李宗仁想起了三十年来两人并肩作战、枪林弹雨的岁月,眼眶一热,上前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兄弟。
“健生,愚兄临行,只有一句话相赠。听与不听,都随你。”
白崇禧戎马半生,此刻也被这份兄弟情感动,忍不住双眼湿润,哽咽道:“大哥请说,兄弟一定遵命。”
李宗仁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重,仿佛要把每个字都砸进白崇禧的心里:
“蒋某人为人刻薄寡恩,睚眦必报。你我与他争斗多年,早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广西守不住,你就带着部队去海南岛,那里天高海阔。健生,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不能去台湾!”
“去台湾,无异于自投罗网!”
白崇禧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是兄弟二人的最后一面。此后,一个远走海外,一个身陷孤岛,再无相见之日。
然而,命运的剧本,早已写好了。
白崇禧的内心深处,一间密室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争。
夜深人静,这位“小诸葛”没有休息。他坐在书桌前,桌上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着几份电报和一封信。
这些,都来自对岸的台湾,来自那个他斗了半辈子的老对手——蒋介石。
信是亲笔信,用词恳切得让人肉麻。
老蒋在信里,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霸道,反而像个念旧的老朋友,追忆着当年北伐时两人并肩作战的“革命情谊”,痛陈着“党国”今日之危局,最后,图穷匕见,开出了一个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价码。
“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
这八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白崇禧的心里炸开了花。
行政院长,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国防部长,那是三军统帅。这两顶帽子加在一起,是什么分量?
这意味着,他白崇禧将成为台湾名副其实的第二号人物,军政大权一把抓。
一个白崇禧成为权力中心的机会,就这么摆在了眼前。
灯光下,白崇禧的脸色阴晴不定。
一边,是大哥李宗仁声泪俱下的警告,那个词叫“虎穴”;另一边,是老对手蒋介石亲手描绘的蓝图,那个词叫“东山再起”。
白崇禧反复摩挲着那封信,信纸的触感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他戎马一生,追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建功立业,执掌权柄吗?现在大陆是回不去了,难道真要去海外当个寓公,了此残生?
白崇禧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还有能力,还能一展抱负。
或许,蒋介石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需要他白崇禧的军事才能来稳住台湾的局面呢?或许,这一次,蒋介石是真心实意的呢?
对权力的最后一丝幻想,如同一根致命的毒藤,悄悄缠住了这位军事天才的心。
白崇禧最终的选择,是先去海南岛看一看。
1949年12月,白崇禧带着桂系最后的残部登上海南岛。
在这里,他见到了“老虎仔”薛岳,还有粤系的老将余汉谋。
几股地方势力凑在一起,商量着如何防守海南,大有搞“联省自治”,跟台湾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下,轮到台北的蒋介石着急了。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蒋介石现在急需美国的援助,要让美国人相信,他蒋介石才是“反攻大陆”的唯一核心。
如果白崇禧在海南岛自成一派,把美国人的眼光和援助都吸引过去了,那他这个“总裁”还当个什么劲?
必须把白崇禧弄到台湾来!
老蒋的手段,还是那么老辣纯熟。
他知道对付白崇禧这种人,光靠命令是没用的,必须双管齐下,一手给胡萝卜,一手加大棒(虽然大棒暂时用不上)。
第一招,叫“雪中送炭”。
蒋介石立刻派军需署长陈良,带着大笔的军费飞到海南,指名道姓是给白崇禧的部队补发军饷。
乱世之中,钱就是军心。
这一手,让摇摇欲坠的桂系官兵们心里踏实了不少,也让白崇禧觉得,老蒋还是念着旧情的。
第二招,叫“加码许愿”。
他派自己的心腹、陆军副总司令罗奇,带着更新的承诺登岛游说。
不但重申了“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的任命,甚至暗示,只要白崇禧肯来,将来整个台湾的防务都可以交给他。
白崇禧虽然心动,但毕竟是“小诸葛”,还没糊涂到家。他留了一手,派自己的亲信李品仙和参谋长徐祖诒先去台湾探探路,看看老蒋的“诚意”到底有几分。
他哪里知道,这正中蒋介石的下怀。
李品仙一到台湾,立刻被蒋介石神仙一般的操作给弄晕了。
老蒋亲自接见,设宴款待,席间不断地敬酒,不断地许诺,开出了一张又一张空头支票,说得天花乱坠,就差没把“总统”的位子让出来了。
李品仙哪见过这阵仗,当场就被忽悠瘸了,他激动地给白崇禧发回电报,言辞凿凿地说:“总裁这次极有诚意,准备让健公您来‘组阁’,万事俱备,只等您来!”
这封电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组阁”,多么诱人的词语。白崇禧戎马半生,斗了一辈子,此刻仿佛看到了自己权倾朝野的模样。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李宗仁的警告,兄弟的眼泪,在那张“行政院长”的宝座面前,都变得模糊起来。
白崇禧下令,登机,飞往台湾。
当飞机轰鸣着拔地而起,穿过云层,飞向那片陌生的岛屿时,白崇禧靠在舷窗边,望着下方渐渐变小的海南岛,心中或许还在勾画着自己未来的宏图伟业。
他以为自己飞向的是一个崭新的政治舞台,是一个可以让他大展拳脚的权力中心。
白崇禧不知道,他飞进的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笼子。
这条命运的航线,是一条不归路,通往的,是他人生最后的、也是最灰暗的残局。
02 猛虎入笼如果说热情可以称斤论两,那白崇禧刚到台湾那会儿,收到的热情足够把他压垮。
飞机一落地,迎接他的是红地毯和数不清的笑脸。
蒋介石亲自设宴,把国民党在台湾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叫来了,一时间,“健公”长,“健公”短,叫得比亲兄弟还亲。
台北松山路上,一栋豪华的日式庭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挂上了“白公馆”的牌子。
老蒋拉着白崇禧的手,嘘寒问暖,仿佛过去几十年的明争暗斗都喂了狗,现在剩下的只有“肝胆相照”的革命情谊。
白崇禧,这位在战场上嗅觉比猎犬还灵敏的“小诸葛”,在这场精心布置的迷魂阵里,彻底放松了警惕。
他甚至有些得意,觉得老搭档李宗仁看走了眼。
看吧,老蒋这不是挺有诚意的嘛,离了他白崇禧,这台湾岛怕是玩不转。
白崇禧开始眼巴巴地等着“行政院长”的任命状。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温柔的刀子。
蒋介石的策略,是典型的“温水煮青蛙”。
他先是以自己尚未“复职”,无权组阁为由,把任命的事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白崇禧觉得有道理,那就等吧。可就在他“等”的这几个月里,那锅煮他的水,已经开始悄悄加热了。
跟随白崇禧从海南撤到台湾的几万桂系子弟兵,成了第一道下酒菜。
老蒋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今天这个师被调去垦荒,明天那个团被派去修路,再过几天,又以“精简员额,优化编制”为名,把部队拆得七零八落,要么编入中央军,要么直接发钱遣散。
白崇禧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时,他手底下已经没几个兵了。
昔日的“华中剿总”,如今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
白崇禧成了没牙的老虎,被关进了台北这个精致的笼子里。
水温,还在继续升高。
很快,蒋介石就露出了獠牙。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白崇禧这把刀,去捅他远在美国的老大哥李宗仁。
一封措辞严厉的电报稿被送到了白公馆,上面罗列了李宗仁“久旷国务,贻误党国”的种种罪状,要求他立刻下野。
落款人,赫然写着“白崇禧”三个大字。
这是赤裸裸的胁迫,一道残酷的选择题。
签,就等于公开背叛三十年的兄弟情谊,从此在道义上再也抬不起头;不签,眼前这点虚假的“礼遇”会立刻被撕得粉碎。
白崇禧握着那支笔,觉得它重若千钧。
最终,他签了。
电报发出,兄弟决裂,他成了蒋介石手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逼宫工具。
然而,这只是开始。
1952年10月,国民党在台湾召开“七大”。
按照惯例,所有在台的六届“常委”都有资格成为“评议委员”,列席会议。名单公布,所有人都榜上有名,唯独漏了一个——白崇禧。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公开的羞辱了。
整个台湾的政坛都在看白崇禧的笑话。
党国元老于右任实在看不过去,拄着拐杖亲自去找蒋介石说情,希望老蒋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给“小诸葛”留点脸面。
蒋介石听完,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慢悠悠地回了句:“健生的事,我知道,我知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知道”,但我不改。这比直接拒绝,更让人心寒。
如果说“七大”除名是精神上的凌迟,那么接下来的抄家风波,就是肉体上的恫吓。
一天下午,一队荷枪实弹的宪兵毫无征兆地闯进了白公馆。
他们拉开枪栓,凶神恶煞地把白家二十多口人全部赶到院子里。白崇禧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军官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带着手下冲进屋里,翻箱倒柜,连卧室的地板都给撬开了。
折腾了半个多钟头,才慢悠悠地走下楼,对着白崇禧漫不经心地行了个军礼,嘴里蹦出一句:“报告,职下是‘国安局’上尉队长,奉命前来检查长官的住宅安全!”
白崇禧当即打电话给蒋经国,质问他为何如此。
小蒋在电话那头倒是客客气气:“健公,这并非我的意思,我也是奉命行事。您若不信,就亲自去问‘总统’。”
白崇禧又把电话打到蒋介石那里。
老蒋倒是干脆,一点不推脱:“我知道这件事。不仅对你如此,人人都应该这样来一次。”
一句“人人都应该”,就把这盆脏水泼得干干净净。可白崇禧后来一打听,被抄家的,只有他,和另一个曾经“倒蒋”的薛岳。
至此,白崇禧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如青烟般消散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来“组阁”的,是来自投罗网的。
真正的绝望,发生在一个寂静的夜晚。
那天,有人匿名送来一个包裹,里面只有一本书——蒋经国刚刚出版的日记,《危急存亡之秋》。
白崇禧在书房里,就着一盏孤灯,一页一页地翻看。
看着看着,他的手开始发抖,脸色变得惨白,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整个人掉进了冰窖。
日记里,蒋氏父子对桂系的仇恨,跃然纸上,毫不掩饰。
尤其是在记录1949年初蒋介石被迫下野的那段,小蒋写道,他父亲在官邸召集众人吃饭,当众怒骂:“我之愿下野,不是因为共党,而是因为本党中的某一派系!”
“某一派系”!
白崇禧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插进了他的心脏。他就是那个“某一派系”的头号谋主。
原来,人家从来就没忘记过,不但没忘,还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记在了这本“记账簿”上。
白崇禧以为自己来台湾,是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只是翻到了判决书的最后一页。
蒋家父子,早就给他判了“政治死刑”,永世不得翻身。
在台北的日子,彻底变成了煎熬。巨大的压抑让白崇禧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疯狂地迷恋上打猎,仿佛只有在深山老林里,与鸟兽为伍,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笼中虎”的身份。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白崇禧结识了台湾本地的煤业巨商,李建兴、李建和兄弟。
李家兄弟的母亲姓白,他们又对白崇禧在抗战中的赫赫战功崇拜得五体投地,早就私下里把他当成了自家的“舅舅”。
看到“舅舅”在台北过得憋屈,他们格外心疼,也格外殷勤。
他们陪着白崇禧走遍了台湾的山山水水,还专门在山里为他建了一座度假别墅,供他打猎时歇脚。
这片广阔的山林,成了白崇禧唯一的避难所,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呼吸到自由空气的地方。
白崇禧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作为一个被遗忘的猎人,在山林间度过余生。
可他忘了,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是可以随时转换的。
对蒋家父子来说,圈养一只没了牙的老虎,本身就是一件无聊的事。他们之所以留着白崇禧,只是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牵制李宗仁的人质。
而监控,早已无处不在。
特务们在白公馆对面,专门建了个派出所,里面的人不办案,只干一件事:24小时盯着白公馆的大门。
白崇禧一出门,后面必定会跟着一辆吉普车,不远不近,大摇大摆。他去喝杯咖啡,找人下盘棋,都会被详细记录下来,上报给蒋经国。
这帮特务干久了也觉得无聊,就私下里给他们的监视对象起了个侮辱性的代号。他们叫白崇禧——“老妹子”。
为什么叫“老妹子”?
负责这事的特务头子谷正文后来在回忆录里解释说,因为李宗仁、白崇禧这对老搭档,一个主外(在美国),一个主内(留在台湾),那留守在家的这个,自然就是“老妹子”了。
昔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小诸葛”,如今成了特务们口中戏谑的“老妹子”。
这,就是他一念之差,换来的结局。
03 杀机四伏在台北的蒋介石,像一个耐心的棋手,一直把白崇禧这枚棋子捏在手里。
这枚棋子不好用,甚至还有点硌手,但它有一个重要的作用——牵制远在美国的李宗仁。
只要白崇禧在台湾,李宗仁就不敢把话说得太绝,把事做得太死。
然而,1965年7月,棋盘上风云突变。
李宗仁,这位曾经的“代总统”,在海外漂泊了十六年后,毅然决然地取道欧洲,飞回了北京。
消息传到台湾,整个士林官邸的气压都降到了冰点。
蒋介石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被狠狠地耍了一道。
李宗仁回了大陆,白崇禧这枚用了十六年的棋子,瞬间就成了一颗废子。
对于蒋介石来说,废子,尤其是曾经硌过手的废子,唯一的归宿就是被清出棋盘。
一个阴沉的下午,蒋介石在他的官邸密召了一个人。
这个人,名叫谷正文,时任“保密局”的少将特务,是蒋家父子手上最锋利、也最肮脏的一把刀。
书房里没有多余的废话。蒋介石看着窗外的景色,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水底下,是刺骨的寒意。
“健生那枚棋子,没用了。”
谷正文低着头,恭敬地站着,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蒋介石转过身,目光如电:“去,把他处理掉。要干净,像个意外。”
“是。”谷正文领命而去。
“小诸葛”的催命符,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签发了。
谷正文是个行家,他知道对付白崇禧这种级别的人物,不能用常规的手段。
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他最大的爱好——打猎。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发生点什么“意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很快,机会来了。
特务们得到密报,白崇禧要去花莲寿丰乡打猎,而且要乘坐当地上山用的小火车。
计划,在谷正文的脑子里迅速成型。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白崇禧带着副官,在当地人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开往半山腰的小火车。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上山之后,几个装扮成山民的特务,已经悄悄来到了峡谷上一座必经的木桥边。
谷正文和手下没有用炸药,那太明显了。
他们只是熟练地拧松、拆掉了几颗固定桥板和枕木的关键螺丝钉,再巧妙地把它们伪装回原样。
从表面看,木桥没有任何异常,但只要有足够的重量压上去,它就会像一堆积木一样瞬间散架。
下午,特务们埋伏在附近的树林里,像等待猎物的毒蛇。
终于,远方传来了小火车“况且况且”的声音。
小火车悠闲地从山上驶下来。前一节车厢里,坐着当地乡长的父子和一个助理,有说有笑。
白崇禧和两名副官坐在后一节车厢,正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就在火车头滑上木桥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桥板受力,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即猛地一歪。前车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随着塌陷的桥面一起,轰隆一声,连人带车坠入了数十米深的峡谷!
正当特务们以为大功告成,准备回去领赏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坐在白崇禧身边的一名副官,在车厢倾斜的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他像一头扑食的猎豹,猛地撞向白崇禧,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将他推出了即将坠落的车厢!
白崇禧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擦伤,脑子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只看到后半截车厢也消失在了悬崖之下,而那位忠心耿耿的副官,也随之而去。
峡谷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大难不死,白崇禧惊魂未定。他虽然心有余悸,但一时还没敢往最坏处想,只当是一次倒霉透顶的意外。
回到台北的白公馆,他闭门不出,为那位牺牲的副官设立了灵位。
夜深人静时,白崇禧常常独自坐在灵前,内心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忠仆的愧疚。
这种日子,比坐牢还难受。他天生是个好动的人,在战场上跑了大半辈子,如今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庭院里,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李建兴兄弟看他如此,也是心急如焚,再三上门邀请他出去散散心,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一定升级安保,确保万无一失。
禁不住朋友的劝说,也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囚禁般的日子,白崇禧最终还是动了心。他决定,再去一次山里,这次去阿里山。
他不知道,谷正文的第二张网,已经张开了。
得知白崇禧要改乘阿里山运煤的大火车,谷正文冷笑一声。
大火车,自然不能再用弄塌桥梁这种小儿科的办法。但他手里,有更狠的牌。
谷正文派人仔细研究了阿里山铁路的图纸和运行时刻表,发现那是一条单行线,所有上下山的火车,都必须像接力赛一样,在一个个避让点精准地错开时间。
一个恶毒的计划诞生了——制造一场“意外”撞车。
那天,白崇禧乘坐的运煤火车,正吭哧吭哧地在盘山铁路上缓慢爬坡。
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一个转弯处,猛地冲出来另一列火车!那列火车像是失控了一般,以极高的速度,迎头向他们冲来!
白崇禧的瞳孔瞬间收缩!
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每次出门,都跟火车犯冲?
还好,上次的“意外”让白崇禧有了经验,加上他乘坐的运煤车因为是上坡,车速本就不快。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大吼一声,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去!随行的人员也跟着他连滚带爬地跳车。
他们刚刚落地,两列钢铁巨兽就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山谷,车厢扭曲变形,零件四处飞溅。
躲在路旁草丛里的白崇禧,望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浑身冷汗,浸透了衣背。
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是巧合,是倒霉。
那么这第二次呢?
相隔不过数月,一次比一次凶险,一次比一次致命。这绝不可能是意外!
一个冰冷的名字,浮现在白崇禧的脑海里——蒋介石。
他终于想通了。
李宗仁回了大陆,他白崇禧这颗人质棋子,在老蒋眼里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价值。
剩下的,只有清算。
那个睚眦必报的对手,要开始一笔一笔地,算他们之间几十年的旧账了。
这一次,白崇禧是真怕了。
他回到台北,像是丢了魂一样。他把自己彻底关在了松山路的白公馆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非必要来往。
昔日的“小诸葛”,曾经的战神,如今,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等待最后审判的困兽。
04 温柔之乡两次硬碰硬的暗杀都让白崇禧死里逃生,这让谷正文感到有些棘手。
如今的白崇禧成了惊弓之鸟,整日龟缩在白公馆里,就像一只躲进硬壳里的乌龟,再想用制造“意外”的方式下手,几乎不可能了。
但谷正文是玩弄人心的行家。
他知道,再坚固的堡垒,也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他开始仔细研究白崇禧的近况,寻找白崇禧性格和生活中的弱点。
很快,弱点就暴露了出来。
1962年,白崇禧的妻子马佩璋去世。儿女们为了摆脱台湾压抑的政治环境,也一个个被他送往海外求学、生活。
如今的白公馆,只剩下他一个孤寡老人。
接连两次的生死惊魂,更是让白崇禧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心脏也开始出现问题。
晚景凄凉,莫过于此。
一个人的时候,孤独和恐惧,是最容易被利用的情感。
副官看白崇禧身体不好,又整日郁郁寡欢,便自作主张,为他请来了一位年轻的张姓女护士,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和健康。
张护士的出现,像一缕微风,吹进了白公馆这潭死水。
她年轻、温柔、体贴,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白崇禧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枯寂的生活里,也似乎有了一丝波澜。
一个渴望温情,一个或许贪图富贵,两人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有些暧 昧不清。
这一切,自然没能逃过谷正文的眼睛。
他立刻派人接触了张护士,威逼利诱,想让她在白崇禧的日常用药里下毒。
但或许是张护士良心未泯,又或许是她不敢掺和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总之,她没有答应。
一条路走不通,谷正文立刻换了另一条。
他继续深挖,很快就发现了白崇禧的另一个致命弱点——对健康的极度渴求,或者说,是对衰老的极度恐惧。
白崇禧虽然年近古稀,但戎马半生的他,骨子里依旧不服老。
身体的衰败让白崇禧感到恐慌,他开始四处寻求补药良方,尤其信赖中医。
恰好,他当时还挂着一个台湾中医协会理事长的虚职,因此结识了理事长赖少魂。
白崇禧对这位赖医师的医术深信不疑,经常找他私下开方子,调理身体。
谷正文得知这个消息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知道,真正的突破口,找到了。
一个寻常的下午,赖少魂的中医诊所里,来了一位不寻常的“病人”。
谷正文没有穿军装,一身便服,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客气地请赖医师为他把脉。赖少魂不敢怠慢,仔细诊治,开具了药方。
谷正文接过药方,看也不看,随手放在一边,话锋一转,开始“关心”起赖医师的家事。
“赖医师,听说令郎在台大念法律,成绩优异,前途无量啊。”谷正文的语气很温和,像个亲切的长辈。
赖少魂连忙谦虚了几句,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不知道这位大人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谷正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慢悠悠地接着说:“年轻人有前途是好事,不过,现在的社会环境复杂,有时候,一步走错,可就全毁了。我们做长辈的,要多为他们着想啊。”
赖少魂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他听懂了这弦外之音。
谷正文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图穷匕见,把话题引到了白崇禧身上。
“说起来,白将军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他为党国操劳一生,身体亏空得厉害。‘总统’很关心他,特意嘱咐我来问问,白将军的病,需要用些什么好药才能见效。”
谷正文特意在“总统”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赖少魂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是个聪明人,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全明白了。这不是关心,这是命令。
想拒绝,可看着谷正文那张笑眯眯的脸,再想想自己还在念大学的儿子,赖少魂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这些手握生杀大权的人面前,他一个普通的中医,比蝼蚁还脆弱。
“白将军……他其实没什么大病,”赖少魂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只是……只是想补补身子,想和年轻人一样……”
“那就对了!”谷正文一拍大腿,笑容更加灿烂。
“既然是补身子,那药就必须下得猛!不然怎么能见效?赖医师,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相信你一定能开出一副‘药到病除’的好方子。这,可是‘总统’的关怀啊。”
“药到病除”四个字,被他说得阴森无比。
赖少魂在极度的恐惧中,几乎是机械地拿起了笔。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他知道,自己写的不是药方,而是一道催命符。为了保全家人,他只能选择出卖自己的医德和良知。
赖少魂绞尽脑汁,开出了一副药方。
从表面看,方子里的药材都是些大补之物,鹿茸、海马、虎鞭,无一不是虎狼之药。
但赖少魂在其中,巧妙地加入了另外几味看似寻常、实则药性相冲的烈药。这些药混在一起,单独服用或许无碍,但泡成烈酒,长期饮用,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破坏心脏功能,最终诱发心力衰竭而亡。
这是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杀。
白崇禧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当他从赖少魂那里拿到这副“大补”的药方时,如获至宝。
他觉得赖医师真是自己的知己,太懂自己的心思了。他立刻命人,拿着方子去台北最有名的“天生堂”中药店,配齐了两大包药材。
药材取回来的那天,整个白公馆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白崇禧亲自监督,将这些珍贵的药材泡进了上好的高粱酒里。
看着酒坛里渐渐变得浑浊的液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重振雄风的希望。
1966年12月1日的晚上,那坛药酒终于泡好了。
白崇禧满怀期待地倒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当晚,张护士留宿在他的房中。他或许还在憧憬着,这杯神奇的药酒,能为他凄凉的晚年,带来最后一丝慰藉。
白崇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不知道,他饮下的,是自己亲手调制的,一杯催命的毒酒。
死神的镰刀,在温柔乡的掩护下,终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白崇禧的脖子上。
05 将军落幕1966年12月2日的清晨,台北松山路的白公馆,一如往常的寂静。
副官按照惯例,端着热毛巾和茶水,准备去叫醒白崇禧。
他走到卧室门口,发现门虚掩着,这有点反常。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副官心里咯噔一下,推开了门,眼前的一幕,让他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四溅。
白崇禧,那位曾经统帅千军万马的“小诸葛”,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陈尸在地板上。
他身上的睡衣被撕成了碎片,像是经历过剧烈的挣扎;裸露的皮肤上有几道长长的抓痕,仿佛在临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尸身,泛出一种非同寻常的、诡异的铜绿色。
昨夜留宿的张护士,早已不知去向。
床头柜上,那只本该盛着药酒的酒杯,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老保姆哆哆嗦嗦地交代,她昨晚起夜时,好像看到床头柜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酒。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人、酒杯、剩下的酒,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现场,诡异得像一桩精心布置的密室谋杀案。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和“调查”二字毫无关系。
当局的反应,快得惊人。
大批军警和宪兵迅速封锁了整个白公馆,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他们不是来搜集证据的,而是来封锁消息的。
几个小时后,一个官方结论就被干净利落地炮制了出来,并通过官方渠道向外发布:中华民国陆军一级上将、总统府战略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白崇禧,因心脏病突发,不幸辞世。
“心脏病”,这个万能的结论,像一块厚厚的幕布,严丝合缝地遮盖住了所有诡异的现场细节——撕碎的睡衣、身上的抓痕、诡异的尸身颜色,以及那个消失的护士和酒杯。
白家人悲痛欲绝,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绝不是什么心脏病发,这是一场谋杀。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在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之下,任何追查真相的念头,都是以卵击石。他们只能选择沉默,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政治,从来都是一出逼真的戏。
蒋介石亲自下令,要为白崇禧举行最高规格的葬礼,并指派了何应钦、孙科、陈立夫等一干党国元老,组成了一个阵容豪华的治丧委员会。
追悼会上,挽联高挂,哀乐低回,曾经的政敌们一个个表情肃穆,宣读着文采飞扬的悼词,盛赞白崇禧为“党国”奉献的一生。
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最终以一出“哀荣备至”的政治大戏,完美收场。杀人者,为被害者风光大葬,这或许是这个时代最荒诞、也最真实的写照。
白崇禧被安葬在了台北的信义公墓。他的死,成了一桩悬案,一个人们私下里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公开探究的谜。
时间,是最好的解谜人。
历史的镜头,从1966年台北的这场葬礼上,悄然拉开。
报纸的角落里,刊登着一张并不起眼的照片:就在白崇禧猝死前不到两个月,李宗仁应邀登上了北京的天安门城楼,与最高领导人并肩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这张照片,无声地解释了一切。
棋手蒋介石,眼睁睁看着对手最重要的那颗棋子(李宗仁),跳出了棋盘,成了对方的座上宾。
那么,他自己手上那颗用来牵制对方的废棋(白崇禧),除了从棋盘上抹掉,以泄心头之恨,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呢?
白崇禧之死,距李宗仁归国仅一年多,距李宗仁登上天安门,仅两个月。其中的政治因果,明眼人一看便知。
真正的谜底,直到数十年后,才被当年的凶手亲手揭开。
2005年,当年那个心狠手辣的特务头子谷正文,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
谷正文出版了一本回忆录,名叫《白色恐怖秘密档案》。在这本书里,他以一种炫耀战功般的口吻,详细披露了自己是如何秉承蒋介石的旨意,策划并执行了三次暗杀白崇禧的全部经过。
从花莲坠谷的忠仆救主,到阿里山撞车的死里逃生,再到最后那杯温柔乡里的催命毒酒。历史的迷雾,被这个加害者亲手拨开,露出了其中血淋淋的真相。
至此,这桩困扰了历史半个世纪的悬案,终于真相大白。
在美国加州,一栋安静的房子里。
白崇禧的儿子,那位日后享誉文坛的作家白先勇,已经白发苍苍。
他平静地合上了这本来自台湾的回忆录。书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刻着他父亲最后几年的屈辱与惊恐。
白先勇没有流泪,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墙上,挂着一张父亲的老照片。
那是1946年,抗战胜利后,父亲作为国民政府国防部长,赴东北督战时拍下的。
照片上的白崇禧,一身戎装,身姿挺拔,胸前挂满了勋章。他的眼神,锐利而自信,仿佛整个天下的棋局,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那是“小诸葛”,是“当代战神”,是国民党军队里公认“最会打仗的将军”。
窗外的阳光,温暖而和煦。白先勇静静地看着照片里的父亲,目光穿越了数十年的时空。
他看到的,是一代名将,在战场上赢了无数次,却在人生的最后一盘政治棋局里,一着走错,满盘皆输。
最终,那个照片里英姿勃发的将军,和那个躺在台北寓所冰冷地板上,尸身泛着铜绿色的孤独老人,两个身影,在历史的无情光影里,重叠在了一起。
无尽悲凉,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