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为娶心上人重伤,全家劝我忍,我提和离后,他才懂家毁于&

发布时间:2025-09-14 11:14  浏览量:1

宣武将军府的后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味,与妇人尖锐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的儿啊!我的心肝宝贝啊!”

徐老夫人用一方锦帕不住地擦拭着眼角,可那雷鸣般的嚎啕之声,却像是要将这三年来积压的思念与担忧尽数宣泄出来,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出征前还是个全须全尾的好儿郎,怎么,怎么就遭了这天杀的罪,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姜苒静静地立于一侧,如同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她的目光越过婆母颤抖的肩膀,落在那个端坐于太师椅上的男人身上。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武之气。

他就是徐知钦,是她拜过天地、却未曾同榻共枕的夫君。

整整三年了。

记忆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大婚那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她满怀着少女最纯粹的憧憬与他三拜九叩。当她顶着那沉重华美的头冠,在喜床上端坐时,一颗心仿佛被线牵引着,在紧张与雀跃的云端来回飘荡。

她天真地以为,这世间再不会有比她更幸福的女子了,因为她嫁给了自己从豆蔻年华起便悄悄放在心尖上的人。

然而,她满心欢喜等来的,不是挑开盖头的那只手,而是一道冰冷的军令。

他甚至没有踏入喜房半步,只在门外隔着厚重的门板,用那醇厚又带着一丝歉意的嗓音对她说:“阿苒,此番是我负你。待我得胜归来,定当加倍补偿。”

那身本该属于她的新郎红袍,转眼就换成了冰冷的铁甲。他走了,一走便是杳无音信的一千多个日夜。

她没有怨,更没有悔。因为能成为他的妻,本就是她耗尽所有运气求来的夙愿,只是这份深情,他从未察过,也从未问津。

婆母曾不止一次地打趣说,她这个儿子,心里装的不是兵法韬略就是神兵利器,在男女之事上,简直是块不开窍的木头。若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费心操持,只怕要打一辈子光棍。

可就是这样一块“木头”,此刻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呼唤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

“娘,您别哭了,快停下吧。”徐知钦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您瞧,儿子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这一路上,若非月娘悉心照料,我恐怕……”

“月娘”二字,如同一根淬了冰的细针,精准无误地刺入姜苒的心脏。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她想起来了,徐知钦回府时,身边只带了一名亲随。至于护送他回京的其他人,都被他暂时安置在了府外的客栈。原来,那其中便有这位“月娘”。

心念电转间,姜苒敏锐地捕捉到婆母投向自己的一瞥,那眼神复杂难明,一闪而逝。

“既然那位温姑娘随你一同回京,为何不直接请入府中?”徐老夫人止住了哭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起来,“人家可是名满天下的‘江南商圣’,又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徐家可万万不能怠慢了贵客。”

这番话,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每一字都像是在为接下来的风暴做铺垫。

姜苒的目光在婆母与徐知钦之间无声地流转,一个模糊的、令她心头发酸的猜测渐渐成形。

“江南商圣”温霁月,这个名字如今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约莫一月前,边关大军被困逐鹿镇,粮草断绝,危在旦夕。就在全军将士以为要马革裹尸之际,一支商队竟奇迹般地冲破重围,送来了救命的粮草。而率领这支商队的,正是富甲一方的江南商圣。

此事传回京城,龙心大悦。皇上不仅对江南商圣大加封赏,更盛赞其“巾帼不让须眉,乃天下女子之表率”。

人们这才惊觉,这位传说中的商业奇才,竟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女子。一时之间,温霁月的大名传遍街头巷尾,成了无数人敬佩仰慕的传奇。

毕竟,在那个刀剑无眼、血肉横飞的战场,寻常男子尚且畏惧三分,她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胆识与魄力,亲赴险境,这该是何等的风采。

姜苒的视线重新落回徐知钦的脸上,那张她思念了三年的面庞,此刻却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染上了她从未见过的神采。她定了定神,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婉如常。

“温姑娘舍生取义,千里送粮,此等义举实在令人敬重。夫君理应将她请回府中,好生设宴款待,以表谢意。”

徐知钦终于正眼看向了她,那双温和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一丝愧疚,但更多的,却是无法动摇的坚定。

“阿苒,我要说的,并非款待那么简单。”他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月娘在边关,是实实在在救了我一命。若没有她,我早已是沙场上的一具白骨。我们在尸山血海中相互扶持,早已情根深种。我曾对她许下诺言,若能侥幸活着回京,定要娶她进门,给她一个名分。”

“轰”的一声,姜苒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四肢百骸瞬间冰凉。然而,她的声音却依旧轻柔得像一片羽毛,仿佛在讨论别人家的闲事。

“所以,温姑娘救了夫君的性命,夫君便要以身相许来报答这份恩情?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今后但凡有女子救了你,你便要娶一个回来?”

徐知钦的眉头微微蹙起,摇头道:“我从不轻易许诺。但一旦说出口,便会用一生去践行。”

姜苒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皇上亲口盛赞温姑娘为女中英豪,以她那般心高气傲的性情,会甘愿委身于你,做一个为人不齿的妾室?”

“不是妾。”徐知钦再次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是平妻。与你平起平坐,地位相当,不分大小。”

“平妻?”姜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满是酸涩的弧度。

“夫君或许久在边关,有所不知。我朝律法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男子在外,纵使另娶,那所谓的‘平妻’也是上不得族谱的。且一旦随丈夫归家,入了门,便要老老实实地向家中的结发妻子磕头敬茶,行妾礼。说到底,‘平妻’二字,不过是糊弄外人,听着好听罢了。”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徐知钦的头上。他显然对此一无所知,疑惑的目光立刻投向了自己的母亲。

徐老夫人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强行堆了起来。

“哎呀,什么妾不妾的,说得这么难听。”她打着圆场,“温姑娘是何等人物?是皇上亲封的‘女子表率’,又是富甲一方的财神爷。等日后进了我们徐家的门,咱们就用咱们徐家自己的规矩。在咱们家,她就是钦儿的平妻,与你苒儿,自然是无分大小的。”

姜苒听着这明显偏袒的话语,眉梢轻轻一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听婆母这意思,是早就知晓此事了?”

徐老夫人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发问,笑容越发显得勉强。“娘也是刚刚才知晓。不过,既然钦儿已经提出来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要为他思量几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拉住姜苒的手,眼中瞬间蓄满了疼惜与慈爱。

“苒儿啊,娘知道,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但你且宽心,那温姑娘毕竟是商户出身,论身份地位,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她救了钦儿的命,又对钦儿一片痴心,我们徐家向来知恩图报,给她一个名分,也是理所应当。你放心,等那温氏过了门,我这个做婆婆的,定会帮你牢牢压制住她,绝不让她越过你去!”

姜苒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温霁月人还未进门,婆母口中便已经是亲昵的“温氏”,这哪里是商议,分明是早已认定了她的身份。

至于“帮着压制”?不过是哄骗自己的鬼话罢了。真等那位手握万贯家财的温霁月成了徐家的二夫人,只怕她这个婆婆会比谁都更殷勤地去巴结。

更何况,她姜苒,从来就不屑于去压制任何人。

她只是……

想到这里,姜苒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眼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只是,对他感到彻骨的失望。

大婚之夜,那句“待我得胜归来,定当加倍补偿”的承诺,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可笑的是,如今看来,也只有她一个人还傻傻地记在心里。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又或许是被自己母亲的话触动了,徐知钦的神情愈发诚恳认真。

“阿苒,我必须向你坦白。当初娶你,我并不懂何为情爱。只是听家中安排,说你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是宜室宜家的典范,我才应下了这门亲事。”

“新婚之夜我便离去,让你苦守三载,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可世事难料,命运偏偏让我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月娘。她与我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截然不同,她……她就像一团火,耀眼、热烈,让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所以,我恳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成全我们。”

说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必担心月娘进门后会威胁到你的地位。她性情爽朗,最是瞧不上内宅妇人那些争风吃醋的把戏。”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苒只觉得一阵难过,几乎要落下泪来。

“在你眼里,我所做的一切,我所有的顾虑,都只是为了保住我在这徐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你以为我是在担心,她进门后会与我争权夺利,所以才在这里阻挠你?”

如今的宣武将军府,是何等光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宣武将军”的赫赫威名,是徐知钦的祖父辈用鲜血和战功换来的。可惜,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自老将军过世后,徐家便一日不如一日。

她的公公和丈夫的大哥,虽在朝中挂着虚职,却不过是两个庸碌无为的微末文臣,一个胆小怕事,一个老实本分,都不是能撑起门楣的料。

至于她的婆母,身子骨向来娇贵,而大嫂,则终日沉溺于诵经念佛,不问世事。

三年前,她嫁入这个看似风光的空壳子,上要小心翼翼地伺候公婆,下要费心费力地管家理账,每日天不亮就起,忙到深夜才能合眼,堪堪只能睡上两个时辰。

在外人眼中,新妇过门便能掌家,是何等的荣耀与信任。

可天知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她当真没有半分稀罕!

第二章:嫁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姜苒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抬起眼眸,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而坚定,直直地看向徐知欽。

“我想见一见那位温姑娘。这件事,终究还是我们三个当事人,当面说清楚才好。”

徐知欽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阿苒,你为何总是这般固执?”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你自幼生长于深闺,心思纤细,顾虑重重,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盘算再三。而月娘,她性情如火,快人快语,向来是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你们是骨子里就截然不同的人,即便是见了面,也注定说不到一处去。你又何必自讨没趣,徒增烦恼呢?”

“我生于深闺,不假,但并非不明事理。”姜苒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韧,“我既然是你明媒正娶的发妻,那么,去见一见你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看看她究竟是何等风华绝代的女子,难道不应该吗?”

说这话时,她似有若无地瞥了徐老夫人一眼。

“我至今还记得,三年前议亲之时,婆母曾亲口对我说,我的出身虽不及徐家显赫,但好歹也算是京中名门闺秀,品性端方,秀外慧中,是徐家考察了许久,才最终定下的儿媳。”

“如今,夫君要迎娶平妻进门,这样大的事情,连面都不让我见,就要直接拍板定论,未免也太过草率,太不将我这个正妻放在眼里了。”

徐知欽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幽幽地叹了口气,耐心似乎正在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阿苒,我和月娘相识数月,一同经历生死,我比任何人都懂她是什么样的人。在回京的路上,她还曾对我说,内宅女子立世艰难,一生都要‘从父、从夫、从子’,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实在可悲可叹。她还特意劝我,莫要因她的事,过分为难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殊不知,她的话,恰好说进了我的心坎里。阿苒,你为我、为这个家,守了三年活寡,尽了三年的孝道,着实不易。我知道你心中有委屈,但感情之事,从来没有对错可言。还望你,能成全我。”

一旁坐着的徐老夫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的小算盘早已打得噼啪作响。她立刻抓住时机,继续扮演慈母的角色,语重心长地劝说姜苒。

“是啊,苒儿,你向来是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娘知道,这三年你独守空房,心里苦。但你看看,钦儿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你的,念着你的不易。若换作旁人家那些薄情寡义的男子,怕是早就做出宠妾灭妻的行径来了,哪里还会这般好声好气地与你商量?”

“再说得现实一点,那温氏富甲一方,是个行走的金山。等她嫁进我们徐家,你依旧是掌管中馈的主母,她生意上所有的进项,不都得先经过你的手?这于你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啊!有了她的财力支持,咱们徐家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不是吗?”

姜苒凝神听着这番话,心头只觉得无尽的讽刺。

说到底,无论她在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操劳了多久,终究是个外姓人。

人家母子二人,早就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同心同德。在这场早已内定了结果的谈判中,纵使她再占理,又能如何?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想到这里,她放弃了所有争辩的念头,只是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徐老夫人见姜苒这副沉默顺从的模样,便自以为她已经想通了,答应了。毕竟这三年来,这个儿媳妇一直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温顺得像一只猫,从未有过忤逆之举。

于是,她满意地笑了,扭头便兴致勃勃地同徐知欽商议起婚事来。

“既然是娶平妻,那这三书六礼,章程规矩……”

“规矩照旧!”徐知欽想也不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初我娶阿苒时是如何操办的,如今娶月娘,便依旧如何操办。我不想委屈了月娘。”

徐老夫人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

“若是一切照旧……只怕,只怕府里如今拿不出那样一份对等的聘礼啊。”

“怎会拿不出来?”徐知欽闻言大为诧异,他看向姜苒,带着一丝询问的眼神,“我出征在外,每年都会将我的军饷悉数送回府中。虽说不多,但三年下来,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该有上千两白银了。”

他直视着姜苒,问道:“钱呢?”

姜苒缓缓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平日里温润如水的眼眸,此刻深处仿佛有泪光在闪烁,可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泪光之下,是冰冷刺骨的锐利。

“夫君恐怕是贵人多忘事。你出征三年,于我这个结发妻子,连一封家书都未曾有过,你口中的军饷,更是从未经过我的手。”

她的话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婆母。

“只是,婆母早有规定,既然我们兄弟二人尚未分家,那府中所有的进项,便都要统一上缴,充作公用。账房先生那里,每日的流水都记得清清楚楚。那笔钱究竟花在了何处,夫君不妨亲自去查一查账本,不就一目了然了?”

当初她刚接管中馈时,便翻看过府里的旧账本,几乎本本都是一笔烂账。她这位婆母,生性酷爱排场,又时常暗中接济自己那不争气的娘家兄弟,徐家的内里,早就被掏空了。

还是她过门之后,开源节流,重塑家风,这个家的日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不过,她虽掌管着家中的钥匙,但这三年来,的确是连徐知欽一文钱的军饷都没见过。细细想来,多半又是被这位好婆母,瞒着她偷偷拿去填补娘家的无底洞了。

果不其然,徐老夫人一听要查账,眼皮猛地一跳,连忙找了个蹩脚的托词。

“哎呀,瞧我这记性!钦儿的那笔军饷,前些日子被我拿去,同平东伯夫人合伙做了些绸缎生意,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收不回来了。再说,就算收回来,那点钱也根本不够下聘的。”

说着,她那双精明的眼珠子一转,竟又把主意打到了姜苒的头上。

“苒儿啊,娘有个主意,不若这样,你先将你的嫁妆拿出来,给钦儿应急,让他风风光光地把聘礼下了。等那温氏过了门,她家财万贯,再让她双倍奉还给你,如何?”

这话一出,姜苒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听到如此荒谬绝伦的话。

“婆母这话是何意?”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冷意,“您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温姑娘富甲一方,等她过了门,我们徐家的日子定会蒸蒸日上。可我怎么觉得,她人还未进门,我的日子,倒是要先过不下去了?”

“要我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当做聘礼,给我的夫君去迎娶另一个女人?呵,敢问这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拿正妻的嫁妆,去给丈夫娶平妻充场面?是这一家人都疯了,还是当真以为她姜苒这三年伏低做小,就已经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成了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这家人,未免欺人太甚!

见她竟敢当面回绝,徐老夫人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方才的慈爱荡然无存。

“放肆!你过门三年,我看你孤苦不易,处处对你宽容忍让,甚至在你进门当日,便将掌家的大权交给了你!你且去盛京城里打听打听,有哪个做婆婆的,能似我这般大度?”

“如今不过是暂借一下你的嫁妆,周转一二,你便说出这等话来,真真是叫我心寒!再说,以温氏那样的身家,难道还会在乎你那点东西不成?这不过是做个面子,给外人看的罢了!”

姜苒懒得再与她争辩,只是将目光转向了从始至终都未曾替她说一句话的徐知欽。

“你的想法呢?”

徐知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羞愧之色。

他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种事情是断然做不出来的。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传出拿正妻的嫁妆去娶平妻的丑闻,今后在同僚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更何况,他虽不爱姜苒,却也清楚,嫁妆是一个女子在婆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最后的底气,轻易动用不得。

“聘礼之事,不必再议。”他沉声打断了母亲的话,对姜苒承诺道,“我自己会想办法,断不会动你的东西,委屈了你。”

“委屈?”姜苒在心底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满嘴苦涩,几乎要溢出来。但她的脸上,依旧强撑着最后的平静,未曾流露出半分。

“夫君果然深明大义。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你们母子叙旧了。三年未见,想必婆母还有许多体己话要同你说。”

话音落下,她甚至不再看徐老夫人是何等铁青的脸色,转身便走,背影挺得笔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徐老夫人气得直捶胸口。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她分明就是心生怨恨,故意给我脸色看!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不说别人,她自己的亲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她打小生在那样的人家里,早就该见怪不怪了才是,没想到竟是这般心胸狭隘,容不下人!”

徐知欽的眉头紧锁,道:“娘,此事本就是我们理亏,您莫要再说她了。”

“那聘礼怎么办?”徐老夫人依旧不甘心,“你三年不在京中,与各家都断了往来,能有什么办法筹钱?”

她皱着眉,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不过……那温氏家财万贯,想来也不是个看重聘礼的俗人。钦儿,你跟娘说句实话,她过门时,能带多少嫁妆过来?”

徐知欽被问得心烦意乱,不耐地别过脸去。

“娘!我与月娘之间的感情,岂是这些黄白之物可以衡量的?但该有的礼数,一步也不能少!总之您别管了,我自有打算!”

海棠轩的朱漆院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将午后的喧嚣与浮躁尽数隔绝在外。那道门,仿佛一道清晰的界限,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姜苒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寒意踏入这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忠心耿耿的霜降,轻声而坚定地吩咐道:“把门关紧了,今天谁来也不见。”

霜降是府里的家生子,打小就跟在姜苒身边,说是主仆,情分却胜似姐妹。她的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一双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都泛了白。

起初听闻姑爷徐知钦终于得胜还朝,她比谁都高兴,日日夜夜盼着,以为自家小姐这三年的苦守终于熬到了头,往后便有了坚实的依靠。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姑爷回京,带来的不是补偿与温情,而是一个晴天霹雳——他要娶平妻。

“小姐!”霜降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怒火,“当初徐家上门提亲时,那媒人简直把姑爷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说什么他胸怀天下,志向远大,又最是看重情分,谁嫁给他,便是掉进了福窝窝里,一辈子不受委屈。”

“可结果呢?他让您独守空闺整整三年,把一大家子的重担全压在您一个人肩上,如今功成名就回来了,却这样一刀捅在您的心口上!小姐,霜降真是为您不值……若是天上的夫人和少爷泉下有知,该有多心疼您啊!”

姜苒静静地坐在一张花梨木的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扶手。窗外的阳光透过半卷的竹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亮她眼底深处的晦暗。

霜降的每一句泣诉,都像一根细小的银针,精准地刺入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母亲和弟弟,是她此生再也无法触碰的隐痛,是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刺,拔不掉,更动不得。只要稍稍牵动一丝,那股尖锐的刺痛便会顺着血脉传遍四肢百骸,所到之处,皆是千疮百孔。

她缓缓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再睁开时,眸中的水光已被强行压下。“霜降,别再提他们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沙哑,“路是我自己选的,人,也是我自己挑的。”

“可是姑爷他欺人太甚!”霜降不服。

姜苒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她探过身,从桌案上拿起一叠厚厚的信笺。每一封,都墨迹清晰,字迹娟秀,是她一笔一划写给远在边关的徐知钦的。

只是,这些信,从未被装入信封,更从未抵达过那个收信人的手中。

过去的三年里,每月十五,徐知钦都会有一封家书从边关寄回。于是,她便满怀期待地提前写好自己的回信,像个等待糖果的孩子。她天真地想着,只要他的信中,哪怕只有一句话提到了她,问一句“阿苒安好”,她便立刻让驿站的人将自己的满腔思念捎去。

毕竟女子在情爱之事上,总要保留几分矜持。他不先开口,她又怎好显得过于孟浪,仿佛离了他便活不下去一般。

可笑的是,三年,近四十封家书,他谈论战事,问候父母,关心家中庶务,却独独,一次也未曾问起过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如今,她桌上这叠未曾寄出的相思,便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无声地嘲讽着她这三年的痴心错付。

姜苒再次闭上眼,唇边那抹笑意愈发凄凉。她轻声呢喃,像是在说给霜降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终究,是我痴心妄想了。”

“小姐……”霜降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然而,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姜苒再睁开眼时,脸上那抹脆弱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从容与坚定。

“霜降,去库房,把我所有的嫁妆单子都取来。”

霜降一愣,满脸不解:“小姐,您要嫁妆单子做什么?”

姜苒将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收紧,指尖微微泛白,声音却平淡无波:“不过是,以防万一。”

方才在正堂,婆母那番意有所指的话还言犹在耳,她竟想让她动用自己的嫁妆,去为徐知钦的新欢置办聘礼。 虽说当时被徐知钦一口回绝了,但以她对婆母性子的了解,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

徐知钦刚回京城,人脉尚未铺开,仓促之间,如何能凑齐一份风光的聘礼?而一向将他视若眼珠的婆母,为了儿子的颜面和心愿,在背后打起她嫁妆的主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姜苒的眼神冷了下来。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从不强求;但写着她姜苒名字的东西,谁也休想从她手里抢走一分一毫!

那份丰厚的嫁妆,是母亲耗尽心血为她准备的,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和安身立命的根本。若真让婆母得逞,拿母亲的遗物去为别的女人铺路,母亲恐怕会气得从棺椁里出来,骂她一声不孝的窝囊废。

霜降虽不清楚正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看姜告的脸色,便猜到定是那老夫人又说了什么诛心的话。她不敢再多问,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向库房走去。

没错,这些东西才是小姐真正的底气,可比那个变了心的男人靠谱多了!

海棠轩内气氛凝重,而在徐老夫人居住的守正堂里,则上演着另一场闹剧。

徐知钦身上的伤并未痊愈,强撑着与母亲说了会儿话,脸色便有些发白,坐了没多久也告退了。

贴身伺候的黄嬷嬷心疼地端上一盅刚炖好的血燕,轻声道:“老夫人,您也宽宽心,二少爷刚回来,身子要紧。”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宝蓝色绸衫的身影便像算准了时机一般,嬉皮笑脸地从门外晃了进来,正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子,方铁成。

徐老夫人一看见他,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自己这个侄子,生得人高马大,手脚健全,却偏生了副好吃懒做的性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若不是顾念着年迈多病的兄嫂,她真是一眼都不想瞧见他。

“铁成,你今日又来做什么?”老夫人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耐。

方铁成却丝毫不以为意,搓着手上前,嘿嘿笑道:“姑母,这不是前阵子侄儿跟兄弟合伙做了笔小买卖嘛,还真挣了点钱。这不,我们哥俩一合计,想趁着这好光景,再追加些本钱,把生意做大些,所以……”

“所以又把主意打到我这儿来了?”徐老夫人冷哼一声,打断了他,“人家做生意,是往家里大把大把地搬银子。你倒好,嘴上说着挣了钱,转头就来我这里哭穷!你自个儿算算,这些年我贴补了你多少?你还有脸再开口!我没钱!”

方铁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换上一副不悦的神情:“姑母,话可不能这么说。侄儿什么时候坑过您?这桩买卖当真是一本万利的好机会,您就……”

“说了没钱就是没钱!”徐老夫人一拍桌子,声音也高了八度,“钦儿这次回来要娶平妻,府里连像样的聘礼都快凑不出来了,哪还有闲钱给你挥霍!”

听到“娶平妻”三个字,方铁成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瞬间又堆满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哦——我说刚才怎么在街上瞧见钦表弟进了福来客栈,原来是去会他的新相好了。姑母,侄儿可听说了,那客栈里住着的,是富甲一方的江南温家,那位温姑娘,该不会就是钦表弟未来的二房夫人吧?”

徐老夫人的眼皮猛地一跳,眸中闪过一丝警惕:“那是钦儿在边关认识的红颜知己,对钦儿有恩,我已允了她进门。你少给我东打听西打听,动那些歪脑筋!”

“啧啧。”方铁成咂了咂嘴,笑得愈发无赖,“姑母,咱们姑侄俩,谁还不知道谁啊?您让那温氏进门,图的不就是她那万贯家财?想当初,您连姜氏那样的出身都百般瞧不上,如今怎么可能真心看得上一个区区商贾之女。”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语气暧昧地说道:“不过啊,要不说咱们是亲姑侄呢,侄儿我是做买卖的好手,您这算盘打得也不差。当初您力排众议,非要让钦表弟娶那姜氏,不也是看中了她手里那份能晃花人眼的……”

“你给我闭嘴!”

徐老夫人脸色大变,厉声喝断了他的话。她生怕这口无遮拦的混账说出什么惊天秘密让外人听了去,一时气急攻心,抚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下意识便要去端桌上的燕窝顺气。

哪知方铁成的手比她更快,长臂一伸,直接将那盅燕窝捞了过去。他“嘿嘿”一笑,掀开盅盖,仰头便将那金贵的燕窝一饮而尽。

黄嬷嬷看得直心疼,忍不住出声提醒:“表少爷,这燕窝可是顶好的血燕,金贵着呢,整个府里也只有老太爷和老夫人能享用……”

“行了行了,不就一碗破燕窝吗?瞧你们这小家子气的样儿!”方铁成被说得恼了,将空碗重重往桌上一磕,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

“姑母,既然您这儿手头紧,那侄儿也就不为难您了。”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这个做表哥的,许久没见表弟媳妇了,正好去跟她叙叙旧,问个好。”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徐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方铁成闻声停步,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无赖至极的笑容。

徐老夫人看着他那副嘴脸,心中又气又恨,却又拿他没办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终还是颓然地摆了摆手。

“黄嬷嬷,去,把我那只紫檀首饰匣子拿来。”

黄嬷嬷满脸无奈,却也只能应声照办。

片刻后,方铁成拿着一整盒珠光宝气的首饰,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老夫人呐,”黄嬷嬷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满面愁容,“表少爷这样隔三差五地来一趟,您这点家底迟早要被他掏空了。眼下二少爷那边正等着用钱,您这……”

“急什么?”徐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和冷酷,声音阴沉得可怕,“府里不是还有个姜苒吗?”

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这三年来,她吃我们徐家的,住我们徐家的,享着二少夫人的尊荣,现在,也该是她连本带利吐出来的时候了!”

此后的两日,姜苒真正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将自己关在海棠轩里,心无旁骛地整理着自己的嫁妆。那些冰冷的器物,远比人心来得可靠。

然而,她想求得清净,府里的风言风语却不肯放过她。

不知从何时起,府里下人之间开始流传一些闲话,说她这个正室夫人毫无容人之量,善妒小气,配不上徐家主母的身份。

姜苒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话的源头在哪里。她想起这三年来,婆母时常拉着她的手,口口声声说“我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心中只觉得一阵莫大的讽刺。

她尚能淡然处之,霜降却已气得跳脚。小丫头叉着腰,像一只被惹怒的母鸡,站在院子里就为自家小姐鸣起了不平。

“刀子没割在他们身上,他们当然不知道疼!这种事放在谁身上能大度得起来?新婚夜就被夫君抛下,独守空闺三年,那时候整个盛京城的贵女们,谁不在背后看咱们的笑话!”

“本以为姑爷是个重情重义的,回来后能好好补偿小姐,谁知道竟然带了个野女人登堂入室!最可恨的是,他们还恬不知耻地想让小姐您拿出嫁妆,给他娶平妻!这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欺负!”

霜降骂得正起劲,院外忽然传来管家略显恭敬的声音。

“二少夫人,温姑娘来了。”

话音落下,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了海棠轩的院门口。

姜苒抬眸望去,这便是那个让徐知钦魂牵梦绕,不惜让她受尽委屈也要娶进门的女人——温霁月。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肤如凝脂,面若桃花,一颦一笑间,皆是动人心魄的风情。

但她又与京中那些娇养在深闺中的美人截然不同。她的眉眼之间,蕴藏着一股寻常女子少有的坚韧与英气,宛如一朵于天山风雪中傲然绽放的雪莲,美丽,却也带着冰冷的锋芒。

这样的女子,无论走到何处,都注定是人群中无法被忽视的焦点。更何况,她还有着经商济世、心怀天下的美名。

姜苒静静地打量着她,心中波澜不惊,随即吩咐霜降:“看茶。”

温霁月也毫不客气,阔步走进院中,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商场历练出的干练与利落。

“听钦哥说,你一直想见我。”她一开口,便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可惜不巧,前两日京里的铺子出了些岔子,我忙于处置,直到今天才得了空。”

说话时,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霜降一眼,最后才落在姜苒脸上,那神情,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不过,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你们这些久居内宅的女子,除了争风吃醋,搬弄是非,难道就没有旁的事情可做了吗?”

姜苒瞬间明白,方才霜降在院里骂的那些话,定是被她听了去,而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一切都是出自自己的授意。

她没有急着辩解,只是抬起眼,用一双清澈如古井的眸子迎上温霁月探究的目光。

“温姑娘此言差矣。”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女子是囿于内宅,还是驰骋于外,在我看来,不过是选择不同,各有各的一方天地,也各有各的责任与事业,并无高下之分。”

“好比你,可以四海经商,可以为边关筹粮,受万人敬仰。而我,亦可上敬公婆,下理家业,让府中上下井井有条,使得我夫君在外征战能无后顾之忧。我们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

温霁月听到这番话,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

“你倒是口齿伶俐,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那我倒要问你,你当真能心无芥蒂,毫无怨言地看着钦哥娶我进门,与你平起平坐?”

姜苒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那眼神,让温霁月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温霁月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她心虚和不甘的表现。

“我就知道,”她嗤笑一声,“你方才那番冠冕堂皇的话,也就能骗骗钦哥那样的男人罢了,在我面前毫无用处。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必在我面前这般矫揉造作,言不由衷。”

姜苒终于笑了,那笑容明媚,却也带着一丝疏离。“素闻温姑娘见多识广,那不如请温姑娘告诉我,事已至此,我除了点头应下,又能如何?”

“你!”温霁月被她这记皮球踢了回来,微微眯起了眸子,“你这人倒是有趣,明明是我在问你,你倒反问起我来了。”

她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惜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你们内宅里那些弯弯绕绕,一句话里能藏八百个心眼子,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怎么选是你自己的事,别扯到我身上!”

姜苒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宛若春日里最绚烂的海棠。“夫君常说温姑娘是位率性洒脱的奇女子,在您面前,我自然不敢藏什么心思。更何况,他是徐家未来的主君,他的决定,又岂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左右的?”

“口是心非!”温霁月毫不留情地戳穿,“说到底,你心里还是在意的。否则,方才又怎会纵容你的丫鬟在院子里指桑骂槐,演一出主仆情深的戏码给我看,以此来彰显你的委屈?”

霜降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她上前一步,挡在姜苒身前,对着温霁月怒目而视。

“我在院子里说话,是为我家小姐抱不平,与小姐何干?倒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坦率,却在这里阴阳怪气地给我家小姐扣帽子,这便是你的坦荡吗?”

“大胆!”

霜降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怒喝声自院外传来。

徐知钦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而在他身侧,还跟着一位气质卓然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手持一把玉骨折扇,眉如墨画,眼若星辰。身形虽略显清瘦,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深邃,行走之间,自有一番大隐隐于市的疏离与凉薄。

这个人,姜苒恰好认识——当朝三皇子,傅辞。

看这情形,他今日是来府中做客,恰巧被徐知钦引着路过了这里。

徐知钦的脸上写满了怒气,但顾忌着傅辞在场,不好发作得太过,只得先是隐含斥责地瞪了姜苒一眼,而后转向傅辞,拱手道:“三皇子,家宅不宁,让您见笑了。臣有些家事需要处理,可否……”

“无妨。”傅辞像是完全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竟是自顾自地走到石桌旁,收起折扇,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徐副使尽管自便,当本王不存在就是。”

徐知钦眉头微蹙,却也拿这位性情向来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子没办法。更何况,他要谈的家事,在他看来也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只是觉得,姜苒对婢女太过纵容,教得她这般没大没小,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实在是有失体统。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姜苒,语气中满是责备:“是我执意要娶月娘,你若有任何不满,大可以直接冲着我来,何必为难月娘?”

听着他这不分青红皂白就扣下来的帽子,姜苒的心底泛起一阵彻骨的悲凉。可她抬起头,眸光依旧清亮坦然。

“在你踏进这个院子之前,我与温姑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谈不上‘为难’二字。”

“反倒是你,徐知钦,你可还记得新婚之夜,你临行前是如何对我说的?你说,此去经年,有负于我,待你得胜归来,定会加倍补偿。如今,你背信弃义在先,又何必摆出这副姿态,将我塑造成一个棒打鸳鸯的恶妇?”

温霁月闻言,秀眉一挑,侧头看向徐知钦,语气微妙:“哦?如此说来,倒是我多余了。”

“与你无关!”徐知钦立刻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解释,“月娘,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安抚好温霁月,他又转头看向姜苒,只是这一次,他眼中的愧疚之色明显淡了许多。

“阿苒,三年前的我,终究是年少轻狂,说话难免欠妥。是遇到月娘之后,我才真正明白,男女之间的承诺,是不能轻易许下的。”

“但无论如何,让你独守空闺三年,确实是我委屈了你。可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即便我娶了月娘,你也依旧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这徐家的掌家之权,也依旧在你手里,无人能动摇。你的体面,分毫不会受损。”

“待到日后……我也会给你一个孩子,以此来巩固你在徐家的地位,更让你免受外界那些关于子嗣的闲言碎语……”

第四章:恩情作枷,唯有和离

“给我一个孩子,来巩固我的地位?”

姜苒再也听不下去了,没等他说完,便冷声打断。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徐知钦,在你眼中,绵延子嗣,竟也可以当成一种施舍,一件用来弥补你内心愧疚的工具吗!”

这一刻,她只觉得荒谬,无尽的荒谬。

徐知钦皱起了眉,似乎不理解她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我这也是为你好!女子立世本就艰难,若年老之时膝下无子傍身,日子会过得何等凄凉,难道你不知道吗?”

姜苒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甚至懒得再与他争辩。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温霁月身上,眼神锐利如刀。

“温姑娘,你们情比金坚,容不得第三人插足。可现在,他却当着你的面,说要给我一个孩子。你,当真不介意?”

这无疑是一招诛心之计。

温霁月被问得一噎,下意识地别过脸,避开了姜苒的视线。

“你不必用这种话来挑拨我和钦哥的关系!”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仿佛是在说服姜苒,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这样做,全是为了你好,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拈酸吃醋。更何况,我温霁月,从来就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

她挺直了脊背,神情中带着一种俯视般的“大度”。

“我与你不同。你虽是世家贵女,却一生都要被困在这四方宅院之中,恪守女德女戒,奉行三从四德,终究要依附男子而活。所以,钦哥给你一个孩子傍身,于你而言,并无不好。”

“再者说,女子成婚多年无所出,会招来多少流言蜚语,试问你一介弱女子,又如何承受得住?钦哥心中对你有愧,想尽力弥补,而我恰好又是个不喜内宅争斗之人。我不计较这些,对你我而言,都是一种体面。”

徐知钦听着温霁月这番“深明大义”的话,心中对她的爱意与欣赏又深了几分。

“阿苒,你听到了吗?月娘并非善妒之人,你真的不必对她心存芥蒂。待她过门之后,你们定能和睦相处。”

“所以,”姜苒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就因为我身在内宅,在你们眼中,便是一个无依无靠、只能任由你们摆布的可怜人,就合该被你们如此轻贱,接受你们这般自以为是的‘恩赐’吗?”

她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冽。

“温姑娘,你孤身犯险,为边关送粮,此等义举,确实令人敬佩,我自问做不到。但是,做不到,不代表我天生就比你低贱,就活该逆来顺受!更不意味着,我需要靠着你们那点廉价的‘弥补’和‘亏欠’,才能在这内宅之中苟延残喘,蹉跎一生!”

温霁月面露不悦:“你不要在这里借题发挥,我和钦哥绝无此意!”

徐知钦也跟着附和:“不错,阿苒,我是真心为你好……”

“为我好?”姜苒觉得疲惫,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

在嫁给徐知钦之前,她也曾是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少女。她也曾向往过更广阔的天地,也曾有过孤身纵马、游历四海的快意。

但她从未觉得,做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就必须抛弃七情六欲。

所以在徐家上门议亲时,她怀着对年少初见的欢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甘愿走进这方庭院,洗手作羹汤,是心甘情愿,无人强迫。她对徐知钦的感情,坦坦荡荡,不掺一丝算计。

可她的深情,绝不能成为任人践踏的理由,更不能沦为依靠男人一丝亏欠而苟活的附庸!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三皇子傅辞,忽然悠悠地开了口。

“这世上有些事,预见是一回事,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目光却穿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姜苒身上,那眼神深邃,透着一抹旁人看不懂的深意,“世间情爱,求的不过一个结果。求而不得,并非憾事,但最要不得的,是自己委屈了自己。”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姜苒混乱的心湖中炸响。

她蓦地抬头,看向那个气定神闲的皇子。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一刻,唯一能看透她内心,并站在她这边的,竟然会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外人。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些许寒意。

姜苒淡然一笑,毅然决然地转头,看向脸色复杂的徐知钦,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不必再说了,我们和离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徐知钦和温霁月同时怔住。

“和离?”温霁月最先反应过来,她盯着姜苒,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冷笑,“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还是说,你以为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就能拿捏住钦哥,逼他放弃娶我?”

徐知钦看向姜苒的眼神也变了味,染上了一层失望与审视。

“阿苒,夫妻和离,于女子名声有损,这话莫要再轻易说出口了。”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你和离。”

“徐知钦,我究竟是不是在小题大做,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姜苒挺直了背脊,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你新婚之夜抛下新妇,离京三年不归,一朝回来便要另娶平妻,这是事实!而我,三年来在徐家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孝名在外,这也是事实!你我若是和离,究竟是谁的名声会受损,你心知肚明!”

徐知钦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确实有愧于她,可他已经想尽办法补偿了,他让她继续掌家,甚至愿意给她一个孩子作为依靠,为什么她还是不满意?女子不都是求个安稳吗?

温霁月见状,冷笑着摇了摇头,站了出来。

“今日登门,我本想与你开诚布公。我深知内宅女子最重身份体面,所以我处处退让,因为我图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钦哥这个人。可我没想到,你久居内宅,猜忌之心竟如此之重!我和钦哥处处为你着想,在你眼中,倒成了我们犯下滔天大错!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和钦哥,都不是能被人轻易威胁的。自古女子被夫家休弃或是和离,没有一个不追悔莫及的。你自己好生掂量,莫要算计到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姜苒敛下眼眸,正欲开口,却又被傅辞抢了先。

“温姑娘真不愧是受过圣上嘉奖的奇女子。”傅辞慢悠悠地说道,看似赞扬,实则句句带刺,“不过,既然你图的是徐副使这个人,又不喜内宅规矩,又何必非要嫁入这高门大院之中?你们二人自行搬出去,寻一处清静之地,过你们的神仙日子,岂不两全其美?”

温霁月脸色一变,扭头看他,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三皇子这话,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傅辞双手环抱胸前,眯眼淡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说是,那便是吧。”

他如此直白,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话的温霁月瞬间语塞,倒显得是她在给他下套一般。

她心中暗恨,这姜苒果然有手段,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竟能引得当朝三皇子为她出头,实在令人不齿。

“我对钦哥的感情是真,为她着想也是实意,可惜我的好意她不领情,我也无可奈何。无论三皇子如何看我,我温霁月行事,素来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她扬起下巴,掷地有声,“还有,我虽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如果她以为靠着和离这种手段就能阻挠我和钦哥在一起,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姜苒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明。她最后一次,也是最坚定的一次,看向徐知钦。

“和离之意,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并非威胁,也非算计。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温霁月见她句句不离“和离”二字,实在听不下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徐知钦看着姜苒决绝的侧脸,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他踌躇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转身快步追着温霁月离去的方向而去。

清冷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荡荡的院中打着旋儿,一如姜苒此刻,那颗终于沉寂下来的心。